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啊!」荃盼盼很不文雅的打了一個呵欠,懶懶地揮著掃帚。
也許是想太多了,她昨夜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覺;好不容易睡著了,遠處傳來的雞鳴卻又讓她不得不放棄暖暖的被窩,掙扎著起身。
想起昨日,想起卓允楨,她不由得露出笑容。喔!倘若卓爺是她的兄長該多好?她一直都好羨慕別人有兄弟姊妹呵護陪伴。
她低著頭,很不專心的掃著地。落葉順著風勢,輕輕揚起、緩緩落下,一而再、再而三,直到一雙黑色布靴止住了掃帚前進的速度。
荃盼盼抬起頭,意外地發現,立在眼前的身影,竟是她刻意躲避的人——任子焰。
「老爺。」糟了,舊仇未解,如今又讓他逮到自己干活偷工減料,他、他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任子焰凝視著她心虛的臉,不禁自問,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整個人竟讓她的所有表情舉止牽著走?
不明的思緒困擾著他,讓他盯著那塊白玉一整夜。
「呃……我重掃,我重掃。」將他的凝視解讀為批判,荃盼盼渾身不自在的舉起掃帚,宣示自己改過自新的誠意。
「-的手好點了?」本不想問的,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舉起掃帚的手晃動。
「結疤了,你看。」荃盼盼將手抬到他的眼前。「昨天還有些疼,現在不會了。」
任子焰無言的握住她的柔夷,輕輕地撫觸那細長的傷疤,揪心與悸動交錯,令他有些無所適從。
看他深鎖眉頭的模樣,八成是感到愧疚了。荃盼盼認真評估著任子焰的表情,卻沒想過,此刻他握著自己的手,是一項多麼不可思議且不合宜的舉止。
「就說好多了吧!」荃盼盼並未縮回自己的手,就讓他多縴悔一下吧,這樣她心里也平衡點兒。
「給。」任子焰將白玉置放在她的手心,等著她對他展開笑顏。
荃盼盼不敢置信地眨著一雙大眼,這不是……「真的要給我?真的?」她愛死這塊玉了!
「為什麼要給我?」
「因為-喜歡。」嘖,她怎麼問題這麼多?拜托,快笑吧!他已經被她落淚的影像干擾了兩天。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她微微地揚起嘴角,有些欣喜、有些好奇。
是翠兒姊告訴他的?不可能吧?「你昨天瞧見啦?」
任子焰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看來她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是不會罷休的。
「所以你就買了送我?」五十兩銀子,很貴耶!她走的是什麼運啊?任子焰竟對她出奇的好。「真的、真的要送我?」
盼盼忘懷地執起任子焰的大手,然後開心地笑了。
「謝謝你,老爺。」
她的笑靨,讓花兒遜色;清脆的嗓音,讓鳥鳴不再動听悅耳。
「你知道嗎?我想刻只兔子,因為我好想念我養的『小白』,可是我爺爺卻硬是不肯讓我帶走。」她說的話他听進去了嗎?為什麼直盯著自己瞧,卻什麼也不說啊?
「老爺?」荃盼盼踮起腳尖,將臉貼近任子焰。她早把他森冷易怒的脾氣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咱們和好了,對不對?」
撩人的嗓音撞擊著他的五髒六俯,醉人的馨香充斥著他的感官;任子焰將她的容顏深深地嵌進眼底。
他忍不住輕啄了一下近在眼前的瑰麗唇瓣,心中的思緒萬萬千千。「等-刻好了,記得告訴我一聲。」夠了,一親芳澤應該就能夠撫平連日來的困惑吧?
可他也有些厭惡自己,他發現他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他吻她……他干麼吻她?
荃盼盼捂著嘴,驚愕地望著任子焰離去的背影。她忘了在意任子焰逾矩的行為,反倒是敲著頭推論起他親她的原因。
她好納悶,小小的腦袋瓜里充滿了無數個為什麼。
啊!她曾見過王大嬸的兒子小三有一次跌倒時,哭得希哩嘩啦的,那時候王大嬸也是這樣啄了一下小三的嘴兒,問小三還疼不疼耶!
結果小三當真破涕為笑,直呼不疼了、不疼了。
「磋,早該給我安慰了嘛!都已經不疼了才親。」嘿嘿!得到了答案的荃盼盼的心情特別好,她開心地揮舞著竹掃帚,片片落葉揚起、落下,揚起、落下,越掃越亂——
難得今兒個不用上工,荃盼盼特地起了個大早出門。
「揚泉酒家」的燒鵝可是出了名的,是她排了好久、好久才買到的呢!
