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鑒于兩人轉換爭斗方式,以飛馳速度力拚高下,不過頃刻之間,兩道迅捷黑影一前一後跨越半座崢嶸山岩。當然,赫的速度還是比較快,畢竟他可是有神力護體,不過身後隨時可能超越自己的人影刺眼得很,讓他老大不爽的齜牙咧嘴。
哼,還不是因為這小子喝了多年的瑤池聖水,無形中鍛鏈出超越凡人肉軀的功體,偷吃步,不算數啦!
進入垂蔓掩蔽的地莊,赫大剌剌的一坐在石桌上,高蹺二郎腿,居高臨下的示意落後兩步的尹宸秋進來就對了,還猶豫呢!難不成會趁四下無人把他怎麼樣?好笑。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麼?」
「你有眼楮,難道不會看?」赫白他一眼,嘴里不知咕噥什麼。
尹宸秋兀自端詳幽僻清靜的天然景觀,昆侖地勢形脈盤雜交扣,無論是地上或地下,皆終年縈繞著仙靈之氣,但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有精怪藏身在地底。
喀的一聲,漫步的鞋履不經意踩斷了一根鑽透土縫、微露出來的須根。
詫異的止步,他彎身探手,撥松特殊的紅泥,十指掘了片刻,或著塵泥氣味的淡淡藥香冉冉撩過鼻腔,一株株狀似人形、無所遁藏的參體閃爍著圓潤的光芒,無非是炫耀著它的身價非凡。
地精?!
自上方岩脈滲滴下來的露水,間接滋潤了干燥的紅泥,一株株須根纏連的人參汲飽了甘露,懶懶的舒展須苗透氣,它們並非普通的人參,株株蘊含靈氣,感應得到人息,卻分辨不了善惡,紛紛冒出頭來,往愣擱在土面的指頭聚攏。
不若一般坊間的藥用人參,向來稱作地精的人參們生性活潑親人,天真不畏生,就像嬌憨可人的敏兒……
怔忡的望著眼前攀上指間的觸須,他在隱約之中似乎領悟了什麼。
「嘖嘖嘖,不行喔!這位可是會把你們全部吸干啃盡的大歹人,千萬千萬不能靠近他。」赫涼涼的出聲,提醒情緒太過激昂的參兒們,象是深怕吾家小女被辣手摧花的老爹嚴密的監看。
這句話點醒了沉溺思考的的尹宸秋,「這里是敏兒和她祖女乃女乃居住的地方?」
「廢話!難不成是挖來給你當墓園的?」
不理會赫涼薄的挖苦,他繼續追問,「她們呢?」
「這個暫且先不談,我想知道的是,你看見這一園的仙參有何感想?」
「她們……」幽深的眼眸垂掩,暗自推敲,鮮少遲疑的尹宸秋久久不言。
還是赫等得不耐煩,搔弄著尖耳,沒好氣的開口,「算了,我真是高估了你這個茅山小子,等你下好定論,恐怕壽宴都結束了,那可就害我枉做小人。」
「壽宴?誰的壽宴?設在何處?」思慮縝密的他旋即聯想,蠢魃口中的壽宴肯定與敏兒的行蹤有關。
「天機不可泄漏。」赫冷哼,地痞無賴似的勾勾指頭,要他縱然不情願也得湊過來听,直到僵凝的紫腫峻顏停在鼻前十公分處,這才咧嘴說道︰「告訴你,不是我愛去找你,我也沒多大興趣管你死活,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樣東西,我非交給你不可,盡管我千百個不願意。」他從褲側暗袋中掏出一只精繡錦囊。
淡淡的甜香撲鼻而來,尹宸秋下意識的鎖起眉頭,眼眸瞬間掀起波瀾,灼熱的眼神直直的盯住錦囊,直到赫百般不甘願的交遞入手,他緊握了半晌才攤開手掌。
