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父看著姍姍來遲的兒子,也不管他是從高雄緊急趕回來,寒聲問道︰"你這是在搞什麼鬼?"
靳父的語氣令靳震磊很不滿,他故意揚起一邊的眉,挑畔地說︰"這次我'又'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芳心流產了?"靳父加大了音量。
"流產?!"靳震磊也愣了愣。
他還以為她只是體力不支所以才進醫院吊點滴罷了。
"芳心昨天從樓梯上滾下來,到今天早上我跟你媽回家才看到,送醫院時已經來不及了。"靳父氣沖沖地說。
"來不及就算了。"靳震磊仍懷疑她的貞節,甚至連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懷疑不是自己的。
"你知不知道芳心傷得多嚴重?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受了傷。"早上回到家見媳婦倒在血泊中,他們夫妻倆差點嚇破膽。
"現在呢?"靳震磊有一絲的憐惜與懊悔,口氣軟了些。
"你還好意思問?"靳父又拉高了音量,"我問你,屋子亂成一團是怎麼回事?你們昨天是不是吵架了?"
靳震磊沉默以對,心驚膽戰地回想︰難道他甩上門後听到的巨響,是她自樓梯滾落的聲音嗎?
他是因為大吵過後拉不下臉,再加上南部工地傳來事故,急需他前去處理,而沒有沒有進屋,竟失去了救她的第一時間。
"靳震磊,你將有沒有在听我說話?"靳父更火大了。
"听到了。"他仍是懶洋洋的。
"你們昨天在吵什麼?你說啊!什麼事能讓你們這對'相敬如冰'的夫妻吵成這個樣子?"
靳父懷疑是不是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代,否則怎麼越來越不懂兒子心里在想些什麼了,明明一個好老婆在家里等著他,他卻成天往外跑,回到家就像死人一樣,敲也敲不出一個屁,問他十句才應一句。
靳震磊陷入了沉思。他究竟是在氣什麼?氣芳心沒有把江晨曦留住?還是氣她跟他之外的男人太親昵?
思索過後,他可以確定,他是氣她的不貞和她的背叛,至于江晨曦的事不過是他借題發揮。
江晨曦離開了三年,當然她剛走的那一陣子,他也曾經很痛苦,但是時間讓他慢慢地習慣了沒有她,也習慣了痛。然後他開始慢慢地習慣芳心總是默默地付出、不問回報,習慣了每當他累了、倦了,有她溫柔的笑臉。
可是,她竟然背叛了他!
"她跟別的男人有一腿。"
靳父嗤之以鼻,"你發什麼神經?芳心每天一下班就回家,她能跟誰有一腿?更何況,依我對芳心的了解,打死她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你是她的丈夫,竟然還這樣誤解她。"
聞言,靳震磊愣了一會兒。
父親的話是沒錯,一個每天生活比僧人還規律的人,怎麼可能會出軌?
可他親眼所見的,難道假得了嗎?
"但是,我親眼看到她讓那個男人送他回家,還根那個男人在家門口摟摟抱抱話別。"
"連你都知道偷腥要擦嘴了,芳心又不是笨蛋,若他們真有什麼,芳心會把人帶回家?"靳父挑著眉,半諷刺地說。
靳震磊又沉默了。
"你還杵在這里做什麼?芳心是你老婆,你別老是對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不好?還不快進去看看她?"靳父氣得高血壓都快犯了。
"又不是我自己想娶的,是你們硬逼我娶她,你們疼她就夠了,不用理我這個兒子。"靳震磊翻著白眼。
他就是氣不過父親什麼事都站在芳心那一邊,好像她才是他的親生骨肉,而他是撿回來的養子。
"你說這是什麼話?"靳父勃然大怒。
靳震磊冷哼了聲,"本來就是嘛!從頭到尾都不是我想娶,是她自己倒貼上來,這種女人誰稀罕?"
靳父氣得滿臉通紅,"你……"
"我怎麼樣?你們要我娶,好,我娶。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靳震磊傲慢無禮地頂撞父親。
靳父搖了搖頭,無力地垂下了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不管你心里到底把芳心放在什麼樣的位子,可好歹你也念在她是你老婆,十幾年來為這個家做牛做馬,對她好一點,行不行?"
靳震磊又翻了翻白眼,仍是不應允。
"還有,芳心從動完手術到現在,一直大量出血,身體很虛弱,你進去看看她,別再惹她傷心,知道嗎?"