手里頭按著油紙包,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呼!好緊張啊!卓爺會不會覺得我太寒酸了呀?」
她在府衙門口拚命地深呼吸,好一會兒才上前去。
乍見荃盼盼的身影,卓允楨心里有說不出的開心。「荃姑娘。」這幾日,她嬌美的容顏,總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呵呵,我今兒個是專程來道謝的。喏,送你!」
「謝謝。呃……-有空嗎?這附近有條溪,不如咱們一塊去那兒走走吧!順便祭祭五髒廟。」他指了指手中的燒鵝。
有空,當然有空!「好。」她的肚子著實感到有些餓哩!
于是,荃盼盼在卓允楨的帶引下,來到了渥滬溪流邊。
「卓大哥,你說你來自京城,京城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啊?」荃盼盼躺在溪邊的一顆巨石上,好奇地問著坐在一旁的卓允楨。同雷鷹一般,他也不喜歡人家稱呼他什麼爺的。
「除了那兒住了個皇帝之外,大致上說來,和這兒差不了多少。」在京城生活了二十三年,卓允楨不認為那兒有什麼特別。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京城一定很與眾不同呢!」
「若有機會,我帶-去京城玩吧?」她願意嗎?他心里充滿了期待。
「好哇、好哇!我一直好想四處走走、看看喔!」和風緩緩吹過,帶來些許涼意,可荃盼盼的心暖烘烘的,一點兒都不覺得冷。「卓大哥,京城里沒壞人了嗎?為什麼你千里迢迢地跑來這兒?」
卓允楨輕笑,她嬌憨的表情讓他覺得有趣。「我要抓的人,逃到揚州來了。」
數月前,京城出現了一對鴛鴦大盜,不僅強取豪奪,並且手段凶殘,向來不留活口,為了將他們緝捕歸案,他循線追查了很久。
只是,算一算,他不務正業也有半個多月了,因為心里頭老惦記著盼盼。
「怎麼,揚州城的官差抓不到他們嗎?」
「互相配合-!」他謙遜地說著。
荃盼盼不知道的是,此刻陪著她吃鵝般的卓允楨,竟是江湖惡人聞之喪膽的「千手神捕」。
「嗯,你武功這麼厲害,一定沒問題的!」回想起他當初救她時的英姿,荃盼盼眼里流露崇拜的光采。
悄悄地注視著荃盼盼不自覺顯露出的嬌態,卓允楨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溫馨之感。
「談談盼盼-吧!」
「我?不就混日子嘛。等存夠了一筆錢,我就要離開無痕山莊,四處游歷。第一站就去京城!」
聞言,他別具深意的望著一臉白淨的盼盼,不知該如何訴說情衷。
「怎麼了?我臉上哪兒不干淨了?」荃盼盼好奇地模模臉。
「沒……」他沒有移開視線,情真意切全寫在眼瞳里。
卓允楨愣愣起身,無意識地順從內心的想法,朝她緩緩地靠近。
「喔。」荃盼盼因為他含情脈脈的眼神而有點兒心慌。而且,他靠她靠得好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
天啊!他們現在就好比從前望見爺和丁姑娘情意綿綿的畫面一樣吧?但怎麼辦?她一點兒也不期待耶!她可是拿卓允楨當哥哥一般看待,哪有哥哥會親妹妹的?
「啊!」荃盼盼看著手上的燒鵝腿,以及卓允楨胸前的那片污漬。一時之間真不知該懊惱還是該松口氣。她吞吞口水,霎時,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早已消失無蹤。
「對不起,把你的衣服弄髒了。」丟掉手上的腿骨,她胡亂的拍撥卓允楨身上糊成一團的肉。
卓允楨想狂笑,可是他不敢,怕盼盼窘得跳入水里降溫。看著衣衫上的污漬越來越大片,他握住她的手說道︰「不礙事的,別忙了。」
「唉,你想笑就笑吧,憋久了傷身。」看他臉脹得通紅,想他知道,自己糗到家了。
握著她的手沒放,卓允楨舉起另一只手,安慰地模模她的頭。
「和-一起很愉快。」他輕笑。「不早了,我送-回去吧!」
「嗯。」
風清,雲淡;林間小道上,兩人的身影讓陽光拉得修長,他們天南地北的聊著,晴空下,朗朗的笑聲不絕于耳。
「無痕山莊到了,-進去吧!」他有些意猶未盡,有些不舍。
「我要看著你走了再進去。」荃盼盼也是,和他說話,有說不出的輕松愜意。
「等-進去我再走。」
「不要,你走我才進去!」嘻,這樣送來送去的感覺好有趣!她一時玩心大起。
「-先進去啦!」
兩人就在無痕山莊大門外嬉鬧了一陣,磨蹭了約有一刻鐘之久。
「不然,你現在走,我現在進去,好不好?」呼,這樣總該公平了吧!
