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莊是北方赫赫有名的武林大莊,駱家莊莊主──號稱「北蠻霸刀」的駱飛鴻表面上是個義薄雲天,為白道所謂的義氣可以灑熱血、拋頭顱;私底下卻是什麼骯髒事都干的雙面人。
若他就當個大魔頭也罷,他卻非常喜歡認定自己是個眾人皆知的大善人,不顧北方一帶百姓們的怨聲載道,建立一座人見人怕的駱家莊。
說好听一點,駱家莊興建的目的是要捍衛北方百姓的生活,免得他們被其它惡霸流氓給欺負;但世人皆知,他根本就是直接命令屬下對百姓收取保護費,甚至以威脅、恐嚇手段搶奪百姓的地契,到最後,幾乎所有的地都歸屬于駱家莊!
更可笑的是,不論黑、白兩道人士在遇上駱飛鴻這個「北蠻霸刀」,也只能甘拜下風,對著他逢迎拍馬──誰教他們沒人打得過他!
于是乎,駱家莊繼續在此地作威作福,壓榨無辜百姓,甚至閑來調戲良家婦女──不知有多少如花似玉的閨女為了保護貞潔而含冤自盡,或是哭哭啼啼的成為駱飛鴻不知第幾任的姨太太了。
而身在駱家莊惡勢力範圍的湄公城城民被欺凌得更是苦不堪言,直嘆老天不長眼,為什麼不讓壞人得到惡報?
就是因為不能明目張膽的抱怨,每個人只能在心底詛咒著駱家莊的人會不得好死,所以他們在每天天還沒亮,便以下面的問候語當作是一天的開始──
「早啊!今天駱飛鴻死了沒?」
其實禍害遺千年,湄公城的百姓心里也明白,就算駱飛鴻想死,閻王老爺說不定還不敢收他哩!
也因此,不管駱家莊再怎麼暴虐無道,百姓們也敢怒不敢言,就只能在茶余飯後談論著駱家莊的丑聞、八卦……像是──
駱家莊大少爺天天上青樓,好像得了花柳怪病!
駱家莊四夫人紅杏出牆,被駱飛鴻吊起來毒打一番!
駱家莊……
總而言之,駱家莊的一舉一動全在莊外流傳著。
今日駱家莊的三小姐不知哪來的興致,坐在金光四射的轎輿上,帶著十幾名侍從、奴婢,浩浩蕩蕩的朝後山前進。
百姓們全都瞪大了眼,直瞧著那個緊緊貼在轎輿旁的小婢。
那一臉痴呆又好騙的模樣,不正是傳說中被駱家人百般虐待的駱六小姐──一個天生智能有缺陷的小白痴嗎?
唉……真是可憐呀!看著傳說中的「駱六小姐」一發傻就跌得狗吃屎,然後再急忙爬起身子,一張臉髒污得看不清表情;眾人又是一陣嘆息,目送他們一群人離去。
那個「駱六小姐」還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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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高照,春分過後的晌午,空氣中帶有一股香甜的酒味──此時正逢湄公城的產酒時期,家家戶戶都忙著曬稻谷、去殼、搗漿……
緊接著三拜天地,進行最重要的手續──封甕釀酒。
老百姓們終日辛苦的在烈陽下揮汗如雨,拚命釀酒,賺著吃力不討好的血汗錢。
而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則是成日閑閑沒事做,只須吩咐一聲,就可以常常出外透氣、放紙鳶,只因嫌待在家里繡花草、撲粉蝶的日子太無聊!
嘖,太無聊,難道不會卷起衣袖,跟著去釀酒嗎?駱小鳥第十五次在心底嗤笑著,在她那張歷盡風霜的小臉上有著一種與她痴傻外表不搭調的詭異表情──
她痴呆的模樣、傻笑的方式都很符合人人口中「傳說中的駱六小姐」,意即她是個天生智能有缺陷的小白痴;但從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成熟老練神情,以及在她嘴角總是若有似無的一抹嘲弄神情,卻足以令人難以置信,甚至可能會指著她,說她是個大騙子!
而事實上,她確實是個騙子,而且一騙就騙了眾人將近十一年。
打從娘親在她五歲時因身心俱疲而撒手歸西,獨留下她一個人嘗盡世間的冷嘲熱諷後,她就明白了一件事──
想在這丑惡的駱家莊繼續生存下去,她就只能靠自己!
