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愛她,還是在害她?
傍晚時分,姜逸風拉開夕陽映耀的窗簾,回眸看著床上熟睡的施明蕙,心中不由得一片悵惘。
怪只怪他不該在三年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更怪自己沒有給她安排一個更好的未來。
記得剛認識她時,她是那樣純真無憂的一個女孩子,一雙眸子清澈似水……如今卻變得憂郁重重,眼晴-載滿了愁緒。
他不該相信的,當初,她向他大膽表白,說她很愛錢、要當他情婦時,他怎麼會選擇相信了她呢?
有著那樣清澈如水雙眸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庸脂俗粉?他選擇相信她,是在為自己接近她找藉口吧!
如果不相信她是一個為了利益勾引自己的壞女人,不把她當情婦,那麼他這樣的罪人就沒有理由得到她。一開始,他的確在有意無意中把她當成自己的同類,降低她的人格,否則就無法配得上她。
但事實證明,她在撒謊。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純淨簡單的女孩子了,雖然,她常常假裝胡亂揮霍金錢,但這種伎倆很快被他識破,他知道,一個穿著襯衫牛仔褲就很滿足的女生,是不會對LV的櫻桃包那樣熱中的;她平時系著香奈兒絲巾,戴著鑽石耳環,只是為了表現「情婦」這兩個字。
但一切已經晚了,踏入她設下的騙局,就再也無法月兌身。
他一天比一天愛她,偶爾听到她與別的男孩子約會,他會妒火焚身,一刻見不到她,就會瘋了般地想念她。
但他怎麼可能束縛她?霸佔了她這麼多年,如果真的有好男人肯珍惜她,他又怎麼可以不放手?
他常常責怪自己不該那樣大意,讓兩人的緋聞傳得滿天飛,但這種曖昧的事情是紙包不住火的,她又時常毫無芥蒂地當眾表露對他的好感,一傳十、十傳百,一個女孩子的聲譽就這樣被徹底摧毀。
終於,他找到了前妻死亡的原因,解開了心結,拾回了自信,終於可以保護被這段感情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她了……然而,他這才發現,光解開自己的心結是沒有用的,他的名聲已經敗壞,周圍的人不會這樣輕易原諒他的。
為了他,她已經付出許多,難道還要她繼續受折磨,甚至犧牲她與家人的關系來維持他們之間的愛情嗎?
這些日子才得到的些許歡愉,此刻已煙消雲散,他輕輕嘆息,不敢想像兩人的未來……
或許因為跟家人的關系破裂使得她心力交瘁,從施家一回來,她便倒在床上沉睡,夢-還幽幽流淚。
他悄無聲息地替她月兌下外衣,連同她的皮包,一並整齊地放到沙發上去。
「啪」的一聲清響,皮包的扣子不知怎麼,被他不經意地踫開了,一個陳舊的筆記本從皮包-掉了出來,跌落在地面,散開蝶般的翼。
姜逸風笑了笑,責怪自己太不小心,彎腰想把那筆記本撿起來,表情卻忽然凝住,胸中似被尖針刺了一下。
這本冊子-……為何會出現佩雲的筆跡?
太熟悉了,他只要稍稍瞄一眼,就知道那是佩雲寫的字。亡妻的字,清麗中透著一種怪異的風格,就像她的性格。
他忍不住細細閱讀,卻更為吃驚,因為,這竟是一本日記!
佩雲的日記怎麼會在蕙蕙手中?蕙蕙拿了佩雲的日記,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難道……這-面記錄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蕙蕙怕他傷心,所以存心隱瞞?
