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被關在營帳里的紋蟬輕輕搖醒楊枝柳,「楊阿姨,快起來……」
楊枝柳迷迷糊糊的醒來,「怎麼了?有人來救我們了嗎?」
紋蟬悄聲道︰「我方才看見守我們的士兵正在打瞌睡,-現在假裝要如廁,等他進來帶-時,我立刻用這偷偷拆下的床板敲暈他,然後我換上他的兵服再去設法弄一套衣服給-,我們趁天黑混出去逃回中村……」
「可是……」楊枝柳擔心,「他們胡人個個身強體壯,會不會太冒險了?」
「現在不冒險,等被帶回塞北我們就真的別想回中原,難道-舍得我爹?」
李老仙?!她一听可能再也見不到,心底就像被人用刀子劃了一下那麼痛,她堅定的點點頭,「-說得對,這樣等人來救也不是辦法,好!」她突然對外大嚷,「喂!死番子,老娘尿急要上廁所,听見沒有?」
一會兒那睡眼惺忪的士兵果然呵欠連連地踱進柵內,他前腳才踏進來,躲在一旁的紋蟬立刻拿床板狠狠朝他腦勺用力敲下去,他悶哼一聲癱在地上。
紋蟬立刻月兌下他的外衣換上,還故意在臉上抹了沙土藏起白淨的臉,然後她向楊枝柳點點頭溜出去。
外頭大半的胡兵皆入營帳休息,紋蟬一路低著頭往鄰近帳篷踱去,她趨近駐守的一名士兵,那士兵正坐在石頭上,似乎就快睡著了。
紋蟬咬牙,拿起腰間胡人的兵器,她鼓足勇氣舉起手打算擊昏這名士兵,就在她要揮下手時身後突然有人大喝,
「你干什麼?!」一名巡邏的胡兵發現了,抽出腰間的刀子就嚷,「有刺客!有刺客!」
紋蟬一慌,轉身就將兵器往前刺去,那胡兵慌張閃身就將刀子反轉往她胸口一刺,直直插進她身體里。
她只覺得胸口一陣灼熱,並不感到痛楚,她伸手一模,濕濕熱熱的鮮血不斷涌出,她詫異震驚倒抽一口氣,然後看見四面八方奔來的胡兵。
薛譚……她眼眶一熱,想起他的笑容和他的聲音,不、不……她緩緩倒了下去……
***
「女兒,我們把她送回中村吧!也許薛譚救得活她,要是讓她死了……」胡老爺害怕的在一旁不停踱步。
天已經亮了,胡艷找軍醫來搶救紋蟬一夜,但因傷口過深,失血過多,紋蟬幾乎已經被軍醫判了死刑。
胡艷望著床上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她再任性驕蠻,這時也不免感到害怕,可是她更怕回中村面對那些人,特別是薛譚,他一定不會饒她。
「不,爹,她、她反正是沒救了,明天我們就回塞北,他們不會知道她死了。」胡艷紅著眼眶替自己辯道︰「我沒打算殺她,是她自己要逃,大意傷了自己,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啊,爹……」
胡老爺嘆氣地坐下來,此刻他六神無主,更別說要安慰女兒,一切好象全失了控。
***
夜幕沉沉,萬籟俱寂,胡兵大部分都已入了夢鄉,僅剩一些巡邏人員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守著營寨。
廣闊的草原籠罩在濃濃的霧氣里,好象有人刻意用紗布將整個天際罩住一般,連營區僅有的幾處營火也顯得格外朦朧,朦朧中似有幾個黑影在營寨中不斷穿梭。
守衛人員好似發現這異象,派了四名士兵前去查看。
四名士兵謹慎地握著長槍緩步前進,仔仔細細地搜索著一個又一個的營房,胡人個頭高大,就連睡覺打呼的聲音都比一般人來得響亮許多,士兵們靜靜地探進每個營房,搜了許久以後確定無人闖入、這才松下一口氣準備回哨所。
突然,不知從哪來的四名黑影撲向他們,且頗有技巧地往他們後腦勺敲去,末听見任何聲音,四名士兵就全數倒地。
「不是說好要留一名士兵以便問出紋蟬的下落嗎?怎麼全部都打暈啦?」薛譚蒙著臉低聲說。
他們原先的計畫是要李老仙擒住其中一名士兵,而其他人則負責打暈另外三名士兵,沒想到……
