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禮拜,關駒真的很合作,沒有再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舉動,雖然,他就坐在她身邊,她想要專心在功課上真的很難,但她已經很感激了。
關駒的確是很受歡迎的,雖然他面對眾人時毫無笑容,但仍然不時有人來找他,有的是閑扯一堆言不及義的事;有的以邀他參加社團為由,問上數十個問題;還有的是贊不絕口,把他每一次考試的分數都拿來「朗誦」一番。
庭馨「被迫」听進了所有的交談--其實,關駒很少開口,都是別人在一旁唱獨腳戲。
如果自己因為和他走得太近,也被這樣包圍,庭馨光是想象那個畫面,就不禁打了個冷顫。
人啊!還是安于淡泊的好,她一向這麼相信。
這天放學,襄小虹並沒有拉她一起去等公車,只是拋給她一個「Goodluck!」的大大笑容,就一溜煙地先跑掉了。
這一個禮拜來,襄小虹都是這個樣子,庭馨忽然覺得有些孤單。這就叫「見色忘友」吧?
她飛快地收拾好書包,也打算要「逃」,關駒忽然經過她桌邊走出去,以伶俐的手法拋下一個折好的小紙條。
她心虛地環視了四周,確定沒有人在看,才偷偷地打開紙條一看,紙上飛揚的寫了幾個大字--
在「朝陽」旁等你,灰色Sabb。拜托!
她呆呆地瞪著紙條幾秒鐘,就這樣?前兩句像是命令,然後加個「拜托」?如果她沒出現呢?他會怎麼樣?明天給她好看嗎?
他是要送她回家?還是要載她到別的地方?老天,他至少也該說清楚他的目的嘛!
而且,她有答應他什麼嗎?他後來是沒有主動找她說話,但她並沒有答應以「放學後陪他一小段時間」來作為交換條件啊!
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啊?她抿著嘴,無奈地往學校後門走去。
「朝陽」是學校附近的一間書店,在這個時候去逛的學生不少,但至少比另一頭的餐飲店、路邊攤要好一些些。
憑良心說,關駒沒有硬要兩人一起走出校門,已經算是很「體貼」的了。
她忽然苦笑了一下,她已經在幫他發掘優點了嗎?她應該要氣他胡鬧才對,怎麼還替他開罪呢?
她還沒過街,就看到一輛閃著漂亮銀光的進口車,看來他的確是富家子弟。
過了街,她來到車子旁邊,暗光玻璃使她看不見里頭的人,忽然車門打開了。
她稍稍低頭,看到關駒正坐在後座對著她微笑。
「進來吧!這樣比較不引入注意,你不是怕出名嗎?」
既然來了,就上車吧!她彎身上了車,關駒的長臂立刻越過她,把車門「砰!」地關上了。
她看看前面的駕駛座,沒有人。「你的……司機呢?」
「在書店里等著,我不確定你肯不肯坐我的車,所以,先請他等一下。」
「他的車」?他說得還真順口,不過,他提起司機時,至少還用上了「請」字。
「如果我沒……來呢?」她忍不住問他。
關駒聳聳肩,又露出那種勾人心神的微笑,「我可能會開始寫情書吧!那比較不帶壓力,也不會被你討厭。」
奇怪?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常常都有笑容,可其他時間,她都沒看他笑過。
「你追、追女孩子都這麼……坦白嗎?還把策略都先招了?」
「我說過,我沒追過女孩子。」他兩眼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不禁咬著下唇心忖,沒追過女孩子,說的話就這麼容易令人心動,若多交幾個以後,會粉碎多少女孩的心啊?
「關駒……這樣我真的……不習慣!」她老實的表達她的感受。
關駒沒有馬上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她注意到他頸間的脈搏快速跳動起來,原來,他並不像外表那麼的鎮靜,不知怎地,這項發現讓她稍稍好過了一些。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低聲說:「我能叫你馨馨嗎?」
車內的冷氣好像正在快速減弱中,她覺得喉嚨干干的、全身有點熱,「我……我……好吧!」
「馨馨!」他低喃道。
她不禁垂下眼去,不敢直視他那懾人的眼神。
「我……我得回家了,我得幫……我媽做些事。」她輕聲細語的開口說。
「做什麼?我能幫忙嗎?」
她驚訝地抬眼看他,「幫……忙?」她以為他會要求她再待久一點,但幫忙?
