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空暮的左胸口上被一只飛錐射中,離心口只有數分,在昏迷前,他自己點了傷口周圍的穴道止血,可是對這時候的他來說,每一滴失血都可能要了他的命。所幸的是,傷雖重,卻遇上了名醫,想死也是死不掉的。這句話就是救他的名醫——自稱的——在替他縫好傷口的時候笑嘻嘻地說的。
「薛公子,相公沒事了吧?」含溪坐在床尾擔憂地問。昨晚就在她和初九六神無主的對候,一群人快馬而至,說是薛少爺派來的人,然後他們就被帶到了這個位于淮安城的薛府——正確地說,是在淮安城地下。更沒想到的是,那些人口中的薛少爺,雲空暮口中的大夫,居然只是個年齡看起來只十五六歲的孩子。
「哦……」
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漂亮男孩坐在床邊上上下下打量床上昏迷不醒的家伙,嘴上發出陣陣的驚嘆聲。
他正在替雲空暮把脈,可臉上卻一點兒都沒有大夫的嚴肅認真,精致漂亮的臉上的眼楮又大又圓,微微一轉,極是古靈精怪的,哪里有醫者的沉穩?只是覺得床上的家伙實在是死要原則,也實在是命大。江湖之上,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尤其是遇到殺手,手軟就是跟自己過不去,可偏偏床上這個家伙的原則就是絕不殺人,現在可好,幾乎沒命了吧?呵呵!沒有擔心,反而是幸災樂禍的。
薛鴻映哪里听不出含溪的擔心,跳下凳子,湊到了含溪的面前,答非所問︰「嫂嫂真的好漂亮哦!」
可惜了嫁給奸詐的雲空暮。他心下暗暗嘆息。
「呃?」含溪呆了呆。
「你知道嗎?這個家伙,」他比了比床上的雲空暮,「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居然把我從‘百花樓’的二樓扔下去,真是粗暴。嫂嫂,你還是趁現在休了他吧!否則往後你會成我這邊的常客!」
「他為什麼要把你扔下那個……百花樓?」含溪幾乎不敢相信雲空暮是這麼不講理的人。或許他是冷淡的.卻不會不講理。不過,「百花樓」這種名字很讓人聯想到某種地方——果然,漂亮的女圭女圭又說話了。
「那是妓院啊!他偏偏說小孩子不能上妓院,可是妓院的嬤嬤說了,是男人就可以上去啊!所以說,他真是個不講理的人!嫂嫂,你覺得呢?」雖然說得哀怨,但可愛的臉上仍舊是笑呵呵的,看不出有什麼怨恨的樣子。
「小孩子,是不該……去……吧?」含溪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心里是有震驚,不是為了薛鴻映小小年紀去花樓,而是——相公也去?