只見李老仙搔著頭說︰「唉!乖女婿,這可不能怪我,我生來力氣大,剛才只不過是輕輕踫了他一下,沒想到這個胡兵居然這麼中看不中用,就自己躺在地上了。
「賢弟,莫擔心,這長夜漫漫,我們有的是時間找紋蟬。」李樂趕緊幫他爹說話。
「好吧!也只有這樣了,大家小心一點!」
「嗯!」葫蘆張等人點頭示好。
薛譚帶頭從最東邊的營房開始搜起,一間搜過一間,而剛才的那四位士兵則被他們拖到營房里與其他胡兵一起同睡,待明天起床以後想必他們少不了得挨上一頓揍。
「哎呀!」
薛譚趕緊轉身一瞧,只見李老仙跌了個狗吃屎。
「噓!小聲一點!」葫蘆張連忙-住他的嘴巴。
「有沒有怎麼樣?」李樂連忙扶起父親。
「小心一點!」薛譚低聲道。
「沒事、沒事!我剛才一時恍了神才跌倒!」
李老仙稍早知道薛譚的真實身份,以後就常暗自竊喜,因為一直以來薛子龍將軍就是他們百姓心目中的保護神,沒想到他居然可以與他結為親家,那麼柳妹以後一定會對他另眼相看,想著想著,卻想出了神,所以才會沒看見地上那塊大石頭,不過還好,沒有驚動到胡兵,李老仙頗難為情地看了一下薛譚。
薛譚叮嚀大家,「大家得提高警覺,雖然胡兵睡得很沉,但是隨時都有可能會醒過來,我們現在才搜過一半的營房,還有一半未搜,大家小心一點。」
「嗯。」眾人點頭。
「對了,剛才有一片霧飄過的時候,我好象看到山頭那邊有一些小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胡兵又加派人手來此?」李樂指著那山頭。
「是嗎?」不過那個方向乃是通往雁門關的山麓,怎麼會……
「少將軍,看來咱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得趁他們到達這里以前救走少將軍夫人,要不然等他們人一多,我們想要救人可就相當困難。」葫蘆張提醒薛譚。
「要不然這樣好了,咱們分頭搜尋,若救到紋蟬和我干娘,就趕緊回百戲門會合,李兄與岳父一組,從右邊搜起,葫蘆張跟著我,咱們從左邊搜起。」
「好,我們分頭行事。」李樂附和。
「嗯,大家小心。」
「乖女婿,你也小心。」李老仙叮嚀著。「那麼我們百戲門見了,告辭。」他率性地轉過身去邁開大步,「哎呀!」他又被剛才那顆大石頭給絆倒跌在地上。
然而這次大家都-著眼楮,生怕他驚動胡兵,唉,與這種人一起出任務,可真是驚險刺激。
「小心點啊!」薛譚一手扶起他。
「好好好,我會小心。」李老仙拍拍身上的灰塵。
李樂則在一旁忙著搬開耶顆石頭,生怕他再次跌跤。
「好了,大家保重。」薛譚轉過頭去右手一揮。「葫蘆張,咱們走。」
「嗯。」葫蘆張緊緊跟在他後頭。
于是四人分成兩組繼續搜查。
然而因剛才李老仙連續跌倒兩次,已有幾名胡兵醒來,揉著雙眼從營房里走出,睡眼蒙-地左顧右盼。
為了節省時間,薛譚與葫蘆張快速地搜過十幾間營房,卻沒發現紋蟬的蹤影,突然他們身後傳來大喝——
「你們是誰?」一名拿鞭子的胡兵凶神惡煞的瞪著他們。
薛譚和葫蘆張心下大驚,立即回身。
兩名胡兵看了他們的蒙面裝扮,立刻舉起武器往他們殺去,「有刺客啊——」
經他們這麼一喊可真驚天動地,胡兵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
然而本來要捉刺客的他們,卻反而團團被人包圍住,他們周圍站滿薛家軍。
方才李樂看到的人影正是薛家軍,此時已成功地夜襲胡營。
霎時整片草原刀光劍影、短兵相接,許多胡兵在睡夢中已應聲而倒,而醒過來的胡兵則與薛家軍們相持不下。
薛子龍一聲令下,四方軍隊一鼓作氣沖鋒陷陣,一步步逼得胡兵節節敗退;另一方面在混亂中,薛譚終于在其中一間營帳找到紋蟬。
她面無血色毫無意識地躺在床楊上。
「少將軍,少將軍夫人她……」葫蘆張見狀嚇白了一張臉。