「握這麼緊做什麼?這錦囊里的東西是你的了,沒人會跟你搶,只不過呢,我猜你沒這個臉收下。」
自動把耳邊的風涼嘲弄當作空谷回音,一概充耳不聞,尹宸秋心跳如擂鼓,拉掉錦囊的系繩,然後覆倒,一顆顆冰涼透骨的璀璨玉石滑入寬大的掌心。
絢爛的七色彩玉相互輝映,折射入怔忡的雙眼,轉變成絕艷的斑斕,冰晶剔透的溫潤感教人著了魔似的舍不得移開目光,愛不釋手。
傳說每一顆靈玉都是王母娘娘歷盡七世劫難,回歸天庭時流下的淚珠,只要聚集了這七顆玉,便能許願添壽祈福,甚至是……
「成仙。」赫眉峰一挑,幫他凌亂的思緒下了結語,「想得到七色彩玉的人,無非是想幫助自身的修煉,終至成仙,可是從來沒人能成功的找齊七顆玉,她辦到了,可憐的小敏兒連在最後一刻想的都是要怎麼幫你,你要能著臉收下,我也服了你。」
尹宸秋沉默了許久,收攏五指,象是要將一顆顆玉石瓖入掌心狠狠的掐緊,凶惡的大吼,「她……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
「你自己看,不就得了!」赫斂去臉上散漫的笑意,突然傾身,豎起一根長指,戳著他的額頭,古怪的能源自指尖與額頭的接觸點迸發,流光飛濺。
「你想干什麼?」尹宸秋不閃不躲,嗓音冷冽,肅穆的問。
「閉嘴!乖乖的閉上你的眼楮,專心一意的看,不是用眼楮看,是用你的心竅看。」廢話真多的茅山小子!
徐緩的閉上灼燙的雙眼,尹宸秋放棄了五竅感受,聚精會神,打開緊密的心竅,讓赫灌注進入體內的影像清晰的涌現。
一團蒼茫的光暈籠罩視線,頃刻散盡,他透過赫返轉時空的雙眼,看見一抹縴細的芳影佇立在峭崖邊沿眺望雲海。
狂風卷起一頭墨色青絲,她伸手攏好散飛的發絲,微側的清麗臉蛋惆悵噙淚,比星辰還要璀亮的眸子被沉重的哀傷佔據,梅色小嘴輕輕上揚,若有似無的牽動雙頰酒窩。
「你確定要這麼做?」他听見赫這麼問。
她的笑容更加燦爛,「嗯,我已經想好了,至少在離開之前能替宸秋哥哥做好一件事,這樣我就不會再牽掛他了。」
「敏兒,你這又是何苦呢?」赫的嘆息充滿無奈與憐惜。
透過赫的雙眼重回當時情景,他心燙如焚。
「護使哥哥,你知道嗎?從前的我傻乎乎的,什麼都不懂,是他教會了我什麼叫做喜歡,什麼叫做討厭,還有什麼是分離,什麼是相聚,這些奇妙的感覺都是因為宸秋哥哥才出現的,你總說我的靈犀太過強烈、太過充沛,幾乎是千百年來的特殊例外,其實我不是例外,而是幸運的踫上一個能完全激發我的靈犀的人。」
「你真這麼喜歡姓尹的茅山小子?」
「嗯。」她的雙眼迷蒙,萬般肯定的點點頭,笑開一口珍珠貝齒,空靈得宛如一朵天邊霞霓,無可捉模。「我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你準是被那姓尹的帶壞了……」
「不是的,真的不是這樣的,一切都是出于我的自願,本來就是我一相情願的戀慕著宸秋哥哥,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她垂睫掩去眸內閃爍的淚光,繼續漾開笑靨,趁著剩余不多的時刻緬懷。「我永遠都不可能取代他心中的小師妹,我只是這座昆侖山上的一處風景,卻是令他痛恨的景致,可有可無,留著只是阻礙了他想遠望的目光。」
「胡說!姓尹的才是這座昆侖上最礙眼的家伙!」