正當薛鴻映得意洋洋地破壞著雲空暮的名聲,以報當年一扔之仇時,一個有點兒低啞的聲音插了進來︰「要不是你爹……讓我……抓你……我……才懶得理你……」一句話戳穿了他的挑撥離間。
「相公!」含溪听他說話,頓時撲了過去,微顫的手撫上了他蒼白的臉頰。
雲空暮皺著眉,努力調順自己的氣息。
「醒得真是時候哦!」薛鴻映背著手走了過去,很是惋惜,「你的外傷雖重,但是有我在你是死不了的了,不過,你是受了內傷還是中了劇毒?」
「你看得出來?他得了什麼病嗎?」含溪聞言馬上回過頭來問。第一次有人一眼看出他身上有病。這一路上,雖然雲空暮不願,但她還是借口自己不適請來大夫替他把脈,可結果都是一樣——沒事,血氣不足而已。
「病?」鴻映皺了皺可愛的鼻子,「我不覺得是病啊!看起來他很好。」
「可你不是說……」
「那個啊!」他揮揮袖子,「沒人會有那種樣子的血吧?這個家伙的劍法干淨利落,傷人絕不會有那麼多的血沾在身上。既然不是別人的,那麼就他自己的。傷口里流出來的是正常的鮮血,還有一些血看起來就很奇怪哦!就像——」鴻映努力地想著合適的字眼,「就像——死人——對,就像鬼才有的血!」
很為自己找到合適字眼而高興的鴻映,回頭卻對上含溪慘白的臉而被嚇得退了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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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雲府
農歷十一月底,江南水鄉,春夏兩季固然是雨水極多,連冬天也是濕濕冷冷的。這北風吹在身上更是刺骨難當。
雲府里連日來下人們多少有點兒戰戰兢兢的,快過年了,府里卻只見下人們忙忙碌碌,就是不見喜慶的氣氛。原因無他,雲老夫人自從大少爺離家收賬開始就整天唉聲嘆氣的,弄得整個府里都是愁雲慘霧。
最慘的就要數雲家那兩個自以為的罪魁禍首了。
「娘又嘆氣了。」窩在暖閣外吹冷風的文月文冠兄妹苦著臉面面相覷。
「還不是你!」文月低聲抱怨,「是你出的餿主意說讓大嫂跟著大哥出門培養感情,這下可好,娘又悶悶不樂了。」
「可你當初也是覺得好的啊!何況,主意是洛有思那家伙出的!你怎麼可以賴給我?」文冠不滿地道。
文月很沒氣質地送他個大白眼,「我是年幼無知,才被你們騙!算了!眼下是要讓娘開心起來!」
「我也知道啊!」文冠更加覺得冤枉了,她年幼無知?當初下蒙汗藥的點子可都是她出的!罷了罷了!眼下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你看怎麼辦呢?」
「哎,大哥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兄妹倆同時嘆氣又同時噤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先看了看暖閣里的娘親,互看一眼,文冠低聲說了句︰「走,我們到別的地方去說。」
「嗯!」
于是,兩個鬼鬼祟祟的小鬼,又偷偷模模地離開,了。他們沒見著的是,他們剛走,暖閣里就突然多了個人。
「師兄!」雲夫人听到開門的聲音,尋聲望去,幾乎失聲。
「二師妹。」來人約莫四十來歲,相貌儒雅,在這嚴冬時分,只一襲長衫,卻也不顯得冷,只是臉上有著掩不住的疲憊,「暮兒,可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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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薛府其實很奇怪,明明是在地下,卻也建了不少涼亭假山,甚至在後院鴻映的居處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里面也真的養著魚。本來她還奇怪地下怎麼會有那麼溫和卻不會熄滅的燈光,後來才發現,地府的上方居然瓖嵌著無數的夜明珠!若是偷兒光顧,豈不是要樂壞了?
外傷加上原因不明的內傷,雲空暮這次病得很重,每日里起碼有四分之三的時間是睡著的。
原來還是整日笑嘻嘻的漂亮女圭女圭這幾天來也變得愁眉不展——他根本看不出雲空暮的傷來自何處。
鴻映對含溪說,雲空暮雖然傷得很重,但內力修為極深,本不該這麼虛弱,但是他的情況很不一般。
