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立國以來一直以長安城為國都,加上民風開化,使長安城成了外族來住時必經之地,由各地傳入的美食事物在市集土時常可見,小販與顧客問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落,交織成一片民豐物足的承平局面。
「醉仙樓」是長安城里一家極負盛名的酒樓,以酒好、食美聞名,還有不少文人雅士聚集。
此時雖離午膳時分還有一個多時辰,但醉仙樓里仍有幾桌客人,舉杯吟詩的優閑與外頭市街的忙碌,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
兩名年輕男子走入,獨特的氣質立時吸引了在場眾人的目光。
其中一名身材傾長,斯文俊秀的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另一名威武高大,嚴凜的眉目不愁自威,精銳的目光讓人不敢直視。
原本滿是談笑聲的酒樓頓時安靜了下來,而成為焦點約兩名男子卻對己身引起的騷動毫不自覺,神態自若地走上二樓。店小二見了那異于常人的氣度自是不敢怠慢,連忙跟上,帶到了視野最佳的靠窗位置招呼入座。
坐走後,同敬之盯視著對座的同伴,烴搖折扇,一派地優閑風雅,含笑的目光里有著毫不掩飾的挪揄。「方才還真是千鈞一發啊!我說震遠大將軍,以後能否請你斂斂光芒?免得每次下朝後都得來這麼一遭,過度操勞,我這個青年才俊可是會英年早逝的啊!」
「你功力不足,正好可以乘機練練輕功。」一臉沈郁的莫群紹詔帶怒意地回敬。
長年習武的莫群紹練就一身挺拔結實的體魄,濃密的劍眉和剛毅的鼻梁彰顯著他的狂霸,精銳的眼眸如鷹,長年在沙場上馳騁就出他古銅的膚色,然而這些武人特性在他獨特的沉穩氣質融合下,除去了粗野莽俗之感,精碩的體格更顯氣宇軒昂。
那張堅毅有如刀鑿的臉孔,此時染上了不愉之色。
「功力不足?不比武,來比比諸子百家如何?看誰才是真的功力不足!文官武功差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懂得這幾手三腳貓功夫就已經算是脾睨群「文」了呢!放眼朝中,有幾個文官會輕功?更別提專不專精了……」對莫群紹的隱怒視若無睹,同敬之依然喋喋不休。
「閉嘴!」莫群紹舉手制止他繼續發難,英挺剛毅的面容有著明顯的不耐。「剛剛才經歷那一場混亂,我現在沒有精神听你說這些。」
自從他殲滅束突厥凱旋歸來、獲得皇帝賜封震遠大將軍之後,一大群希冀靠山和想要舉結胭綠的同僚就像是螞蟻見了蜜似的,每回下朝後總免不了來一場眾星拱月的戲碼。如同方才,剛剛步田聖殿就有大群各懷心機的人虎視胱胱地一擁而上,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地拉了同敬之施展輕功往外狂奔,怕此時還被一堆訣辭如潮的豹狼虎豹包圍著月兌不了身。
在沙場上叱呢風雲的他居然得像個鼠輩般落荒而逃,只要想到就嘔!莫群紹咬牙,偌大的拳頭因怒意而鑽得死緊。要不是顧及這里是天子腳下長安不得撒野,他還需要這麼忍氣吞聲嗎?早大吼將那些人斥退了。
「這次又是哪位大臣想推薦閨女啊?」沒被莫群紹的憤怒臉孔嚇著,司敬之依然輕松笑道,帶著旁觀好戲的幸災樂禍,不禁慶幸自己不曾如此杰出。也真難為莫群紹了,明明是喜怒形于色的狂放個性,卻因為關外與京城官場規矩不同而必須加以收斂,真不知他是怎麼發泄那些積郁的怒氣的?
