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狄海涅從灑滿燦爛陽光的陽台折回廳里,來不及斂回的笑意還噙在唇畔。
她知道,這抹笑不是給她的,而是每回他收線後的標準表情。
「不,只是覺得天氣有點悶。」心里也有點悶,是不是她還不習慣台灣的海島型氣候?還是說,她還不習慣某人陰晴不定的古怪性格?
「威廉對你似乎有點『誤解』。」狄海涅指的是錯認性別一事。
「他最近心情不太穩定,我想……還是晚點再告訴他比較好。」
「你應該很清楚羅蘭家族的脈絡與背景,威廉是血統純正的繼承者,他不能和一個隨時處在危險之中的人有過多的牽扯。」這段話底下蟄藏著拐了好幾個彎的警告,不蠢的人都听得出來。
濃密的羽睫半垂掩著,她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
狄海涅瞟向那個正拉長耳朵拚命想听清楚他們交談的家伙,又看向那張落寞的小臉,知道單純的小家伙顯然正為了威廉愛鬧別扭的個性而情緒低落。
威廉就是這樣,任性自負,高傲又自尊心特強,就算對誰有意思,也不願在親人面前展露,因為他老愛嚷嚷,這世界上除了自己誰都不愛,偏偏他最會干的蠢事就是自打嘴巴。
「我想,有些事情還是早點說開比較好。」狄海涅用這句話給了小伊壓力後便轉身離開。
小伊焦躁地抿起唇,交握的雙手陡冒冷汗,縱使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但仍鴕鳥心態地逃避問題。
驀地,前方傳來一聲漫不經心的疑問,「小舅說早點說開的事情是什麼?」
威廉修長的腿站成三七步,雙臂環胸,嚴肅凜然。
她不自在地撥弄著已稍微蓄長了些的發絲,倉皇地站起身,「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心虛地覷了那張俊臉幾眼,她實在無法想象他知道實情後的表情。
威廉揚揚俊眉,一臉不置可否。「好啊,有話就到我房間里說。」
一听,冷汗自後腦一路淌下她的背。天,居然要在他宣稱從不讓女人踏入的房間內公開實情,簡直是判她死刑!
各自心懷鬼胎的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房里。
好些日子沒能進威廉房間,一雙水灩的明眸迅速環視了房內一圈。擺設沒有變,有幾本詩集和古怪的符咒書籍擺在床邊,小伊踱近後好奇的拿起,驀地,一只大掌攫住了拿書的皓腕。
小伊錯愕的抬眸,看見威廉不悅地瞟著她。
「別亂動我的書。」
「喔,對不起。」一抹受挫感像尖銳的鋒刃劃過心頭,她倉卒地抽回手腕,雙手交握在身後,差點忘了他有潔癖,除非他願意,否則別人不能亂踫他以及他的任何物品。
威廉將書擺回書架上,挺拔的身形不需要踮腳就能直接踫觸到書架的最高處,她一時看得失了神,愣愣地注視著他連放書都講求優雅的動作。
威廉確實有點娘,不過又不至于過了頭,只是太過秀氣優雅的動作常會讓連身為女人的她都自嘆弗如,至于他過度自戀倒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可是他也確實有資格如此,倘若他靜下來,便象是一幅優美的畫作,很輕易就能把人迷倒。
「你想跟我說什麼?」擺好書的威廉順勢斜倚著書架,懶懶地雙臂環胸,一臉不耐煩地睨著她。
「我……」事到如今已沒有逃避的空間,非說不可,但她好害怕看見他嫌惡的表情,不知該如何啟齒。
威廉微揚眉梢,「如果你是想為你販毒的事情道歉,那就免了,小舅已經跟我說過,你是輾轉被賣到歐洲……我也沒有興趣知道你是透過什麼樣的關系干這種骯髒事。」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她緊張得幾乎快暈厥,雪白的臉浮起淡淡的嫣紅。
威廉踱向前,見狀,小伊膽怯的頻頻後退,彷佛兩人正練習著一種古怪的舞步,直到她發寒的背抵上冰涼的牆面,無聲的音符才終止。
他修長的身影籠罩住她嬌弱縴細的馨軀,她咽下梗在咽喉的口水,抬眸望向上方的俊臉。
不知為何,威廉俊美的臉龐隱藏著一種說不出的濃濃陰郁,他掩下黑羽般的長睫,幽暗深邃的瞳眸凝視著她,眼眸深處似乎潛藏著些微怒意。
「威廉,我……」小伊一開口就能感覺到鼻息、胸臆間涌入專屬于他身上的迷魅香氣,像魔咒一般讓她難以掙月兌。
兩人鞋尖抵著鞋尖,盡管毫無肢體接觸,但只要他願意收斂平時散漫愛玩鬧的性子,隨便一記淡淡的眼神或者淺淺的微笑就能將人迷倒。
他冷哼一聲,「我什麼我,要說就快點。」
「其實我是……」
「是什麼?」他已經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我是……女的。」
「鋁的?什麼鋁的鐵的,你當現在要做資源回收啊。」
忽地,小伊抓握起威廉叉在腰上的左掌。見他驚詫地微瞪著眼,她咬牙豁出去,干脆將攢在手中的大掌拉至自己胸前,觸踫了幾秒後才紅著雙頰放開。
威廉迅速抽回手,慘白著俊臉的神色比撞鬼還難看,陰惻惻又灰青混雜。
他氣急敗壞地大吼︰「你有病啊!」
小伊一愣,臉上的赧紅仍未消退。「你、你沒感覺到嗎?」她知道自己沒長什麼肉,但應該還不至于連一丁點隆起的弧度都感覺不出來吧。
威廉霍地跳開幾步,瞬間與她拉開一大段距離,俊眸瞪了她幾眼後悻悻地轉過身不願意看她。
「威廉……」
「我最討厭人家耍我,所以你以後皮最好給我繃緊一點,休想我會給你好臉色看。」
這突來的一句話令小伊錯愕,心中揚起一絲恍悟。難道威廉……
驀地,他挺拔的背影又旋回正面,曾經老對她曖昧的笑個不停又熱絡得教人毛骨悚然的俊臉此刻冷峻鐵青,斜睞她的目光里帶著些不屑與輕蔑,而這種眼神,只有當他在提起女人時才會流露出來。
「你當我是白痴嗎?在小舅回來後我就開始懷疑了,再將你之前那些奇怪又別扭的舉動作結合,媽的!我真是瞎了眼才會把你當成男的!」
威廉眯細微蘊著怒氣的眼瞪著她。他又不是蠢蛋,小舅的種種反應以及跟她的古怪對話早就讓他起疑,只是礙于他那僅剩一丁點的自尊以及一些難解的復雜心緒,所以他才沒有戳破,想不到這女人竟然自己上門來拆穿這一切。
靠,擺明了是想恥笑他,給他難堪就對了!