靳父苦口婆心地勸導他,只是誰也不知道他的這番話,他听進了幾成。
"嗯。"靳震磊冷冷地應了聲。
靳父無奈地看著兒子,突然有些後悔。
若當年他不逼他娶芳心,是否今日兩個人都會快樂些?
麻藥已退去,但語芳心仍是閉眼假寐,不想睜開眼也不想說任何話。
她非常清楚她失去了期待許久的孩子。
強烈的失望與傷心讓語芳心難得任性了。她總有權利部說話吧!
但是她卻後悔她不說話了。
因為她若開了口讓他們知道她是清醒的,她不會听到病房外靳父與靳震磊的交談,她的心不會痛得如此強烈。
沒有就算了。
她期待許久的孩子在靳震磊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文?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那是他們的親骨肉啊!
她跟別的男人有一腿。
天!在他心目中她竟是如此的不堪!
難道十五年來的努力他全看不到嗎?她的解釋他也完全听不到嗎?
為什麼?
又不是我自己想娶的,是你們硬逼我娶她,你們疼她就夠了,不用理我這個兒子。
她還一直對自己說,丈夫不是故意要忽略她,只是工作太忙與天生個性沉默不多話使然。
原來,沒有誰騙了她,沒有誰畫了一個大餅給她看,更沒有誰挖了個洞推著她要她跳下去……
從頭到尾都不是我想娶,是她自己倒貼上來,這種女人誰稀罕?
這麼多年來,在他心目中她只不過是一個倒貼上去的女人,不吃白不吃,也沒什麼寶貴。
他只不過被父親硬逼著,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娶她。
天啊!
原來唯一的騙子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眼巴巴地等著他,是她自己傻乎乎地盼著他,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不是別人!
她還因為時間久了,他便會看到她的好;她還以為總有一天,他會慢慢愛上她;她還以為只要生下了孩子,他的心就會回到家里;她還以為年紀漸長,他會發現家的溫暖……
錯了!錯了!
在他心中她什麼也不是。
甚至她的努力在他眼中都只是乞憐,全都只是卑微的懇求。
語芳心的心痛得如刀割,這些年來堅奉的信仰全都是假的,她是在痴人說夢,他永遠也不會愛上她,永遠不會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心好痛……
天啊!上天是在跟她開什麼玩笑?
她連自己都面對不了,還能面對誰?她連想怪罪都不知道該推給誰了,她還能怎麼辦?
真的要怪,是不是該怪她將一切都想得太天真?
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難道十五年來的努力全都成了泡影嗎?
不!
語芳心咬了咬唇,她不信這些年來,他真的無動于衷,他一定有那麼一些些的心動吧!
孩子沒了沒關系,她還年輕,多的是機會,她還能生。
丈夫的心不在沒關系,她還年輕能試著去感動他,總有一天他會發現她的好,會愛上她。
什麼都沒關系,只要有一天他真的愛上了她,哪怕那一天得等到白發蒼蒼,她也甘之如飴。
什麼都沒關系,她還有五十年的時間,她不信感動不了他,除非他的心是鐵做的。
巡房的醫生再次前來,帶給他們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嗯……已經三個小時了,她還是大量出血,再這樣下去不行,她的身體會撐不下去,非要拿掉子宮不可。"
醫師的宣判無疑是給了語芳心重重的一擊,她哀號著,淚水狂泄,怎麼也承受不了這個事實。
失去了孩子她努力忍著不哭,心想自己還年輕將來多的是機會,可是她竟然連僅有的機會都要失去了,她還剩下些什麼?她又憑什麼去同江晨曦爭?憑什麼去留住丈夫?
看著語芳心痛哭失聲的模樣,靳震磊的心狠狠地抽了下,詫異地望著她,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一向恬靜自制的她竟失控了!
靳母的臉色難看到極點,顫著聲,嗓音有些尖銳,"難道靳家的香煙到震磊就斷了嗎?這教我將來拿什麼臉去見靳家的列祖列宗?"
語芳心驚慌失措,她知道靳母自從靳震磊出了車禍後,一直很後悔沒能多生幾名子嗣,但礙于身體不好,想再生亦無能為力,是以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希望他能讓靳家子孫滿堂。
她想下床,但雙腿虛弱無力,不小心便跌了下來,重重地摔下了硬地,可是她仿佛不覺得疼,憑靠著雙手的力量,努力爬向靳母,抱著她的腿,歉疚地說︰"媽……我對不起你們……"
靳母別開臉,踹開了她,走至另一側,表露態度道︰"不!我不能讓靳家的香煙斷在我手上!"
