雖然前夜過度纏綿、體力透支,又才睡了幾個小時,然而習慣早起的自在還是沒睡遲,與平日相同的時間便起身。
對著鏡子,她輕輕地梳順了過腰的直發,整整齊齊地梳向耳後,扎成了馬尾,連鬢邊都用黑發夾密密地夾著,規規矩矩、不讓一絲黑發垂落;一襲純白無瑕的連身洋裝,裙長及腳踝,毫無贅飾,只是很單純的一襲白裙;皓頸上明顯的吻痕則是巧妙的系上了條長絲巾遮掩祝
這就是她,她一向都是這樣的穿著打扮,在她身上只有白色,也只會出現白色,就連她居住的地方也是一樣,整間屋子都是白色的家俱、白色的配飾,似雪的白色,干干淨淨的顏色,干淨到讓人恍若有抹錯覺,以為到了醫院。
細長的青蔥玉指輕撫著耳垂上的珍珠耳環,它是君熙當年送她的訂情禮物,也是這麼多年來唯一的禮物。
她淡淡地笑了,溫柔的淺淺笑意,一雙大眼楮也隱隱藏著笑,然而這已是她最燦爛的笑容了。
自在輕輕地笑著,走向床鋪,輕拍拍仍在睡的君熙,柔聲道︰「起床了。今天不是要和其他公司談合並案嗎?別遲到了。」
君熙微睜開眼,想抱抱她、親親她,將她抓進被窩中纏綿一會兒,就像昨夜那樣再與她熱情交纏幾回,然而見著坐在床邊的她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的莊嚴氣質,不由得心一凜,隨即端坐起來,抓起被子遮住全果的下半身,有禮的向她道歉,「對不起,昨晚喝醉給你添麻煩了。」
自在搖搖頭。「別這麼說。」她心中何嘗不知曉他太客氣了,客氣得近乎生疏,少了一般情人間該有的親昵、熱情,可她以為這是因為他尊重她,所以相識十載,他從未像朋友說的那樣強求她一定要付出貞潔才表示愛他,甚至還沾沾自喜著她遇上個君子,直到昨夜他也並未霸王硬上弓,還是等到她點頭,他們才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
君熙在心底低低地嘆了嘆。他已經分不清究竟與她之間該算是什麼樣的情感了,是割舍不了這些年的光陰嗎?是依舊如昔的迷戀著她嗎?還是放棄不下他們共同走過的歲月嗎?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對她並非已無情意,只是好像兩人的感情少了點什麼,又多了點什麼。
他以為昨夜的親密會改變些什麼,但是事實上除了她不再是處女的身份,兩人之間好像什麼也沒改變。
翻身爬起,君熙略略整理了衣衫想穿上,然而皺得似咸菜干又溢著煙酒味的襯衫讓他皺眉,于是,他自嘲的笑笑,「我先回去梳洗一下,不然這德行怎麼去開會?」
自在點點頭,柔聲道︰「下次別喝這麼多了,傷身體。」
君熙苦笑。她真的不明白他根本就是故意的,還單純的以為他真如自己所說的是推不了的應酬。
他該高興她的單純,還是惱怒她的單純?
說來好像有點諷刺,當初他愛的就是她的單純、出塵,為何如今卻變成了他無法繼續愛她的原因?
他是不是太貪心了?又愛她的單純,又希望她能再風騷一點、再外放一點、再多語一點、再撒嬌一點……
自在將已沾上煙酒味,以及代表貞潔的斑斑血漬的寢具全取了下來,折疊成整齊的豆腐干後擱進紙袋,再將紙袋抱在手中準備拿去送洗消毒,這才轉頭問道︰「君熙,今晚你有空嗎?」
「什麼事?」他隨口問道。
「今天是我們認識十周年。」自在難得的笑開了,露出編貝般整齊雪白的齒,小臉微微一紅,眼角漾著幸福的光彩,不知是因為昨夜的初曉人事,還是因為今日對她而言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十年了,今天是他們認識十周年的日子0啊!」君熙不禁瞠目失聲。他竟忘了這麼重要的日子,他還以為此生都不可能會忘的。
回想起初見的那一眼,才十八歲的她從重重人群中走來,恍若出淤泥而不染的仙子,身邊漾著一團光圈,不食人間煙火,出塵縹緲,虛幻如霧,卻又純潔莊嚴,簡直就像金庸筆下的小龍女。
她細致的五官分開來看,都屬百年難得一見的精心杰作,合在一起更是有如在畫中才會出現的美人;她的身材勻稱,略略的豐盈卻不胖,儂縴合度的體態比例完美得令每個人贊嘆不已。
整體而言,她的美讓人驚艷,不由得眼楮為之一亮,之後,他再也忘不了曾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
于是,他非常肯定的知道她就是自己想要的女人。
接連好幾日他輾轉反側心不在焉,腦中想的全是她,向來沉穩的他幾乎就要按捺不住沖動的去找她,是他從未有過的激動。
他一直都忘不掉曾有過的悸動,就像所有書中提起的心頭小鹿亂撞,又麻又癢,卻甜人心坎的滋味,情竇初開的喜悅,小情人間一點點小動作的驚喜,當她終于點頭的狂喜,兩人有禮卻隱含著打情罵俏言語時的竊喜。
「晚上有空一起吃飯嗎?」自在嬌不勝羞的紅著臉,嗓音略甜,少有的撒嬌聲音、姿態。
君熙看了不禁有些出神。她從不知道自己褪下那層隔離的莊嚴時有多麼誘人嗎?就像昨夜在床榻纏綿時她不經意的嫵媚,一次次地撩撥起他體內的狂熱欲火,教他為她著魔。
他既貪戀她不經意出現的嫵媚,卻又很自私的想將這樣的她藏起來不讓人發現,這算不算是一種矛盾?
