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招集各村的族長召開長老會,緣于咱們的老朋友郝家商行,郝家此次派來了年輕的掌事,他是咱們忠誠的朋友,他為咱們帶來好運和財富,是尊貴的朋友,此刻,他們要再次給咱們帶來慶典般的歡樂,下面咱們請尊貴的朋友為大家說說。」
主持的大族長身材瘦小,但聲音洪量,面容深刻而嚴厲,給人一種威嚴的壓逼感,他是臨海的幾個部族聯盟的首領,直接對婆羅洲的蘇丹負責,是這里最有權勢的人。
到目前為止,郝睿還是比較樂于與他打交道的,雖然仍免不了送上禮物,但這位大族長起碼是公正的,以全族人的利益為先,而不是像一些村里的長老,關心的只有自己能拿到的好處。
大族長伸手作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然後退下了高高的主台。
通過郝家和族里的翻譯,郝睿和族里的長老們,倒也是溝通良好。
郝睿從旁邊的椅子上站起身,撫了撫棉布長衫上的皺折,然後,緩步走向那高台,他站定後,堅實的目光環視全場,聯盟內的族長以及隨從,一二十人把這不大的廳堂擠了個滿滿當當,他沉下一口氣,揚起溫和的笑,雙手一抱,作了個敬禮。
「各位族長,郝某非常感激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與郝某會面,剛剛大族長的話實在是讓在下汗顏,這近百年來,郝家都是靠著婆羅洲上的各位吃飯的,各位是郝家的衣食父母,沒有各位,郝家也不會有今天的這番情景,在這里,在下代表老爺,郝家的上上下下,謝謝各位了!」語畢,他彎下腰,行了個大禮。
「行了,郝爺不用跟咱客氣了!」大族長在台下擺了擺手,「郝家,郝家大老爺對咱們的關照,咱兒都心里敞亮著呢,您就別說這些了。還是快些把您的計劃跟大伙說說吧!」
雖然掩飾得當,但郝睿還是听出了那語氣的焦急,他掀了掀嘴角,好,非常好,顯然他的動作已然引起了大族長的興趣,看來他這是旗開得勝了。
「那好,咱就直說了,二十年前,郝家大老爺第一次隨船來到這里,那時的他應當時族長之邀,興辦了一次熱鬧的采燕擂台,那場景時至今日,大老爺仍時常津津有味地對咱們講起,這一次,大老爺派咱來,就是為了重現當年的景象!」郝睿無視台下陣陣的低語,從容地扯出笑容,「各位族長,咱代表郝家的大爺在這里宣布,郝家將再次舉辦采燕擂台,並邀請所有部族的采燕人,共襄盛舉。」
此話一出,經由翻譯的嘴,台下當即亂成一團,郝睿站在高台上,淡定地看著一切。
過了好一陣騷動才慢慢平息下去。
「郝爺!您看,咱們這……您忽然說這些,您也知道現在這情形和當年,這……這不是……」台下安穩了好一陣,才由一個族長,面有難色地開了口,那吞吞吐吐的模樣,顯出了心中的矛盾。
高高在上的郝睿看得真切,這些人,眼楮里看不到好處,是絕不會讓他的計劃順利進行的,他向守在堂口的小五子使了個眼色,五子立刻心領神會地向門外揚聲道︰「抬進來,把東西抬進來。」
話音剛落,幾個打著赤膊的漢子,吃力地抬進幾只大箱子。
郝睿走下高台按著次序打開箱子,「蘇紡的絲綢,是汝窯的瓷器,上等的武夷新茶,還有……」他停了一下看到各族族長們幾乎被勾了魂似的發愣,他在心底笑了開,很好,他要的就是這種情形。
「還有……」郝睿從箱子中拿出一個緞面的小匣子,一打開,立刻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匣子里赫然兩顆碩大的夜明珠。
「郝爺,您這是……」壓抑不住興奮的聲音和直勾勾的眼神,「這些……是什麼意思?」
「這些,都是擂台的獎勵,這些是給奪魁的部族的,這兩顆夜明珠,則是給族長大人的。」郝睿滿意地看到在場族長們垂延的目光,在這蠻夷之地,這些東西,都是稀罕得不得了的寶貝。
這句話立刻又在台下引起了一陣激烈的爭論,郝睿也不急,靜待他們達成共識。
「郝爺,是這樣的……」終于,大族長被推出來發言,「您也知道,族里面很多燕兒洞都是包給商行的,郝家也有這樣的定點,是吧,所以咱們這……想參加,這也不能啊!」
「當然,這一點各位可以放心,咱們郝家決不會欺人,咱正想請各族長當個評判人,郝家收的貨,由各族長選出擂主,這價格也一律按郝家的慣例給,決不會有所偏頗!」
「郝爺,您知道,我們決不是擔心您郝家欺生,這問題是,包給其他商行的貨,咱給不了您啊!」大族長也是有口難言,眼前的寶貝誰不想要,但其他的商行他們也得罪不起,「要不,再等段時間,等其他商行的船都到了,咱們一起商量著再做定奪!」
郝睿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心底里卻冷冷地哼道︰他是傻了,才會等其他商行的人,他們今年就是為了趕在其他商行之前,才特意加快了貨船的行程,他就是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啊!
