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忙著畢業公演的事,方若海沒有多余時間接觸新聞,關于天氣狀況自是不清楚,所以寒流來襲的今天,她並未多做保曖準備,穿著如同往常那般輕便、單薄。
一走出禮堂,寒風迎面撲來,她打了個哆嗦。
林凡察覺身旁的小人兒,可憐兮兮地縮著肩,才發現她身上的衣物實在少得可以,連件外套也沒。
「冷?」說話的同時,他空著的那只手開始解開身上大衣的扣子。
「嗯,好冷。」她又縮了縮肩頭,像只小烏龜。
見她可愛模樣,他低笑,然後停下腳步,拉開大衣,輕擁她入懷。「不知道今天有寒流嗎?還穿這麼少。」
「不知道啊,最近根本沒時間去注意新聞氣象。」方若海雙手抵在他胸前,感覺掌心下的胸膛暖呼呼。
「是沒時間嗎?不是在躲我,所以刻意不待在家?」他的鼻息噴在她發上,帶起幾根細軟發絲。
「咦?那個……」還真的被他說中。她是忙,但也有刻意避開他。
「怎麼,你想賴皮,不願承認那一夜的事?」他笑得有些無賴。那種事吃虧的總是女孩子,但他的語氣卻像在埋怨她對他不負責任。
「不是……」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啃啃咬咬畫面,又飛掠她眼前,而他無心的話和笑容,在她看來卻像是在提醒她的不知羞。「對不起,那晚我真醉了,以為是在夢里。一切都是我不對,你就忘了,好嗎?」
「忘了?」林凡溫煦笑容迅速散去,俊顏冰寒如今夜的氣溫。「什麼意思?」
離開他的懷抱,她低垂螓首,「我知道你一直愛著你的未婚妻,所以你不必把那晚的事放心上,我是很喜歡你沒錯,不過不曾想過用這樣的方式留住你。我們就忘了那晚,假裝沒發生過那件事,以後……」
「方若海,你把我當什麼?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和一個女人上床?」一向冷如冰山的男人突然變成噴火龍。
大喘幾口氣,他瞪視眼前那個頭垂到快掉到地上的女人,繼續低吼著︰「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何必讓你留在我那里?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何必在這種鬼天氣跑出來接你?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又何必踫了你之後還擔心你會不會後悔?」
那夜後,他不急著找她談,除了忙碌之外,也是想給她一個喘息和思考的時間,哪知她竟然要他忘了?他簡直會被氣死!
帶著愉悅的心情來接她,為她頂下一家店面打算裝潢成舞蹈教室,她現在卻跟他說這種話?什麼叫忘了那晚的事?
愛你、愛你、愛你,連續三次愛你,讓方若海猛然抬首。瞧他一臉冰霜,雙眼卻氣得像是冒了火般的晶亮,她直覺想笑。
下一刻,已化為實際行動……
「哈哈哈哈哈!」
黑眸倏然眯起,他冷冷開口︰「你笑什麼?」
「林凡,你在生氣嗎?」她雙手負于身後,仰著臉看他噴火的樣子。
好難得呢,他也會有這一面,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溫文儒雅的男子,不會有太大的情緒,哪知他發起火來,猶如火山爆發。
「你說呢?」他雙手環胸,氣未消。
她微偏螓首,打量起月光下的他。
那張臉,在她心上佔據多年,她想,這輩子她都忘不了他。就算真無緣分,最後沒法在一起,她依舊會把他放在心版上。
他說他愛她呢,而且這不是夢,是真實的呢。
雖不知他對她的愛是否如她對他的那麼深、那麼濃,但沒關系,他說他愛她了,即使哪日真分開,也不遺憾吧?
沖他甜美一笑,方若海撲上前,雙臂緊緊環住他頸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你會怪我對你做出那樣的事,害你不得不對我負責。我還以為那晚你說你喜歡我,只是夢境,我完全不敢想象那是真的啊。」她在他耳畔說道。
「做都做了,那些話又怎會是夢境?」不知她腦袋里是怎麼想的,她都知「行為」是真的,但怎會以為他的情話只是夢境?