「還來不及接近,就落到望塵興嘆的地步。」想到那一張張錯愕的臉,莫群紹唇色微揚,緊繃的面容才稍稍放蕎。樹大招風,他已嘗到盛名的苦果。
「哎呀!那些偏心的老學究們八成會把罪全賴到我身上,被你拖著跑的我反成罪魁禍首。」司敬之做作地以折扇掩口驚呼,懊惱地抱怨,眼中卻蘊滿了笑意。「這下子,敝人在諸臣問的名聲,可就更跌落谷底嘍!」
司敬之雖以探花致仕,多年來卻一直居于禮部侍郎不曾擢升。朝臣們大都對他無啥印象,就算有,也是持反面評價居多,認為怕在科舉時的成績不過是曇花一現。司敬之勾起一抹笑,他相當清楚同僚們對己身的看法為何,就連他和莫群紹頗有交情這事,還有不少自命公義的老臣們紛紛前來暗示,要他別妨礙莫大將軍光明的仕途呢!
對于好友的說法,莫群紹只是一笑置之,他知道在司敬之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蘊涵著超越常人的獨特思想;對他而言,官名不過是個虛名,一直屈居原地的他是因為不想發揮才能去汲汲于名利。
「不說話在想些什麼?我炙手可熱的震遠大將軍?」同敬之收起折扇點點他的肩頭,嘲弄道!「在想該挑選哪家的千金嗎?評量後記得告訴我結果。」
「前有埋伏,後有追兵,不容得我不想。」莫群紹不置可否地撇撇唇色,笑容又沈澱下來。
「令堂也在逼你?」兩人的默契已不需言明,司敬之驚訝地挑眉,還以為他被逼婚的苦難只局限于朝臣之中呢!
「從班師回朝到現在。」莫群紹嗤道,兩道濃眉不由自主地聚攏。事實上,母親每日對它的耳提面命已可用凌遲兩個字形容,近來更有變本加厲的趨勢,他還在擔心等會兒進到家門,會不會又是另一場戰爭的開始?早知道就借口提防外患又起,同聖上請命駐守關外,就算面對一望無根的黃沙滾滾、沓無人跡,也好過現在。
「天!」沒想到仕途順遂的莫群紹也有這個時候!司敬之低呼一聲,然後不可遏止地爆出大笑,笑聲漸歇。清了清喉嚨,正色道︰「王族公親中也有人開始蠢蠢欲動,你知道嗎?」
莫群紹臉色更沈。這個消息他已有耳聞,要是他們透過聖上請求賜婚,屆時皇令一頒,他連推卻的余地都沒有。
「如果你已心有所屬,勸你盡早結成連理,既可議令堂大悅,亦免節外生枝︰若無,就靜觀其變,听從皇上的安排娶個皇親貴族,飛黃騰達之後,還請記得提拔我這個仕途不順的老弟一下。」司敬之一舉酒杯,又回復平常輕松自若的神色。「敬你,可別說我這個好友沒給意見。」
心有所屬?莫群紹苦笑,也舉杯就唇,一飲而盡。自從致仕朝廷後,他從此效命沙場,哪有機會結識紅顏?看來,但憑媒灼之言娶個嬌弱女子的結局是必然的了突然,樓下一陣槽雜聲引起了醉仙摟酒客們的注意。
見眾人紛紛聚到窗旁圍觀,同敬之一面興舊地朝莫群紹招手,一面將頭探出窗外「有人吵架耶!快來瞧熱鬧,心情會好過些!」
原本倚欄而生的莫群紹並不惑興趣,不但沒有聞言探頭,反而還將視線調向醉仙樓壁上的字畫,攫起酒杯逕自淺酌。
司敬之瞪了他一眼,又將注意力轉向樓下市街的爭吵來源,突然卻像發現了什麼新事物似地大嚷︰「是個年輕的姑娘家耶!快來看!」不讓莫群紹有反抗的余裕,立刻扳過他的肩頭,把他半個身子推出了窗外。
如果別人對他這麼做的話,那人會當場被他甩到對街的屋檐當風干臘肉!莫群紹忍下滿腔的不悅,手搭上肩頭那只碌山之爪,身子靈巧一翻,原本被壓在下頭的他反將司敬之抵壓在窗儒之上,惹得司敬之呼痛連連。
「你自己慢慢看吧!」他咬牙低語,正想松開鉗制時,不經意地一瞥,動作卻就此頓住。
他看到對面的布莊前聚集了圍觀的民眾,而人群中心站了一名女子,即使面對兩名剽悍凶狠的惡形大漢,她依然鎮定如恆,擒著微笑,一雙晶亮有神的星眸沉凝地注視那個被兩名大漢保護的矮胖男子,完全沒有驚惶的模樣。
驚鴻一瞥中,他看不清她的面容,然而那雙眼芒和她全身散發的無懼泰然,卻令他心頭一震。不過是一介嬌弱女子,面對惡劣情勢,為何還能保有沉著?
