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幕緩緩拉起,壓軸的最後一曲終於要上場了,尖叫聲直達活動中心的挑高屋頂,老師們都面面相覷,尚未進入情況。
難不成合唱團請到什麼大牌歌星來當神秘佳賓?
在舞台上,出現一個高挑的身影,打光極暗,所以只看到銀白反光的絲衫,和鮮紅的腰帶。臉部神秘地半隱在陰影中,玫瑰花餃在兩片性格的唇辦間。
「哇——出來了!是任京儀!真的是她耶!」
「……本來還不確定她會來……相機塞到哪里去了?」
「天啊,比海報上還帥!」
亂烘烘的吵嚷聲混成一團,但表達的無非是類似的驚嘆。
任京儀眼中閃著笑意,要不是合唱團的公演沒有收費的傳統,她相信團員一定會打那種餿主意。
隨著打光加強,她也逐漸現身,像一個淡入的書面——
她靜靜站立著,重量放在一腳上,另一只長靴佣懶地伸展出去,金褐的波浪長發垂下堅實的肩頭,銀色的眼罩強調了她明亮而犀利的眸光,從頭到腳都是逼人的英氣,就算換個最佳演員,也無法將海盜的氣勢表現得更好!
而真正奪人呼息的,還是那種形容不出的性感。
比純粹的男人還多一點什麼,一絲陰柔的誘惑,不單是豪放的男性氣概而已,在她微不可辨的笑意、隱隱可以看出突起乳峰的柔軟上衣,和隨意垂放在大腿上的修長手指,每一寸都教人流連,眼光怎麼也移不開。
擠滿人的場內從喧囂漸漸化為屏息的靜默,任京儀一動也不動的身軀緊緊抓住全場的注意力。
正準備帶領團員上台的龐依菱,從舞台右方凝望著任京儀的側面,簡直舍不得打破這一刻的夢幻氣氛。
她真是太美了!
而且那種存在感,究竟是怎麼來的?她真該去從影,龐依菱可以看出來,能這樣控制全場,靠的不光是外表而已,任京儀顯然深諳攫住人心的秘訣。
就像在看一顆真正的星星,她和其他人的距離,以光年來計算也不為過。有誰能夠觸及她那種魔幻的境界?
背後被一位團員推了推,龐依菱嘆了口氣,作勢要大家跟著上台。
就在這一瞬間,令人不敢置信的變局爆發開來!
巨大的槍聲劃破沉醉的寂靜,任京儀同時感到左胸灼烈的劇痛,血花在眼前射開,她立即滾到布幕之後,但椎心的撕裂感使她暈眩,無法起身。
該死!居然在這里……
她……她該去追那個開槍的混帳!
但是……傷口太接近心髒了……
她感到一股血氣涌上喉頭,雙耳嗡嗡听到各種混亂的聲音,但最明顯的是自己如雷的心跳——還能跳多久呢?
全場亂成一團,許多人一開始還不清楚這並非做戲,直到龐依菱哭叫著越過舞台沖向任京儀躲藏的另一側布幕,許多團員也尖叫著趴倒在地,才明白這是真的。
真有人開槍射中了任京儀!
短短兩秒鐘,卻像是停格了般,直到第二聲槍響傳來。
「救命!快逃啊……」
所有人開始沒命地往大門奔去,擠倒了下少人,有的根本伏在座椅之中哭泣,不敢動彈。
第二槍不是對她而來的,和第一槍不同,是從離她很近的地方朝反方向射出!
任京儀勉力維持意識清醒,一手攀著啜泣的龐依菱試圖起身,這一切都和她的工作有關!她的身分暴露了——
為什麼有那第二槍?她不斷想著這一點,但眼前開始模糊。這一次,她還能逃出鬼門關嗎?
心頭浮起許許多多雜亂的影像,有伍叔的,有父親的,有養老院中的母親,還有熟識的同學……
最後一個,特別鮮明,是她上一次僥幸月兌離死神的召喚,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張面容。
校警和救護人員排開了面色慘白的同學,從龐依菱身邊將她抬上擔架。她用剩余的最後一絲力氣對著龐依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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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別擔心……」
龐依菱的淚眼隨著她的其他意識一起飄離,痛徹心肺的知覺,也幸運地緩緩
***
在飄浮不已的薄弱思潮中,時間似乎凍結了,她完全不知現在是日是夜?是才過一小時,或已數月之久?