姜逸風利用自己從前學過的速讀本領,用最快的時間,把亡妻死前一個月寫下的日記瀏覽了一遍,越讀,越令他冷汗涔涔。
不、不,怎麼會這樣?他本以為解開的謎題,在這-卻又變得撲朔迷離。他滿懷欣喜找到的藉口,這一刻,卻再也不能成為什麼藉口,憑著他對佩雲的了解,再加上眼前的文字,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
有如棉花堵住了胸口,堵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扔下日記奪門而出,沖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深深喘息著。
夜幕漸漸降臨,他激動的情緒依舊無法平撫,只得沿著街道緩緩地走,漫無目的地上了一輛公車,隨意下了車,又繼續往前走。
他只是暫時不想回家,不想面對蕙蕙,他要把自己的思緒整理清楚……
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是萬里無雲,太陽一落,便浙瀝嘩啦下起冷雨來。姜逸風怔了怔,忽然瞧見一間熟識的珠寶店就在一旁,正燈火通明、萬分溫暖,他不由得把步子跨了進去。
店員小姐眼尖,一眼便認出他來,連忙通知了主管,主管立即出現迎賓。
「姜先生,你好,有什麼需要本店效勞的?」
「許先生,你好。」他淡淡地與主管打招呼,「我是因為外面下雨,隨便進來看看,你如果在忙,就不必招呼我了。」
「呵,不忙、不忙,夜間一般客人比較少。」主管仍舊殷勤地跟在他身後。
「我還以為你們晚上很早就打烊了呢,畢竟開珠寶店不太安全的……」
「我們通常九點打烊。」他滿臉堆笑,「現在我們加強了保全措施,警察局又在附近,不要緊的。」
「我上次訂的那幾件首飾,你們到貨了沒有?」蕙蕙的生日就要到了,他本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下個星期就到,屆時我們會專程送到您公司的。」
「我叫人來取也一樣。」
「姜先生,您放心,我們不僅店-加強了保全措施,送貨時也會多派人手,不會再發生之前那種事情了。」
「之前那種事情?」姜逸風不解,「之前發生過什麼事?」
「就是上次姜太太首飾被竊的事件啊!」
「什麼?」他臉色一凝。
「呵呵,那都是我們的員工不好……姜先生,真對不起,不該提起你太太,害你傷心了……」主管賠笑致歉著。
「她的首飾曾經被竊嗎?」隱隱嗅出異常之處,「我怎麼從來沒听說過?」
「姜太太沒有告訴您?」主管汗顏,「姜太太心地真善良,沒有揭露我們工作上的失誤……雖然她去世多年,但本店上下都很懷念她啊!」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姜逸風聲音一沉,「你仔仔細細告訴我。」
「這個……」主管頓了一下,「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想起來,倒真有點不可思議啊。」
「不可思議?」
「對啊,有些細節我至今也覺得很詭異……那一年,姜太太在我們這-訂了一條價值連城的項鏈,瓖嵌藍寶石的。」
「嗯,是有這樣一條項鏈,我記得那時她看了《鐵達尼號》,鬧著要一條像海洋之心那樣的藍寶石項鏈。」
「對、對,就是那條。本店費了好大力氣,才找來一顆那樣大的藍寶石,精雕細琢,為她訂制了一條與電影-相差無幾的項鏈。」
「她在宴會上戴過,人人稱贊,貴店的手藝的確好。」
「謝謝姜先生夸獎,你這樣夸獎我們,真令我們羞愧……因為我差一點就把姜太太的這條項鏈弄丟了。」
「怎麼?」
「因為那條項鏈開始做的時候短了一點,姜太太便要我們修改。我們當時派了一位女店員去您家收取,誰知道那女店員竟然在回來的途中把項鏈弄丟了!」
「有這回事?」姜逸風吃驚,「可那條項鏈明明在我太太去世之後捐給慈善機構了,沒有弄丟呀!」
「因為後來項鏈又找回來了。」
「居然能找回來?」他蹙眉思索,「可你剛才不是說,項鏈是被竊的嗎?」
「對呀,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在這-,項鏈是女店員回來的途中被人偷竊的,我們發現後立刻報了警,半個月後,員警接到線報,說有人會在黑市出售這條項鏈,警方就立刻派人去圍捕,當場便把小偷抓住,將項鏈取回來了。」
「還真是幸運啊!」姜逸風搖頭,「從來沒听過這麼貴重的首飾,可以這樣順利地失而復得。」
「項鏈失竊的過程也很奇怪,女店員說,她親眼看到姜太太把項鏈放在盒子-,然後她就緊緊抱著那只盒子,從您家門口搭計程車回店-,中途沒有半點停歇,也沒有任何人踫過那只盒子,一回店-就馬上交給我,誰知那項鏈竟不翼而飛,嚇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那麼竊賊是什麼時候下手的呢?」