「得趕快急救,張將軍,麻煩你幫我掩護,我得趕緊送紋蟬回百戲門醫治。」情況不妙,他立即抱起她往門外疾步離去。
「是!」葫蘆張探門而出,馬上與胡兵打了起來。
薛譚則在戰亂中緊抱紋蟬邊打邊往百戲門方向逃去。
戰場上,廝殺聲轟耳震天,兩方軍馬你來我往殺得腥風血雨,薛家軍勢如破竹,突襲一計著實令胡軍無法招架。
薛子龍人稱戰神,在戰場上簡直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硬漢子,他騎著鐵騎拿著大刀在草原上一躍而過,一排胡兵隨即嗚呼哀哉。
李老仙與李樂在一旁抗敵,瞄眼一看實在是欽佩得五體投地。
突然。有好幾道火光劃破天際朝薛子龍飛過去,聞轟一聲巨響草原上揚起好幾個火球,分不清胡兵或是薛家軍,全籠罩在火海里,而這時胡營里更涌進許多胡兵。
薛子龍在剛才的爆炸場面中已摔下馬背,他強忍住身體的疼痛,硬是靠僅存的力氣撐住身子,然而卻無法再領軍作戰。
李老仙一看趕緊過去扶住他。
李樂則大喊,「快將薛將軍扶回百戲門醫治,這里有我抵擋!」
「兒子!你小心!」李老仙抱著薛子龍雙腳一蹬,似道影子般飛躍離開。
薛子龍敗下陣來,薛家軍的軍心大受影響,再加上幾千名胡兵的增援,使得原本佔優勢的薛家軍反而分崩離析,處于挨打的局面。
李樂一見情勢不對,于是急中生智,拿起薛子龍的大刀戴上他的元帥戰盔騎上鐵騎,濃濃的霧里朦朧的影子頗有薛子龍的英姿。
胡兵一看大為吃驚,怎麼薛子龍當真是不死的戰神嗎?而薛家軍看了李樂誤以為是薛子龍,于是軍心大振,個個奮勇殺敵。
局面再度扭轉,薛家軍長驅直入各個擊破,打了一整個晚上,終于戰勝攻取,胡兵們個個伏首稱臣,成了薛家軍的俘虜。
勝負已出,然而戰場上卻哀鴻遍地,綠油油的草原一夜之間已成為焦土。
***
大戰過後,薛譚忙得不可開交,不但得時時掛心紋蟬的傷勢,還得分神為薛子龍及受傷的士兵們療傷,由于傷兵人數不少,于是薛譚找來李老仙、楊枝柳、小三、小四、葫蘆張等組成醫療團,並依照他的指示一一為士兵們療傷。
薛譚心系紋蟬,只要一有空閑就會往紋蟬的房間去,但因為紋蟬傷勢過重,至今已足足昏迷三天三夜,他夜夜守在她的身邊內心實在不舍。
他坐在床沿兩手緊緊握住紋蟬冰冷的手,不爭的眼淚簌簌流下來,這是他多年以來第一次落淚,然而淚水就像是他對紋蟬的愛那樣源源不絕。
夜又深了,一天又要過去,而紋蟬依然毫無起色,薛譚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醫術,怎麼用最好的藥,受自己最仔細的呵護,而紋蟬還是如此?本身身為神醫然而卻無法將她醫好,他除了譴責自己以外還將這一切全怪罪到胡艷身上,要不是她,紋蟬又怎麼會落到今天不省人事的地步。
這一切都該怪胡艷,這一切全都是她惹出來的,他的精神已瀕臨崩潰,他再也受不了紋蟬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事實,于是他憤然站起,推開房門就往臨時關犯人的房舍走去。
昔日意氣風發的胡艷,如今卻成了籠中鳥,打了敗仗,心也碎了,畢竟兩軍交戰非她內心所關心的事,而打輸戰役失去挽回薛譚的心又害紋蟬生死未卜,這才是真正令她心碎的主因,她自知難逃譴責,已多次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然而多虧李樂及時挽救才不致使她鑄下大禍。
李樂每每看她如此意志消沉,表面上雖不說,但內心卻痛苦萬分,他恨不得能取代薛譚好好地照顧胡艷,然而她如今是階下囚,若對她太好恐怕薛將軍會說閑話,所以只好默默地在一旁守候著。