任京儀知道自己不斷陷入長時間的昏迷,在極珍貴的幾次清醒時刻,她沒有睜開眼楮,也沒有絲毫移動,只能用耳鼻和感應力試圖觀察四周的情形。
伍叔會盡全力保護她在醫院的安全,但既然有人要置她於死地,她絕不能再放松一分一秒。
她是自然昏迷,還是被藥物影響的呢?她不確定。
手上的刺痛告訴她,自己在打點滴,她不喜歡這樣,但是不願貿然動手拔除,驚動身旁來來往往的人。
有幾次,她辨識出伍叔的聲音,還有同學和老師的,有時嗡嗡的聲音混雜成一片,使她頭痛欲裂。
胸口被綁得緊緊的,她不敢隨意亂動,巨大的壓力帶來痛楚,連心跳都重擊得她難以忍受。
她真的被射中心髒了?那是怎麼被急救回來的?開心手術嗎?
或者,她根本是在垂死的邊緣,不是真的被救,而是拖一刻算一刻——不!她在心里喊道。
她的心跳還很強,意識仍被她緊緊抓著,她沒有死亡的無力感,她還活著,她可以感覺得到!
當她再度醒來,房里的燈只有門邊的安全燈亮著,供護士進門時辨識開關之用。
偌大的私人專用房里,是一大片陰影,僅微微可以見到被窗簾覆蓋住的窗戶輪廓。
她不確定自己為何忽然驚醒,室內仍是一片沉寂,沒有任何異狀。
但她的確感覺到什麼了,不是听到,而是隱隱意識到。
果然!
窗簾無聲地動了動,窗戶正被慢慢推開,月光從拂動的布幔間流瀉而入,她全身緊繃,眼楮睜得疼痛,卻無法任意移動身子,只能蓄勢待發地瞪著眼前慢慢成形的黑影。
窗口悄然爬進一個靈敏得不像是人的身影,她掩不住滿心的驚詫,這里是四樓呀!這人怎麼可能……
是他!
他才從窗口輕巧地落地,她立即確認出來。
她並不是認出他,四周的黑暗加上他毫無反光的衣物,看到的不過是淡淡的剪影,但不知為何,她潛意識知道是他。
身上的肌肉瞬間放松,又立刻繃緊,她的心髒糾結得難以呼吸。
「出去。」
這是她自斷斷續續地恢復意識以來,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乾啞得自己都忍不住一縮。
他站直身子,慢步走來,她注意到他拖著右腳,相當困難地跛行。
他是怎麼了?腿受傷了?那還冒險攀爬四樓進來?簡直瘋狂!
她想問,卻仍是冰冷沙啞的兩字,「出去!」
他在床沿小心地坐下,床墊陷了下去,但沒有扯動到她。
她氣悶難當,這人從來都不理睬她說了些什麼,從初遇開始就是如此!
她一口氣沒咽下,便劇烈地嗆咳起來,他立即將大手滑到她背後,稍微扶起她,將枕頭墊高,讓她身子半躺著。
「儀,求你,別硬要說話。」他的聲音粗嗄得不像他。
求她?
這樣的語氣把她驚住了,她又不自覺想說話,但咳得開不了口。
「儀……」他的呢喃仿佛嘆息。「你的傷口,怎麼禁得起這樣咳?」
他用空出的右手從桌上倒了一杯開水,遞到她嘴邊。
她僵硬了下,還是喝下去,慢慢止住乾咳。
「你別再開口,听我說就好。」
她伸出一只手指打斷他,點了點他的右膝,在長褲之下可以看見大腿部位隆起的繃帶。
「槍傷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他低聲道。
任京儀眯起眼,也是槍傷?
和她的槍傷有任何關聯嗎?
她指指自己,他應該懂她在問什麼,卻沒有回答。
她對他的靜默感到不解,公演中槍之前就已屯積數日的憤懣又高漲起來。
她一揮手,意思再明白不過——
滾!
他低低地嘆息。「儀,你的夥伴……」他頓了頓,「我知道你怪罪我,但我無能為力。」
是當時無能為力、無法救人?還是對她現在的怪罪無能為力、無法辯解?