所以她逼迫自己變呆、變傻、變蠢,變成讓人全無戒心的傻子!
她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讓這群比豺狼還要陰險的「家人」對她不再加以提防,放任她在駱家莊里自生自滅。
她所做的一切就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忍──忍受他們對她如畜牲般的打罵和對她施以不堪入耳的惡言相向!
自始至終,不論遇到多麼痛苦的事情,她都以裝瘋賣傻撐到現在。
只因為她上有五個姨娘,八個滿肚子壞水的兄長和驕縱任性的五個姊姊;而她則是最弱勢也最好欺負的六房所生下的賠錢貨。
活該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踐踏!
她圓圓的小臉因長期不人道的虐待,刻畫出兩道難看的凹陷;身著多處補丁的舊衣,駱小鳥營養不良的體態在艷陽的照射下顯得有點體力不支。
「啊!我的紙鳶!我的紙鳶!」駱三小姐揮手大叫,蠻橫的跺腳。
駱小鳥眼巴巴的看著那只蝴蝶紙鳶被一陣風給吹到遙遠的前方──哇∼∼三十五兩就這樣飛了!
駱小鳥露出慣常不變的白痴笑容,心里卻是暗自心疼起那筆數量不小的銀兩就這樣飛走了。
「駱小鳥!」駱三小姐的玉手一指。
她露出毫無破綻的傻笑,「三小姐……」嗯,再用力一吸鼻涕。
駱三小姐嫌惡的皺鼻。「我要妳去把我的紙鳶尋回來!」她嬌斥。
傻笑依然掛在臉上,駱小鳥卻忍不住在內心哀號──饒了她吧!她可是個連一二三四都不會數的「白痴」耶!駱三小姐當她是個「正常人」嗎?「好,小鳥去找……」
「哼!別怪本小姐沒先警告妳,那紙鳶可是我最喜愛的一只,妳得替我完好無缺的尋回來,若尋不回來,或是尋回來時缺了個角……哼哼!到時可有妳好看的!」嬌貴的駱三小姐頤指氣使,蓮步經過時,還不忘惡意踩了她一腳。
「小鳥……小鳥知道了……」駱小鳥傻呼呼的,連痛都沒呼一聲,心里卻半嘲半諷的念了一長串──找紙鳶、找紙鳶,是是是,她當然會去找,誰教弄丟紙鳶的是駱家莊最受寵的三小姐呢!
可光看那陣強風,駱小鳥就可以很肯定的說──那只蝴蝶紙鳶不是已經半毀,就是早已死無全尸;找得回來算是萬幸……找不回來,唉!那就是她駱小鳥的不幸啦!
到時看是要被罰禁食個一、兩天,或是被掌摑個兩、三記巴掌,還是要罰她去掃那偌大的烏落院──那里可是得花上大半年才可能掃得完的……
唉!總之一句話,她習慣就好,反正她是天下無煩惱的傻子嘛!
駱小鳥又裝出呆傻的吸了口口水,乖順的盯著自己的鞋子猛看。
「妳若是找不回來,本小姐就要讓妳餓個兩、三天……」駱映珂惡毒道,突然揚起陰森的艷麗笑容。「啊……對了,我正巧缺一枝槐木發簪來搭配我那套新冬服呢!」
她垂涎駱小鳥的那枝槐木發簪已經很久了,可駱小鳥那個小白痴只要一提及那枝木簪,就會變得特別精明;這早已讓她恨得牙癢癢的。
正巧,那只紙鳶八成是找不回來了,到時只要威脅她,駱小鳥絕對會吐出那枝木簪的。
在駱映珂的觀念里,很自然的認定──憑什麼一個連下人都不如的小白痴,可以擁有那種世間難尋的珍寶?當然只有她駱三小姐才夠資格擁有!
駱小鳥聞言,身形一顫,不禁在心底暗自大嘆──不會吧!又是那枝槐木發簪?!
這個三小姐真是沒記性,難道上次刻意在那麼多人面前讓她難堪,她還是學不乖嗎?
駱家莊的夫人及小姐們明明都只慣用最高級的藍田玉簪,就算使用次級貨,也是純金瓖珠的等級,她們向來鄙夷木制發飾,認為那是下人才會使用的劣質品!
