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一關上,兩顆斗大的淚珠伴隨著臉上的笑容悄然地滑落。
笑著流淚,她居然會笑著流淚。
一定是砂于跑到眼楮里了,她想。
事實上,這樣的五星級飯店,每個地方早就被擦拭的縴塵不染,更何況是老板住的這一層樓,服務生更是刻意地保持著清潔,哪里會有砂子呢?
但是她絕不願意承認她是在哭,她絕對不能接受她是因為見到杜品堯的床上有著另一個女人而哭。
打開隨身的小包包,拿出化妝盒,她攬鏡自照了好一陣子,清澈的瞳眸里除了閃爍的淚光之外,找不到半粒塵砂。
「是了,一定是剛剛笑得太開心了,所以才笑出眼淚來。」她再度編了個安慰自己的理由。
可是,明明是笑,為什麼會有心痛的感覺,那種感覺隨著電梯的垂直向下,就愈讓她感到深刻、難熬。
那顆砂子分明不是掉進了她的眼里,而是直接射進了她內心深處最容易受傷的地方。
裴漪倔強地抹去已然滑落腮邊的眼淚,但更多的淚水卻沿著方才的痕跡一涌而落。
為什麼會哭?她真的不明白,已經有好多年不曾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心中的苦,即使在工作上受了再大的委屈,她總是可以很瀟灑的一笑置乏,反正回家睡個覺後,等到早晨太陽升起時,又會是雲淡風清的一天。
然而,她知道此刻盤踞在心頭的酸楚與苦澀,絕對不是回家睡個覺後就可以忘了的。
最令她難以忍受的是,這痛楚的來源竟是因為杜品堯床上的那個女人!
早就知道他是個玩世不恭的公子,不過將她當成玩物,而且還是用完即丟、不用回收的那種。
她多次告誡自己,曾和他擁有的那幾段美麗時光,都應該是她生命扉頁里意外的一章,如同燦爛的流星,只會拖著長長的尾巴從靜寂的黑夜里一閃而過。
只是沒想到,這顆流星卻不偏不倚地飛進了她的心房里。
曾幾何時,她心里竟然有了他的影子。
一種飄流在無邊海洋的恐懼油然而生,愛上一個像杜品堯這樣的男人,無疑是將自己的青春葬送在茫茫的大海中,比抱著一顆不定時炸彈更加危險。
其實連她都捉模不清自己的心思,她不相信她會這麼輕易的愛上一個人,至少在她二十六年的歲月里,她從不曾對另一個男人如此動心過。
但此時心中的痛,卻早就證實了她最不願意去肯定的猜想。
一直告訴杜品堯,無須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去負什麼責任,可是她萬萬想不到,這責任竟然是由她自己扛了起來。
她所要付出的代價或許就是無盡的痛苦與悔恨。
走出飯店,陡然的夜風吹干了她臉上的淚痕,她踽踽獨行,一個人投入無邊無際的夜幕中。
愣愣的看著電梯門關起,杜品堯有一籮筐的話想對她解釋,可是一接觸到她臉上的笑容,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從來沒有比現在更難掌握一個女人的心,通常,他可以憑女人的眼神或是口氣,就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可是他卻完全無法了解裴漪的心思。
看她一副灑月兌的模樣,他幾乎要以為她是真的不在乎,但是他卻發覺在她轉身寓去的那一刻,她的眼角似乎閃爍著隱隱的淚光。
那是眼淚嗎?他並沒有看清楚。
如果是淚,她為什麼還能笑得如此輕松愜意?
如果不是淚,那麼她就是真的不把他當一回事了。
有太多女人曾在他面前掉淚,但卻沒有人用過這種令他,感到撲朔迷離的方式,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的淚能融化他的心。
可是,他剛剛居然有著想要挽留她的沖動。
倚在門邊站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失神地想著裴漪剛才的每一個動作,直到身後傳來女人的聲聲呼喚,他才仰頭嘆了口氣,反身走進房內。
回到了床上,身旁的女人依然美艷,高聳的酥胸在他面前有意無意的晃動輕蹭,使出渾身解數的誘惑著他,但是,杜品堯卻始無前例的失去了興致。
整個腦袋全都是裴漪異于常人的反應,唯一的想法是方才裴漪的問題——她的胸部到底是不是真的?