他的體內有傷,很重但也是很舊的內傷,也是一般大夫察覺不到的內傷。練武的人對自己的內息是否順暢是最為了解的,按著他本來隔幾日就內力失控吐血的情形來看,他根本就不該出手,勉強出手的結果無疑是加劇了身體的負荷,本就紊亂的內息就變得更加難以控制了。
含溪每日就坐在床邊,很擔心哪天他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本以為到了這里,他就有救的,誰知道——
握著溫熱的濕布,替他濕潤干裂的唇。雲空暮躺在床上,冰冷的體溫,蒼白的臉色,微微泛青的唇色,怎麼看都沒有一點兒該有的生氣。
還記得那日房里他問「你,讀史書?」時的平淡略帶傲氣的樣子。
在書房里雖然身上帶著斑斑血跡卻仍舊笑著說「果然是你.」的鎮定怡然。
在杭州城外,擔心她獨自回去卻又不說的別扭。
見她暈船寧可多花時間走陸路的無言體貼。
接著,接著就是一次次在路上吐血,明明蒼白著臉,卻仍然笑著安慰憂心的她。
想著想著,咬著唇,忍住了淚,卻忍不住哽咽的聲音。
「別哭,我沒事.」睜開眼,雲空暮露出了微笑。枯槁的面容上溫柔的微笑讓含溪在眼眶里打轉的淚終于奪眶而出,透明的淚水像她耳環上璀璨的琉璃珠般,很美,卻淒然。
「初九走了嗎?」他很平靜地問,想抬手,卻只能抬起一點點。
「嗯,他已經走了。初九說,他會按你的意思去把剩下的賬收完,然後直接回杭州,而我們就在淮安探望我大哥。」她知道初九很愧疚,愧疚那天沒听她的話回去。可是,初九哪里會知道雲空暮刻意隱瞞的秘密?她知道初九的忠心會讓這件事成為心中永遠的痛,可是,她什麼都不能說。
雲空暮臉上掛著笑,試著再次抬手,這次,他終于顫抖著把手探到了他想觸到的地方——她的頰。因為連日不眠不休她也瘦了一圈,他冰冷的手慢慢地拭去了她臉頰上滿布的淚水。「別哭了,鴻映的家可是在地底下,若是淹了水,他可無家可歸了.」
含溪忍不住「撲哧」地笑了,可臉上的淚水卻更加止不住。她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縴細而蒼白,卻是有溫度的。「我不願你死。」
「生死修短,豈能強求?」雲空暮說得很輕,很柔。
這樣感悟生死的話听在含溪耳里卻只覺得更加悲傷難過,他傷得那麼重,卻還反過來安慰她,「別說這樣的話,鴻映說,會有辦法的。」這幾天,總是看到鴻映窩在書房里翻閱那些薛家祖宗留下來的醫書藥譜。鴻映也對她說過,薛家本是武林中人,醫得最多的就是外傷內傷,沒有道理醫不好他身上的病。她和鴻映都知道,這只是鴻映的安慰話,安慰自己也安慰她。「你會好起來的。」
雲空暮淡淡地一笑,「不會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先是內傷發作,再是外傷失血過多,能活到現在,鴻映的那些藥可真是功不可沒。」掛著笑的臉上沒了往日的風采,只余令人心酸的慘白。
含溪咬著唇,神色淒楚,「你若死了,我馬上來陪你好不好?」
雲空暮聞言震了震,「我自然是不願死的。可是生死由命,豈能強求得來呢?」他嘆了口氣,「六年前,師父送我回杭州,我已經隱隱覺得不祥,半年前,終于覺得內息不調。家中爹的身子不好,娘只是柔弱女子,弟妹年幼,我總是放心不下的。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總想著讓爹安心養身,文冠能如願周游四海,我沒有時間等上十年讓雲家的水運安定下來。」說到這兒,他的臉色更差了,幾乎喘不過氣來。
含溪不明白,他不是愛解釋的人,這樣對她說這些,像是在交待遺言似的,令她有些不安起來。
終于調順了氣息,他又繼續說︰「我讓華家來求我合作,只是想利用華家的錢。娶你,是為了得到你爹的信任,好讓他安心大膽地把銀子拿出來。也是為了安我娘的心,她總是催著我娶妻。我只是——在利用你——為了我的私心,連累你了。」
含溪猛然搖頭,「沒有,我只會感激你的,你不要這樣想。」他不知道,她有多感激,上蒼讓她嫁給他。
雲空暮臉上仍舊是淡淡的微笑,「這是我的錯,是我的罪。老天罰我——這是天理循環,你該恨我的。」老天罰他,丟了心,卻沒有機會與她攜手白頭。假若當初他不為了一點點的算計娶她,也許她也嫁給了別家富貴的公子少爺,一生平順,不會有這樣的境遇了吧?是他害了她,本就該由他來糾正。
「我不恨你,我怎麼會恨你?」含溪流著淚。
「你不要責怪自己,你沒有錯。」錯的不是他啊!他如何知道,她不是什麼「華含溪」,她沒有恨他的理由啊!