也因此,駱映珂所說的槐木發簪當然不是那種路邊小販所販賣的便宜貨,而是指她駱小鳥身上那枝精雕細琢的槐木發簪。
那是駱小鳥的外公特地從苗疆所買來,當作她娘的嫁妝的一番心意;也是她的娘親死後,唯一留下給她的遺物。
以往駱映珂常借故找她麻煩,處處陷害她,為的就是逼她交出那枝槐木發簪;而駱小鳥總會傻呆的「不小心」蒙混過去,從沒讓駱映珂得逞。
「小鳥不懂……」是啊!她是不懂,上次的教訓明明讓駱映珂那般丟臉,怎麼還有勇氣覬覦她的槐木發簪啊?
「妳這白痴若是懂的話,那太陽就要打西邊出來了!」駱映珂美目一瞪。「總之,要是妳找不回紙鳶,我就要妳拿那枝槐木發簪來賠!」
驚慌的發抖著,「可、可是娘親說……不可以把那個隨便給別人……」
人傻就是有這種好處,別人說什麼都得听。「誰管妳那下賤的娘說了什麼鬼話,本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妳若找不回我的紙鳶,就得把那枝槐木發簪給我!還是……」笑得千嬌百媚。「妳要我用鞭子抽妳?」
駱小鳥嚇得白了臉,眼淚、鼻涕傾泄而出。「不要、不要,小鳥怕痛、怕痛……小鳥很听話,小鳥很听話的……」
可惡!竟然要她在交出槐木發簪,或是討皮痛的兩個選擇中做出決定,駱映珂這一招使得有夠狠!
「哼!那妳還不快去找?」
始終在一旁候著的文琴睨了一眼駱小鳥,不放心的湊近駱映珂的耳邊。「小姐,這不太好吧?要是她跑走了……」即使知道駱小鳥根本听不懂她在說什麼,她仍然輕聲低語。
而耳力異常靈敏的駱小鳥聞言,臉色頓時一黯。
「逃跑!」駱映珂恥笑。「這個雜種可以跑去哪里?妳瞧她那副白痴樣,我看叫她去吃餿水,她還會覺得是人間美味呢!」
文琴听了也笑出聲,便退下不再多話。
「妳最好找得回來!本小姐要先回莊了,沒時間陪妳耗下去;就算是要用爬的,妳也得給本小姐爬回駱家莊!」
駱小鳥抹去眼淚。「是、是,小鳥……小鳥馬上去。」不忘盡責的露出白痴笑容給人看,而後朝著被風吹走的紙鳶方向快步奔去,沒有回頭。
狂奔一段距離,連頭上簡單的發髻也被呼嘯的風吹散,駱小鳥才終于停下腳步,轉身往回看,眼前就只有荒涼的景象,駱映珂一行人早已不見蹤跡。
她這才卸下臉上那一成不變的呆傻樣,哼!她們以為她不想逃啊?拜托,她想死了好不好?對那座外表富麗堂皇,內在卻是腐臭齷齪的駱家莊,駱小鳥早就想狠狠的大門一踹,永遠不回去!
將一直以來都小心收放在身上的槐木發簪取出,駱小鳥憐惜的撫了撫發簪上那令人驚為天人的刻工,也讓她不禁思索起許多事──
由于生長環境的殘酷,使她不得不變得冷血無情;她在表面上笑得傻兮兮,張著天真無辜的眼楮,實際上卻是狡詐詭變──對于這一點,她不得不承認,她果真是遺傳到駱家人的劣根性。
至于她的良心,早在八百年前就被埋進她娘的骨灰壇里,現在的她,即使有人在她面前溺水,她都可以視而不見,只因為她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更遑論是大發善心的去救人了。
她絕情得徹底,而這是她這十一年來的領悟;除了「他們」!是「他們」喚醒了她的情感,讓她覺得這世上仍是有美好的一面……
是啊!就是因為有「他們」,才會有今天的駱小鳥;所以她才沒有,也不能離開!
駱小鳥握緊手中的發簪──看來這次,駱映珂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對于搶走她的發簪不會善罷干休的。
而她,當然不可能平白無故讓出娘親的遺物,任由駱映珂去糟蹋。
所以結論就是,倘若她不肯交出發簪,卻也找不回紙鳶……她不禁仰天長嘆──那她這下子……就真的只能用三個字來形容她回莊後的情境。
死-定-了!