「喂喂!莫群紹。別放手,這里是二樓啊!」察覺到身後人的出神,自己身子愈往下滑的趨勢讓同敬之不住額冒冷汗,死命地抓住窗儒,深恐繼那名姑娘之後,自己成為第二個破人圍觀的目標一團摔得血肉模糊的大肉餅!
不堪耳邊的嘈雜,莫群紹抓住他的背心,連勁一提,將喧鬧不休的司敬之帶離了危險區域,順勢推到身後,這期間動作他的視線不曾稍瞬,精銳的目光依然緊鎖著那名女子「我說單姑娘,你就這麼拒絕咱們布莊的要求也未免太狠了吧?」一個站起來不過四尺高的矮胖男子說道,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活月兌是黑心商家的代表。
「錢員外,您這麼說就不公平了。」單遠憐挑眉嬌笑,一身淡素的衣衫懶得她捆弱無骨,柔柔軟軟的語音听來不慍不火。「咱們單家布坊和別家布莊的佣金比例都是這麼訂的,要是給了您特例,其他人也會群起效尤,那咱們單家布坊靠什麼過活呢?錢員外您就體諒一下咱們吧!」
由于母親早逝,只懂得織布的父親不善和人打交道,每次和人談買賣都因過于軟弱而吃虧,最後,身為長女的單遠憐只得不顧世俗責難的眼光,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教條皆摒棄,扛起對外交易之責。然而對于女子當家此事,世人見解各有不同,有人唾棄她是個姑娘家;有人憐她是個姑娘家,卻也有人欺她是個姑娘家,如同眼而這個長得腦滿腸肥的錢員外,就將欺人的惡霸嘴臉發揮得淋灕盡致。
「喲!拿咱家跟別家的布莊比?」錢員外嗤哼,一臉不以為然。「我們錢家布莊的生意多好,哪是別家比得上的?要求佣金高一點地不為過!」
「是啊,怎麼比得了?這個月我分別運了十匹布到各大布莊,其他布莊全都銷售一罄,就不知你們錢家布莊剩幾匹?」單遠憐掩嘴嬌笑,眼中卻閃過譏諷的光芒,住身後馬車看去。「我數數……好像還有五、六匹耶,原來錢員外的生意好是這種程度……」此言一出,四周民眾不禁竊笑。
「媽的,你胡亂造什麼謠!」錢員外臉色條變,開始拉高音量,企圖用叫囂來化解窘境。「賣不出去只能怪你家的布差,干我們布莊什麼事?一句話,佣金到底謝不調?」
「這種情形,任誰來看都只會覺得有降低的必要,但念在交易多年的分上,小女子是不會這麼勢利冷血的,我看還是維持原樣吧!」對他的惡狠視若無睹,單遠憐反客為主,反倒變成佣金比例不變是對錢員外的恩惠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身子一福,就要往身後的馬車走去。
被利益蒙蔽雙眼的錢員外才不管什麼是非曲直,見她要走,立刻信急地大吼︰「給我站住!你不答應調高的話別想走!」身後兩名保鏢听令上前欄住單遠憐。
兩堵銅牆鐵壁擋住去路,單遠憐轉身,一直帶笑的臉色條地一沉冷例的目光凌厲地射向錢員外。「你們的要求過于無理,別想我會答應。叫他們讓開!」她厲喝,既然對方扯破了臉,她也沒有必要再去維持有禮虛偽的假象。