「郝某明白各位族長的難處,但,眼看著這燕兒都到了,再等下去,怕會誤了時候啊!」郝睿假意沉吟了一下,然後拋出謀劃多時的方案,「這樣吧,郝某提個法子,看各族長允不允。今年,咱都把包洞的事兒放下,由郝家統一收貨,各族長評定,誰家最後奪魁,就由誰家先行挑貨,而且,郝家願意把燕兒洞的使用權放出來,咱們今年重新分配燕兒洞,按擺台的名次定奪,贏的重新選洞,輸的人要服從,郝某的這個法子,各族長不知……」
郝睿的話放出來,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這是一招險棋,如果郝家的采燕人登不了頂,那郝家所付出的代價就太大了,但……郝睿,他想得更長遠。
長久以來因為燕兒洞的位置不同,每年燕兒都會固定去同一個洞內安巢,所以每個洞的出貨率是不同的,而這其中又牽扯了許多人的利益,因為就道理上講,燕兒洞是屬于全族的,采燕人的收入要按比例上繳族里,燕兒洞的優劣就關系了整個部族的利益,再加上每個部族都會有偏向的商行,不同的商行會有一部分固定的供貨人,這叫包貨,一包便是一個洞。而這也是有部族傾向的,雖然是部族聯盟,對各商行的價格會有牽制,但在聯盟內部,各族對于利益的分配,也會有勾心斗角,暗中使勁的時候,這燕兒洞的分配便是個讓人眼紅的事兒。
因為郝家是最先來到婆羅洲的商行,所以島上最好的幾個燕兒洞都是郝家供貨點,但隨著島上洞穴越開越多,現如今好些新出的好位置慢慢地分散開來,以致于郝家的優勢越來越少,郝睿的這個計劃,目的是要把郝家的優勢奪回來,以近期來看,為了這次能奪擂,各族的采燕人都不會私藏,因為之前,多家商行競爭,有人專門抬高價收購,使一些有定主的采燕人為財,私藏極品壞了行道。以遠期來看,重新分配燕兒洞,拿到更好的位置,有利于郝家保住現下的家勢。
雖然,這一招確實險了些,如果郝家的采燕人贏不了這場擂台,也就意味著郝家勢必要放棄這個島,但無險不贏,這是商家立家之本,沒有風險,怎會有收獲,況且根據大老爺的說法,他相信郝家有六成的把握,他們有像達桑這樣的頂極采燕人,那極品的扁額二十多年從未有人能從他家的牆上取走,還有那些燕兒洞,他郝家的歷來是極品之洞,那些燕兒忠心識途,認定了郝家的洞,一輩子都不會變,況且,郝家與島上的權貴之人都有極好的關系,像現任大族長所在的部族便是郝家的定點,還有好幾個族長,還有下一任大族長的接班人……他信,老天不會絕郝家的路,這一步,他走定了。
「各位族長……你們的意思……」郝睿朗聲劃破堂里猶豫的氛圍,「給郝某一個痛快!」
「郝爺,是真的願意放出燕兒洞?」一個族長急切地追問,眼神里露出貪婪的光芒。
「這里當然,郝家願意和各家族長簽下契約……」郝睿頓了一下,沒有人能逃過貪的,就算明白把握不大,也無法從眼前的利益中掙月兌,各個部族都在暗地里較勁,都盼著得到更好的洞兒,在聯盟中佔到更多的好處,他不信,他們會不上鉤,「但為了顯示公平郝某希望各族長也能代替其他商行。簽下同樣的約,以保證日後重新分配燕兒洞的時候,大家都能服氣!」
光是听到郝睿說願意簽契約的時候,底下的族長們就高興得快昏了頭,與各商行的協意都是口頭的,就算今年不履行,商行也沒法子。誰都想要改變現在的情況,沒勢的部族想得勢,有勢力的部族想要得更多,幾乎每個人,看到眼前的誘惑,都爭著答允下來。
「好了,都別吵!」大族長大吼一聲,「郝爺,咱們願替各家商行與郝家訂這個約,就不知您的話,明天可還有準?」
「大丈夫一言九鼎,郝某願立刻與族長們訂下文書協議!」郝睿心下明了,這計快成了。
「好!咱們就欽佩郝爺的爽快!」
郝睿揚起笑,「五子,送筆墨紙硯!」
于是,這約便這樣定了。
「妮雅,妮雅……你要干什麼去?」
「剛跟管事婆婆告了假,趁著休息去族長那里交……」妮雅看著一下子從樹叢里冒出來的達娃,揚了揚手里的小籃子。