定神望著床上的佳人,很難得的沒有任何生理反應,有的只是一種認真專注的研究精神。
以前沒有太注意這方面的事,反正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肯在他面前月兌光就是好的,現在讓裴漪這麼一鬧,他才開始去思考這個問題。
「你那里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凝眸了半晌,突然指著女人的胸脯,直接提出這樣的問句。
女人愕然,眼角閃過一絲不悅,隨即又用著滿臉的嬌笑掩蓋過去,「親愛的,你怎麼問人家這種問題呢?」
「回答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哎喲!你這樣問,人家會不好意思呢!」女人嗲聲嗲氣地偎在他身上。
他嫌惡地將女人推開了些,口氣中已明顯的帶了火藥味,「我說中文你听不懂是嗎?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要這麼凶嘛!人家會害怕耶!」女人又靠了過來,還伸出手來拉開圍在他身上的浴巾,「別管那些了好嗎?人家等你好久了,你還不趕快來安慰人家一下。」
「滾!」突來的一聲暴喝,把女人嚇得花容失色。
「好嘛好嘛!人家只是覺得胸型不夠漂亮,所以才去墊高了一些,你就對人家這麼大聲……」女人的眼里進出吟吟的淚花。
杜品堯感到莫名的煩躁,倒不是為了這女人的胸部是假是真,只是忽然有種難以捉模的念頭在心底慢慢的成形,他需要一個人靜下來好好地思考。
「我再說一次,你馬上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我不想再見到你!」
女人的大眼楮里顯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愣了足足有三分鐘,才以高八度的嗓音啐了聲,穿好衣服,怒火沖天地走了。
杜品堯靜靜地坐在床頭,還在苦苦地思索著那個問題。
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從不在乎女人的胸部是真的還是假的,就像他從不在乎那些女人對他的感情是真的還是假的一樣。
裴漪無心的一句話,卻令他陷入深深的思考。
在這個圈子里浪蕩了十多年,他的心思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的清晰。
過去他有過太多太多的女人,他從沒去思考過這些女人對他是否有過真感情。
直到今天他才清楚,女人的胸部可以用錢去造假,相對的,她們的感情當然也可以因為他的錢而造假。
過去他一直以為,每個女人都是臣服在他的魅力下,所以才前僕後繼地向他投懷送抱,一旦揭開這層面紗,他才知道這後頭的真實面貌,竟是如此的鄙俗難耐。
誰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哪個女人不想借著他的籠愛,達到物質與肉欲雙重的滿足?
但裴漪就偏偏不是!、
他苦笑著,將頭埋進了兩臂之間,跌人深深的懺悔中。
手上捧了一大把鮮花,杜品堯翩然地來到裴漪上班的地點。
過了那一夜之後,他對于真假之間的觀念有了極大的轉變。
走進辦公室,他才發現裴漪的位子上居然沒人。
應該是有事外出了吧!他想。
耐心等了好一陣子,接觸到的是眾人好奇的眼光,他也不以為意,反正這樣的眼神他見多了。
但裴漪還是沒有出現。
他來到一個看起來比較有空的女生面前,很客氣地低聲問道︰「請問一下,小裴今天有來上班嗎?」
那個其實早就注意他很久的女生,有點受寵若驚地回視著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喔!你找小裴嗎?她已經兩天沒來上班了。」
杜品堯一陣驚慌。兩天沒上班?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正想著是否該直接到她家探視她,那個女生又開口問他;「你是小裴的男朋友嗎?」
「啊?」他回過神來,「我不是。」
「那麼……你介不介意這束花由我代收呢?」
她的眼神帶著明顯的挑逗和些許的羞澀。
沒想到現在的女生都這麼大膽,連在大庭廣眾之下都還敢主動示愛。
換做是以前的他,遇到這種女人,少說也要撿來當點心或消夜,但現在他並沒有這種心情。
「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直接送給她本人比較好。」他給她一個感激的笑容,隨後又換上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我忘了告訴你,我不是小裴的男朋友,我是她老公。」
在對方的滿臉愕然中,杜品堯像陣風似地離開裴漪的辦公室,打算直奔她家。
他踩油門的腳就像踩蟑螂一樣用力,恨不得為他的名貴跑車再加上一雙翅膀,一路上他對于所有的交通號志視若無睹,平時要開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他只花了十分鐘就解決了。