被這麼沉聲一喝,錢員外頓住,竟被她的氣勢給壓了過去。「我……我……我……□v嘴張了好半晌,連說了三個我,還講不出重點……醉仙樓上視野良好,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哇!這位姑娘家真不簡單,完全沒有用到潑婦罵街的招數,談笑間罵人于無形,而且在被人圍堵時還能反用氣勢把對刀壓制得啞口無言,厲害、厲害!」司敬之嘖聲贊嘆,卻半晌得不到回應,他狐疑地轉頭看向莫群紹,發現他一臉專注地望著窗外。「剛剛不是說不看的嗎?怎麼現在看得這麼目不轉楮?」司敬之靠了過去,想到方才被壓在窗儒上的狼狽樣,他不禁語出嘲弄。
「走開。」莫群紹並不答話,只眉一擰、手一堆,將黏人的司敬之推了開,不讓他阻擋視線。鷹眸微微腿起,在燦日照耀間,他清楚看見了她一張清秀的臉龐,白皙的肌膚襯上細致秀氣的五官,乍看之下,並無令人驚艷之處,但若細看,將會發覺那清雅的面容,隱含著幽然的動人氣質,帶著一種若有似無的淡淡光芒。莫群紹審視的目光轉為深邃。外表縴柔如她,這無畏無懼的氣勢到底從何而來?
「嘖、嘖、嘖!這單家布坊的姑娘可強的咧,看來錢員外這次可能討不了便宜。」鄰桌一名商賈打扮的長者搖頭,也是看著樓下的好戲看得目不轉楮。
「為什麼啊?錢員外的保鏢都站出來了,一個姑娘家怎能應忖得了這等陣仗?
「同桌的一名年輕人疑道,衡量出眼前情勢。
「是啊、是啊,老丈這麼說就有點奇怪啦!」原本只生了兩個人的座位突然插進了第三者的聲音,兩人怔愕地往這名不速之客看去,只見一名盈滿笑意的書生坐進了面窗的位置。
「來、來,喝點水酒,大伙兒好好聊聊。」無視兩人像活見鬼的神情,司敬之拿著帶過來的酒壺熱絡地為他倆斟酒。這邊有小道消息听,又有好視野看,如果還要在那兒和莫群紹這大塊頭擠的話,那他司敬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老者和年輕人相對一視,雖然此人來得有點怪異,但看在有酒可喝的分上,也就不以為意。長者喝了口酒潤喉,才又說道︰「這位公子就有所不知嘍!單姑娘的名聲在長安布界可算是無人不曉啊!她精明干練、八面玲瓏,跟人議價,可以把一個經驗老道的當家殺得落花流水。您瞧,要是一般姑娘家見了這種粗猛凶惡的漢子,不嚇得花容失色才怪,而她卻還能冷靜地跟人據理力爭,若這情形不就明了了嗎?」
莫群紹雖然視線依然看著下方,心緒卻被老者的話給分了神去。原來外表柔弱的她還有如此能耐!
「那這位單姑娘成親了沒呀?」司敬之好奇問道。真不曉得什麼樣的男子同這麼特別的姑娘配成對?
「沒呀!這麼強悍的姑娘家誰敢娶啊?有些想娶回家幫夫的提親者卻又被她給打了回票,真不知這姑娘在想什麼,算算歲數也不小了呢!」長者搖頭嘆道。
「這麼嗆?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司敬之聞言咋舌。
莫群紹因老者的回話開始沉吟。這麼強悍的姑娘家誰敢娶……這句話在心頭不住盤旋,不自覺地竟閃過一絲他從未曾有過的感覺,像是不舍!