「那是要去姓郝的那個人那里?」達娃一听,立刻笑了開,黝黑的小臉一下子亮了開來。
「是啊!你沒听說嗎?今年有擂台,所有采到的巢都要交到郝家那里,由族里保管!」妮雅忍不住嘆了口氣,幾天前還抱著族里人會不同意辦擂的想念,誰知才剛想著,族里長老就跟他們宣布了,看來是已經定了案。也不知道那個姓郝的管事到底使了什麼法子,其他商行的人還沒來,聯盟里的長老就敢私自下訂書,想來其他商行到時不會善罷甘休。在她看來,今年怕是安穩不了了。
「啥沒听說,好幾天前哥他們就在家里說了,那姓郝的好生厲害,把族里的長老們都說昏頭了,白紙黑字的契約一簽,想反悔也不行了。」她記得她爹說有族長後來回過味來,想後悔也來不及了,「達娃跟你一起去。」
「天上的雀兒飛……呀啊,地上的樹兒搖……呀啊,風兒吹……呀啊……吹……呀啊,妹的情朗……呀啊,可知念你緊……呀啊……」
看著達娃大聲地唱著曲,一跳一跳地向前跑,妮雅有些哭笑不得,看來這達娃對那郝管事真是傾慕得很啊!
郝睿坐在陣在,設在部落聯盟議事大堂的燕窩收集點,遠遠的就听到一陣清脆的歌聲,然後一道小小的身影便沖到了他的面前,毫不避嫌地抓著他的手臂,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堆,雖然一句也听不懂,但郝睿還是漾起了溫和的笑。
「妮雅姑娘,能不能幫個忙,告訴在下達娃妹子在說什麼?」郝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跟在小丫頭身後的姑娘。
妮雅不自覺地淡淡紅了臉蛋,然後低聲道︰「達娃說她見到您很開心!」其實達娃說的可是想他想得很,這話妮雅可不好意思說出口。
「是嗎?」郝睿覺得這個叫妮雅的姑娘真是可愛,像只小兔子似的,動不動就羞澀難當,「麻煩姑娘幫著翻譯一下,就說郝某也很高興見到你們。」
妮雅注意到他說的是你們,她又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又覺得自己似乎太多心了。
正想著,忽然由遠至近傳來一道粗重的聲音︰「達娃,你又溜出來瘋。」
達娃立即換上一副沮喪的表情,不情願地喚道︰「大哥!」
「你這個丫頭可真是的,叫你待在家里跟阿娘織布,誰又讓你跑出來瘋,女孩子家家的,以後還要不要嫁人,」走過來的黑瘦年輕漢子是達娃的大哥,今年二十有五,濃眉大眼,有一副很深的輪廓,是妮雅幫工的果園的少東家,他對妮雅和郝睿點了點頭,「快跟咱回去,達娃。」
「大哥,咱……」
「不許你爭辯,」他強硬地打斷達娃的話,拉下她的手,不高興地說,「你看看你是什麼樣子,再這麼胡鬧,我讓爹明天就把你嫁了。」
嫁人是達娃最怕的事兒,听了這兩個字,立刻什麼也不敢再說。
「妮雅,幫我跟郝爺說,我先走了!」他眼楮看向郝睿,話卻是對著妮雅說的。
妮雅恭順地對他點頭,目送他牽著一臉苦相的達娃離開,達娃是個活潑愛玩的姑娘。讓她坐在家里織布紡紗,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妮雅,妮雅姑娘……」
迭聲的呼喚,扯回了妮雅的思緒,她轉過頭便看到郝睿對她露出溫和的笑容。她有些迷惑,她看著他,在她的印象里,他總是穿著暗色的棉布長衫,身材結實,喜愛露出溫和友善的笑。從前其他商行也有什麼管事、總管的隨船來到島上,他們大多穿著漂亮是不得了的軟衫子,白暫又瘦弱,可是他不是,他樸實的打扮和結實的身材倒像是個打雜的船工,可又不似他們那般粗野,溫文爾雅,知書達禮,倒像是個大戶人家的少爺了。他真的好奇怪,讓她迷惑得很。
「妮雅姑娘,你這是來……」
妮雅小聲地「啊」了一下,他的話勾起了她此行的目的,她可要趕緊交了東西,還要趕回果園子,她是跟管事婆婆告假才來的,她揭開籃子上蓋的布,從里面拿出兩個巴掌大小的乳白色的碗狀物。