雲空暮覺得頭有點兒暈,閉了閉眼,用輕柔到幾近無聲的語調問︰「我——休了你,好不好?」話到嘴邊,吐出了口,才發現自己說這幾個字是如此困難,但溫柔的微笑不變,「嗯?好不好?」說出口了,心頭隱隱作痛,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深陷了。可是,有些事真的不能回頭。
含溪呆在那里,忘了流淚,忘了呼吸,一剎那。
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他——這麼聰明的人,該知道她的心意的。難道,這些天來……這些天來的種種,都是假的?不!不是的!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雖然他待她還是那麼冷冷淡淡的,但是他對她的好,她不是木頭,怎麼會不知道?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說出那麼殘酷的話來?他——他——她覺得空空蕩蕩的,不知身在何處。他——想做什麼?「你,不願我陪你?」
「含溪,」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有些生硬。
「我是為了你著想。」
含溪?他喊她——含溪?突然豁然明白了什麼。
「呵呵!」她笑了出來,顧不得滿臉是淚地笑了出來。他只知道她是「含溪」,他說了他想毀華家就是想讓她恨他,讓她回去,他以為他會死,所以不想讓她為他守寡!但是——但是——她不是!她不是「華含溪」!
雲空暮皺起眉,「含溪?」她怎麼了?
「我不是‘含溪’。」她說得很快,也很輕松。
她不會被他趕走的。哪怕是死。她也不會走的。那落霞閣,不知何時,已經離得好遙遠了。
「什麼?」他有點兒不明所以。
「我不是華含溪,也不是華家的小姐,甚至,我不姓華。」她一字一頓地說,早就該說了,開了個頭,就發現說出來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我只是一個在落霞閣上被困了五年的替身。我只是‘華含溪’的影子。我不是她。」
雲空暮收回了他的手,神情有點兒困惑,「含溪?」
「我不是‘含溪’。」她緩緩地搖搖頭,笑中帶淚,「那天,在林子里,我就想對你說這件事。可是沒想到,會遇到那些人。我不是含溪,不是。所以,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嗎?」
雲空暮沒有回答,像是在慢慢思考著。
以為他不信,她又撩起裙擺,半褪下襪子,露出了腳踝上那個雲空暮曾經見過的傷疤,「你看,知道這是什麼嗎?」她低頭看著,沒有等他的回答,繼續說︰「這是腳鐐留下的傷痕。華大夫人怕我逃走,在我腳上銬了個十斤重的腳鐐。磨著磨著,腳踝上的皮被磨掉了,然後是血肉……要不是大哥見我辛苦,替我找來棉布墊著,我的腳大概早就廢了。」
看著那傷口,他有些毛骨悚然,更多的卻是心痛。這樣的傷痕,當時是多麼深可見骨,多麼痛。
「我不願回去的,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嗎?」她只求留下。
雲空暮抬起頭很認真地看著她,「你叫什麼名??」見她怔然,「不管你是誰,總是有名字的。」
「樓言兒。」她心里很忐忑,她可以留下嗎,
言兒。雲空暮又露出微笑,「你相信來世嗎?」
有點兒奇怪的問題,言兒想了一會兒,還是點頭了,「我信的。」
「自殺是重罪,會人地獄的。」他的話還是沒頭沒腦的,言兒只得繼續听,「我若死了,等來世我再找你好嗎?」