但再想想,罷了,她什麼責罰沒嘗過?看來只能賭一賭,不是完好無缺的把紙鳶給帶回駱家莊,就是讓駱映珂一償心願──對她抽鞭伺候!
雖然找回紙鳶似乎是異想天開,而拒絕交出發簪的下場可能會讓她被打得皮開肉綻,三個月下不了床……但為了「他們」、為了娘親,她都可以忍!
駱小鳥將發簪收回暗袋,專心開始找尋紙鳶的下落;她望向四周,突然一抹熟悉的艷紅色撞進她的眼里。
不願置信的揉揉眼楮,駱小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看著那卡在高她足足二十五尺的百年老樹上的蝴蝶紙鳶,她的嘴嚇得張大,整個人傻呼呼的楞在原地。
「開……開玩笑的吧?」她驚慌的咽了口口水。「竟然這麼高……」
她爬得上去才有鬼呢!要是摔下來……恐怕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
「唉!」認命的嘆氣,駱小鳥拍拍兩頰,開始往那棵高大的百年老樹走過去。
踏入濃密的樹叢,駱小鳥才踫觸到粗糙的樹干,就被某個從天而降的不知名白亮物體,直接撞上她的頭頂。
「該死!搞什麼鬼呀?痛死人了!」駱小鳥頭眼昏花的搖搖頭。
捂住小臉,不悅的攢眉,駱小鳥彎,撿起那害她口出穢言的白亮物體,小手緩緩攤開,贊嘆的屏住呼吸。
好美的扇子呀!駱小鳥睜大雙瞳,小心翼翼的撫模著晶瑩剔透的扇身。
這……這是用琉璃做成的嗎?怎能像扇紙一般伸展自如?
這扇身上栩栩如生的蛟龍圖騰,是怎樣毫發無損的刻在薄如蠶絲的琉璃上?那刻工清晰順暢,刀工拿?得異常精準,彷佛自開天闢地以來,這把琉璃扇便已存在于塵世中,而非世俗的凡夫俗子能做到的。
即便是她娘親遺留給她的槐木發簪,雕工似乎也略遜一籌。
這是哪個仙人的仙物嗎?是不小心從天界掉下來的嗎?駱小鳥疑惑的抬起頭,想看看天上是不是真的破了個洞!
霎時「啪咑」一聲,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到她的右頰!
這一次,駱小鳥沒有罵髒話,只是惡狠狠的倒抽一口氣──因為她看到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倒掛在老樹上,全身都是傷!
他身上的傷痕大小不一,卻不約而同涌出鮮血,有的傷口甚至隱約可以見骨;他的四肢以令人不可置信的角度扭曲,只有那沾滿血跡的頭還好端端的留在原位。
而最、最、最嚇人的是──他竟睜著一雙瞳鈴般大的眼楮,死命的俯瞰著她!
他到底是死是活啊?!
駱小鳥顫抖的與他「對視」著,本想來個眼不見為淨,轉身走人,連那只紙鳶也不要算了;但他那雙充滿憂郁神采,且帶點死氣沉沉的黑眸卻像是迷藥般,吸住她全副的心思,定住她抖顫的雙腳。
漸漸的駱小鳥忘了恐懼,一味看進他那黑如潭水的勾人眼神中,完全無法自拔。
也因此,她沒注意到脆弱的樹枝早已無法負荷他的重量,就在下一瞬間,駱小鳥連驚呼都來不及,就被他龐大的身軀給壓倒在地。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駱小鳥只能用力的推著癱在她身上的他。「嗚……」瞪著這具文風不動的「尸體」,感受著她耳邊的熱氣,害她不禁紅了臉,只能再次用力的推著。
可惡!怎麼推不動?
還吹?他還在吹氣?夠了!別再……吹氣?!他……他還有氣息?!他還活著?
不明白心中的狂喜到底是怎麼回事,駱小鳥胡亂揮舞著雙手,掙扎了老半天,總算從他身下爬了出來。
她被他壓得頭昏腦脹,簡陋的衣服沾染著他濕熱的鮮血;一咬牙,她奮力把他翻過來,讓他的身軀朝上。
而他那雙黑瞳不知在何時已悄然闔上了。
看來,她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沒有猶豫的用嘴撕開衣袖,駱小鳥非常熟練的開始處理起他的傷口;此時的她早不復見驚慌,一味專心埋首于治療他的傷勢。
眼皮眨也沒眨一下,駱小鳥雙手扶在他那被轉成直角的手肘關節,手一扳,清脆響亮的整骨聲立刻響徹雲霄,當下嚇跑了樹林里一群飛禽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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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下來,滿身大汗的駱小鳥半跪在那個昏迷不醒的人身旁,她不懂為何自己會不經思考就出手救他,更不懂那股打自心底泛濫的憐憫、疼惜的感覺是怎麼出現;事實上,除了「他們」之外,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有過這樣復雜的感覺!