郝睿一見,頓時眼楮一亮,忙上前接了過來,舉過頭頂對著陽光仔細地瞧,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用手前前後後模了個遍,順著絲絮狀的紋路輕扯下一絲,放在鼻子下嗅了好幾次,才放進嘴里先含後嚼,那其中淡淡的腥羶滋味,讓他肯定地點了點頭,揚聲對坐在案前抓筆記錄的五子道︰「達桑家上品宮燕兩盞!」
這兩支巴掌大小,色澤銀白透明,絲絮狀密密匝匝壓在一起形成的半碗狀物,便是那輕如竹葉貴如金的燕窩。
這燕窩等級區分得極其嚴格,基本上以燕兒築巢的次數為準,當這金絲燕兒到達這島上首次築巢時,那窩純粹是其中津液堆積凝固而成,其品質自然上乘,一般是在朝庭、權貴間流通的東西,故稱為「官燕」或「上品官燕」,岩壁上的官燕通常每盞十余克,色澤銀白、透明。而當第一次築的窩被采摘之後,金絲燕兒為了育兒只得再次築巢,因為津液變少、時間緊迫,只得啄下自己身上的絨毛混合,這第二窩的品質已遠不極「白燕窩」,成為「毛燕」。倘使第二次築的巢又被摘去,燕兒就只得第三次築巢,津液稀少,連絨毛也變得稀疏,只能尋些縴細的海藻湊數,一般采燕人會保留此窩,讓燕兒育兒,直到燕兒離開後再摘下,稱之為「草燕」,基本上就只能成為湊盤的下等貨了。
另外,還有一種無價的密貝叫「血燕」,其燕盞外觀呈赤紅色,遇水不溶,稀罕得不得了,郝睿入這行當十多年,也未曾有機會親眼見上一見,只是听大爺提起過,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寶貝。
燕窩價格貴比黃金,還有另一層含義,燕窩原品被采摘後,根據不同等級加工成不同的形式,如燕盞,燕條、燕絲、燕餅等,其中燕盞是經去雜處理的純燕窩原品,最為珍貴,加工時,工人需把整個燕盞浸濕除毛,一方面要要把毛除至最淨,另一方面又不能破壞燕盞原始形態,以宮燕類為原料,少毛而大盞為佳,加工過程精細,只有熟練的老工人才能下手。毛燕類由于雜毛較多,必須依靠特殊的旋轉方式,把浸濕的燕窩打碎在水中剔除雜質,經烘干後制成燕絲或燕餅。草燕類則大多是雜草及雜物,打碎後去雜,還須進行染色漂白的處理,最後制成燕絲或燕條
在采燕人采摘的原品中,只有能制為燕盞的官燕才最有價值,其價格也貴得驚人,如何分辨真假優劣是商行的立家之本,坊間的一般的做法是用火石點一下,如不融不化不斷,則為真品。辨貨,郝家則有自己立本的「看、模、嗅、嚼」四大法寶,再加上郝睿長年累月經手的積累,基本上不用火石,便能做到識其真偽。
郝睿把東西交由五子,從管賬人那里取來一個包好的布包,放入妮雅的籃子中,再幫她拉好上面的蓋布,雖說有擂台,但他們該給的賞銀一分也不能少,對于這些忠心的朋友,他們郝家歷來是大方公道的很。
「達桑伯果真歷害,這擂剛擺開,就有如此上品上繳。」郝睿真心誠意地嘆道,眉目中有掩不去的激動和驕傲,看來有達桑伯,郝家這次贏定了,大老爺料得一點也沒錯。
不管是客套還是恭維,這話听進誰耳朵里都是舒心,但妮雅只是淡淡地笑,什麼也沒應。
這天晚上,妮雅收拾好東西,見天色已晚,又等了一會,慢慢地,各家的燈火漸漸熄了,她盯著自家廳堂里搖曳的火光,許久,才起身到後堂里,拿起簡易的長柄的小油燈,繩子和小筐,繞進內室,她爹達桑坐在自己的屋里,盯著牆上的某一點發呆,妮雅掀開簾子,低低地道了句︰「那……今天就去了。」
她爹沒吭聲,妮雅放下簾子,這才轉身出了門。
她沿著海邊,一直通向燕兒洞的小路走過去,海風呼呼地從耳邊呼嘯而過,小油燈里的火光以詭異的方式跳動,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獨自在夜里走這條路時心里的恐慌,但如今,似乎已經不再有了。