不管是什麼,她能這樣就算了嗎?
她別過頭去,不願再看他。
在黑暗中,她根本也辨不出他那一向濃暗的眼瞳,究竟藏了什麼樣的詭譎秘密。
他來就是要說這些?說這些能挽回什麼?
她想起小馬哥,想起葬禮上那種沉痛的愧疚感,不禁咬緊牙,忍住涌上心口的疼痛。
他應該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卻準確無誤地撫上她的面頰,輕如風一般,但她激烈地側開頭,差點扯動頸下的部位。
他緩緩放下落空的手,無言靜坐著,他是一個自我克制的高手,她甚至辨不出他在呼吸,但那種無可忽視的存在感,又是那麼強人,雖然動也不動,卻讓人目不轉楮,屏息忖度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任京儀感覺到他和她是同一種人——
她也有這樣以靜制動的氣質,就像在台上、或在人群中的她,只是她從來沒有特別去意識到自己的本質,直到……遇上了他。
可以成為發光體,卻也可以隨意隱藏於陰影中,她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而她所發現的令自己驚訝、震動,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惑。
原來她是這樣的……一種人。
還有,旁人可以看出她截然不同的兩個面貌嗎?
不,不是的,不管是哪種人,她和他都不一樣!她固執地否認。
她沒有他那麼冷血、決絕!三條人命,隨便說說就能漠視嗎?
「你到底……想怎樣?」
她低語,喉嚨不再感到燒痛。
這問題問得很籠統,因為她完全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他也該躺在床上好好療養,拚老命爬四樓干什麼?
「我解決掉了殺你的殺手。」
任京儀驚得一震,「那第二槍……是你開的?」
他點頭,「不拿下他,難保他不會再補你一槍。」
平淡無奇的口氣,像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但這是天大的事啊!
「就……這樣?你惹這種事上身?你又是怎麼看到他的?上千的人,根本無從找起!」
「我一直躲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可以立即看出子彈飛來的方向。」
她僵直身子,「你事先知道?」
強烈的懷疑攫住她,公演上他會有備而來,也是像他以前說過的,追蹤犯罪集團的動向才得知的?
或者……有其他原因?
她倏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氣虛弱得可笑,就算受傷前內功也不如他,但怒火激發了手勁,讓她牢牢抓住他。
「你究竟是哪邊的?」
他仍然不動聲色,只有那黝深的雙眼閃著精光,她能感覺手下的鐵腕蘊含著強大的內功,筋脈通暢,肌肉堅實得嚇人,而脈搏……
正激烈地跳動!
她差一點就驚得松開手,眼光飛快地移到兩人相觸的地方,又迅速回到他的雙眼。
「我不會讓你被殺。」他粗嗄地簡單回答。
那種誓言般的回答,讓她頓了下,但她刻意忽略那份悸動。
「換句話說,你不是我這邊的。」
他若不能肯定,就表示否定,休想顧左右而言他。
他竟連眨都不曾眨下眼。怎麼有人能保持如此平靜的外表,當她明明感覺到手下的他瘋狂的脈動著?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我是你這邊的。」他終於說。
「那是誰想殺我?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能說更多。」
「你……」她挫折地甩開他的手。
任務上的緘默的確是他們這一行的第一守則,但她對他的一切如此好奇,簡直想撬開他那張嘴,把所有的謎底給逼出來!
她將頭靠回枕上,閉起眼順氣。自從他偷闖進來,她的神經就處於緊繃狀態,現在著實累了。體內的藥物尚未退盡,雖然她一直偷偷將點滴關掉。
他移動了,她立即睜開眼,看見他伸手踫觸她披散在枕上的發梢。
無語地踫觸,大手不可思議地輕柔,輕到她的發梢未動分毫。
她心中似乎有什麼拉得更緊了,上次他救她,罔顧三條性命,她難以接受;這一次,她又欠他,還加上敵人的一條命,這些該如何抵算?