「對呀,完全沒有機會和時間下手呀!」
「警方後來不是抓住那個竊賊了嗎?他招供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那竊賊的說法更可笑,他居然說自己也不知道項鏈如何到他那-的,忽然有一天,就發現它放在自己的口袋-,然後他依照朋友的指點到黑市去出售,然後就被抓了。」
「呵,」姜逸風不禁感到好笑,「好倒楣的竊賊!」
但腦海中忽然有個想法一閃即逝,他的笑容頓時凝住了。
「許先生,那個竊賊叫什麼名字?」急切的話語月兌口而出。
「名字倒不記得了……」主管撓撓腮,「只記得他被判了五年徒刑,現在也該放出來了。」
「那他長什麼樣子?」姜逸風一顆心懸到喉間。
「高高大大的,滿臉胡碴,其實仔細看,人也不算難看……」
此語未完,主管便看見一向舉止穩重的姜大總裁竟莫名其妙地沖出門外,迅速消失在雨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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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蕙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她側過身子,發現姜逸風沒有躺在自己的身邊,她喚了一聲,屋子-也沒有人答應。
一陣孤獨和恐懼襲上心頭,她連忙披上外衣,步下樓去。
急促的腳步聲在看到書房門縫中那一線光亮時輕緩下來,她長長舒了一口氣。
原來,他沒有離開她,只是在書房中工作而已。
推開門,他果然坐在桌前凝眉翻閱著什麼,臉色陰郁得嚇人。
听見腳步聲,姜逸風也抬頭看到她了,然而,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怔怔地盯著她。
「逸風,我剛剛在叫你。」施明蕙笑問︰「為什麼不理我?沒听見呀?」
「我听見了。」半晌,他才淡淡回答。
「我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察覺到他的不快,她吐吐舌頭,「我去幫你煮宵夜好了,你繼續忙!」
「我不吃……」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我不想吃……」
「逸風,你怎麼了?」緊張的心情再次漲潮,「發生什麼事了?」
「剛剛看了一本散文,有些傷感。」
「散文?」她一怔,「我不知道你也看這種東西。」
「很寫實的散文,」他將手中的小冊子舉了起來,「相信你也看過了吧?」
燈光不偏不倚,正好映著那陳舊的封面,施明蕙瞪大眼楮,久久不能言語。
「佩雲的日記,你應該也看過了吧!」他重復剛才的話,但這一次,卻說得一針見血。
像做錯了事的小孩,施明蕙滿臉通紅,僵立了好一陣子才有承認的勇氣。
「逸風,對不起……」
「蕙蕙,我錯了。」他卻搶先說著。
這個回答讓她驚恐萬分,連連哀求,「逸風,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以後關於她的東西我再也不敢踫了,真的!」
他的面龐隱在-燈的陰影中,看不清表情,只讓人覺得有一股巨大的悲傷正籠罩著他。
「蕙蕙,我剛才去了一趟警察局。」他答非所問。
「警察局?」施明蕙迷惑不解,「去那-做什麼?逸風,你惹上了什麼麻煩事嗎?」
「我只是去詢問一些陳年舊事。」
「呃?」她越听越糊涂。
「蕙蕙,我之前太想解月兌,做了錯誤的判斷,」他揉著疼痛的額,「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子,現在又回到了原地……是上蒼在懲罰我,存心不讓我安寧。」
「逸風,你在說什麼呀?」她奔過去,俯身從椅背後摟住他,臉頰貼著他的面龐,「你到底怎麼了?」
「蕙蕙,」他頓了一頓,終於開口,「佩雲不是因為她前夫自殺的。」
她心尖一顫,立即反駁,「誰說不是?逸風,你怎麼知道不是?」
「這本日記-寫得明明白白,如果她因為前夫的困擾而自殺,怎麼對自己的煩惱毫無記述?」他澀澀一笑。
「也許她不想提那些不開心的事呢?」照著雪兒的說法,她蒙騙他,也順便蒙騙自己。
「你看過佩雲的日記,很多瑣碎的煩惱她都會在日記中渲泄,怎麼會偏偏不提這導致她自殺的煩惱呢?」他得出結論,「所以,她的前夫對她根本不具威脅,她根本不怕他。」
「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施明蕙拚命搖頭,「有些人就是這樣,只喜歡提瑣碎小事,對致命的關鍵存心回避!你能確定她不是這種人嗎?」
「我有證據。」姜逸風緩緩回答,「我剛才去警察局,請他們連夜幫忙,就是為了證實我的想法。」
