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疾馳了一陣,遠遠地將眾人和蒼狼山拋在身後。舉目遠眺,秀峰如畫,群山之中如不刻意找尋,還真不易找到蒼狼山的蹤影。
凌旭揚持韁的手松了,但是另一只環抱秦暖暖的手依然堅持著。只怕一松手,她就會滾下馬。
控韁的手松了,胯下的馬像是有靈性般,緩緩地在林間漫步。
熱辣辣的太陽被隔在青幕之外,縱然如此,仍烤不干凌旭揚不斷涌血的傷口。
馬兒嗅著地上的濕氣,一步一步往林間的水澤緩步。自凌旭揚身上流下的血水弄了它一身。這樣的腥臭、黏膩連它也受不了了。
秦暖暖瞪大了眼使勁嗅著凌旭揚身上熟悉的氣味。雖然鮮血的腥咸壓過了他的男性氣息,但她仍告訴自己他是活著的。他身上令她安定的氣息就是最好的證明。只是,以往她都將這些忽略了。她以為他硬實、糾結的肌肉會壓得人透不過氣。現在,她才知道,這是她的堡壘,是它們替她擋去血光。
「你還好吧?」秦暖暖柔聲問了,半昏半醒的凌旭揚卻無法答話。
「你回答我呀,你傷得怎麼樣?」秦暖暖急著掙月兌鉗制,凌旭揚卻把她攬得死緊。
隨著昏迷的程度加重,握著秦暖暖腰身的手也不能再撐持,秦暖暖使勁一扳,終于可以跨坐在馬上。
秦暖暖將手繞到背後撫了凌旭揚大大小小數也數不清的傷。雖然,無法看到,但是借由指尖,她仍可感受到駭人的血肉模糊。
澤邊,馬兒垂頭喝水,秦暖暖拿開凌旭揚持韁的手,抱著他一同倒向濕暖的泥地。
她得替他止血,不然要不了多久,她抱著的會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醒醒。」
凌旭揚沒有應聲,皺著的眉心讓秦暖暖揉也揉不開。
秦暖暖以手臂撐地,困難地移到一步之遙的水邊,取了水再回到凌旭揚身邊替他拭去傷口上沾黏的塵沙。不潔的傷口,若不及時處理鐵定要生蛆化膿。
在泥地上滾了一圈的秦暖暖,只好撕開中衣替他裹傷。好不容易止住了血,秦暖暖再也沒有能力回到水邊,替自己洗去手臂上被小石子劃開的傷口。只得靜靜地依在凌旭揚身邊合眼。
***
痛,火焚似的痛苦將凌旭揚從閻王殿前拉回。
最後的記億全是一片青碧。他們進了林子?順利逃月兌了嗎?
事實該是如此,否則他不會有知覺,不會感到一陣陣燒灼的疼痛。落入秦王爺手中,他絕不會有生還的機會。那老家伙巴不得他能被亂劍砍死。
暖暖,暖暖呢,凌旭揚撐開干澀的雙眼,他原以為和著沙土的血塊會將他的眼皮黏死。
暖暖?凌旭揚想叫卻叫不出聲。燒灼感來自肌膚,也在喉頭肆虐。凌旭揚偏了頭,望見秦暖暖爬過泥地留下的痕跡,礙于角度,卻不見倚在他大腿側邊的秦暖暖。
她走了?
她居然迫不及待的爬離他身邊。
不行,他得將她找回來,得將她找回來。
凌旭揚以意志撐持,緩緩地移動。每動一下,就是一次痛徹心扉的折磨。他咬緊牙根,低啞地喚著秦暖暖。
終于,凌旭揚瞥見渾身是白布條的自己。
有人替他裹傷,雖然技術拙劣,但看得出來用盡了心思。接著,凌旭揚坐在泥地上,看見自己腿邊的小泥人。塵士掩蓋不了她的美艷,即使如此,她依然讓人憐惜。
凌旭揚再看了一眼泥地上來來回回的痕跡。她就是這樣,一趟又一趟地替他裹傷。她不伯累嗎?