"媽……"語芳心泣不成聲。
"芳心,先別哭了,你的身子還很虛弱,禁不住這樣哭啊!"靳父憂心忡忡地安慰著她,就怕她會撐不下去。
"媽……"語芳心淚如雨下,撲倒在地。
"芳心,別哭了……"靳父擰著眉。
靳震磊低頭看著語芳心,很冷靜地開了口,就像事不關己似的冷靜,"你先去開刀吧。"
她這樣繼續出血也不是辦法,非開刀不可。
一听見他的話,語芳心震駭地轉頭望著他。
他是不是已經決定放棄她?是不是他已經選擇了江晨曦或是別的女人,所以他才這麼果斷地決定簽字,不在乎她是否能生育?
"是呀,芳心流太多血了。"靳父也贊同。
語芳心幾乎哭到昏厥,現在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丈夫不愛她,孩子保不住,婆婆容不下她……甚至,她連想挽回丈夫,都不知道該憑什麼了……
"不!"語芳心吶喊著。
靳震磊看了她一眼,滿地全是由她雙腿間溢出的鮮血,令人觸目驚心,他冷冷地問道︰"你要命還是要子宮?"
語芳心含著淚,輕聲地問︰"我的選擇能左右你的決定嗎?"
靳震磊直瞅著她,半晌才開了口,但他的話對她卻猶如無情的判刑,將她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不能。"
她靜靜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那樣絕望、灰心的眼神是他十多年來第一次看到。
他的心狠狠地一墜,突然間不安的感覺浮現,他說不出原因,只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而他無力挽回。
語芳心唇邊輕輕揚起了一個笑,但誰都不會認為那是個笑,反倒覺得毛骨悚然,陰沉沉的。
他擔憂地望了望她,只見她也正望著他,黑眸中有著千言萬語,有愛、有恨、也有怨……
她別過頭不再看他,直瞅著床邊的醫生,虛弱地說出了她的決定,一字字都是那樣的堅持,又那樣的清晰,"我寧可死也不開刀。"
她寧願賭一回,用她的生命作為賭注,只要能保留她僅存的一絲希望去留住她的天。
"芳心,身體要緊啊!"靳父極力勸道。
靳震磊挑高了眉,怒目相向,"你不听話!"
這是她第一次不順從他的決定。
"這是我自己的身體,我有權自己做決定。就算是要我賠上這條命,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可是你是我的妻子,我也有權決定。"靳震磊固執地說。
她又笑了,但笑容中完全沒有喜悅與歡欣,"你真的有當我是你的妻子嗎?"
她的話讓他受到強烈的震撼,他反省著自己是否真的沒有將她當成是妻子?
不,他心中是有她這個妻子,也默認了這段婚姻的!
不過,他只享受了權利,而不盡一絲一毫的義務,日日在外流連忘返,沉迷在一次次虛幻浮華的,空給她一個妻子之名,並沒有做一個丈夫該做的事。沒有關心,更沒有體貼,卻賦予她一個沉重的包袱,逼迫、壓榨著瘦弱的她,要她傾盡所能地付出,承擔身為妻子的一切責任。
"芳心……"
"什麼都不用說,我的心意已決,不會更改。"她別開頭,不願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想再听他說些什麼。
面對她的堅持,靳震磊考慮了良久才讓步,"醫生,就照她的意思辦。"
"謝謝"語畢,她便像是個植物人般,任由醫護人員將她抱上病床,再一次地進行止血,並替她補充流失的血液。
而他無能為力。
冒著生命危險,與死神搏斗了近三個小時,語芳心憑著她強烈的求生意志與堅韌,終于戰勝了!
血漸漸止住了,然而她也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虛弱,讓人看了不禁膽戰心驚。
"芳心,血止住了。"靳震磊附在她耳邊輕聲的說,她虛弱得像是只要他稍稍大聲一些,便會受到傷害。
她贏了!
睜開眼,她想要笑,卻連笑的力氣都沒有,眼皮一重又沉沉地睡去。
他看著她細致秀麗的小臉,突然發現原來她很美。
她的美是從內心散發出來的,一種讓人忍不住親近,忍不住呵護的柔軟美。
不同于他向來鐘愛的艷麗,他驚艷于它的柔美細膩。
驀地,胸口有些異樣的悸動,他甩甩頭走到窗邊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