他的話讓她紅了一張芙蓉臉,「我不敢相信嘛。」她不好意思地看著他。
「不敢相信什麼?」她貼在他胸前,柔軟的身子也柔軟了他的心。
「不敢相信你也愛我啊。」她玩著他大衣上的扣子。「我曾想過,會不會我努力到老,你的心里還是只有你的未婚妻,再容不下任何女人?」
「曾經我也是這麼以為的。我跟自己說,這輩子不要再踫感情,也以為自己再不會有心動的時候,怎麼知道你一出現,所有事都不對了。你讓我很措手不及,很心煩意亂,很……不知道怎麼辦。」盯著她那雙頑皮小手,他又說︰「在美國那幾天,老是想著你,才敢確定自己是在乎你的。」
她那雙手在他大衣上扭扭扭,良久,她才抬首,很輕很輕地開口︰「你會在乎我很久很久很久嗎?」像我在乎你那麼久嗎?
「當然。」林凡抓住她那雙冰涼小手,包覆在他溫暖的掌心里。「只要你不離開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不會離開你啊。」瞧見他眼底的惶恐,她明白他的不安。因為他曾失去,所以害怕分離。「听說啊,只要對著心愛的人連續說十一次我愛你,那麼就真的永遠永遠都不會分離喔。」
聞言,他挑眉,然後有趣地笑笑,「你信?」
「如果能減低你的不安,我願意相信。」雙臂環過他的腰,輕輕摟著,她把臉貼在他胸前,傾听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緩緩開口︰「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一連十一個我愛你,許下絕不與他分離的誓言。
在月下,心愛的女人對著自己許諾不分離,加上她嬌軟的嗓音喊著一聲又一聲的我愛你,讓林凡再顧不得場合。
迅速低首,他熱燙的唇舌喂入她口中,迫切地與她交纏。她一如他想念中那般的甜美……
很久了吧?自那晚之後,他倆沒再這麼親密了,別說吻,連牽手的機會都沒。他想念她的唇、想念她的人、想念她的心,想很久很久了。
這個吻一直持續著,良久、良久……
驀地,四片貼合的唇分開,他突然松開她,悶悶地開口︰「為什麼你會吻那個男人?」
「啊?」方若海舌忝舌忝唇,上頭還有他的氣味。「我吻了哪個男人?」她的唇只沾過他的氣味啊。
「剛剛在台下站了一會兒,見你跳著跳著,就吻了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想起她唇上有過別的男人的氣息,心里不痛快。
「哦,你說他啊……呵!」她睨他一眼,竊笑著,「你在吃醋嗎?」
「是啊是啊,我就是在吃醋,你得意吧?」見她狡猾的笑容,林凡沒好氣。
啵啵啵——她在他頰畔印上三個響吻。
「因為劇情需要嘛。」他的承認,讓她雙眼一閃一閃的,亮晶晶得連天上的星子都失色。
「舞蹈也有劇情?」
「嗯,今晚排的是芭蕾舞劇,劇名是‘仙凡之戀’,我演一個愛上年輕農夫的仙女,至于那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就是飾演年輕農夫的角色。」談起興趣,她小臉發亮。「仙女偷偷喜歡著農夫,所以趁他睡覺時,輕輕在他頰畔一吻,表達她的愛慕。」
「這是畢業公演里的其中一個節目?」
「是啊。除了芭蕾舞劇,還有現代舞、民俗舞呢。而且一定要演完,才能拿到畢業證書,順利畢業。」這就像音樂系的一定要開場個人音樂會才能領到畢業證書是一樣的,藝術科系本來就得比一般科系的學生,要付出更多的心力。
既談到了畢業,林凡就順勢提起,「那麼可曾想過,你畢業後要做什麼?」
「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繼續念書,最好是能拿個博士學位。為了舞蹈,我不知道流過多少汗、多少淚,大部分的成長記憶,就是在淚水與汗水交織中度過,但我喜歡這種感覺,能讓我很快樂。所以,我想一直跳下去,就算沒辦法拿到博士學位也沒關系。」方若海微偏螓首,想了想,又說︰「我也想考進匈牙利國家芭蕾舞團。」
「匈牙利國家芭蕾舞團?」對他而言,舞蹈是個很陌生的世界。
「嗯嗯。」她用力點點頭,「我想跟著舞團到世界各地去表演,讓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我的舞姿。嗯……你會覺得我太不切實際嗎?」啊,匈牙利國家芭蕾舞團……那是多少練舞人的夢想啊。
「不會,有夢想是好事。」輕拍她的粉頰,他良善地笑笑。黝黑的瞳眸,靜靜地抹過一絲光,極淡、極輕,幾不可察的,但……她看到了。
察覺掌下的柔女敕肌膚,冰冰涼涼,林凡又拉開大衣擁她入懷,將她收妥在他懷里。
他希望她待在台灣,在他為她設立的舞蹈教室教學就好,但考進匈牙利國家芭蕾舞團好像比留在台灣教學生還要來得有趣。
再說,那是她的夢想,即使他很不想與她時常分離,卻也不忍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讓她無法圓夢。
現在光是想到以後她極有可能飛來飛去,時常不在他身邊,他就如此惶恐了,那真讓她考上了,他會有多不舍?