喘了幾下,凌旭揚站了起來,不顧裂開的傷口將秦暖暖抱到水里。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洗去塵沙,梳理沾著泥塊糾成一團的黑發。她沒負他的情,沒叫他失望。
***
凌旭揚將秦暖暖放在木板床上,看著她的嬌顏,扯破的衣裳露出縴細腰肢上的青紫。
這是他弄的嗎!凌旭揚輕輕地將手掌和秦暖暖身上的青紫印子貼合。如凌旭揚所預料的大小相符,一絲不差。這真的是他的手筆。
他又傷了她。
凌旭揚模模衣袋,自老家伙那里盜來的龍涎還在。他得治好她的腳,不再想由馬車夫私生子變成皇子的巨變。他說過他會一直陪著她,不管她是痴是傻,管她是否癱瘸。既然如此,他也不會離開她。不管他是馬車的私生子,還是貴為皇子。
凌旭揚輕撫著她身上的烏青,這樣的痛卻驚醒了秦暖暖。
眼見凌旭揚撫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秦暖暖伸出縴縴玉指,握住他的厚掌。
「醒了?我又傷了你。」
她身上居然有這樣的傷,還是被他硬捏捏出來的。但是,為什麼之前她不覺得痛?是因為掛心于他嗎?不知不覺間,她居然對他傾心。對這樣的一個盜賊、一個好野蠻、好愛吃醋,又自以為是的男人。在吵嘴、沖突間,愛苗卻悄悄孳生。
她不能說沒有感動,對一個為她捱那麼多刀子的男人。但是,她卻不願明說,不願太早承認自己的感情。
他撐得過這個難關嗎?還是他終會有三宮六院,三千佳麗痴望著他的寵幸。縱然當時她神志痴迷,但仍清楚听見那令人震撼的事實——他是當今聖上的庶子。
不,她的男人,必須是她一個人的,她絕不和人共享。要就是全部,否則就是全然的舍棄。
「這里是哪里?」
「木屋。隨便找來的。該是獵人上山的臨時居所,打掃的還算干淨。」
「喔。」一听就知道凌旭揚在說謊,不過秦暖暖不打算揭穿。
這種地方會隨隨便便就能找到木屋?
透過窗外,已經看不到替凌旭揚綁傷的水澤,而自己身上卻沒有一點濕泥。是他負傷替她梳洗,將她帶到這里來的。這樣的用心,她怎麼會不知道。
凌旭揚拖著疲憊的身子,起身下床。
「你要去哪?」秦暖暖慌了。
這樣的身體,根本不該下床。如果是別人,在筋肉拉扯間早痛暈過去。特別是,她現在行動不便,如果他昏倒木屋之外,她就是能爬過去,也絕對無法將他拖回木屋。
「找吃的。」
「找什麼吃的?你給我躺好。」秦暖暖知道這種固執男人如果用低聲下氣的手段,絕不能讓他乖乖就範。于是,秦暖暖板起臉來,母夜叉似地叱喝。
「你不餓?」這女人是怎麼搞的?想和他一起餓死在這里?他可不想和她到陰間做夫妻。
「你出去了我怎麼辦?如果你昏了,我怎麼把你拖回來?如果你踫上野獸那……」
凌旭揚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在關心他,關心他的身體,關心他的安危。
「你笑……笑什麼?」秦暖暖臉一紅,她是不是把想隱瞞的事無意間給說了出來?
