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宸欹俯首凝睇著熟睡中的官喬悠,她此時像個沒有防備的嬰孩,依順地沉睡在他懷中。
他到底該怎麼做?繼續堅持著他是唐宸欹、逼她對「郝文之」死心?或是將四年來的故事全告訴她?
喬悠那天接受不了事實、傷痕累累的臉蛋,在在訴說著她受的打擊已夠大了,倘若他再心軟地承認自己就是郝文之,她又會如何?
不,如此一來,他該如何向她解釋自己獲救後,為何絕情地連一個消息也不捎給她?
不能心軟的,這種時候承認自己已然拋去的身分,只是帶來另一個無解的難題,他和她都無能力面對的……
「一塊錢買你的笑容,賣不賣?-問我這句話時,可知我第二次听見同樣的話,心中有多感動?如果可以,我願用一生換-這時只為我而笑的笑容。」
「一塊錢買你的笑容,賣不賣?」小女孩拿著一塊銅板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太看輕我了,一個吻才賣!」貪心的大趁機偷了個香。
不願當小紅帽的小女孩往後跳退三步。「不要,那我太吃虧了。」她朝他吐了吐粉舌。
「那我用一個吻買-的笑容!」他賊笑著,並將她拉進懷里。
「呀!!大……」
好累!像昏睡好久好久了。
官喬悠掀動了緊闔著的眼瞼,眨了眨眼,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識。
「喬悠,-醒了嗎?」
是文之的聲音!不……他說他是宸欹。
「難道要我再一直睡下去嗎?」睜開眼,才知她竟躺在他懷里。官喬悠甚有敵意地往旁挪移了些。
她的刻意遠離和帶有敵意的話又再次在他心中劃下一刀,他能怪誰?這一切全是他造成的。
唐宸欹起身倒了杯熱茶端到她面前。「喝杯熱茶吧!-已經睡了兩天了。」
兩天?昏睡前的最後一幕重回她腦中。兩天?難怪她的頭有些昏沉。
「你在那杯茶中加了安眠藥?」所以她喝了之後覺得好想睡。
「正好可以讓-沉睡四十八小時的量。」他將熱茶放回桌上,知道她是不可能會喝的。
官喬悠起身打量著房間。「這里是哪里?」不是她的房間,也不像郝家,更不是她和宸欹度過十多天的房子。
「洛杉磯。」他們坐私人飛機來的。
她轉過身看他︰「我沒答應要和你一起來洛杉磯,你沒這權力!」為何自己對他的態度和不久前南轅北轍?難道只是因為他不是文之而是宸欹?她拒絕深探問題的解答。
他不是郝文之對她的沖擊有那麼大嗎?不易令人察覺的悲傷閃過他眼際。
唐宸欹苦笑,「如果事先告訴-,-會和我一同來嗎?不過,倘若將我換成了郝文之,也許就不用在-的茶中加安眠藥了。」
又是如此不容她辯駁的話!官喬悠強迫自己不要將頭垂下,就怕軟弱的淚水又再一次在他面前潰決。
為何他又要重申他是唐宸欹的事實?這等于是要她再承受一次文之已死亡的傷害,他傷得她還不夠深嗎?
文之哥他真的死了嗎?站在這里的,真只是和文之容貌相似的唐宸欹?
「就是因為你不是他,我絕不可能答應和你來洛杉磯。」真是如此嗎?官喬悠揚起頭,否定了內心的疑惑。
她的話,是認真的?
唐宸欹將臉偏向另一邊,掩飾自己的情緒。他受不了她對他如此冷淡、充滿敵意。「我們就不能先停下來靜一會兒嗎?」
難道她就不想?「你認為我喜歡用這種方式和你對話?那是以前墮落的官喬悠才會這樣,我已經盡量要自己不回到那時候,可是你的話句句帶刺。」這時的他完全不像她尚未恢復記憶時的唐宸欹。
「你把我想得太堅強、太偉大了。在你告訴我你不是文之哥時,我復活的心又碎了,我不想接受這事實,但還是得接受啊!可是你又一再一再在我面前重申那話,你認為我的心可以碎幾次?一次?兩次?還是十次?」她揮開他欲伸來的手。沒有流淚,是已無淚可流,還是心碎得比四年前更徹底?
她到底該信任誰?該把心交給誰?而誰又會收留她這顆已有裂痕,且無法再次愈合的心?
「我從沒想過要讓-心碎!」其實,他的心又何嘗沒碎過?在他看見她被車迎面撞上、倒在血泊中時;在他不願、卻不得已說出重話欺瞞她時。「真正的事實本就應該讓-知道,人不能永遠只活在過去,而-也不可能永遠只緬懷那些只能在夢中回味的雲煙往事。面對事實好不好?喬悠,他死了就是死了,可-仍活著,該想想自己,重提那些話只是要-清醒,我也不想看見-痛苦,-這樣不只是折磨自己,也等于是折磨我。」
他不掩感情的雙陣鎖定她;這回,反成了她逃避。
折磨他?!她有嗎?似乎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她!明明她已表明了每提及郝文之已死亡的事只會令她的心更痛,可他卻不時提起,她折磨了他嗎?
