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有沒有燙著啊?」于母緊張的急忙站起身來,滿臉疼惜的看著譚子閎,看樣子她似乎對女兒相親的對象十分滿意。
「沒關系,我沒燙著,讓伯母擔心了,真是過意不去。」譚子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茶漬,反而關切起于父于母,「伯父伯母,你們沒燙著吧?剛剛真是抱歉。」
「我們沒事、我們沒事,你沒燙著就好。」于母從服務生手中接過毛巾,親自走過來,幫譚子閎揩拭身上的茶水。
「伯母,您別忙,我自己來就行了,讓你麻煩真不好意思。」譚子閎連忙謝過于母的好意。
于父由衷的發出一連串贊賞,「老譚,你這兒子可教的真是好,又有禮、又懂得關心別人,真難得啊!」
「他笨手笨腳的,讓你們見笑了。」譚父謙遜了幾句。
「哎──別這麼說,倒茶讓服務生來就好了,子閎是個洋博士,又不是專門倒茶的茶博士。」
于父一句話說的大家都笑了,一場尷尬也就這麼掠過,打翻茶的沒事,反而搏得更多的贊許。
于是,大家的焦點都放在譚子閎身上,所有人都忘了只有盧湛新桌前仍是沒有茶水的,連服務生也忘了。
一直到「茶過三巡」之後,譚父才發現眼前多了這麼一個突兀的人,忙端起茶來,「剛剛都忘了請教,這位是……」
「這位是我外甥,他姓盧,也在台北工作,和我們兩個老的也好久沒踫面了,所以趁著這個機會也找他來吃飯。」于父自動為他安排了個遠遠遠親的身份,好讓對方不會誤會什麼。
外甥?!
他不明白為何于父要這麼介紹?或許是詠音的授意,為的是不希望引起譚家的疑慮吧!
呵,他心里苦笑著,他居然成了詠音的表哥……他不要,他寧願自己是一個陌生人,和眼前的男人同樣有著公平競爭的機會。
「盧先生真是青年才俊呀!」譚父客套地說︰「子閎也在台北工作,還要麻煩盧先生多多關照了。」
「不敢當、不敢當,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一聲就是。」他保持著笑容,即使那笑容看起來有點生硬、有點苦澀。
菜不一會兒就上來了,幾個老人家聊著年輕時的事,三個年輕人則是別有心事地各吃各的。
雖然是平日愛吃的菜,但這次每道菜都讓盧湛新食之無味,他只想趕緊逃離,逃離這個傷心的地方,找個可以治療心靈創傷的地方躲起來,靜靜地等待傷口愈合。
在這樣的場合,沒有人會去注意盧湛新是不是需要有台詞、臉上是不是要流露出配合這出戲的表情,只要他不要去礙著別人就行了。
是啊!誰在乎?
幾個老人家只是在品評著男女主角是否登對、故事將來會如何繼續,甚至不經意的開始低聲討論起結婚的細節了。
對盧湛新來說,這卻是他有生以來最難下咽的一餐飯,相較于當兵時可以媲美豬飼料的伙食,他倒寧願選擇後者,也好過這樣身心的煎熬。
反倒是男主角的演出十分稱職,不時為于家二老添茶、夾菜,面對長輩的贊揚,臉上總是露出「受之有愧」的謙誠,偶爾還抽個空,對女主角做一些簡單的戶口普查。
「于小姐目前在哪兒高就?」
「我在教授鋼琴。」
「啊!那真是個令人稱羨的職業呢!」
「哪里,只怕別誤人子弟就是了。」
「你太客氣了,看于小姐的氣質就知道非常有音樂素養。」
譚子閎的健談,恰與盧湛新的沉默成了鮮明的對比。
「于小姐……」
「子閎啊!別于小姐于小姐的叫,那多見外,你就直接叫她‘音音’吧!」原本在一旁參與小組會議的于母忽然轉過頭來,體貼的交代了幾句。
「這……方便嗎?」譚子閎聞言,立即以目光詢問著詠音的意思。
詠音紅著臉,很是羞怯,以上下不到五度的振幅輕輕地點頭。
像是受到老師獎勵的學生,譚子閎臉上洋溢著喜出望外的表情。
每個人都明白,她的點頭,不單單只是同意這樣的稱呼,更重要的是也表示了她並不反對與他還有後續發展。
也許兩人並沒有那種一見之下驚為天人的悸動,或是在瞬間就卸下了防備、交出真心,但感情本來就是要培養的,不是嗎?