「沒有。」凌旭揚又板起臉,一臉正經。但是,深邃的眼眸分明就滿是笑意。
「喂,我可沒說什麼,我可不是關心你喔。我絕對不會關心你這種人,不會關心蒼狼山的賊頭子。」
這下子,凌旭揚更加確定自己痴等的傻丫頭終于開竅。
「我沒說過,這是你說的。還有,我也不再是蒼狼山的賊頭子。」凌旭揚想不到自己在滿身是傷的情況下,居然會樂得想大笑,想將她狠狠地擁進懷里。
兩相傾心後,他更得出去。現在,他必須補充體力,以便找其他配藥治好她的腳。
凌旭揚又吃力的挪動一下,秦暖暖卻伸手攔在前頭,不讓他下床。
他的暖暖真是個意志堅定的小東西。以前千方百計地想逃出蒼狼山,現在即使不再和他敵對,卻也不是一味的對他言听計從。
凌旭揚傾身將她抱緊,不言不語。她知道他們現在的處境,他非出去不可。
果然,被抱緊的秦暖暖,柔柔地替他拭去額前的冷汗。
「我……我、我等!等你,你快去……快回。」
「嗯,等我。我也舍不得離開,即使是一下子。」凌旭揚在她頰上印了一個吻,雖然他要的不只是這樣。但是,他的身體狀況根本禁不起太多的激情。
***
「別亂動,你這樣動來動去的一輩子這傷都好不了。」
秦暖暖繞過凌旭揚壯碩的身軀,纏好傷口,濃烈的男性氣息傳到鼻腔。
凌旭揚沒有說話,沒想到她還不是普通的唆。這句話听了幾百遍,听得他都會背了。每一次她替他換藥,她都要念上幾遍。不過,有她這樣擔憂的眼神,多听幾遍也值得。
「好很多了。」他也希望傷能早點好。傷越早好,他就能越早治她的腿。
「什麼叫好很多了?這樣叫……」
凌旭揚將她拉近,吻住紅唇。這是一個讓她閉嘴不再碎碎念的好方法。
「你干嘛吻我?」她知道問也是白問,她已經知道原因。但他從沒說過愛她,不是嗎?
「我、高、興。」她不知道嗎?她會不知道原因?還是因為她仍在逃避?
「你……不過,我得提醒你,雖然你是皇子,是未來的皇帝,但是也不能!不能想吻我,就吻我。不能這樣的,你知道不能這樣的。」
秦暖暖打好結,別開頭。她不要這樣,她要他給她承諾。為什麼讓她忽然驚覺自己愛他?
「我出去找藥給你醫腿。」
「嗯。」為什麼每一次一有火藥味他就會借故逃跑?
「我會還你一雙腿,然後……」然後她可以決定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他不會回去繼承皇位。一個在刀口上舌忝血營生的人,如何懂得治理國家?不少子民可是死在他刀下的,如何能……
現在,他不是蒼狼山上的賊頭子,沒法給她優裕的生活,只是個什麼都不是的黎民百姓。
然後,他會放她一個人。秦暖暖負氣地想。醫好了她的腿,他的責任就了了,就可以做他的快活皇帝。
「總之,我一會兒就回來。」
凌旭揚默默地出門,沒注意到秦暖暖一臉淒苦。
***
皇宮內
「听說,秦王爺最近忙著在找人,一個叫做凌旭揚的盜匪?」一位雍容的婦人問道,那一股教人難以忽略的威嚴和貴氣就這樣發散出來。
「回太後的話,微臣也是這樣听說。只不過,微臣沒听說秦王爺找的是叫做凌旭揚的盜賊。」底下的男子恭敬的作了一個揖。
「那接下的傳聞,你也沒听到?」
「回太後,微臣沒听到。」
皇太後白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唉,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辦事的?」皇太後停下來呷了口茶。「你不是都在民間走動,怎麼會這樣的消息都沒听過?這樣的傳言都傳進宮里了。」
「是,微臣辦事不力。微臣該……」
「別又該死。這句話我听膩了,不想再听。如果你再說一句‘微臣該死’之類的話,我就真叫皇上給你個痛快。」「是,微臣知道。」一向在廟堂之上雄辯滔滔的一國宰相,在皇太後的言語下冷汗涔涔。
「還有一傳聞,听說凌旭揚是皇上的兒子。」太後斜睨了他一眼。
「呀,這是……」
「別裝吃驚,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就連我一個住在深宮中的老太婆都有所聞,宰相不可能不知道。」
宰相低下頭,怕被皇太後識破。
雖然,他對秦王爺的印象並不好,但是如果凌旭揚真是流落在外的皇子,在無子繼位的情況下,他非得服侍那賊王。秦王爺的心眼雖壞,但再怎麼說,總好過個無文質野的匪頭子。
「太後,這事……」
「你是不是要說,凌旭揚不適合當皇帝?」
「的確。」