他猛然一驚,被這個念頭震住。他是中了什麼邪?自己被逼婚都已應付不暇,哪還有余裕去替一名連認識都談不上的女子煩惱婚嫁問題?
「哎呀!打人啦!」突然鄰桌年輕人一聲大喊,拉回莫群紹游離的思緒。
原來樓下經過一番唇槍舌戰後,錢員外被說得啞口無言,窘迫之下,下令叫身後保鏢動手。莫群紹反射性地往外看去,看到那名女子跌坐在地,手撫著臉頰,如雲的發絲披瀉而下。
在發絲飄動中,他的心思被條地攝走了神魂他清楚看到那雙方才生氣躍動的明眸,如今卻被恐懼染上淚霧,緊領的下唇蒼白顫抖。他的心陡然狠狠一震,急欲一躍而下的沖動涌上,然而在他還未動作之時,就見原本坐倒在地的她卻已起身。她縴細的身子站得挺直,傲然仰首,脆弱的表情已不復見,眼中帶著更加耀眼懾人的光芒,像有兩簇熾火熊烈燃燒,犀利地逼視對方。
雖然只是剎那,快得像足不曾發生,但那張布滿無助的柔弱神情已牢牢烙在他的腦海里。
她在害怕!在場眾人都只看到她武裝在外的堅強,以為她足以應付一切變故,而他卻看到了她來不及防備的瞬間在無畏的假象之下,任她再如何干練圓滑,也只是個柔弱的年輕姑娘而已!
莫群紹臉色冷凝,悄然地走下樓去。
「事實說不過人,就來蠻力嗎?你們錢家布莊的生意原本就已經夠差了,若你為了貪這一點點微薄的佣金,而執意當街耍狠,使得善良的百姓更不敢踏入貴莊的話,悉听尊便,反正到頭來吃虧的依然是你。不管如何,我絕不可能提高佣金。」
單遠憐冷厲地瞪視對方,一開口,才發覺挨打的左頰全麻了,還有一絲撕裂的痛楚在唇色泛開,舌尖隱約嘗到了血味。
手不由自主地抖著,她只能強迫自己握緊,藏在衣袖之下,連同她的畏懼一並壓抑,不敢讓人發現,忍著暈眩,用殘存的意志力逼使自己站得挺直,直視對方的眼神里只有勇氣、沒有退卻。
此言一出,四周的群眾頓時議論紛紛,不安的聲浪佔了大半,原本圍住布莊門口的半圓不住往外擴散,拉出一片空曠,希望離這間惡狠之莊越遠越好。
錢員外見狀啞然,放眼望去,接觸到的是一雙雙鄙夷恐懼的眼,明白單遠憐所屬實,心頭怒火更盛。反正情況再壞也不過如此,干脆一不做工不休。他肥短的一揮,猙獰喊迫︰「給我打呀!一保鏢得令,摩拳擦掌地預備再上。
這次她若落荒而逃,以後其他的商家都將會如法炮制,她絕不能屈服!單遠憐瞪著來人,看著保鏢獰著邪笑接近,然而,孤立無援的她只能咬緊牙,將拳握得更緊,強忍著不讓強悍的外表崩潰。
兩名保鏢各由她左右接近,高舉手臂,用力揮下,就在那如碗缽大的拳幾近踫上她的一剎那,突然「嗤、嗤」兩聲,不知名的細物破空飛來,撞上他們伸長的臂膀,兩個來勢洶洶的粗壯漢子霎時捧著手、俯彎了身子,發出淒厲的哀嚎。
這突然的變故讓眾人膛目結舌,四周瞬間靜默。
「這只是警告,要是再敢踫她,我會讓你們廢了手臂。」在一片靜寂中,莫群紹出現在單遠憐身後,冷銳的日光一掃,犀銳冷猛的霸氣渾然散發,像一尊威武的戰神般脾倪眾人,那無形的懾人霸氣讓兩名為虎作倀的保鏢連呼痛聲都停了,縮頭縮腦地退至一旁,不敢造次。
單遠憐回身,看到一名高大的男子站在身後。她非但沒因月兌困而欣喜松氣,反而還微微擰起了眉。多事!她己習慣了孤立無依,再大的困難也是自己咬牙苦撐,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幫他。