「君熙?」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回答,只見他傻愣愣地望著她,她不由得臉上一熱,嬌嗔道︰「怎麼這樣盯著人家看嘛!」
他情不自禁的摟抱住她,將她緊緊地鎖在懷中,捧起她的小臉,在她的額臉落下一個個的吻,最後才深深地吻上她自然泛著粉紅的唇瓣,溫柔的與她繾綣纏綿在一起,交纏吸吮著,直到喘不過氣,才依依不舍的松口。
自在不由得想起昨夜的結合,他們竟這樣的接近,他竟那樣的熱情。她一張臉都紅透了,又羞又甜的倚在他的胸膛,雙手還環抱在他的腰際。一顆心跳得飛快,幾乎就要蹦出了身體。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復了激動的情緒,在她光滑稚女敕的額頭輕吻了下,極為愛寵的問著,「晚上你想去哪?」
她輕輕地搖著頭,「我想做頓飯。」她並不想出門,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在家中過一生。
「就照你的意思吧。」君熙無異議,且他也著實不知道能帶她上哪去,好像每個地方都會污染了她神聖的氣息。
「那我在家等你。」自在的臉又微微一紅。「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他側著頭想了想,「七點吧!」
「好,那就七點喔,你可別忘了!」自在百依百順的微笑著。
君熙點點頭,取過外套掛在手臂上,兩人一前一後的下樓,臨行前,他依依不舍的想再吻吻她、抱抱她,然而一見著她恢復了天生的聖潔氣質,他退縮了,只是擺擺手,有禮的與她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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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身著長白裙,頸間系著一條長絲巾隨著輕風飄揚,優雅挺立的坐于古箏前,過腰長發以金步搖松垮垮地簪著,細指輕按著弦,青蔥般的玉指流利、輕巧的撥弄,一串串悠揚不絕的旋律流浪彌漫于空氣間,清濁輕重、音韻諧婉,抑揚頓挫、圓潤溫雅,座前燃起檀香,香煙裊裊上升于屋內朦朧了視線,活月兌月兌像是從古代仕女圖走出的女子,渾身上下充滿了古典美人的柔美氣質,又像是蓮花座上的觀音菩薩,神聖慈愛卻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
一曲彈奏完,她的唇邊輕漾起一抹淡淡的笑,黑白分明的眸子散發著純真典雅,頓時讓人墜入了時光機回到古代,恍若她是受到眾人細細呵護、視為珍寶的大家閨秀,卻又經過悉心教導,整個人顯露著婉約含蓄,月復中既有文采,又精通音律琴藝。
旁人頓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而耳邊還回響著她的錚錚琴音,霎時分辨不清她是否真實的存在,抑或只是個夢。
「何老師,你彈得真好!」就連陪在一旁聆听的家長都感動了,眼眶之中泛著溫熱的水氣。
自在有些不好意思的欠身而起。「李太太,你太客氣了。」
「老師,你真的好厲害喲!」小女孩也以崇拜的眼神仰頭望著她。
「今天就上到這吧,你回去練習看看,有什麼疑問下次上課再討論。」自在輕輕地漾起美麗的笑顏,柔聲說道。
幾句客套寒暄過後,李太太終于切入正題,「呃……何老師,我有個弟弟今年三十三歲,是個銀行襄理,不知道你星期天有沒有空,大家一起吃個飯認識、認識,就當交個朋友……」說著、說著,她連照片都拿了出來。
「媽!老師有男朋友了啦!」小女孩跺著腳,扯扯母親的衣襟。
「真的!?怎麼都沒見過?」
小女孩窘紅了臉,大聲道︰「真的啦!上次我還看到老師的男朋友來找她,他比小舅舅帥多了!」自在笑了,嬌羞的紅了粉頰,「嗯。」有人想替她介紹對象這種事,她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
李太大失望的應了聲,隨後僵硬的道別,尷尬的帶著女兒匆匆地離去。
目送他們上了車,自在才輕緩的關上門,抿著的唇有著淡淡的優雅笑意,回到屋里便忙著擬菜單,一道道淨是君熙愛吃的菜肴,接著又忙于采購、烹調大餐,一整天忙得不可開交,然而她忙雖忙,卻也忙得樂在其中,光想到他,她一顆心便甜得仿如能滴出蜜來。
回想起這一路的點點滴滴,他們一起牽手走過的路,自在不禁露出甜美的笑靨,心頭暖烘烘的,唇邊也漾著藏不住的笑意。
十年了,他們在一起十年了!