將眼淚逼回,官喬悠冷著聲道︰「就算往事只能回味那又怎樣?就算我執意要活在過去,那又如何?面對事實只會明白地告訴我,我根本無法把他遺忘。你不會明了他在我的生命中佔了不可或缺的地位,任何人都比不上!這樣的事實要我去面對,不啻是更逼我進死胡同、在折磨我?是你!你不在乎我的感受,只是一徑地折磨我,而我又折磨了你什麼?!」
官喬悠迷蒙的眼中看見一顆水珠落了下去,她快克制不了自己了!
唐宸欹托起她的下顎,星眸似也沾了水氣,「-折磨了我的心-!」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折磨他的心?「分明是你──」她欲說出口的話在他眼角流下一滴淚時打住。
他為何哭呢?難道她真折磨了他的心?
不,不會的!她怎會折磨他的心呢?心痛的是她-!
「難道-就不能暫時忘記郝文之,看看我嗎?」他- 的嗓音流入她心田。
「唐宸欹」這名字在她心中真無法留下一分重要性嗎?他們共處的十來天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痛!他的心僅能感覺到它。他忽地轉過身,不讓她听見他的一顆心在流淚、在嗚咽。
看?官喬悠退到一旁的牆邊,背倚著牆滑坐在地上。
我想「看」你!
看我?想「看」就「看」吧!我不會拒絕。
你能陪我多久?一輩子,或只是這短短的十幾天?
一輩子!一輩子!今生今世,我一定陪在-身邊!我會陪-一輩子!不會再像四年前那樣不告而別,相信我!喬悠。
她喪失記憶一醒來,依賴的就是他;她復明後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她恢復記憶在她身邊的,仍是他……這份情,要她如何割舍?
她只有一顆心,而它早已給了文之哥,在他的死訊傳來時,它也死了!死了就復活不了,就像文之也回不來,只有和他容貌相似的宸欹出現。
四年!殘酷的四年,是否將她的愛摧少了些?不然她為何割舍不下宸欹曾說過的話、給她的吻?不、不行的!她說好要當文之哥的新娘,在四年前的那夜……
等等!四年?!宸欹的話中出現了語病。
四年前那樣不告而別?!是哪樣?她那時根本還不認識唐宸欹啊!「不告而別」的只有郝文之。他到底是誰?文之?宸欹?
一股溫熱的液體似自心中流出……她的心不是死了嗎?為何有這種感覺?是復活,抑或跌入更溧的深淵?
「他回來洛杉磯了。」
古怡雯正敲打著鍵盤的動作一頓,隨即又恢復正常。
姚宗杰未察覺她的反應,翻著資料隨口道︰「記得告訴夏川,宸欹到洛杉磯了,要她不必派人找他了。說真的,宸欹也真厲害,能擺月兌那些暗中跟著他的『魂』的手下。」W.C.R.的人,身手還是比「魂」的人要好嘛!
「我知道了。」她收起資料,準備關上電腦。「杰,記得明天早上到韓國出任務,我可不想又被大哥削一頓。」有前科的人,她不禁得再次提醒他。
姚宗杰無奈地皺眉。「就是因為我記得,所以才來這里找一下資料嘛!」唉!他真的不想到韓國,要嘛就到日本,還可以獲得關于大哥和歆絮的第一手資料咧!
「記得就好,我去找夏川了。」她關上電源。
出了資料室,她不由自主地腳軟靠在闔上的鋼門旁。
他回來洛杉磯了……深藏了近三年的感情,若他知曉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一定會拒絕她的心意吧!可,她不甘一直深藏在心中啊……一顆水珠緩緩地自眼角滲出,她仰起頭,任它滑了下來。
一夜無眠,輾轉反側間,竟已過了午夜十二時。
睜著雙眼,只是無濟于事。官喬悠輕嘆了聲,將房內僅有的一盞光線也熄了。
伸手不見五指,黑漆漆的房間,依稀只聞自己的呼吸聲,時而沉重、時而輕忽,伴著嘆息聲。
他究竟是不是文之哥?躺在此時連自己都嫌冰冷的大床上,充斥腦海的只有這一個問題。
宸欹極力申述文之哥早就喪命于飛機失事中,她該相信嗎?
且不論她相信與否,她的心情已不像那時般激動。是認清事實了嗎?所以她可以抑下滿腔的悲愁,絕望?