來到裴漪家門口,他用力地按下電鈴,等了十秒鐘沒回應,他又按了第二次,之後則是固定每五秒鐘再按一次,心亂如麻的他,對時間的掌握完全失去了概念,五秒鐘對他來說,就像五分鐘那麼久。
無奈裴漪的大門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訊息,這時他再也顧不得什麼斯文的形象,卷起袖子開始用力地敲門。
「小裴!小裴!快開門,我是杜品堯,你快開門!」
放開喉嚨喊了十幾聲,幸好隔壁的住戶都出門了,否則以他這麼驚人的分貝,連死人都可以吵醒。
杜品堯突然拿起手機,不過,不是打給好友,而是打給他的助理。」Jasom,快找三個最好的鎖匠來,越快越好,最好在十分鐘內就趕到,我在什麼地方?我在……我在……」
就在他急得有點語無倫次的時候,門呀的一聲打開了,裴漪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後,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咦——是你啊!你來做什麼?」
眼前這個男人,滿頭大汗,頭發散亂,西裝外套扔在一旁的鞋櫃上,袖子也挽了起來,一手拿著一束花,一手拿著手機,看起完全不像是平時溫文儒雅的杜品堯。
「我……呃……我來看你。」
「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裴漪睇了他一眼,咬著唇,將臉撇到一旁,眼神中卻有著掩不住的喜色。
杜品堯一直擔心裴漪會出事,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跟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也恢復他原有的鎮定。
他先拿起手機,告訴助理不用找鎖匠,然後才將那束花送到裴漪面前,「我到你上班的地方去找你,你同事說你兩天沒上班了,所以我就……」
「就跑來我家破壞?」她揚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看我家的門,都被你打凹了。」
「那天你把我的門打壞了,今天我是來報仇的。」他一時忘了那個不愉快的會面,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果然,裴漪的目光黯淡了下來。
杜品堯趕緊找些其他話題來轉移,「你剛剛在睡覺嗎?」
「嗯!」
「真抱歉,把你吵醒了。」
「沒關系,也該醒了。」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她的氣色似乎有點不好,下意識地再仔細瞧了瞧,他的眉心微擰,直覺的將手朝她的額際伸去。
裴漪下意識的瑟縮了下,「別亂模嘛!」
杜品堯輕哼了聲,跨近了一步,將她逼到屋里,很不以為然的說︰「你全身上下有哪個地方我沒模過?」
頓時,一股熱氣沖上小臉,她紅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男人,說話沒一句正經的!
趁她不備,他的大手撫上了她的額,燙手的溫度不用量也知道她病了。
「你在發燒。」他闡述事實。
「我知道。」既然被發現了,她也很老實的承認。
「燒多久了?」
「晤……好像昨天中午開始的用……」
「燒了一天?」
她也沒發覺到他的聲音越來越沉,只是與他對答著,「差不多吧,我也沒注意。」
他的聲音驀地高了八度,「你燒了一天!?」
她鼓著腮幫子,難得的小女人姿態嗔道︰「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又不是我願意發燒的!」
這女人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呀?
拳頭不由得緊握,他有種想扁人的沖動,但一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又于心不忍了,只得深呼吸數回,避免把她活生生掐死。「看醫生沒?」
她搖搖頭,這次學聰明的瞄瞄他明顯蹙起的眉頭,補了句︰「但是我有吃藥,也有多喝水、睡覺。」
「你病成這樣還不看醫生!?」杜品堯幾乎是用吼的。
這女人腦袋是燒壞了嗎?額頭燙得幾乎可以煎蛋了,還不去看醫生,就光在家里睡大頭覺,睡上一百年也不會好啊!
要吼她也會。
「我幾百年才得一次小感冒,吞幾顆維他命就沒事了,看什麼醫生嘛!浪費國家醫療資源!」
「小感冒!!」杜品堯挑起了眉,嚴厲的目光掃過她蒼白的小臉,「小感冒會燒成這樣!?」
他凌厲的眼神令她有些心慌與心虛,訥訥的說︰「好咩……看醫生就看醫生,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不懂她為何會這樣的心慌,心虛或許還能歸咎于是她確實病得不輕,又還發著高燒,當場被他抓包。
可心慌呢?為什麼心慌?為什麼?