「是啊!」他微笑道:「幫得上的我當然要幫。」
她慢慢地露出笑容,是嗎?那她倒想看看他怎麼幫?「我媽是做手……工的,我放學後都得幫她做,這樣賺得比……較多。」
「真的?」他一點也沒露出奇怪或不自在的樣子,「那我就去幫你們做。你家在哪?」
「我沒……有家。」她音調平平地回答。
听到這個回答,他不禁驚訝,側頭細細審視著她,「那你住哪里呢?」他問得小心翼翼。
「收留所。」
他深思了一會兒,「這我也許可以幫得上忙,我可以跟我爸說一聲,要他安排……」
「不要!」庭馨立刻直起身子叫道。
「別這樣!」他忽然握住她的左手,溫熱而大的手包裹住她的,傳來驚人的熱力,「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要幫你找住的地方。」
「收……留所很好。」她抽回手,「我知道這……听起來很奇、奇怪,但我很喜歡……收留所里的人,而且,我不要你……你的……」她說不下去了。
「不要我的同情?」他目光炯炯地鎖住她的,「我懂,你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我雖然還不太認識你,但許多強烈的印象,讓我知道你大概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好,你不想離開收留所,我就不插手,那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他真想去看?去看收留所有多可怕嗎?像他這種出身的人,不可能去過那種地方的。
她皺起眉,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太舒服。像他那種出身的人?她一直看不慣別人對她的家庭環境另眼相待,那她自己怎麼又用出身來評判人家呢?
「怎麼了?」他敏感地察覺到她表情的變化。
「你、你真的要去?」她再問一次。
「真的!」他點頭,表情認真的回答。
「那……好吧!」她猶豫了一下才應道。
他打開車門,到書店門口招回司機。司機伯伯叫老陳,是個五十幾歲的人,圓圓的肚子,頂著一頂鴨舌帽,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
「女朋友喔?」老陳打量她的眼光充滿著好奇,「剛才你說的時候,我還不太相信咧!我從來沒看過你跟女孩子在一起。」
庭馨頓時覺得臉頰發熱,她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听到別人把「女朋友」三個字用到她的身上。
老陳的話使關駒露出熟悉的笑容,她看到他眼中有一種滿足感。
「要怎麼走呢?」關駒問她。
「呃……前、前面左……轉,中華路再過去……」
老陳听了,不禁眨了眨眼,她很自然地回視他驚奇的眼神。老陳很快的回她溫暖的一笑,並沒有對她的口吃表示些什麼,便開車上路。
「真的可以嗎?」關駒忽然在她耳邊低語。
她嚇了一跳,身子往後退,「什、什麼?」
「我真的可以把你當作女朋友了嗎?」他認真的詢問。
「我……我覺得太、太快了。」她搖搖頭,「我以前讀……女校,你大概是我第一個……開口說話的男同學,我根本不曉得該怎麼……跟你相處?」
「我很高興我是第一個。」他曖昧地對她眨眨眼。
她噗哧一笑,「這樣……你也高興?」
「那當然。男人都嘛是這樣,希望是女孩子的‘第一個’!」
他越說越曖昧,但她卻覺得很有趣,「可是……女人也……想當‘第一個’,怎麼辦呢?」
他忽然收起笑容,正正經經地回答,「很公平,那我也當你的第一個!」
「你……」他的表情比他的話更令她窒息。
「沒錯,我!」他又握住她的手,「我們還很年輕,現在時機也不對,而且,我們還沒有真正的認識,所以現在說這些好像太早了一些。」他苦笑了一下,「但問題是,我們男生老是會胡思亂想,所以,我們來約定一下怎麼樣?」
「什麼……樣的約定?」被握住手的感覺很奇怪,她本能地想再抽手,但隨即又拋開了這個念頭。就握個手嘛!應該不會怎麼樣吧?
「我們約定專心準備聯考,一邊慢慢彼此了解,但太過深入的一些東西,還是等考完再說,怎麼樣?」他的大拇指輕輕撫著她的手背,使她的手敏感地一顫。
「譬如……什麼東西?」她的聲音有些微顫。
「譬如……」他聲音沙啞的說:「男女結合的事、婚事、將來的一切。」
「可我們才……剛認識。」她心跳快了一拍,老天,他已經想到那麼遠去了?