小手用沾濕的手巾擦拭他不停冒出的熱汗,駱小鳥鎮定的低下頭,在他的耳畔輕聲安撫。「乖乖喲……我知道很難受,但你忍一忍,難受很快就會過去了,乖,不怕、不怕……」
在她辛苦包扎好他的傷口,整頓好他被歪曲的手腳後,他就開始發起高燒,甚至抽搐不止。
她擔心的瞅著他發紫的薄唇,手中的動作變得愈益溫柔,眉頭卻因他的昏睡而緊蹙起來。「你一定要活下來,不然我就白費力氣救你了……乖,忍一忍……」
她不是大夫,所以只能依照以往治療「他們」的方法來醫治他。
拜她天生的好耳力所賜,在幫他整骨听聲音時,她就知道他的每一條筋脈都被接回了原位;為了防止骨頭移動,她克難的挑了幾根干淨的樹枝當作木板,以固定住他的肢體。
當她听見不遠處的溪流聲時,差點沒痛哭流涕──她終于能替他清洗傷口!
本想把他搬到溪畔,可他才剛調整好筋骨,立刻移動並非明智之舉,所以她來回不知多少趟,把他身上那近百道的傷口全都清洗干淨,再將從附近摘來的草藥磨碎敷平,撕下自己的裙襬當作包扎的工具,替他把身上每一處傷口均敷上草藥並包得密實;可她自己那滿是疤痕的小腿,也因此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耗時耗力的包扎過程結束,駱小鳥松了一口氣,卻赫然發覺自己壓根沒顧及他的呼吸!
她的心一窒,仍然沾著髒污血漬的小手顫巍巍的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心中只想著──拜托,讓他活著……拜托……
感覺到那短促且不易察覺的微弱氣息時,駱小鳥這才真的松下緊繃的肩膀──太好了!他還活著!
忍不住紅了眼眶,駱小鳥邊升火想烤干他的衣衫,邊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奇怪?她還以為自己早已沒血沒淚,沒想到只是因為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竟見鬼的破了例!
她不懂自己為何會這樣,卻也不多想;此時的她理當要趕回駱家莊才對,可她卻因放心不下他而留了下來。
而她留下來的原因很矛盾,她既怕他會在她離開時,咽下最後一口氣;也怕他會在她離開時清醒,而她卻不在他的身邊。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她會如此心系著他的生或死?為何她會這樣義無反顧的為他療傷、為他掉淚、為他害怕,甚至為他心疼?為什麼會這樣?駱小鳥忍不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因為他的那雙眼楮嗎?她想起先前──他明明渾身是血的倒掛在樹上,卻依舊睜著澄澈的雙眼,勾走了她的魂魄,奪走了她的冷血無情。
好笑的搖搖頭,駱小鳥回過神,這才注意起他清秀俊雅的五官──他是個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個飽讀詩書,書卷氣味濃厚的儒家子弟。
看著他那細長的眉毛、秀氣的鼻梁,性感的薄唇……性感?見鬼,她竟會覺得他的嘴唇性感?燒紅了臉,駱小鳥繼續研究著他……不說他那深得好像外邦人的輪廓,他的臉還真是俊秀到不行!
她突然好想再看看他那雙黑如星子的眼眸,可以的話,她也好想听听他會有著怎樣的嗓子……
一抹不自覺的嬌笑爬上她的臉,可下一刻,她又因心中思考的問題而將笑容斂起──一個弱不禁風的讀書人,怎會被傷得體無完膚,僅剩下殘余的一口氣,還是倒掛在樹上?
駱小鳥抿抿唇,百思不得其解。
「啊!」腦中一閃,駱小鳥想通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剛才她用來清洗這男人身上傷口的小溪再過去,應該是一整片延伸到天際的崖壁。
這家伙……是遇到強盜打劫,以致從那高得駭人的地方失足墜下,還是有仇家在追殺他呢?