這突然出現的人讓周員外嚇了一跳,但總算是狂妄慣了,他唇角一撇,小人嘴臉再現。「原來是有個姘頭撐腰啊!難怪這麼有恃無恐。」
單遠憐聞言臉色一沉,冷怒視線射向口出辱言的錢員外,斥道︰麼?」
「要是再讓我听到你說出誼毀這位姑娘的言辭,你將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莫群紹朝錢員外緩步逼近,那嚴峻的口吻與冷冽的表情讓錢員外不由自主地襟了口。
眾人見狀又開始議論紛紛,帶著被錢員外所言而左右的輩短流長。
听到流言四起,單遠憐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這名陌生男子的出口恫嚇,在他人眼里看來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遇上凶蠻不講理的錢員外已夠讓她郁惱的了,現在又加上一個想乘機出鋒頭的武人來壞她名聲,她今天到底撞了什麼邪?
單遠憐強忍著內心的不耐與不悅,深吸了口氣,看向莫群紹,唇色勉強地扯出弧度。「這位公子,小女子很感謝您的拔刀相助,可這件事我自己能夠解決,不需要勞煩到您。」
雖然她臉上帶笑,但她眼里的經蔑可掩飾不了。莫群紹臉色微沈,通常他是不會插手管這種市街紛爭,只因為一點小齦齡就吵得臉紅耳赤的無聊事他根本不屑投以注意。然而,會對她多看幾眼是因為她的沉穩和別人不同,在驚鴻一瞥中,她所壓抑的脆弱又讓他一時側然,他才會破天荒第一遭做出路見不平的舉動。沒想到她非但不領情,反而還一臉嫌煩的模樣。
莫群紹雙臂環胸,冷冷地諷刺︰「怎麼解決?明明嚇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居然還說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話?」
他怎麼知道?她明明把內心藏得滴水不漏的!單遠憐一凜,立刻用嗤笑來掩飾心中瞬間的失防。「你看到我哪只眼眶紅啦?這位公子,說話可別信口開河啊!」
「那是因為你剛剛已把眼淚硬忍了回去。」莫群紹的眉頭因不耐而糾結,為了她的死不承認。「我敢保證,你藏在衣袖里的手絕對是抖的,你在害怕!」
笑容僵在臉上,單遠憐直覺地把手往身後藏。「公子,你這句話可過分了,在這種公開場合注意一個姑娘家的臂膀。」她強笑道。
群眾的附和聲又起,帶著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人連「登徒子」都罵出口。
莫群紹臉色難看得緊。熱心助人卻還落到被人誣陷的下場?這口怨氣他可吞忍不下!「把手伸出來,如果沒發抖的話,我會道歉,而且絕不插手此事。」莫群紹冷眼看她,如此逼她是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還有給她的嘴硬一個懲戒。
群眾受到煽動,矛頭轉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她的手,一臉期待。
就算打死地也不可能把手伸出來,因為那等于是將她的內心赤果果地公諸眾人面前!破人逼視的單遠憐進退不得,窘迫之余,羞惱轉為洶涌的憤怒。他跟她到底有什麼仇,為何他耍如此逼她?