「那有什麼關系?」他微笑道:「好了,你先別煩惱這些。我只是想先跟你約好,等一上大學,我們就更密切地交往,怎麼樣?」
能不能上大學還很難說,他就要約定未來了!
「很可能.....在那之前……我們就對彼此失了興趣。」
「是很可能,」他居然點頭了,「但我現在的感覺太強烈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再討論好了。」
她笑說;「你很……理智,好像什麼都……安排好了。」
「我就是這樣的人,很怪吧?」他忽然蹙起眉,「你听過有關我的事了,對不對?」
「他們說你……是天才。」
他做了個痛苦的表情,「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當成了‘怪物’!」
「為……什麼?有天賦……是好事啊!」她睜大了眼。
「我不喜歡有人把我不能控制的事,硬套在我頭上,」他瞅著她,「就譬如你的口吃,對你的一切不應該有影響,可是,大部分的人都會一直繞著這一點打轉,對不對?」
「你為什麼……不在意我……的口吃?」她不答反問,因為她真的很想知道。
「你不在意,我為什麼要在意?」他說得理所當然。
她默默地想著這一點,直到發現收留所已經到了。
他們下了車,關駒要老陳先回家,「我再搭公車回去。」
老陳露出有趣的神情,「太太一定會問我的。」
「那就全告訴她好了,沒什麼關系。」關駒好像一點也不擔心。
老陳點點頭便開車走了。
庭馨很好奇地問;「你媽不會……反對?」
「不會,她一向很放縱我的,可能會問上一堆有的沒的,然後要我‘好自為之’。」他聳聳肩,反問她,「那你媽媽呢?她會怎麼說?」
她發現他握著她的手微微汗濕了,倏地抬眼看他。
他在緊張嗎?
不過反觀她自己,她居然把認識不久的同學帶回來「看媽媽」,實在是滿不可思議的。
「我媽……前些日子受到刺激,所以,精神不太好。」她低聲道;「我很擔心我媽的……情況。」
他握緊她的手,打開收留所的門,迎面而來的是喧嘩的嘈雜聲。
大廳非常寬敞,整齊排列了幾張方桌,角落有一個圍起來的「游戲區」,四、五個小孩子正在里頭爬著玩玩具,由一位中年婦女笑著陪伴他們。
桌邊坐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報紙,也有的一邊閑聊、一邊看電視。幾位志工在後面的廚房忙碌著,下時抬出冒著香氣的大鍋子,放在靠牆的一張大桌子上。
「小馨!」一個小個子的短發女人展露著大大的笑容,向他們走過來。
關駒立刻認出她來,她正是庭馨用粉筆在黑板上素描的人兒。他低頭對庭馨耳語,「你畫得真的很像!」
庭馨笑了,「流星……姊!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還說呢!」流星夸張地手舞足蹈的說:「我剛才拖著我爺爺去剪頭發,簡直像要割他的頭一樣!可是他那頭亂草又不能不管,等一下你看到他,可不準笑他,不然我又會被他敲頭了。」
關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已二十來歲、卻像頑童一般的女人。他的稱贊沒有夸大,庭馨真的畫得很傳神,簡單的幾筆,便把流星的個性表露無遺。
「我才不會……笑流爺呢!」庭馨笑著回答,「這是我的同學……他叫關駒。」
流星點頭,「嗨!叫我流星就行了。原來你是她的同學啊!」她擠了擠眼,「同學就牽手,不錯嘛!」
庭馨這才發現她的手仍在關駒的大掌中,小臉倏地紅了,「流……星姊,別笑人家,我們真的……剛認識不久。」
流星眼中閃著戲謔的神情,「我知道啊!你才剛轉學,讓我算算……不到三個禮拜,對吧?」
「老實說,我只花了幾天的掙扎,就開始追求馨馨了!」關駒忽然開口說。
「關駒!」庭馨整張臉都紅透了。
「好小子!」流星卻笑得愉快又豪爽,「要追小馨不太容易喔!你們小倆口要是吵架,別忘了來找我當裁判喔!」
流星像風一樣的出現,又像風一樣地迅速消失。
關駒不禁微笑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喜歡她了,好開朗的一個人!」
「是啊!」庭馨滿臉的崇拜,「她.....是這里的主持人流爺的孫女,我和媽受她的.....照顧很多,我轉學也是她幫我出錢的,有一天.....我一定會還給她。」
關駒明白地輕捏一下她的手,「那我們快去幫你媽做手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