卓允楨淺淺一笑,輕輕地點頭。「依。」
心滿意足地關上了門,荃盼盼背著無比雀躍的好心情踱回房里。
剛和爺辦完事回莊的雷鷹此刻冷汗直冒,他和爺站在山莊外綿長的石牆轉角處很久了,久到他就要承受不住爺身上彌漫著的那股狂飆的怒氣。
任子焰-著眼,心中翻滾的酸味令他咬牙,她竟敢用那種眼神看著別的男人!他無法忍受地閉上眼楮,擰起眉宇。
那個男人是誰?什麼時候發生的?
「爺。」雷鷹憂心地喚著,爺望著盼盼的眼,有著滿滿的挫折,他不曾見爺這樣過。
現在盼盼和那男人都分開了,可他不知道爺還要杵在這兒多久?
「進去吧!所有的事全都擋著,我想靜一靜。」是啊,他是該好好想一想。
任子焰努力平復激動的情緒,他為自己心中竄起的熊熊怒火感到可笑,為自己再次失控感到可悲。
「是。」
門,幾乎是被撞開的;任子焰旋風似地疾步走著,獨留雷鷹在後頭攔住等著他下達指示的商家及管事。
回到屋里,任子焰緩緩靠向椅背,他揉著眉心,修長的手指掠過自己的耳際。
不願細究方才所見的情景帶給自己的狂亂反應,他只需要封住自己蠢動的心。
他差點兒忘記,瘋狂的佔有很傷人。那令父親發了狂、失了心!讓母親對他不聞不問,那是多麼令人痛恨的過往呵!他不許自己沉淪!
屋外,雷鷹與李士先面色凝重的來回踱步。他們擔心無痕山莊就要掀起一陣狂風暴雨了。
「怎麼辦?也不知道盼盼什麼時候認識了男人?」雷鷹粗聲粗氣地發著牢騷,他睨著李士先,怪他沒把人看好。
「喂,別這樣看我!女大十八變,盼盼不是娃兒啦!她要喜歡上人家,咱們怎麼管?」
「那、那也該是先喜歡上爺啊!怎麼會……」
「去問問她吧!」李士先建議著。
「才不要。要問你去問,我才不淌這渾水。」萬一越弄越糟,豈不完蛋!
「她尊敬你。」
「才怪,盼盼老早就騎在我頭頂上了。」
「算了、算了,我找人探口風去。」李士先轉頭就走,卻又讓雷鷹給粗魯地拉了回來。
「你要去探誰?」
「翠兒。」
「那……我去探好了。」
「你!」李士先狠狠地撞了雷鷹一下手臂,破口大罵道︰「都什麼節骨眼了,你還『肖想』打情罵俏?」
「拜托,我問她的效果比你問她來的好吧?」
「嘖!去吧!」他揮揮手,雷鷹說的倒也沒錯,翠兒對他存有好感。
「李叔。」任子焰打開房門,喚著院子里的李士先。「差人去接丁姑娘回莊里。」
李士先與雷鷹兩人面面相覷,不敢多問,只得應道︰「是。」
望著關上的房門,李士先挫敗地開口。「翠兒那里,你甭去了。」
「我想也是。」
「熊哥,李總管!你們在聊些什麼啊?」荃盼盼立在他們身後,好奇地問。她遠遠的就瞧見他們二人拉拉扯扯、嘰嘰喳喳的說了老半天。
「-、-來這兒干麼?」真要被她嚇掉半條命了!