「林凡……」他方才眼中那抹光,是不安吧?他怕她就此離開他?
「嗯?」
「我也不一定考得上啊。」她想安撫他眼里的不安。
察覺她的心思,他動容地輕吻她的發,「別掛念我,盡力去考就是。」
「我不會不見的,我保證。」她稚氣地舉起手,一副要發誓的模樣。
林凡抓住她的手,俊顏埋在她發間,嗅著她的香味,感受她發絲的柔軟。「如果……我是說如果,要真沒考上的話,就來我的舞蹈教室教學,好嗎?」多希望她不走啊……
「你的舞蹈教室?」她語氣詫異,「你什麼時候有舞蹈教室的?自己開的嗎?」
「嗯,我的舞蹈教室……不,應該這麼說,教室是我成立的,但我只是掛名,至于實際經營權,是要交給你的。」他睇著她瞠得圓滾滾的雙眸,有趣地笑了笑,「最近很忙,其中有部分是為了舞蹈教室成立的事情在忙,還有裝潢也尚未和設計師確定。」
「嗯……」慢慢消化下他的話後,方若海又問︰「所以你意思是……你最近要開一間舞蹈教室?」
「是啊。本來是打算你畢業後,讓你有個發展的平台,不過既然你有打算去考匈牙利國家芭蕾舞團,那我想我也許得登報,開始招募舞蹈老師了,要不然等教室開幕了,卻沒半個老師可教課,那就有趣了。」
「你……你那間舞路教室是為我開的?」天啊,這和中樂透一樣讓人驚喜。
「是呀。」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那雙幽黑的瞳眸,有著深深的愛戀。「你喜歡跳舞。」他低沉的嗓音,如美酒般地醇厚醉人。
「你……」紅唇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想說些什麼,卻又找不到適當的言詞,于是,她主動送上自己的唇,學著他吻她的方式,進行一個神聖的接吻儀式。
噢,她就說他是個值得愛的男人嘛,先前爸爸還擔心呢。
片刻,方若海舍不得地結束這個吻,貼著他的唇輕聲道︰「我不考了我不考了,我要和你一起經營舞蹈教室。」他心思這麼細密,又如此體貼,早已為她想到未來的出路,她又何必堅持一定要考進匈牙利國家芭蕾舞團呢?
舞團再好,也不敵他對她的好啊。
「不去考不覺可惜嗎?那可是你的夢想。」他很矛盾,不希望她考進去,又不願她為他放棄夢想。愛一個人,都是如此嗎?
以前和芸心在一起時,兩人年紀都還輕,沒想過這麼多問題。現在,他在若海身上,體驗到的是另一種愛情。這是用芸心的離開,所換來的成長吧?
「是夢想沒錯,但是……你比較重要啊。」她望進他漆黑的瞳眸。
你比較重要啊……這話嵌進他心扉,填進了他之前留下的傷痕里,細細密密,把時常裂開的舊傷口,補得完好無缺。
林凡緊緊擁住她,像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一樣,緊緊地,但力道卻恰到好處,沒弄疼她。
「還好,今夜我來了……」他熱熱的氣息,噴在她白皙的頸項上,她覺得癢癢的、暖暖的,很微妙的感覺。
因為他來了,他才知道他對她有多重要。
「還好,今夜你來了……」她笑得嬌美、幸福。
因為他來了,她才知道他對她有多珍惜。
「找時間跟我過去教室和設計師討論裝潢的相關細節?」他擁著她,腳步慢慢移、慢慢移,在原地畫出小圈圈。
「好啊,我也可以順便看看教室地點在哪。」她跟著他,腳步慢慢點、慢慢點,像在跳著華爾滋。
「你知道那里,就是深深的花店。」
「咦?花店?」
「她把花店搬到台中,原來的店面出租,我就租了下來。」
「那你花店工作不就沒了?」
「是啊,我連研究室的工作也沒了,以後就得靠你跳舞來養我!」他難得開玩笑。
「好哇好哇,我很樂意養你呢。」一二三、一二三,她枕在他肩窩,跟著他的拍子。這支舞,是她習舞以來,舞步最簡單的,卻也是讓她最驕傲、最滿意的一支舞。
「是嗎?」他笑開懷,因她的反應。須臾,他才想起他一直忘了問的事,「若海……」
「嗯?」她微眯雙眸,繼續跟著他腳下的律動,而他的心跳聲,就是最好的舞曲。她喟嘆一聲,原來幸福是這種滋味啊。
「你父親知道我們現在的關系嗎?」他可沒忘記她是他的「人質」,他必須將她送回她父親身邊。只是他總覺得怪,為什麼方士均給了他玉墜後,並不急著要他放了她?