「我的手抖不料干你什麼事?你要逞英雄到別的地方去,任何一個被地痞找麻煩的弱女子都是你英雄救美的對象,但那個人絕不是我,這里不需要你插手!」單遠憐怒吼,在商場縱橫多年的她早懂得將自己的情緒隱于無形,然而今時卻因首次破人看穿而全然失控。
逞英雄?莫群紹濃眉豎起。「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有人好心出手救你,你乖乖接受不就得了嗎?逞什麼強?」
「我沒有逞強!」單遠憐反駁。
「那你告訴我,假若剛剛我沒有射出暗器,你是否又要被打倒在地?然後站起來,就這麼周而復始,直到再也站不起來為止。苦肉計,這就是你所謂的解決之道?」莫群紹環臂冷眼魄她。
譏諷的言語毫不留情地刺進她的心坎,單遠憐狠狠一震,一股泛淚的沖動急速竄升,卻分不清是因羞辱所致,還是因被說中事實而自憐所致。
人人都說她不讓須眉,其中有褒有貶,卻是冷嘲熱諷居多。可有誰生下就是強悍精明?沒人知道這全是磨出來的,是她嘗盡世態炎涼、受盡現實殘酷後所體會出來的!即使被打倒在地,身後沒有依靠的她根本就沒有害怕的權利,只能咬緊牙,用傲氣來強撐假象,強迫自己堅強!而他,這個只想要強出頭的組莽男子,怎能看出這一切,甚至將之點破?他憑什麼窺視她的內心,憑什麼?
「是又怎麼樣?不代表我被人毆打後,還得接受你自以為是的援助!你以為你是誰?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嗎?這是我和錢家布莊的事,不用你這個強出頭的外人來管!」單遠憐大吼,因惱羞成怒而口不擇言。
一番好意被說得如此一文不值,莫群紹之前所有的不忍與好感,至今已被她的作為摧毀得蕩然無存。瞪著那張方才還頗感贊賞的佣強臉龐,他有股想要當場殺人的,正想開口反唇相譏時,卻被從酒樓疾沖而下的同敬之給擋了下來。
原來同敬之一直到看見莫群紹加入戰局時,才猛然發覺坐在鄰桌的他不知在何時已不見了身影,趕緊會了鈔,追隨而至,插進了對峙的兩人之中。
「老兄,該對付的人在那兒,先把外侮解決了,要窩里反待會兒再說。」司敬之朝錢員外和兩名保鏢站的位置指去,成功地轉移了莫群紹的目標。
一臉狂怒的莫群紹瞪了單遠憐一眼,才轉身朝錢員外走去。原本看他倆吵架看得目不轉楮的錢員外,憶起目前的處境,見狀連忙呼喝保鏢上前迎戰。
「他沒資格插手管這件車,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別弄錯對象!」單遠憐氣急敗壞地就要上前阻止,卻被扯住了衣袖,她轉向那人怒道︰「放手!」
「姑娘,我們是很有誠意的,求求你接受,讓我朋友幫你吧!」司敬之陪著笑臉勸道,抓著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不去踫到衣下的手臂。從沒見過這麼有個性的姑娘家,他們竟聯想要出手相助還得用拜托的。
「放手啊!」單遠憐怒喝,用力甩袖。司敬之怕落了個輕薄之名不敢強拉,只得松手。
一掙月兌了限制,她立刻轉身,然而所見情形卻讓她當場怔愣原地兩個粗男的保鏢已躺在地上哀嚎,而那名全身散發強烈怒氣的男子正一步一步地朝臉色慘白的錢員外逼近。
才多久的時間?單遠憐微張著嘴,驚訝地望著那道健碩的背影,半晌才回過神來,快步向前。
莫群紹一把揪起軟坐在地的錢員外,眼中全被單遠憐那惹人發火的崛強神情填滿,看不到其他,怒火張狂地往外延燒,從齒健中迸出咆哮。「該死的女人!」孤立無援的時候逞強也就算了,在有人出手相助的時候還拿什麼喬啊?