而他們將還會一同攜手走過第二個十年、第三個十年、第四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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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熙炯炯有神的雙目直視著對方,昂然挺立、英氣十足,條理分明的一項項針對合約中的疑點進行細節的商討,嗓音並不大,言詞也不尖銳,然而絕對令人牢牢地將他想表達的重點清清楚楚地听見,幾經討論,終于在最有利的條件下與全球著名的網路公司合並,將他的事業版圖擴展出台灣這個小島。
他可是做足了功課,所有的細節全了解得透徹清晰,來龍去脈也了若指掌,一次又一次的沙盤推演,並親力親為的與全公司同事一同加班,有他這樣認真的老板,成功的機率自然比其他人高了許多。
終于簽下了代表性的一紙合約,兩家網路公司合並成一家,佔有了廣大的市場,並借著台灣眾多的新聞媒體廣播,將他的聲譽推向另一個高峰。
君熙在眾人的掌聲中回到了辦公室,才一進門,又是下屬的慶賀聲,一時之間,又是口哨、又是尖叫,響炮的紙屑也落得他滿頭滿臉,頓然整個嚴肅的辦公室熱鬧滾滾得像菜市場一般。
「君熙,真有你的!」同屬一間網路公司的股東,也是君熙老同學的傅昕任在他臂上輕捶了下,這是屬于他們男人間的贊美。
君熙只是抿著唇,眼鏡下的雙眸含笑,斯文的外表霎時也不似在會議桌上的自信、自傲、自豪、自負,只覺得他是個謙謙君子。
「待會兒想去哪慶祝?」昕任再次的輕捶捶他。
君熙微微一笑,「得了吧!還是讓我先坐下喘口氣再說。」
「喂!大伙兒可是什麼都訂好了!剛剛好兩桌坐滿,連菜單都寫好了,就等你康大老板去付錢,可別現在才跟我說你不去啊!」昕任吹胡子瞪眼地哇哇大叫,孩子氣的他少了身為跨國公司副總經理的昂然氣息。
「就照你們的意思去辦吧!只要你們高興就好,我沒意見。」君熙只是笑,「不過從現在開始,就當我不在辦公室里,我想休息一會兒。」
勝利的歡欣、成功的喜悅,還有眾人的掌聲,將他捧得高高在上,似是個王者,借著他們感受到他是第一,永遠的第一,這就是他的自信來源。
縮在辦公室內的沙發上閉目養神,君熙淡淡地揚起了嘴角,自信的一笑,漸漸朦朧的意識猶可听見昕任帶頭熱烈討論著吃完飯要安排什麼余興節目,準備狠狠地敲他一大筆,然而他還是輕輕一笑,只想先沉沉地睡上一覺,正要進入夢鄉之際,昕任卻像是領著大軍殺了進來。
昕任一進門就大叫。「這下你可慘了,先簽張五十萬元的本票放我這邊吧!多退少補。」說完,他往君熙桌上丟了一張紙條。
君熙定神看了一下,紙條頭一行是一家五星級飯店附設的高級餐廳名稱,第二行是全台北最知名的酒店名稱。
「嘿嘿!我們要得不多,」昕任奸笑了一下,「原本還有第三攤,但我考慮到你創業維艱、守成不易,獨排眾議只幫你答應了兩攤,你看這樣的好朋友哪里找得到埃」
君熙的腦袋有些混亂,昨夜的睡眠不足加上今天的鏖戰強敵,即使平常總是體力充沛的他也覺得有些疲累,看著硬裝成慈眉善目的昕任,即使想拒絕也有點力不從心,只是隨口問道︰「要去酒店?那些女同事怎麼辦?」
「每人加發三千元獎勵金,打發她們回家抱老公。」昕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君熙晃了晃有點僵硬的頸子,「好吧!就隨你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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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寧謐地半躺在柔軟的沙發上,白皙的雙腿優雅的交叉著,春蔥般的手隨興的翻閱著橫放在膝上的雜志,這樣的姿勢她已經維持半個小時了,雜志上的頁數仍是停滯不前,而牆上的掛鐘卻毫不留情地向她告知君熙所遲到的時間。