她很快來到了自家的燕兒洞,她舉起小油燈,借著微弱的火光,看到靠里的岩壁頂部已有不少銀白的半碗狀物附著其上,她選定位置,然後動手把小筐綁在腰間,再纏上繩子。
如今,許多采燕人為了簡便和安全,便用竹子和紅線在洞內的地面上搭起一個結實的腳手架,幾根粗壯一些的竿子,搭作底架來移動,換一個地方就在底架上臨時裝上一根細竿子,算是取巧的法子,但在她家洞里,那些都不能用的。徒手攀爬,這是尊重,也是敬畏,老天爺給他們帶來這洞,這燕兒,他們必須懂得感恩。每年燕兒來的時候,他們要燒酒獻肉,打掃岩壁,辦熱鬧的慶典,歡迎燕兒回家,再到燕兒帶著兒女走之後,他們還要燒上兩炷香,插在這洞里祈祝那此燕兒平安,來年再回這家里。
妮雅把又長又粗的繩子在腰間繞好,然後縱身一躍,雙手抓住突出的岩石,腳下用力,嘴里咬緊長柄的小油燈,一邊向上用力,一邊尋找牢靠能落腳的突起。她家有祖傳的攀岩技巧,她們是最傳統最出色的采燕人。
岩壁的樣子,丑陋而粗糙,妮雅穩穩地附在上面,一點一點靈巧地向上攀,不急不躁,永遠要踩實每一塊岩壁再向上使力,每個采燕人都清楚得很,這每一腳每一下用力每向上一寸,這命都懸在老天爺手里越勒越緊。
攀過這岩壁快一半的時候,妮雅停下來,認真地觀察了一番才將腰間的長繩系死結的那一頭牢牢地拴在一塊巨大又結實的突起上,這是她保命的東西,一頭連在這石頭上,一頭拴在腰間,萬一她一下抓不牢,摔跌下來,這繩子可以緩下速度和力量,給她機會重新抓牢岩石。三年前,就是這條繩子,這岩壁保下了她爹的那條命,但她爹在下跌的過程里,頭部撞上了一小塊岩壁上的突起,雖然命保住了,卻落下了病根,外表看不出什麼,但只要揚起頭,便會眩暈不止,這岩是再也攀不了了。
族里的人都說她爹神秘得很,雖貴為一等的采燕人,卻越來越看不到他攀岩的樣子。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三年來,這燕一直是她在采,她,妮雅才是躲在幕後的采燕人。
快接近頂部了,燕兒被她口里咬住的小油燈的火光驚著了,紛紛拍打著翅膀驚叫起來,翅膀時不時地掃過妮雅的臉。岩壁的頂部有眾多向下生長的石柱,火光中像是要張牙舞爪地飛撲下來,她小的時候便總听她爹講,這洞里摔落下來的采燕人,百年來,不知有多少,還有偷采的人,更是不計其數。她爹常說,「這祖祖輩輩的神靈都在這里啊……」
每當她攀上這岩壁的時候,她就想起她爹說的這句話,也許是她的心里作用,她夜里攀在岩壁上時總會隱約感到耳邊絲絲作響,仿佛有人從身邊攀過。她想那大概就是神靈吧!她曉得她家的神靈會保佑她的,會保她平安,也會替她保住這個秘密。
族里對采燕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敬重,這燕兒洞因為是老天的恩賜,所以是神聖的地方,千百年來從沒有女人當上采燕人,那是不允許的,是對神的褻瀆,如果族里人知道這件事,她和爹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這洞怕也是也保不住的。
她爹心里的無奈,她心里澄亮得很,去年她娘離世前,對爹唯一的囑托便是要盡早替她找戶人家,她寧可不要什麼洞,也要這個女兒。妮雅的心里有時會有些不服氣,為啥女人不能采燕?她從小跟在她爹身旁,在這洞里長大,攀岩的本事甚至比她爹還厲害,可是卻永遠也無法堂堂正正站在這洞里。
她爹心里滿是矛盾,他不要他女兒冒險干這個,他怨他自己,但這洞對他太重要了,他的榮譽、他一輩子的想念,都在這洞里。
所以,妮雅抹去頭上的汗,一個用力,向上又攀了幾步。所以,不管什麼擂台大賽,什麼郝家的管事,她一定……一定……要保住這個洞。她目光堅毅,不若平時那般羞澀內向,這也是她家的根,她要保住它。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