「喏,你們看。」她驕傲地展示自己親手刻的玉兔。「老爺要我刻好時告訴他。」
「爺送-的?」李士先問。
「嗯!」荃盼盼點頭。「漂亮吧?我自己刻的。」
「漂亮、漂亮。」原來……雷鷹將李士先拉至一旁小聲的嘀咕道︰「上回我跟你說過,爺在市集里神秘兮兮買下的東西,八成就是這塊玉!」
他們在說什麼啊?荃盼盼納悶著。不管了,先給爺看玉!
就在兩人嘀嘀咕咕的同時,盼盼連門都沒敲,就這麼闖進屋里,駭得兩個大男人張大了眼,目瞪口呆。完了!怎麼辦?
「溜吧!」兩人有志一同地拔腿就跑,一切听天由命吧!
「老爺。」進了房門,荃盼盼開心地走近坐在床沿的任子焰。
看到她,任子焰心中的怒火忍不住又竄了上來。
他沉下臉,身體緊繃。「什麼事?」
心情極好的荃盼盼,絲毫感受不到他的怒氣,她將玉兔遞到任子焰眼前。「我刻好了。」
任子焰無言地接過玉兔,心中百味雜陳。強壓住不悅情緒的他,面無表情。
「還有這個,送你。」搬了張椅子坐在任子焰面前,荃盼盼從懷里取出一只檀木刻的人偶。雕工雖不精致,但仍舊可以清晰的看出少女懷里躺的是一只兔子。「這也是我刻的,看得出來嗎?」她指了指少女和懷里的小動物。「那是我和我的『小白』。」
他來不及武裝自己,一堆想埋藏入心底的疑問,頓時全擠上胸口,很是難受。
「-很閑嘛!」任子焰嘲諷地悶哼,大掌卻無意識的把玩著木偶。
「哪有!我可都是犧牲睡眠時間刻的!」
「今天沒干活?去哪兒玩了?」他的語氣發酸!
咦?口氣好象不太好,她沒偷懶啊!「今天不用上工,去溪邊玩。」
「一個人?」
「和朋友……」拜托,別再問了。荃盼盼發現自己竟越回答越感到心虛。
「什麼樣的朋友?什麼樣的交情?」任子焰氣得起身,低頭逼問。
「就、就普通朋友嘛!交情……還好——」頭越垂越低,怎麼她心里頭有著一絲絲莫名的愧疚?
真奇怪,她為何得解釋啊?
任子焰無力地撐著額頭,可笑,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活像個抓奸的妒夫。
「還好?還好到讓他送-回來,還好到讓他踫-的手!還好?」
原來他看見了啊!可是,他干麼氣成這樣,他自己還不是曾握過她的手,甚至還莫名其妙地吻過她的唇呢!
他該不會是……老天!想起那個吻,她的心跳聲簡直震得她要耳鳴了。
荃盼盼驚訝地撫著嘴唇,開始懷疑當初那個讓她覺得莫名其妙的吻,是不是具有什麼特殊的涵義。
沉重地嘆了口氣,任子焰惱極了,他惱自己毫無立場卻咄咄逼人的行徑,該死的心口不一!「沒有話說了?」
「沒……」荃盼盼站直了身子不敢動,她還在想著那個吻,甚至想得頭有些發疼。或者,直接問他比較快吧?喔,不,她沒勇氣問。
「-很不滿?」他冷諷,氣她一副委屈的模樣。
「沒有,我哪敢?」兩只手拚命搖晃著否認,雖然老爺的問話很不合理,可她還得過日子哪!
「別再讓我看見-對別的男人那樣了,好嗎?」要不然該怎麼解釋?能告訴她,自己其實在吃醋嗎?
「好。那我下去嘍!」
見任子焰點頭,她急急忙忙想退出屋外。可心里有個結,憋著會恨痛苦耶!
「呃……爺是不是喜歡上我啦?」
「胡扯!」他心鼓動得厲害。
「喔。」呼!就說嘛,高高在上的他,怎麼可能喜歡上她這個小土豆?
荃盼盼立刻像火燒似地跑掉。唉!真丟臉,八成真是自己的行為太隨便了,礙他的眼。
任子焰望著木偶,淺淺的笑出聲來,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他終于平心靜氣了下來。
愛一個人,是會受傷害的。
他告訴自己,別再失去了理智,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或許,他該讓自己忙一點,忙到沒時間去在乎她。
或許,他該讓丁凝心留在莊里久一點,然後他就會發現,自己對盼盼的情,只是暈花一現。
若是無法抑止戀她的心,那麼他該讓盼盼離開無痕山莊,好徹底讓自己死心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