她可以留下來了?他不會休她了?言兒用力地點頭,「好,我會等你的。一定等你的。」
「我死以後,你一定要好好過活,不要讓我來世找不到你,知道嗎?」
言兒的淚又流了下來,原來,說了那麼多,他只是不願她尋死。真是傻啊!「我不會的。因為你不會死的,不會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雲空暮覺得有點兒累了,閉上眼,被黑暮籠罩的前一瞬間,他想的是,如果他死了,那個時時寫信的華離會照顧她的吧?華離就在淮安吧——
為什麼這麼想還是會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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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鴻映最近很煩。就算是當初老爹比試醫術輸了他而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他也沒眼下的情況讓他煩惱。先是雲空暮的傷纏綿難愈,他想破腦袋,翻遍醫書也找不到他所想要的藥材。偏偏雲空暮那位新婚夫人今天一大早也積勞成疾——暈倒了。這下可好,一個病人成了兩個。
而此刻,他就更加不爽了。
「你!」鴻映坐在雲空暮的房里,沒有研究病人的病況,倒是坐在桌邊沖著另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你來做什麼?」
洛有思搖著折扇笑嘻嘻地答道︰「我為什麼不能來?好歹我也算是你爹的干兒子,你的干大哥,你不叫聲‘大哥’來听听,居然還不讓我來?」本來他也是不願意出門的,沒想到卻見到這個自詡為華佗再世的小子為了雲空暮的傷勢而愁眉不展,嗯,真是不虛此行啊!
「你來就來了……」鴻映咬牙切齒,「他是誰!」左手一揮,直指床邊在替昏迷了兩日的雲空暮把脈的中年男子。這吊兒郎當的家伙算哪門子的大哥?當初從老爹認這干兒子開始,他就沒承認過!
「哦?我不能帶人來嗎?」洛有思全然不顧鴻映吃人的表情。
「當——然——不能!」鴻映聞言頓時怒火沖天拍案而起,漂亮的臉上滿是怒氣。薛家舉家遷入這地府之中就是不想再管武林中的諸多紛爭,因此如今就連家中下人也只是當年薛家遣散家丁時,一些受薛家恩惠而不願離去的。其他能知道這地下府邸的人莫不是薛府主人的至交好友。如今,洛有思不說一聲就帶了兩個不認識的人到這地府中來,鴻映如何能不怒?
洛有思毫不驚慌,涼涼地道︰「就算這是空暮的師父也不行?」
鴻映昂頭叉腰正欲大吼︰「當然——」突然意識到他說了什麼,頓時張口結舌起來。
什麼?!這個不起眼的文人家伙居然是雲空暮的師父?鴻映陡然回身怔怔地盯著床邊的人,瞪得眼珠溜圓,騙人的吧!
「何況姒先生說了,空暮的病還是有得救的。」
洛有思在他身後繼續說道。
鴻映狐疑地回過頭,「他知道雲空暮這家伙身上的傷?那麼為什麼雲空暮自己就不知道?這不是很奇怪?」
洛有思聳聳肩,「這我哪里會知道?反正雲伯母要我帶姒先生盡快找到空暮。我也是路上才知道,空暮身上有傷。」
鴻映點著頭,真相如何,也只有問這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姒飛絮了。眼角瞥到洛有思左手邊的人,他又問︰「他呢?別告訴我,他也是來看病的!」雲空暮師父還情有可原,那麼,這個看起來臉色慘白憔悴、左眉上又有一道斷眉傷痕的家伙又如何解釋呢?