「什麼……證據?」她听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今天我路過一間熟識的珠寶店,他們的主管告訴我一件發生在五年前的離奇偷竊案。」
當下他把許主管的話,源源本本告訴她。
「只不過比較順利破案罷了,哪-離奇了?」施明蕙拒絕認同。
「你不覺得竊賊根本沒有下手的時機嗎?」
「竊賊之所以叫做竊賊,就因為他有神不知、鬼不覺的本領呀!」
「不,他是初犯,以前根本沒有過偷竊的紀錄。而且,他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種本事!」
「你怎麼知道?你認識他嗎?」她不服地昂起頭。
「當然認識,你也認識他。」
「嗄?」施明蕙一呆。
「他就是佩雲的前夫。」
「什麼?」听聞此語,她深感震驚。
「我剛才去警察局,就是為了確認他的身份。其實听到許先生講述當年案件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是他了。佩雲的前夫第二次入獄就是因為偷竊罪,記得嗎?」
「那……」她咬了咬唇,「那也沒什麼稀奇吧?他既然一直盯著佩雲,就有可能趁機偷去項鏈啊!」
「不,是佩雲自己拿了項鏈,然後再偷偷地栽贓給他。」他冷靜地道出所想。
「什麼?」施明蕙跳起來,「逸風,你不要亂猜,這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
「那你說說,她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下手的?」
「在把項鏈交給店員小姐的時候,她實際上給的是一個空盒子。」
「不可能!你剛才也說了,店員小姐親眼看到她把項鏈裝進去的!」
「日記上寫得清清楚楚,她的確有這個本事。」
「日記?」她又是一驚。
姜逸風苦笑,翻開那本陳舊的冊子,尋到他之前閱覽的地方,這一次,他讀出聲來——
「我在美容院-遇到一個有趣的女孩子,她請我周末到她老師開辦的俱樂部玩,我去了之後才知道,她的老師是一位享譽全球的魔術大師,而這個俱樂部,是一個魔術愛好者聚會的地方。我很快學會了幾個粗淺的小魔術,比如從帽子-變出雞蛋、猜測別人抽取的紙牌是什麼花色,還有當著別人的面把東西裝進盒子,然後讓那樣東西不翼而飛……
「呵呵,我雖然永遠上不了舞台表演,卻會把這些招數運用在現實中,不至於浪費了它們。」
深邃的目光從頁面上抬起,望向施明蕙。
「現在,你明白那項鏈是怎麼不翼而飛的吧?我太太有這個本事。」
「不……」她怔愣得整個人手足無措,「我也看過這一段文字,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想不到她所指的『不至於浪費了所學』,就是栽贓給她的前夫?」
「可既然這樣做,也是沒有用的,她怎麼能料到她的前夫會被捕?如果那個男人得到項鏈後偷偷月兌手,再繼續糾纏她,她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問得好,」姜逸風點頭,「可她就是算準了他會被捕。」
「不可能!怎麼算得準?這難道又是另一種魔術?」
「現在讓我來念日記中的另一段——」翻開另一頁,聲音更加嘶啞低沉,「今天是一個開心的日子,因為一位故友告訴我,他無意中得到一條價值連城的項鏈,想把它送給我。我知道他會把得到的東西送給我,因為我不只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喜歡那樣的項鏈,而出於內疚的心理,他也一定會以此來補償我,哄騙我與他『重拾友誼』。
「哈!不過,我這樣善良的人,怎麼能接受如此貴重的禮物呢?我當然會拒絕他,順便再建議他把項鏈賣掉,以便能過上好生活。他當然感激涕零,謝謝我的寬容,謝謝我給他指了一條明路。送他出門的時候,我知道以後不會再見到此人了,祝他一路順風。」
「這里是指……」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如此心機深沉的女子,而這個女子,就是逸風曾經最愛的人。
「對,是她指點前夫把項鏈賣到黑市的,然後打匿名電話報警抓他。」
「而她的前夫卻一直被蒙在鼓-,出獄後得知她的死訊,還要找你麻煩,想為她報仇……」
「你現在終於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什、什麼話?」施明蕙腦海中仍然一片混亂。
「她的死不是因為前夫的困擾,既然她已經成功地設計了他,有足夠的能力擺月兌他,又何必再怕他?」姜逸風闔上日記本,微微閉上雙目。
「那……」
那麼,這一切是否也表示,他心中的結再次被糾纏起來,而且纏得更死;是否也表示,他跟她之間,又沒有希望了?