整座房舍關滿犯人,死氣沉沉的,就等待薛將軍的處置,而李樂卻甘心在這陪胡艷度過每一個長長的晝夜,除了防止她再度輕生以外,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就近照顧她。
濃濃的一股霉氣味充斥四周空間,這里每個人都像有心事般地愁眉不展,厚重的門好似關住每個人的心扉,暗得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此時門突然被打開,李樂趕緊起身趨前。
「是你……妹夫,你這麼晚來是……」
薛譚好似沒听見李樂說話,一進門就直直走向胡艷,兩眼似會噴火般地瞪著她,「胡艷,-給我起來,紋蟬到底是哪里得罪-,-為何要這樣對待她?」
斜躺的胡艷一听見薛譚為了紋蟬對她咆哮,她無話可說,索性閉上眼楮屈起身子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听見,然而她的內心卻無法欺騙自己,沮喪的心加上心愛的人對她的不諒解,于是她哭了,默默地從眼角流下兩道心碎的淚水。
「胡艷,-別裝死,難道-這麼做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難道-當真是冷血之人嗎?-知道紋蟬她到現在都還昏迷嗎?胡艷,我警告-,紋蟬最好沒事,要不然我不會善罷甘休,胡艷,-听到了沒?胡艷,-給我起來,胡艷……」薛譚激動地-打關住犯人的木欄。
然而他這番話卻再次傷害到胡艷,就像是有人故意用刀劃著她的心一般,不但痛,而且源源不絕地淌著血。
李樂身為紋蟬的長兄,卻沒能像薛譚那樣地責備胡艷,內心多少有點愧疚,然而他卻更了解胡艷此時的心情,試問一個心碎的人,對于別人的譴責還能有多少的回應?他郁卒地看著薛譚,覺得他已失控,于是趕緊移身過去扶他。「賢弟,你別再打了,還是早點回房休息吧!更何況紋蟬會受重傷乃是胡兵所為啊!」
「你走開!」薛譚听不進任何規勸的話,他推開他。「你知道嗎?紋蟬現在還躺在床上,你叫我怎麼睡得著?人人都稱我為神醫,而我居然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醫不好,我還稱得上什麼神醫?我還配醫人嗎?」他悲傷狼狽地跪在地上。
「賢弟……」
「你別叫我,我沒有你這種義兄,自己的妹妹都被別人欺侮,你不報仇也就算了,還自願來照顧她,你真是偉大,但可惜的是,胡艷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喜歡她,你這樣默默付出有什麼用?你委曲求全為的是什麼?」
胡艷一听整個人怔住,淚流滿面。
「不為什麼,只因為我喜歡她,就算她永遠都不知道也沒關系,因為重要的是我喜歡她,而不是要讓她知道!」李樂的臉上顯得有點無奈,要不是迫于兩家的仇視,或許他早就向胡艷表白。
李樂說的這一番話當真將薛譚給說傻了,怎麼李樂的愛情哲學這般偉大?他想了一下自己,再看看胡艷,深深地嘆口氣,他站起來拍拍李樂的肩,剛才的他可真失禮了,不但沒能控制好情緒,還傷到李樂的心,此時的他覺得有點後悔,然而面對紋蟬的傷勢他卻又忍不住想要對胡艷咒罵,但看在李樂痴心的份上,他搖頭走出去,但願紋蟬能早日醒來。
李樂看著胡艷微微顫抖的身軀,他知道她其實也是很後悔,他知道她真的不是有心傷害他妹妹。
說他傻、說他痴都好,他痴痴地望著憔悴的胡艷輕聲道︰「我知道-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不會那樣殘忍,我了解-……-一定要堅強,別難過了。」
胡艷仍是顫抖著,沒有任何反應,臉上的淚依然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