「音音……嗯!這個名字和你的氣質真是搭配的天衣無縫啊!」
一旁低頭進行著痛苦的吞咽動作的盧湛新,驟然間覺得室內的冷氣似乎是開得太強了,渾身不自覺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太會說話了,自己認識音音已經二十多年了,怎就想不出這些像是作家所寫出的形容詞呢?
光在這一方面,他就已經輸人家一籌了,還拿什麼和他比?
盧湛新正在自怨自艾,又听得于母說道︰「子閎啊!別老是顧著幫我們夾菜,也幫音音夾一些啊!你看,這道紅油抄手,就是音音愛吃的菜,快夾一些給她吧!」
譚子閎仿佛是接了道懿旨,立刻拿起擺在面前的母匙,喜孜孜地從盤里舀了一顆抄手,殷勤的伸長了手,想將抄手放到詠音的碗中。
這一切都讓湛新看在眼里,譚子閎臉上那副勝利者的神情,無疑是在他已然淌血的心上又插了一把刀。
驀然,一個小男孩的嘻笑聲又出現在他耳中。
他倏地抬起頭來,就見到已經到達詠音瓷碗上空的湯匙,不知怎地又向前移了幾公分。
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心里只叫了聲「不妙」,一勺子的抄手和著紅油,全都空降到了詠音的裙子上。
「啊!」詠音驚叫一聲。
「快快快,快拿濕毛巾來,怕是燙著了。」子閎迭聲喚著服務員。
頓時,原本的和諧成了一陣兵荒馬亂,眾人七手八腳地揩著詠音白裙上的點點紅漬,所幸熱油是灑在裙擺,並沒傷了皮肉。
譚父面有慍色的瞪著兒子,「你今天是怎麼搞的?老是出錯,還不快跟音音道歉。」要不是礙著老朋友在場,他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了。
譚子閎一臉尷尬,連聲向詠音賠不是;音音則是體諒地點頭笑著,表示對他的月兌序演出不予追究。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于母趕緊出來打圓場,「子閎可能是太緊張了,你就別再怪他了。」
「我這兒子打小就是這樣,光會讀書,雖是念了個博士,但是生活上卻是個幼兒園生……」譚母有些不好意思。
「噯,男人是要做大事的,所以才需要個妻子為他料理一切嘛!」于母連忙笑著為子閎打圓場。
「唉,子閎就只會-書,做起其它事來荒腔走板,倒讓大哥大嫂看了笑話。」譚父這幾句話也不知是褒是貶。
「別這麼見外了,將來都是一家人呢!」于父也忙著答腔,話中已清楚的表示他的滿意。
男主角連續的兩個NG鏡頭,似乎仍然沒有影響到他在于家二老心中留下的好印象,反倒是明確的得知已經突破長輩這個關卡。
「要不,我看這樣好了──」譚父像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麼,用著他慣有的大嗓門說著。
所有人在這一秒,都將視線挪向了譚父。
譚父帶著微笑,話中是商量,語氣卻是半命令,「待會兒吃完飯,子閎就陪著音音去買件新的裙子,當作賠禮,你們說怎麼樣啊?」
這個安排實在是太巧妙了,無聲無息的讓一顆錯誤的種子開出理所當然的花,即使詠音想拒絕,也找不出理由,只是連忙擺手。
「譚爸,真的不用了,沒有關系的,這……這樣不太好吧!」她語無倫次的發出不像抗議的抗議。
坐在一旁的于父自然也體會到了老朋友話中的深意,擺起父親的架子,「這有什麼不好的?我也贊成你譚爸的意見,我們幾個老的繼續聊,你們兩個年輕人去忙你們的。」
「我……我還得送我爸媽回家……」詠音急忙搬出父母壓陣。
「噯,不用送、不用送,又不是客人,送什麼送……」于父擺擺手,「待會兒就叫小新載我們先去他那兒就行了。」
呵!相親劇中的路人甲終于派上用場了!