「我不是女人啊!我是男的、男的啊!」錢員外嚇得雙手高舉,直冒冷汗,不住迭聲表明身分。
「都一樣!」莫群紹大吼,拳頭高舉,就要落在這個始作俑者的身上,卻破人從後攔截。
「不準動手!」單遠憐抱住他的手臂,怨聲大叫。「這是我的事。」
「你以為你是誰,敢命令我?」莫群紹咆哮,放開了對錢員外鉗制,側頭怒眼看向抱住他手臂的她。「什麼叫不準?世上能跟我說出這個詞的人屈指可數,其中絕對沒有你的存在!」右臂一甩,失去平衡的單遠憐立刻跌坐在地。
「這是我的事情,我說不準就是不準!」即使姿勢屈居下風,撐坐起身的地依然仰首直視著他怒道,毫不退讓。
他單膝屈踞在她身旁,滿臉怒容地瞪她。「我真想剖開你這顆腦袋看看里面裝的到底罡雜草還是豆腐渣,居然反過來幫這個剛剛欺壓你的人?」他憤怒地往錢員外一指,卻猛然發現引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悄然地準備開溜。「想走?」手上把著一只暗器,手一揚,迅速往錢員外腿彎射去。
「你做什麼」單遠憐臉色大變,想阻止他,但為時已晚,錢員外的哀嚎聲已傳到耳里。
這下子她跟錢員外那訴諸暴力的舉止又有什麼兩樣?搞不好傳了出去還變成她勾搭姘頭來特強凌弱,更多了個讓人編派她的罪名。他到底要把她害到多令人發指的地步才甘心?
她氣極,怒氣沖沖地朝他喊道︰「為什麼要動手打人?說什麼出手相助?還不因為在這太平盛世好不容易讓你找著了動武的機會,你才迫不及待地出手,一切不過是為了滿足你的嗜殺欲而已!」
莫群紹臉色頓時鐵青。這個該死的女人在說什麼?生活在國泰民安之下的她,憑什麼跟他這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談嗜殺欲?更何況,先動手的人還是她現在正極力護衛的錢員外,他不過是那個為地出頭的無辜份子,如今卻反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一雙大手緊握成拳,青筋浮現。
「群紹,息怒、息怒,千萬則跟一個姑娘家計較啊!」司敬之暗叫不好,連忙上前火上澆水。
「她這種態度像個姑娘家嗎?」莫群紹氣缸了眼,指著她怒吼。
「別這樣嘛……」同敬之又開口勸道,怕惹惱了對方,兩人又吵起來。
單遠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朝錢員外走去。「錢員外,你還好吧?」
「單姑娘,方才是我錯了,你別放在心上啊!我以後不敢了,饒了我吶!」錢員外連忙磕頭討饒、不住哀求,和方才的不可一世完全兩樣,不等地開口,立刻逃命似地跟艙朝身後的店鋪奔去,速度之快,如避蛇女敕猛獸。
「等一下……」單遠憐急忙開口叫喚,得到的卻只是布莊猛然關門的聲音。
听到圍觀群眾槽雜的語音,還有由四方射來的鄙夷視線,在在令她懊喪地咬唇。這下子,她在城里的評價更差了。都是他!單遠憐回頭瞪著同樣一臉憤怒的莫群紹,極力壓抑著滿腔怒火。
即使她很想沖到這個無禮男子面前狠狠端他一腳,但礙于情勢,不想再破壞名聲的她,只得咬緊牙根,凝聚抑制力將這股沖動忍下。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目不斜視地朝馬車停放的地方走去,即使走過他的身旁,也不曾朝他投過一眼。
莫群紹沒有阻止她的離開,只是陰沉著臉看她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這位姑娘真強悍,面對盛怒的你居然還敢回嘴!」司敬之看著離去的馬車發出贊嘆之語。統領軍隊的莫群紹通常只消冷眼一掃,底下的人就全都安安靜靜,何曾受過這種待遇來著?
「給我住口!」莫群紹不耐地低吼,他從沒踫過像她這麼不可理喻的人。
「值得慶幸的是你們只是萍水相逢,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司敬之拍拍他的肩。給予安慰。
「走了!」一肚子火的莫群紹已沒心情再和他閑扯,一揮手,率先離去。
同敬之搖頭低嘆。這件事,該不會議這小子對成親更染上一層厭惡吧!他無奈地聳肩,邁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