她究竟是怎麼了?不是只一心一意愛著文之哥嗎?為何又不時掛念著不是他的唐宸欹?
他不是文之哥!她枕在枕頭上的頭左右搖晃,試圖甩開心中的聲音。
他不會是文之哥的!如果他是文之哥的話,他絕不會傷她的心。
「吻」是愛的表現方式之一嗎?若是,她那時對宸欹的吻毫不抵抗,是否代表她「愛」他……而他呢?
那夜他在她耳畔訴說的三個字竟躍上心頭,擾亂早已紊亂的思緒。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打斷她的心緒。
來人的腳步聲很輕,但在四周靜謐的屋子內卻顯得十分清晰。
腳步聲停在她的房門前,接著門被人很輕地推開,是宸欹,除了他,沒有其他人會如此。
官喬悠闔上眼假寐,卻管不住自己狂亂的心跳。
這麼晚了,他來這做什麼?
唐宸欹輕柔地將門闔上,不出任何聲響的走到床邊。
她還沒入睡,他知道;因她背對著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她在怕他嗎?
官喬悠拉緊身上的薄被,緊閉著眼,在黑暗中仍听見自己規律的心跳聲,他一定也听見了!
「我知道-並未睡著。」他淡道,目光盯著她。「何必呢?故意躲著我對-有好處嗎?」
她沒答腔。
「喬悠……」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地未能成言。
算了,他還是有時間,不必急于一時。唐宸欹嘆口氣,轉身打算離開。
「我……睡不著。」她坐起身,不明白自己怎會說出這句話。
「呃?」他又走回她面前,整個房間漆黑得令他看不清她的臉。
「陪我一下,好嗎?」她抬起頭,同樣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會兒就好,我真的睡不著。」
「我也一樣睡不著。」他坐在她身畔。
她看著他。就這一次吧!讓她以為文之哥沒死的伴在她身邊吧!可以嗎?
真的僅此一次!她偎向他的胸膛。
「喬悠?」他不明白她的舉動因何。
「噓!」她點住唐宸欹的唇,靠在他懷中。「胸膛借我一下。」
她把他當成郝文之還是唐宸欹?「喬悠,我是宸欹。」
「我知道。」
她難得的柔順,尤其是在她恢復記憶,知道郝文之已死亡之後,和他總是針鋒相對,但現在的柔順卻教他吃驚。
他的懷里真的好溫暖。「宸欹,你就讓我認為你是郝文之吧!拜托,這一次就好了。」也試試看她的感情……
「我不是他──」
「別說!」她拉過薄被,蓋住自己和他。「只有這一次讓我把你當成文之哥。」
她著實迷惘了!她已接受文之哥的死訊了嗎?已沒了那時氣憤、不信的情緒,倒是宸欹的話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她到底怎麼了?難道她對文之哥的死亡只有不信、傷心,而那些全在她大吼、大哭一場後全隨風消逝了?什麼時候?
官喬悠愣愣地看著眼前愈來愈近的臉龐,感覺到他渾重的氣息拂在她臉頰上,引起她一陣燥熱,而他的唇竟貼上她的……
他的吻令她下意識有想回吻他的沖動,但他……不是文之。
「喬悠。」唐宸欹離開了她的唇。他原以為若她對他有一些情意的話,應該會有所反應,結果卻……難道真的不行嗎?
「我累了,好想睡。」她隨口扯了個謊以掩飾心中的失望。
「那好吧!我先出去了。」他將她換個姿勢,讓她躺著。
官喬悠拉住他的手臂,看他似有些遲疑,她連忙道︰「再陪我一下就好了。」
拗不過她的請求,唐宸欹坐回她身旁。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睡?」她咬著下唇,不怎麼自然地說出口。
「嗯?」已熟悉了黑暗,他隱約看見她的不安。
「在你懷里……很暖和,能不能再借我一下?」她真的難以厘清亂成一團的思緒。
「有何不可?」唐宸欹輕笑著,躺在她身邊。
官喬悠順從地任他摟住,心想,到底她對宸欹是怎樣的感情?
「我好累……」身心都累。
「睡吧!累了的話就睡吧!」他溫柔的聲音好遙遠。
「你──」她攬住他,心想,抬頭看他。
「睡吧!我會陪-的。」他再一次保證。
她這樣躺在宸欹懷里,會不會對不起文之哥?最後一個想法閃過她腦中。
規律的呼吸聲傳入他耳中後,唐宸欹不禁松了口氣。
當懷中擁著心愛的女人,再有自制力的男人恐怕也難保坐懷不亂,更遑論喬悠一反近日的敵對姿態。
可是……現在太早了。
她愛的是四年前的郝文之,而現在的唐宸欹卻不知她心意如何。
只有等待了,也許在某一天他能將這秘密告訴她,但前提是,她不會為了這件事而再一次地敵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