只可惜,他不是扮演那個護花使者的角色,而是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出去約會。
「爸──人家小新工作也是很忙的!」詠音眉心微微一蹙,也說不明白為什麼要幫他推掉,只是直覺的這樣反應。
于家二老轉過頭看看盧湛新,一時之間,讓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要說自己不忙,就等于是認同音音和譚子閎的約會;要說自己很忙,在兩位老人家略帶懇求的目光之下,他也實在說不出口。
上天真的對他開了一個很蹩腳的玩笑,他已經親身忍受了詠音和別人相親的痛苦,現在居然還要他親口答應她與別人出去約會,分明是要他在一張誣告他的供辭上畫押,將他判死刑,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不過是幾秒鐘的天人交戰,對他而言卻猶如歷經了一世紀的煎熬。
「我待會兒沒事,況且,我也好久沒和……沒和姨父及阿姨見面了,等會我就先載姨父和阿姨回我那兒去聊一聊吧!」
即使是堆積了二十多年的情感,終究還是屈服在他的理智之下,而一向心思細膩的他,也沒忘了他今天的身份,還特別將「姨父、阿姨」加上重音,與于父之前的謊言前後呼應。
听他這麼一說,于家二老臉上綻開了笑,異口同聲的說︰「對對對,該聊一聊,該聊一聊。」
譚父一看整件事幾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忙喊著兒子︰「還愣著做什麼?我看這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你快帶音音去買條裙子,我們幾個老的留下來再聊聊。」一邊說著,一邊還用手勢將兒子趕出去。
面對幾個長輩的安排,音音霎時也不知該如何響應。
其實她並不討厭譚子閎這個人,相反的,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不過要她和他去逛街,她總是覺得有那麼一點說不出來的別扭。
畢竟,她除了盧湛新之外,還不曾跟第二個男人單獨約會過,更何況譚父居然還要譚子閎幫她買裙子!
在她的觀念中,那通常都是男朋友對女朋友應盡的義務。
而她和譚子閎,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才頭一回見面,就進展到這個階段,未免也太快了些。
可是,四個長輩八只眼楮直直地看著她,一個「不」字繞到了舌尖,到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她帶著求助的眼神望向盧湛新,接觸到的卻是他空洞而無神的雙眸,原本晶亮的瞳仁罩上了一層死亡的鐵灰,蘊藏在眉宇間的颯爽英姿,也被緊鎖在深刻的皺紋里,仿如他的靈魂早已失落在某個無底的深淵一般。
詠音從未見過他如此失魂落魄的神情,頓時,她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從胸口剜出來,放進了絕對低溫的冷凍庫中。
她恍恍惚惚的跟著譚子閎走出了餐廳,外頭是個艷陽天,強烈的日光照得她緊緊地閉上了雙眼,二十多年來和小新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如同電影般地在她腦中迅速地掃過。
畫面中的他,嘴角微微地揚起,深邃的眼眸里總是映著她的身影,霎時,她似乎能從他的笑意里,領悟到一絲不同于朋友的情感。
「音音……音音……你怎麼了?」
一個遙遠而陌生的聲音,攔截了她好不容易整理起來的思緒。
張開眼,才發現自己正和譚子閎並肩走在街上。
「沒什麼,只是外面的光線太刺眼了,覺得頭有點暈。」她編個小理由來掩飾方才的神游。
當一個女人打定主意要對男人隱瞞心事時,男人是永遠無法猜透的,更何況是個美麗的女人。
譚子閎體貼地側著身,為她擋住不斷空襲的陽光,她也仰起臉來,禮貌性的回以一個微笑。
這淺淺的一笑,對譚子閎而言像是個感情的催化劑,他鼓起勇氣,輕輕地牽起詠音的手……
***
「老頭,看你做的好事!」妖妖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你不是說要讓那個叫什麼閎的人,有一次最難忘的相親經驗?現在可好了,你還真是讓他‘很難忘’啊!」
「我怎麼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子嘛!明明是在搞破壞,怎麼會反倒變成是在幫他呢……」男孩也不好受,焦急的來回走動著,「怎麼辦?怎麼辦……我們的媽咪快被拐跑了……」
女孩整張臉揪的像一團紙,猛力搖著男孩的肩,「你快想想辦法啊!你的鬼主意不是最多的嗎?」
「別吵!我這不是正在想嗎?」男孩不耐煩地撇開女孩的手,蹲來,習慣性地又將腦袋深埋在手臂間。
「你再繼續這麼想下去,掃廁所那一千年的時間,就夠你想的了。」女孩有點失去了耐性。
「喂!你別太過份喔!」男孩斜視著女孩,一股怒氣打從鼻孔里沖出來,「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你怎麼不想想辦法?!」
「是你自己說你是智多星的嘛!這主意當然是得靠你去想羅!」
「我……」男孩被女孩堵得無話可說。
「喂喂喂!你看那家伙,竟然牽著媽咪的手!」女孩忽然以高八度的聲音尖叫起來,「他怎麼能這樣?警察呢?立法委員呢?都死到哪里去了?怎麼沒個人出來管一管?」
***
詠音沒有預料到譚子閎的攻勢,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展開,愣了三秒鐘,才慌亂地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掌中抽回來。
她縮回手,嬌俏的小臉也在瞬間漲得通紅,看在子閎的眼底,自動將她的臉紅翻譯成了「害羞」。
「抱歉……我……」譚子閎想解釋些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對于譚子閎洋化而大膽的舉動,她心里有微微的不快,但她只是紅著臉,低聲地說︰「沒關系,是因為我不太習慣被人牽著手。」
她撒謊!