「如果凌旭揚不能繼位,就應該輪到秦王?」
「沒錯,是秦王沒錯。」
「秦王果決適合為帝,不過……不過就是心狠了點。」也不是她兒子。如果讓秦王為皇,她的下半輩子可不見得好熬。「秦王真的合適嗎?你還記得上次在朝上你和他不歡而散的事吧?」
「記得。」她是在提醒他,秦王若上台他也別想過清閑日子。
「你去把凌旭揚找入宮來。如果皇上不幸崩逝,你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是,臣尊太後懿旨。」
太後微微點了下頭,不怕他不盡力。
「還有,如果凌旭揚真是我的皇孫,秦王一定不會輕易的放過他。所以,你派人給我盯著秦王爺,如果他一有輕舉妄動,就立刻給我拿下。」
「是。」
「退下吧,哀家要靜一靜。」
***
「暖暖?」凌旭揚手上拿著吃食,推門進來。
日前,凌旭揚已自獵人手上將木屋買來。這里雖然簡陋得很,但是足以避開秦王爺的搜索。殊不知,秦王爺一家已經被人以企圖謀害星子為由,囚禁起來。
「我在這。」
凌旭揚已經用龍涎替秦暖暖醫了腳,但是她的雙腳還不是很靈便,但是總好過挪也挪動不了。
秦暖暖下床,卻躓了一下。
「小心。」凌旭揚隨手將東西放了,將秦暖暖扶住。「怎麼樣?好點沒?」
「好多了,我能下床了。」秦暖暖臉上沒有高興的神態,卻有一絲絲無奈。
「嗯。」凌旭揚將秦暖暖扶到椅子上坐好,不知該說什麼。
現在他什麼都有了。如果他願意,便會有人等在面前听他號令。但是,卻不見得懂她的心思。
雖沒話可說,但是他們明明有情。他愛她,這點無可置疑。
秦暖暖看著他復原狀況並不好的刀傷。原本早該結疤的傷口,因為不時用力,遲遲未能痊愈,用力稍大就會出血。
「大夫說我只要再過一陣子,多練習就會好。倒是你,從來不是行為良好的病人。」秦暖暖挪近,替他換藥。
「我又不是病人。」
「不是病人?那我現在手上拿的是什麼?」朝他晃晃手上的藥瓶。
「只是一些青青褐褐的無用東西。我的傷什麼時候會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你對我……」
「對你什麼?我可先說,我沒對你下藥,這些東西都是你找的大夫所吩咐的傷藥。」雖然她也想他能一直留在她身邊,但是她絕不會用這種方法。
「傻丫頭!」她可真會破壞氣氛。
「什麼你說我……」她的確是傻,否則不會莫名其妙被綁了,又喜歡上他。
「你可願意留在我身邊?」
他曾說過,即使瘸了腿,斷了四肢,她也別想逃離。
但是,他呢?
是不是除了她之外,他還有一籮筐別想逃離他的女人,在後宮等著他寵幸,直到人老珠黃。美人遲暮,誰還會在乎去留?
但起碼,他現在是想要她的,她不會忘記他曾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
這一次你得跟在我身邊,再不能離開一步。
一步都不能離開。
不能離開……
他還說︰
你知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會一直在身邊,
一直陪著你,陪你……
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
秦暖暖跪坐在凌旭揚身前,緩緩地解開他的衣襟。「我懂,我懂你的心意。」縴指滑過凌旭揚發燙的肌肉,慢慢地增溫。
她想陪他走最後一段路,想給他她的所有。是不是,天生下來他就是掠奪者?先是禁錮她的身,後奪取她的心。
「暖暖?」凌旭揚捉住秦暖暖在身上游移的手。
秦暖暖朝他笑了笑,強掩甜笑背後的苦澀。她不要他看見她即將再次叛逃的前兆。即使這一次不是因為恨他,而是因為給出的心無力收回……
她會想他,她一定會想他。
秦暖暖解了長發,輕輕技垂在胸前。
她記得,他幫她洗過這頭長發。雖然,當時她不是醒著的,但是想必是極其溫柔、極其深情。這樣的他,她想再次享受。這一次,她要醒著,才能一一回味,一一品嘗。
秦暖暖羞澀地月兌了粉女敕的紅衫,半果地將自己獻上。不是以獻給帝王的心情,而是獻給一個她愛的男人。
秦暖暖仿佛听到他雷鳴般的心跳,听到自己在他身下嬌喘連連……
「暖……」她要跟著他,不管他是不是只是一個黎民百姓。
秦暖暖遞上紅唇,將自己獻給他。全然地,無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