「走!」他像抓小雞般的抓著她,順便把掛在牆上的鑰匙放進口袋。’
「什麼?」她傻呼呼地。
「看醫生啊!」見她像是燒昏頭似的,他干脆一把將她橫抱起來,連穿鞋的時間都幫她省了。
雖然兩人連床都上過了,可她還是不習慣這種非私密空間里的擁抱與親密,裴漪回過神,突然有了力氣,手腳並用的掙扎著。
他還是抱著她,但多拎了一雙球鞋,一腳蹋關了大門。」喂!,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啦!」
他不理會,就這麼抱著她搭電梯。
裴漪無奈,又想了個理由,「我沒帶皮包啊!」
「我有帶。」
他將她塞進車里,細心的幫她系上安全帶,關了車門,再繞到另一頭上車。
她沒好氣的問著︰「你皮包里是有我的健保卡喔?」
「是沒有。」他聳聳肩,「但是……有什麼關系?」
「你……」對于這個外星人,裴漪真不知該怎麼與他溝通。
他突然靠了過去,唇瓣與她的紅唇只隔了不到半公分。
「你做什麼?這麼近很熱耶!你你你……」她慌了。
他壞壞的笑著問︰「你要自己閉嘴,還是要我幫你?」
他可是一點都不介意「幫忙」她,反正最多就是也染上個小感冒罷了。
想他身強體壯,從小就是個健康寶寶,得個小感冒也不會怎樣,吞顆綜合藥丸還不是一樣生龍活虎。
她捂住嘴,都上了「賊船」,不听話也不成了。
杜品堯滿意地點點頭,腳踩油門,跑車立刻駛出。
「沒帶健保卡怎麼看醫生?」
「付現。」
「我沒帶錢。」
「我有帶。」他很得意的揚揚厚厚的皮夾。
「我不要用你的錢。」
「那就當作我借你的。」
「我為什麼要跟你借錢?」
「那我叫醫生不要收錢。」
「你以為醫院你開的!?」
「不好意思,醫院的院長正巧和我交情不錯。」
人都到了醫院,裴漪還是很不甘願,他走一步她就抗議一次,但虛弱的她就連抗議都變成了軟弱無力,完全爭不過杜品堯。
裴漪很認命的將初診卡挪向自己,恨恨的抓了只筆,嘴還不得閑,「看醫生不用健保卡,我每個月繳健保費做什麼……」
他睇著她,用著她那套愛國愛民的惡心邏輯說︰
「當然是為了幫助貧苦家庭與重大疾病患者減輕負擔。」
總算听到他說了句人話,她正想贊揚他一下,還未開口,已被他一把「搬」到候診椅上。
「你做什麼啦!?」
「你坐著休息,我寫。」
他很霸道,可是這樣的霸道全都是為了她好,她懂得,也因此,心頭像是有股暖流,漸漸地擴散……擴散……
「姓名……呃……」杜品堯遲疑了一會兒,「小裴,你到底姓什麼?」
裴漪有點不敢置信的瞪了他一眼,什麼暖流也沒了,只剩下冷氣團。
沒想到他竟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
「徐。」說完,她又不放心的補充說明,「雙人徐。」
「喔。」他飛快地寫名字後,勾好了性別,再往下一看,「身份證字號?
生日?
電話?,
地址?過敏史?家族病史……」
「吼——」她氣到沒力,「鞋子給我!」
他干笑幾聲,走到她身旁單膝跪地,細心的替她穿上了鞋,「嘿!灰姑娘!鞋子剛剛好耶!」
她一把搶過初診資料卡,自己寫比較快。
寫完之後,再回頭檢查有無錯誤,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更是一肚子火,除了她的性別,他沒一樣會寫的,而唯一填上字的姓名欄又寫錯……
他在一旁攙扶著她,不敢再開口,只是默默的把她所寫的一切全記進心底。
她氣得連話也懶得多說,直接在他所寫的「蓓依」上畫個叉,補上正確的字,順便把空白的日期欄填上數字再丟還給他。
若是她的病情加重,那也肯定是被他氣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