她嘗試著再打一次電話,卻依然听到機械化的女聲,「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箱……」
她又試著撥打君熙家中的電話、公司的電話,回應她的都是無盡的響聲。
她挺直上身,將交叉的雙腿變換一下姿勢。「他一定是遇上塞車了。」她自言自語的安慰自己,然後滿意地點點頭,「一定是塞車!」
她又將視線放回雜志上,紊亂的鉛字卻隨著掛鐘的滴答聲不斷地跳動著。
她揉了揉眼窩,抬起頭來望著遠處餐桌上的菜肴,原本氤氳的熱氣早已化為無形。「菜都涼了,不能讓君熙吃冷掉的食物。」她立即站起身來,利落的將她精心烹制的滿桌豐盛菜肴一樣一樣重新溫熱過。
忙完這一切,掛鐘上長短針的追逐似乎更激烈了些,熟悉的門鈴聲卻依舊不曾響起,她用身上的圍裙擦拭著雙手,然後緩緩地卸下這身裝備,踱回客廳,再一次撥打君熙的行動電話。
「您的電話將……」回應她的仍舊是機械化的女聲。
自在頹然的將話筒掛上,眼光漫無目標地流轉過室內的每件家俱,突然看見去年生日時昕任送給她的一幅畫,腦中靈光一現,或許昕任能給她一些找尋君熙的線索。
她忙不迭地奔進臥室,拿出記錄著電話號碼的記事本,迅速地翻到有昕任的那一頁。
這次電話接通了,「喂,你找誰?!」一片嘈雜喧鬧聲中有個嗲聲嗲氣的女人應道。
她記得昕任女友小馥的聲音不是這樣的。自在困惑地想著。
即使有點困惑,她仍維持一貫的禮貌,「對不起,我找康……不、不,我找傅昕任。」她差點忘了自己撥的是昕任的電話。
「你找傅哥啊!你是她老婆嗎?」話筒中的聲音綿軟得像是快化掉的冰淇淋,連身為女人的自在听了都不自覺地臉紅心跳。
「不、不是,我是他的朋友,只是有件事想向他請教。」自在急忙否認。
女子突然高八度地揚起尖銳的聲音,「傅哥,有個女人有件事要向你‘請教’,你教不教她?」她特別在「請教」兩個字加上重音,然後又是一陣yin蕩的笑聲。
強忍著受辱的感覺,自在耐心等著對方的回答。
電話那頭傳來昕任的聲音,大著舌頭有如含了一顆鹵蛋,「我是……我是傅昕任,誰找……我?」
自在似乎還可以透過話筒聞到令人惡心的酒氣。
「昕任,我是自在,你知道君熙去哪兒了嗎?」即使是大海中的一根稻草,她也不願放棄這唯一可以找到君熙的機會。
然而除了嘈雜聲外,她沒听到任何回答。
昕任沉默了一會兒,又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君熙……我不知道,他……他失蹤了,要不……要報警?」
「失蹤?不可能的,他答應今天晚上要和我一起吃飯,」她心里一陣悚然,「你知道還會有誰曉得他在哪兒嗎?」
昕任的聲音渾濁得像是一攤死水。「有誰……知道……我想……天……底下除……除了我之外,沒、沒……有人會知道他……去哪兒!」
她心中幾乎泛起絕望的念頭,「麻煩你如果遇到君熙,請他打個電話給我。」這僅有的稻草也沉入馬里亞納海溝了,她不知道還能再問些什麼。
「我會……告、告、告……訴他。」電話那頭倏地收了線。
自在放下話筒,冰冷的寒意侵襲著全身。君熙一向是個非常重視時間的人,他不應該會遲到,而且到現在連通電話也沒有,難道真的出了意外?
雖然著急,她卻不是個沒腦袋的女人,昕任說的報警根本就是酒後的戲言,即使有一刻她真想那麼做,但是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