「我——」那人慘白著臉剛要開口,就被多嘴的洛有思截了過去。
「他不是來看病的,他只是來救人的。」
鴻映有點兒莫名其妙,「救人?雲空暮嗎?」
「當然不是!」洛有思笑呵呵的,正好適時阻斷了那人正想開口說話的意圖。
「那他是誰?」鴻映最討厭洛有思故作神秘的樣子了。
知道鴻映的耐性也差不多了,洛有思也不逗他,「他……」只說了一個字,卻被一抹極虛弱的聲音打斷。
「師父,怎麼……會……在這里?」
雲空暮絕沒想到,睜眼見到的居然會是一別六年的師父。
姒飛絮收回內力,撤下按在他心口上的手掌,「暮兒,這些年來你受苦了。」
「師父——」雲空暮還想說什麼,卻被姒飛絮阻止。
「什麼都不要說了,為師替你暫時壓下你體內那道陰寒內勁,數日內料是無妨。你多休息,待你外傷好了,再想辦法治你的內傷。」
雖然昏睡了兩日,雲空暮卻覺得疲憊不堪,依言閉上了眼。這兩日來丹田內的那遭寒氣橫沖直撞之勢愈演愈烈,待到此刻他才能好好真正休息一下,不多時便已睡了。
「你說的陰寒內勁是怎麼回事?」早在雲空暮醒來,鴻映和洛有思便一起搶到床邊,把姒飛絮的話都听在耳中,不禁听出其中的蹊蹺來。
「嗯。」姒飛絮替雲空暮蓋好被子,起身,示意到外面說。
三人走到外堂還沒在桌邊坐下,門便「咯啦」一聲被打開了。
「啊!大嫂怎麼起來了?你該多休息才是!」見來人,鴻映第一個叫了起來。
言兒的驚呼聲幾乎同時響起︰「大哥?!你怎麼在這里!」
大哥?誰?屋里最莫名其妙的就屬鴻映了,然舌,始終坐在桌邊的那人終于站了起來,「言兒,幸好你沒事!」說著,憔悴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微笑。
這下子,鴻映的眼楮瞪得更大了。好極了!什麼師父大哥都來湊一腳,加上洛有思這個痞子,平靜了數年的薛府第一次不平靜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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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嫌客房里太小,鴻映領著幾個人到了大廳里去。沒閑情讓下人端茶上水講究禮數就直直質問重點。先來個師父,後來個大哥,看那幾個人的臉色,顯然其中還有不少內幕,卻原來他這個忙著救人到天昏地暗的人卻什麼都不知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見鴻映眼光一掃,洛有思第一個打開折扇扇了扇,「我是什麼都不知道了。別看我,別看我!」像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只是負責看熱鬧的。
卑鄙小人!鴻映暗罵。
言兒卻擔心地開口問道︰「大哥,你怎麼會找到這里?你臉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剛才鴻映對他說了,那個中年人是空暮的師父姒飛絮,可是她不明白大哥怎麼會同他們在一道,她從沒听大哥提過認識武林中人的。
「說來話長。」華離神色黯然,「言兒,你……
你——我娘想殺你。」一言既出,眾人盡皆震動。
「為什麼?」言兒倒吸口冷氣瞪大了眼楮,
「她……她為何——」手不自覺地握得死緊。
華離低著頭,聲音極低地道︰「‘含溪’,回華家了。」
言兒又是一震,更是難以抑制地打起顫來,
「她……她……」「她」了幾次,卻是說不出話來。姒飛絮和洛有思見她如此,情知幫不上忙,均是一言不發。
「嫂嫂?」鴻映對此一無所知,見狀,很是擔心,「他在說什麼呢?你不就是‘含溪’嗎?」
言兒抖著唇,竟是說不出話來。