施明蕙頃刻之間流淚滿面,跪在他的腳邊,緊緊地摟住他的腰,泣不成聲。
「不,逸風,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離開我,不能反悔、不能反悔……」
他似雕像一般僵坐著,眼神與她一樣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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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太太如約而至,看見那個拐騙了自己女兒的家伙已經先到一步,本打算沖上去給他兩巴掌,但為了保持自己在公共場合的端莊形象,不得已忍耐下來,蹬著響亮的足音,目高於頂地走過去。
「伯母,」姜逸風站起來,朝她彬彬有禮地鞠躬,「您來了,請坐。想喝點什麼?」
「不必麻煩,我只說幾句話就走!」施太太傲慢地一揮手。
「這兒的咖啡不錯,您要不要嘗嘗?」姜逸風仍舊招來服務生點了飲品。
「不必如此大獻殷勤,我是不會為了一杯咖啡就把女兒送給你的。」施太太挑挑眉。
「伯母,我想您有些誤會……」
「不要狡辯,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的!」施太太一肚子的氣,「姜先生,像你這種大老板,要找情婦滿街都可以找得到,為什麼要纏著我女兒?蕙蕙這孩子人不聰明,長得也不算太漂亮,我們對她從小就沒有太高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無災無險……姜先生,看在她為你耗費了這麼多年青春的份上,你就放過她吧,算我們全家求你了!」
姜逸風垂眉不語,半晌之後,忽然把一只先前擱在身邊椅上的絲絨盒子捧上桌面,緩緩打開。
「伯母,請您收下這些。」他說。
「什、什麼?」施太太吃了一驚,往那盒中看去,眼前頓時一片璀璨絢麗。
黑絲絨上,平躺著全套鑽石首飾,波浪似的項鏈、長穗型的耳環、彎月狀的手鐲,還有一枚星星般的戒指,光彩奪目、熠熠生輝,仿佛海水中捧出的朝日,令人炫目。
「你想用這些來收買我?」施太太費了好大的力才控制住自己的驚嘆,故作冷淡,「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跟蕙蕙繼續交往嗎?」
「不,伯母,」姜逸風的回答令她吃驚,「這些是送給蕙蕙的。」
「什麼?」她一愣。
「蕙蕙的生日就要到了,這些是我早就訂好了想送給她的。」
「呵,是想故意顯示你對我女兒有多好?」施太太嘲諷,「可惜,我要她嫁的不是一堆沒用的首飾,而是一個好男人。」
「伯母,」姜逸風苦笑,「我也希望她能嫁給一個好男人。」
「那你就放她走呀!」
「伯母,你還不懂得我的意思嗎?」他澀澀地道︰「我已經決定放她走了。」
「什麼?」施太太大為疑惑,「那這些首飾……」
「我是希望伯母您能代我轉交給她,」他輕輕撫模那絲絨盒子的邊緣,「這是她的生日禮物,雖然我不能親手送給她了,但也希望有人能替我轉交。」
「哼,她看了這些東西,恐怕更加舍不得離開你吧?」她完全不相信他已經放棄了。
「所以,我才會求伯母您,以您的名義送給她。」酸楚的笑容艱難地浮現臉上。
「嗄?」
「就當是您送給她的。」
施太太懷疑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你……真的打算放棄?」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他自嘲地聳聳肩,「人人都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您不允許,外界的輿論不允許,我前妻的亡靈不允許,逼得連我自己都不允許了。」
「可是……」施太太為難,「蕙蕙這孩子從前過生日,我都沒有送過什麼,忽然送給她這麼貴重的東西,她會懷疑的。」
「每個母親都會送給女兒一份嫁妝吧?或者,您可以在她結婚的時候再把這盒首飾拿出來……」姜逸風嘆息,「她一直希望能從我這-得到一個戒指,可我一直沒有辦法滿足她,如今,也只有借伯母您的手實現這個願望了。」
既然永遠不可能給她婚約,那麼就用這種默默的方式,表示他的愛情吧!