「下次他們要殺的就是你。」她耳語。
他嘴角浮現苦笑,「遲早的事。」
什麼意思?該死!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人猜不透。
「你為我做的,我無以回報。」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淡淡的。
「我不求回報。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人,但是以我自己來交換,所以我得等到你真心想要,而我也能自由給予的時候。」
天!他——
她屏息一秒。他的話語再怎麼玄,也遮掩不了其下的真意。
「你沾惹上這一堆殺戮,就只為了我?」她不信自己狂跳的心,「別哄我了!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麼?」
「我不能說。」
不能說!不能說!她重新閉上眼。「算了,當我沒問。」
他又動了,這次她驚得差點跳起身來。
他的唇忽然覆上她嘴角,雖沒有真正觸及唇瓣,只輕印一下,就微微退開,卻令她瞪大眼,因為生平第一次,有男人以唇來踫觸她。
他灼熱的目光凝望著她,當他再度趨近,這次實實在在地印在她下顎。
她從來不知道,這部位是如此敏感。
被踫觸的地方開始發麻,一種奇怪的騷動,像投石入水般一圈圈擴散開來,她淺淺地呼息,雙唇不知不覺微啟,原本發痛的喉頭現在只覺得熱,他輾轉印著她的下顎,似乎覺得那弧度令人愛不釋手。
她從不知道有這樣的吻法,任何一小寸肌膚都是珍藏,不僅限於唇而已。
當他將不知何時變得熱燙的唇落在她頸間的脈搏上時,她驚喘出聲,胸口震蕩不已,他立刻抬起頭來,雙手捧住她的臉。
「噓……對不起,」他在她鼻尖輕輕一啄,「我不該讓你扯到傷口的,只是……一想起幾乎失去你,我就忍不住想吻你。」
感覺好像快說不出話來了,她掙扎地開口,「但……但你並沒有真正吻我。」話一出口,體內的血液更熱,她發現自己直直地盯著他方正的唇。
他低吟一聲,「儀,」深吸一口氣,「吻是在觸感,不只是口對口而已,你剛受重傷,我不想讓你太興奮。」
真是不加修飾啊!他難道不知道,光是那些小小的吻,就使她興奮不已?
「我只被女孩子吻過臉頰,」她心情不穩地微笑,「而且常常被獻吻。」
他揚唇,「我保證,這絕對不一樣。」
她好奇地看著他,難道他比她還篤定?
「你怎麼能確定我會喜歡男人的吻?」
「不是男人,是我!」他手仍捧著她的臉,大拇指輕輕在她頸上的脈搏畫著圈圈,「性傾向不是重點,我們的身體是在尋找能共鳴的對象,這是萬中選一,非常難得的機率,大多數的人都找不到想要的人,因為身體不會說謊,根本勉強不得。」
「少來了,」她低聲反駁,「誰不知道男人只要一具就行了,來者不拒!」他搖頭,「你太高估我們男人了,真這麼容易的話,女人早把男人吃得死死的。」捏捏她的鼻尖,「而且男女之分太勉強,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才對!如果男人會沖動,女人也一樣,從來就沒有性別之分。換成是你的話,你真認為隨便一個果男站在你前面,你就會想要他?」
「先請問一下,」她揶揄地反問,「為什麼我們動不動就會跳到這種話題?」
這次他真的放聲朗笑,好不容易才壓低聲音,他不想驚動護士。
「因為,我要你要得快發瘋了!」
「汴千赫!」她低喊。
「任京儀。」他嘆息著回應,「你知道,我大概就栽在這三個字上。」
栽在她手上?她並不希望給他帶來危險。
這個思緒立刻提醒了她。「你的腿傷到底是——」
他的大拇指輕按住她雙唇,止住她的問題,無言地搖頭。
她抿了抿嘴,「好吧!不問就不問。」
「我會補償你的。」他說著就站起身,跛著走回窗前。
又來了,又是一句告別的謎語,直到下次不聲不響忽然現身。
「我只有在被人追殺的時候,才見得到你嗎?」她凝重地問,毫無玩笑意味。
「那我寧可再也見不到你。」
他消失在窗口,即使負傷,仍行動矯捷。
她按捺住想起身去窗口采看的沖動。不行,她需要的是盡快復元,取回行動力,不管他的任務和背景如何,她都已經牽扯進去了。
她向自己保證,下一次,他絕無法再如此容易撇開她!
心口這一顆子彈,再加上他腿上的傷,她誓言要解開這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