「她也是不得已。」華離替妹妹解釋,聲音極低,「我見過她了,她回杭州華家只是為了救她那個才兩歲的孩子,那個孩子病得很重,含溪的夫家拿不出足夠的錢治病。她的丈夫是不願她回去的,含溪只有瞞著丈夫偷偷跑出來求娘。娘答應請大夫治孩子的病,含溪卻被娘關了起來——在落霞閣。」
听到「落霞閣」的名字。言兒的手更是一緊,「她……她……也被關起來了?」
華離點點頭,「你不要恨她好嗎?她是想自由而已,也是——苦得很。娘,根本是瘋了。」這,他一直不願承認的,直到如今——「我還听含溪說,娘找了殺手來殺你,說既然你是替代品,含溪就可以取而代之!上次殺手失敗,娘很生氣,她還會再派人來殺你的!含溪也很著急,她不知道自己回家會害了你,這才要我來告訴你,好小心提防。」
原來那淮安城外的殺手是沖著她來的!言兒臉色煞白。
「替代品?」听出點兒端倪的鴻映很稀奇地看著華離,「人能替代的嗎?就算能,老婆是雲空暮的,也要他同意啊!怎麼也輪不到你娘來下決定!何況你妹妹已經嫁了,你娘都不顧慮自己女兒的想法嗎?」
人能替換的話,他一早就換了他那個死要面子的爹了,不就是醫術不如他?居然就離家出走!想到那個不負責任的爹,鴻映就牙癢癢的。
華離一臉慚愧地低著頭,倒是洛有思開了口︰「對瘋子說什麼都是沒用的,那個華家的大夫人怕兒子去通風報信,就連這個兒子都不要了,否則華離兄也不會半夜三更的被人在杭州城外追殺吧?」搓了搓下巴,洛有思似是沒看到那幾道詫異的目光,「哎,連自己的兒子都殺,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姒飛絮與他同行數日,知道他胡說八道的性子,未免華離傷心,也不管洛有思搖頭晃腦想說什麼,徑自說︰「想必殺手是追不到這里的,華離和……言兒在這里應該很安全。當務之急是先把暮兒的傷治好。」不管他這個媳婦是什麼出身,暮兒會把她帶在身邊,他這個當師父的又怎麼會看不出徒弟的心意呢!
言兒听到這句話頓時回過神來,忙問︰「空暮的病能治嗎?」
「能。」姒飛絮點點頭,「但是凶險異常。」他為找到這味藥引,走遍了大江南北,深入苗疆,到過西域,終是找到了,可是……光是那個藥引,只怕憑現在的暮兒是受不起的。
「你說能治,那麼藥方呢?」能治當然是好,不過鴻映自然是有點兒不信。
姒飛絮那里听不出這個言下之意,從衣袋里取出一張藥方來,其上字跡新舊不一,顯然是後來添加補充了不少。見狀,鴻映已經是呆了呆,再仔細一看更加是冷汗直冒。
藥方上的的確確寫的是治傷之法,那些生地、柴胡、三七、牛膝、熊膽等等也都是些治傷良藥,可是——藥的分量太重,簡直是重了好幾倍!非但如此,這些藥本來都是些藥性急沖猛攻的,藥方之上卻無從中條理之藥為佐,這藥吃下去別說以雲空暮眼下失血兼重傷未愈之身是萬萬受不住的,就算是一般人吃下去,只怕也是要得病了。
難道這就是治雲空暮內傷的藥?是啊!吃死了,也就不用再醫了,也算是醫好了!
「你你,這藥……會死人的!」事關朋友性命,鴻映自然是有話直說。听在言兒的耳朵里,卻是大大的失望。
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姒飛絮只是笑了笑,「再加上這個呢?」從衣袋里又取出個小小的方盒來,兩寸見方,墨綠色,接在手里才知道,這盒子乃是墨綠色的玉石所刻成的。
滿懷狐疑的鴻映接過一看,臉色又是一變,就站在床邊鎖眉沉思了起來。
醫藥之道,只有這兩個人是懂得的,一來一去,旁人只能看著。
華離自懷中掏出了塊手帕來,就在洛有思莫名其妙的當兒,他拉過了言兒的左手,扳開緊握著的手掌,不意外見到因為指甲嵌入掌心而留下的血痕。
嘆了口氣,華離沒有說什麼,只是小心地替她包扎著傷口。言兒也不發一言,任由華離替她抱扎傷口。
一邊的洛有思看著,搖了搖扇子,難得地鎖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