本來只是他的揣測跟嚴重的懷疑罷了,而現在,經由她親自證實後,等同于是宣告他跌入地獄最底層永不得翻身,斑駁的自尊在風化之後完全破碎。
可恨啊,最懂女人丑陋一面的他居然還是敗在女人手里。
先前所說的漂亮小子,全部要更改為漂亮少女!靠!他居然對一個女人毛手毛腳還成天覬覦,真是被騙得好慘!
小伊驚愕地撐大雙眼,愣愣地回望著威廉滿是厭惡之情的俊臉,剎那,一股濃烈的失望與難過淹沒了她。
難怪,最近威廉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樣友善,總是冷冰冰的,說話的口吻也愛理不理,有時還會莫名的用一種惱火的眼神偷瞪她,她還以為是因為制毒的那件事惹他不快……
「愛說謊的家伙,所以我才討厭女人,一點也不誠實又愛耍小聰明,差點還欺騙了我的感情。」威廉煩躁地碎碎念。
驀地,房內不知哪個角落竟響起一陣輕盈如鈴的瑯瑯笑語,「威廉,你想騙誰啊,要不是有我的提醒,你哪有這麼聰明?」
小伊愣然。這是女人的聲音,而且還是在威廉的房內。
威廉同樣愣了下,旋即翻了個白眼,似乎早習慣了這突然冒出來的女聲,更以熟稔的動作翻開床幔,彎腰瞪著藏匿在床底下那道如雪般白皙的身影。
小伊呆呆地看著威廉伸出雙臂將躲在床底下的女孩撈出來,不期然地和他曾經也這樣抱出她的情景重疊在一塊兒,心忽然像團糾結的毛線,纏得她快透不過氣來。
她看著威廉熟稔地戳著那女孩的肩頭,雖然臉色依然鐵青,但他看向那女孩的眼神卻不若看向她時這般不屑。
「死白雪,這是我的房間,你別老是動不動就躲進來偷听我跟人說話!」
抱著蜷伏在懷中的寵物貓黑伯爵,雪白的少女笑盈盈地瞅著威廉,還很不怕死地用手肘狠狠地頂向他的月復部,當場一聲悶哼從他紅潤的薄唇逸出。
他慘白的俊臉氣得漲紅,「你白目喔!頂什麼頂,剛才沒消化完的爆米花都快吐出來了!」
「威廉,想不到你這個假吸血鬼王子居然轉性,也開始肖想女人了。」白雪瞥了愣忡的小伊一眼,笑得很曖昧。
威廉臉色倏沉,心里窘得要命,無處可發泄的怒火索性全轉移到把他害得那麼慘的罪魁禍首身上。
「你這個可惡的騙子,還賴在我房間里干嘛,滾啊!」他推了小伊一把,她步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但這次他閃得遠遠的,根本沒打算扶她。
白雪跳上床鋪,放任已經囂張跋扈得跟這兒的男主人一樣的黑伯爵在那頂級的絲綢寢具上亂竄。
當下,威廉只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敢讓我在睡覺的時候吞下一堆貓毛,給我試試看。」
白雪無所謂地聳聳肩,懶洋洋地趴在床鋪上,習以為常地把威廉的警告當作耳邊風。
一種強烈的酸楚涌過咽喉,直沖眼眶,小伊愣愣地轉身走出威廉的房間,耳邊听著他們兩人的親昵對話,從言談之間完全能感覺到威廉對那女孩的包容與信任,絲毫沒有半點平時威廉在談及女人時展露的厭惡排斥。
小伊恍惚地一路走進自己的房間,木然地關上門。
以後,威廉再也不會在她作惡夢驚醒時來陪她,不會將害怕的瑟縮在床底的她抱出來,也不會再以引誘似的笑直望著她,更不會老是帶著某種算計跑來她的房間……
她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真實性別會被揭穿,也不用擔心威廉因為錯認她的性別而對她別有意圖了。
但是,為什麼她的眼楮突然覺得好酸澀,心,像拼圖缺了一塊,不再完整。為什麼她會這麼沮喪,心底深處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歸屬感,好像又一點一滴地崩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