「呃……」
一聲痛苦的低吟瞬間拉回駱小鳥的思緒。「乖乖喲,別動,不然骨頭會移位的。」
她彎身低喃,輕聲制止他晃動的身軀。「你乖乖的,等你醒來,我就拿糖給你吃好不好?听話,別亂動,我幫你擦擦身子,讓你消消熱氣,但是你要乖乖的,不可以亂動喲……」她左一句乖乖的、右一句乖乖的,就這樣軟言軟語的哄著他,壓根沒想過他是否听得見。
說也奇怪,原本焦躁不安的他漸漸停止了晃動,听話的平躺著,而後甚至沉沉的睡去。
駱小鳥露出笑容,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臉上多了一絲不該有的眷戀,依然喃喃自語著。「你好乖喲,別擔心,我會陪在你身旁,所以你要乖乖听話……我就知道你最乖了。」
愛憐的撥著他糾結的黑發,駱小鳥起身洗手巾,再立即回到他的身旁坐下。
冰冷的手巾覆在他的額際,她拾起已烤干的白衫罩在他除了底褲,未著寸縷的結實身軀上。
她的臉又熱了起來──真看不出來,一個成天只會讀書的書生會有這麼好的體魄嗎?
方才她不是急著替他療傷,就是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完全沒留意到他的身材……呃,竟然挺不賴的!
不知為何,她輕嘆一聲,俯下臉,近得都快貼上他的嘴唇。「你真的好勇敢喲,居然能撐到現在……很厲害呢!連我都忍不住要佩服起你的毅力了……所以你要繼續活下去喲,雖然你好像沒那麼多力氣活下來……」
她輕笑著,「但你掛在樹上時沒死,現在也還活著,我想以後一定也很難死掉的……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話活下來,不可以一聲不響沒了氣息,否則你就是一點都不乖,而我也不會給你糖吃,知道嗎?」駱小鳥自顧自說著,從沒想過她和他非親非故,他憑什麼要听她的?
不知為何,她愈說愈多、愈靠愈近,小嘴也不客氣的覆上了他的唇瓣。
是喜歡嗎──那種纏住她的胸口,讓她只覺得緊得都快透不過氣,那彷佛要溢出來的奇怪感覺,是喜歡嗎?
是吧!她心想,嘴角的笑容開始擴大──否則她最厭惡的不就是人嗎?如果不是喜歡,她怎麼會為了一個人,還是個陌生人做那麼多事,甚至是趁火打劫,小人的偷襲他……性感的薄唇呢?
嗯∼∼偷親他幾下的不當行為,就當作是救他的代價好了,駱小鳥暗忖──說不定他早已有了愛人或是妻子,過著美滿幸福的日子,只是很不幸遇上壞人、遇上她,她不強求,就只要他送她幾個吻就行了。
以後等他的傷勢復元後,她會笑笑的送他離開的。
享受的輕啄了幾下,駱小鳥愛戀的抬起頭,滿意的看見他因自己的努力而開始泛紅的嘴唇──他已差不多穩定下來,而她也該趕回駱家莊了。
為了這個陌生的男人,駱小鳥決定改變初衷──她會給駱映珂一個滿意的交代,讓駱映珂在短時間內不再找她的麻煩,如此一來,她才有辦法回來繼續看顧他。
真沒想到,才不過是短短的一個晚上,在她的心里除了「他們」之外,竟莫名奇妙地……也多了一個他!
忽然,刺眼的光芒無預警的射進她一夜未曾闔上的雙眼,駱小鳥笑咪咪的站起身,臉上有著藏不住的疲憊。「要乖乖待著喲,我晚上再回來看你。」
深瞅他一眼,駱小鳥用沙土撲滅了微弱的火堆,再三確定他的位置夠隱密,不會被壞人發現後,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
而她前腳剛走,那個身負重傷,一般來說,就算想復元也得經過十天半個月後才有可能的傷者,突然眼皮抖了兩下,緩緩的張開了;那黑如墨石的瞳眸則像是鎖定獵物的黑豹似的,炯炯有神的凝視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半點受傷的感覺都沒有!
假如此時的駱小鳥有回頭,肯定會被他奇跡似的蘇醒以及毫不掩飾的火辣眼神給嚇到放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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