父親……啊!死了死了死了啦!她是有讓爸爸知道她和林凡的感情慢慢在滋長,卻沒透露滋長的「程度」。不過,她現在擔心的不是爸爸知道她和林凡關系後的反應,而是……她是不是該讓林凡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是從她國中畢業那年就開始的了?
她是不是該告訴他,其實他們以前就認識?
她是不是也該讓他知道,他的同學是她的堂哥?
是該讓他知道啊,畢竟她愛他,他也愛她,相愛的兩人,不該對彼此隱藏什麼秘密的,是吧?
但,她要怎麼開口?
老實告訴他,她建議他綁架她的事,爸爸知情?
老實告訴他,她建議他綁架她的事,只是為了能讓自己更近一步接近他?
老實告訴他,她為了多與他親近,要爸爸故意拖延交出玉墜的時間?
老實告訴他,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從國智堂哥身上打听他的消息?
若全告訴他,他會怎麼想?氣她騙他?還是不與她計較?
方若海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我有告訴他了。」她訥訥開口,心底有著莫名的擔憂。
「他能認同我們的感情?」
「他啊……他不太干涉我的感情,他說只要我喜歡就好。」
「這樣啊,我以為他會反對呢。」林凡想起第一次見到方士均的情況。那時,為了拿到那個玉墜,他對方士均說話的語氣並不是太好。
欸,世事真難料,可不是?當時的他,又怎會想到後來會愛上人家的女兒?
「為什麼要反對?你那麼優秀,他沒理由反對我和你在一起。」
「我優秀?」揚起濃眉,他的語氣有些自嘲,「我啊,現在連一份正當的工作都沒有,哪算得上優秀。我連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他沒忘記芸心的爸媽後來有多怨他,他也沒忘記自己的雙親後來有多怪他,像他這種人,算什麼優秀?
「那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別再自責。」方若海揉揉他皺起的眉頭,為他心疼。「唔,對了,你剛說研究室的工作沒了,花店的工作也沒了,為什麼會這樣?還有花店為什麼要搬到台中?」
「嗯……」他抬眼看了看夜空,不答反問︰「我最近總在想,證明亦辰的身分是殷昊,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月光照亮他仰起的臉,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視線正好落在月光未能灑上,他帶陰影的側臉。「怎會這麼想?」她發現無論哪個角度看他,他都是這樣迷惑著她的人、她的心。
視線從夜空回到她臉上,月光在他眼波中流動,「我見到殷昊得知自己身分後的無奈與無助;我看到深深的傷心和痛楚;我也見到向震譚為目的而不擇手段的面目……你說,若我不去揭開殷昊的身世,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困擾人的事?現在因為我的行為而讓深深遠離,殷昊為失憶而苦……」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你不揭穿,不表示永遠都沒人知道他的身分啊。」
「是啊,所以我說了。」
「你後悔了?」
「不,我不後悔,但會感慨事情發展成這樣。」他漆黑的瞳仁中,有抹深沉。
方若海定定望著他,半晌後,開口道︰「你對朋友很好,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幸運。」她從沒見過有人對朋友可以這麼盡心盡力的,他是頭一個。
林凡輕笑幾聲,深沉的瞳眸因她的話而有了亮度。「我怎麼覺得你一整晚都在捧我?」
「啊,有嗎?」她在他眼眸中,看見映在月光下的自己。「我是實話實說啊。」
他緊捕捉她的眸心,喉頭逸出一絲極輕的嘆息後,緩緩開口︰「因為失去過,才明白珍惜有多重要,所以我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我父母,還是我朋友,我都珍惜。當然,現在多了個我愛的你。有你在身邊,很好,真的很好。」話落,他再將她擁進懷里。
動人心弦的話,讓方若海忘了方才的擔憂,她綻放著春暖花開的笑靨,一層極淡的紅暈,染上她白女敕的臉蛋。小臉貼著他,她滿足地在他溫暖的胸膛上輕輕摩挲著。
明月朗朗,他的心跳是動人的樂章,一聲一聲唱啊唱,敲蕩她的心房,把她蕩上了幸福的天堂。她雙眸灼燦晶亮,像夜空的星光,像天頂溫暖的月娘,也許天氣很冰涼,兩顆心卻暖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