「你真的打算跟她分手了?」施太太再次確定,「那傻丫頭也同意了?」
「不,她還不知道我的想法。」他知道,執著的她是不會同意的。
「那傻丫頭可沒那麼好對付!」施太太也了解女兒的脾氣。
「所以,我想請伯母您幫忙。」姜逸風抬眸,目光像濃郁的霧色。
「你想讓我告訴她,你的決定?」她擺擺手,「算了吧,她不會听我的!」
「不,是想請伯母您幫另一個忙。」他一旦做了決定,就是最心狠的決定。
「呃?」她迷惑不解。
「我曾經想過找個女人來氣她,逼她離開我,可她很聰明,不會輕易上當。她是那種就算受了很深的傷害,也會執意留在我身邊的女孩子,她對我的喜愛,讓她可以忍受一切痛苦,我實在沒有辦法逼她離開我。」
「那你打算怎麼辦?」
「伯母,您養過寵物嗎?」他忽然問。
「啊?」施太太眉一皺。
「我小時候養過一只小鳥,那只鳥是被大雨打傷了翅膀,落在我家花園-的,我無意中發現了它,收留下它,後來它傷好了,我舍不得讓它離開,而它顯然也舍不得離開我,可是,父親對我說,大自然才是鳥兒真正的家,我不該那麼自私,把它強留在身邊。但那個時候,小鳥已經跟我很親了,就算打開籠子,它也不願意飛遠,最多飛到樹上玩耍一會兒,又回到籠中。」
「後來呢?」雖然不太清楚這個年輕人為什麼要對她說這樣的故事,可她卻不禁被這個故事吸引,降去了怒火,細細聆听。
「後來有人告訴我,扔掉寵物的時候,應該把它扔得遠遠的,讓它永遠也找不到回家的路,這樣才可以跟它徹底斷絕關系。於是某一個周末,父親開著車,我捧著籠子,把小鳥帶到一個離我家很遠的樹林,我把它放出來,趁它飛到樹上玩耍的時候,跟父親趕快駕車離開……就這樣,把它拋棄掉了。」
姜逸風說到這-,整個眼圈都紅了,他深深吸氣,以便可以說下去。
「伯母,您明白嗎?蕙蕙就像我兒時養的那只小鳥,如果想徹底跟她斷絕關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她永遠找不到我。」
「我懂了。」施太太微嘆,「你剛才不是說要我幫忙嗎?怎麼幫?」
他壓低聲音,道出自己的想法。
「這樣啊?」她有些吃驚。
「伯母,我知道這樣做會讓您覺得不吉利,但也只能這樣了……」
「唉,我倒是沒什麼忌諱,只不過這樣對蕙蕙那孩子也太狠心了一點。」她有點於心不忍。
「她回到家-,有你們的照顧,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就像當年他放生的那只小鳥。沒有人知道,當年他曾經偷偷跑回那片樹林,想看看鳥兒是否安好。其實,他這種想法很幼稚,因為林子那麼大,鳥兒也許早就不知去向了,但他仍然偷偷跑去了,還特意準備了食物,夢想鳥兒能夠像從前一樣飛到他的掌心,啄食那些他細細掰碎的面包屑。可他失望了……
來到林中的時候,他听到了它的叫聲,很明顯它就在附近,沒有遠離。於是他順著那熟悉的叫聲,透過一片片樹葉尋找它的蹤影,終於,他看到了——它正跟另一只來歷不明的鳥兒在枝頭逍遙。
他伸開掌心,叫它的名字,以示自己為它準備了食物,然而它只朝樹下看了一眼,很快跟新的夥伴飛開了。
到底它是不認識他了,還是它仍在生氣不願理他?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它在林間玩得很開心,他這個曾經的救命恩人加摯友,對它來說,已是可有可無。
鳥如此,人亦如此吧!沒有什麼感情是可以永恆的,一旦蕙蕙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天地,無論她對他曾經愛得如何刻骨銘心,這種愛也會漸漸淡忘,消失在時間的洪流。
想到這-,姜逸風只覺得一陣揪心的疼痛。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其實……他好舍不得她。
「伯母,請您相信我,蕙蕙對我來說,並不是情婦……」
喉間塞了許多要傾吐的話語,可惜,孤獨的他沒有听眾,他只有臨時逮到一個听眾,哪怕這個听眾是深深憎惡他、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老婦人。
呵,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
「不是情婦?那是什麼?」施太太問。
「是我暗戀的對象。」他笑。
「什麼?」她不由得一怔。
喜歡蕙蕙,卻又不敢向她表白,這不是暗戀,是什麼?
世人都以為她苦戀他,其實他們都錯了,他才是默默受苦的那個人。
忽然,他抱著頭,輕輕地啜泣起來。生命不能承受之痛,逼得他再也不能正襟危坐,他儀表堂堂的形象,頓時在大庭廣眾之下摧毀。
施太太看著這個自己之前十分厭惡的男人,不知為何,見到他如此模樣,競產生了一絲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