「我看著他從滿懷希望,再到不得不承受失望,然後徹底的絕望,他心里的傷口一直血流不止,我很想幫他敷藥治療,可惜我大概沒這種能耐……」
「你管他去死呢!」赫破口大罵。
「護使哥哥,你不要責怪宸秋哥哥,他是個好人。」
「天底下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認為他是好人!如果他是好人,那我豈不是神佛降生?」赫冷笑的反譏。
「他只是迷了路,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害怕孤獨,所以想努力的充實自己,回到小師妹的身邊,只是一時的迷惘,才會沉淪墮落,我知道他的心一直都是柔軟善良的。」敏兒含笑的凝望遠方的流雲,彷佛那朵漂泊不定的雲便是心系的那人,殷殷望。「我呀,即使沒了靈犀,也一樣會惦記著他的好,永遠永遠。」
「沒了靈犀,你就不能再化作人身。」
「這樣也無妨,因為別離思念的苦,嘗一次就夠了,在我能體會因愛而起的千種痛楚之前,把它拿掉,才不會變成庸俗的凡人,惹得宸秋哥哥更加厭煩,至少留在他腦海中的我是聰敏活潑的敏兒,說不定他偶爾還會懷念我的黏人呢!」
「你真是……」拜托!哪有人這麼掏心挖肺的?簡直是佛心來著。
她轉過身子,偷偷擦干淚水,重新綻放燦笑,扯過赫的胳臂,嬌憨的央求道︰「護使哥哥,你幫我最後一個忙,好不好?」
「什麼忙?」嘖,該不會又是跟姓尹的有關吧?
「幫我把這只錦囊交給宸秋哥哥。」
赫撇嘴,不甘不願的接過她遞來的朱黃色錦囊,扯開袋口一瞥,當場呆愣,「這……這不是……你瘋了不成?!七色彩玉可是三界稀寶,神仙妖魔凡人都搶著要的好玩意,你居然要給他?!」
「拜托你了,護使哥哥,我的天命已終,除了這最後的心願,再無其他要求。」
「你真是個大傻瓜,我要是不答應你,還算得上是個人嗎?」赫頓了下,皺起眉頭,咕噥著,「不過我本來就不是『人』。」
得到赫的答允,敏兒松開了撒嬌環扯的縴臂,眷戀不舍的環視昆侖一遍又一遍,將曾經有過的歲月,以及遺失的苦澀酸甜,都收納在儲放記憶的寶盒,留待將來獨自紀念。
「宸秋哥哥,你答應過會一直陪我玩,你果然說到做到,只是……我太貪心了,想要的不只是你陪著我玩而已,我想要的是你關懷的眼神和溫柔的對待,是我不守承諾,所以你千萬不要對我感到愧疚。」
隱忍的淚水直到最後仍未流下,她始終露出燦爛的微笑面對浩瀚的雲海,在做完最後一次巡禮之後,面向赫,緊密的眼皮不讓眼眶里的沸燙液體有機會滾落。
「護使哥哥,把我的靈犀拿掉吧!我好想念祖女乃女乃,讓我去跟她作伴。」
一陣壓制胸口的濃重沉默籠罩下來,他想伸出手撫模站在眼前的芙容,想揩去她眼角的晶瑩淚水,想狠狠的將她攬進懷里,好好的呵護珍惜,告訴她,他要她,這些年縈繞在他腦海的人是她……
赫舉手,豎起指頭,一如方才對他施術時的相同動作,點印圓渾飽滿的額頭,她微微一顫,半睜雙眸,淚水悄然滑過頰畔,濡濕了酒窩,笑靨卻是一如初次相見時那麼的甜美。
這抹笑容曾經陪他度過多少旁徨歲月,終是微笑的等待著他的背影,那麼的惹人憐愛,他始終視而不見,任由她痴痴的望。
「再見了,宸秋哥哥……」朦朧煙霧中,遲遲不散的是她輕輕呵息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