每一次和盧湛新逛街、看電影,她的手不是安安穩穩地躺在他的手掌心里,就是大方的勾著他的手臂,那樣的接觸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或許是因為頭一回見面的矜持,也或許是信任感的不足,對于譚子閎,她無法敞開自己的心懷。
其實她也在氣自己,為什麼和小新相處時,她可以無拘無束的開懷大笑,毫無一絲壓力;可是和譚子閎在一起,她卻像是被五花大綁,身上多了副無形的枷鎖,從頭到腳都別扭不已,那可是完全不像她的個性。
她似乎無法自由的說話、無法自由的笑,像戴了面具一般,只有一成不變的表情。
***
「呼……嚇死我了!」女孩抹去額上的冷汗,伸伸舌頭,「幸好媽咪及時大徹大悟,要不然我們真得去掃廁所羅!」
男孩瞄了她一眼,對她的大驚小怪嗤之以鼻,「放心放心,媽咪絕對不會看上這家伙的。」
「哼!你還敢說?剛剛是誰急得跳起來打一一九?」女孩也不甘示弱的給了男孩一枝冷箭。
「大小姐,你講理一點好嗎?」男孩被無情的吐糟,一張小臉漲的通紅,「要不是你大喊著要找警察,我會打一一九嗎?」
「人家是擔心媽咪被那個非禮嘛!」女孩為自己辯解著,「不像你,都不關心媽咪,一點良心都沒有……」
「好了好了,我們別吵了。」男孩揮著手制止女孩的喧鬧,板起臉來,正經的說︰「你剛剛提到警察,又給了我一個點子。」
「什麼點子?」女孩忙湊過去問。
「看到那個人的西裝口袋了嗎?」
女孩回過頭去瞥了一眼,「看到了,那又怎樣?」
「等會他們去逛街,我偷偷把別人的皮夾放進他的口袋……」男孩縮著脖子,故作神秘悄聲地說。
這一說,女孩也了解了,「我再去把那個皮夾的主人拉過來,讓他發現他的皮夾在那個人的口袋里……」她興奮的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
「然後我再去找警察來。」男孩說。
「然後警察拿出手銬把他銬起來。」女孩說。
「然後媽咪就會覺得那個人很壞。」男孩說。
「然後媽咪就會回到爸比的身邊。」女孩說。
「然後我們就大功告成,開慶功宴了。」男孩說。
兩個人愈說愈激動,一人一句,猶如演著雙簧,到最後,更是幾近歇斯底里的開懷大笑。
「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分頭去辦事。」女孩樂的連頭上的光環都變成了七彩霓虹燈,轉個不停。
男孩點點頭,「好,我現在先去找個人提供皮夾,你幫我看看附近有沒有警察在巡邏,找到了就通知我方位。」
「NoProblem!」女孩比了個OK的手勢,正要往前飛去,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對了,老頭,你找個看起來凶一點的人。」
「了解。」男孩笑著回答,「我會找個身上刺龍刺鳳的那種人。」
女孩用手拍拍男孩的腦袋,「嘻嘻嘻,你真壞。」
男孩也捏著女孩的臉蛋,「嘻嘻嘻,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