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俞家莊內好像炸了鍋一樣熱鬧,莊衛們穿梭來去,往日凶神惡煞般的神情不見了,一張張故作鎮定的臉上都帶上了抑制不住的驚恐。
是的,昨晚俞家莊又出事了。住在小金軒的外派高手,白衣派的名宿。褚敬良與劉歡兒的師叔——「擒鷹手」李權,五色旗三位當家,以及昨晚剛趕到的太蒼派三位大弟子,伏尸于自己廂房之中。
老天!就在莊內眾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連蚊子也飛不過去的嚴密護衛中,卻接連出了這樣的大亂子,那動手的人豈不是有神鬼之能嗎?怪不得俞府內人心惶惶了,誰知道下一次那凶神選中的是不是自己?
小叢站在僕人群中,縮在李管事的背後看熱鬧,臉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驚慌。
大廳上,各方高手雲集。俞岱宗請來助拳的,他自己府內的各級教頭,全都到齊了。俞岱宗端坐中央。饒是他城府深沉,一連串出乎意料的襲擊也打得他昏頭轉向,神色間帶上了一絲焦躁。
各方人士議論紛紛,有主張加強守衛的,有建議幾人同睡一房的,有說要立刻起事的。俞岱宗鐵青著臉,向夏澤赫問道︰「賢弟意下如何?」
夏澤赫想起五劍之死,不禁恨得牙癢癢,狠辣地道︰「殺!」
俞岱宗聞言更加焦躁,他何嘗不想直搗對方黃龍,但問題是現在敵況未明,隱身暗處的這個又不知是何方神聖,萬一真是他臆測的那個人……那麼他們目前的力量還是不夠啊!
時間在猶豫不決中悄悄地溜走,轉眼間,他們已經連開了三天的會了。
這天,府衛來報道︰「太蒼派夏家榕老爺子率同十二位太蒼門人求見。」
俞岱宗及夏澤赫大喜,忙搶出迎入。
原來夏澤赫出身太蒼山的太蒼派,他的親叔叔更是現今太蒼派掌門的師叔,對太蒼派有莫大的影響力。
這層關系武林中少有人知,但俞岱宗身為他的八拜之交,自是知之甚詳。俞岱宗早就想拉攏高手如雲的太蒼派了,只是太蒼掌門素來自視甚高,經夏澤赫極力游說,這才派來三名門下弟子。誰知剛到俞家莊,凳都沒坐暖呢,就讓人勾了魂奪了魄去,這可氣壞了太蒼掌門,當下盡點門下高手,命他師叔夏家榕率領,前來俞家莊報仇來了。
滿頭白發的夏家榕大馬金刀地坐下。俞岱宗喜動顏色,當下宣布立刻出兵,由白衣派掌門率領所有的外派高手,馬玨率領俞家莊的大部分力量,兵分三路沿布置好的路線向北進發。俞岱宗陪同太蒼派高手坐鎮俞家莊總指揮,只待前頭捷報一傳就傾巢而出,直搗對方大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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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水晶急步走了過來,沉著聲叫道︰「小叢!」
她臉上沒了往昔的自若,堅毅的神情太過凝重,以至于臉上竟然帶上了幾分鐵青。
她招手示意小叢跟著來。
小叢嚇得什麼也不敢問,乖乖地跟著她走到一處很荒僻的地方,手里被塞了一張紙條。打開一看,是一張簡易的地圖,畫的似乎是郊區一處小莊院。他有點模不著頭腦,「小姐?」
「別問那麼多,快把地圖看熟。還有,現在集中精神听我說!」
小叢愣愣地點頭,看著她指著眼前的假山。
「這假山中間是空的,當初本來想挖一條地道,可是這兒的土質不適合,只挖了百米就放棄了。我已經在里面放了足夠支持一個月的清水干糧,萬一……萬一莊內有什麼異變的話,你要記住,第一時間就把我娘扶出來,躲進這假山中。等過得一頭半個月,敵人都走了之後,你再同我娘出來,避到地圖上的小莊院去,那兒是我偷偷頭下來的,管事姓孫,你只要說是我叫你去的就行了。」
那小莊院本來是買來逃婚用的。萬一俞岱宗一意孤行,要把他許配給那只豬,那兒就會是她的第一個落腳點。只是想不到形勢變化得那麼快……
「大小姐,這是怎麼回事?莊內會有什麼異變……」
「俞家莊快完了,別人不知道,阿爹看不破,可是我心知肚明,俞家莊一定逃不過這一劫。」
「可是,可是俞家莊還是很強大啊,昨天又來了太蒼派的高手。莊衛大爺們不是說,這場仗勝算很大嗎?」
「沒用的,小叢,沒用的。」水晶淒然喟嘆,「我比你更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如果可以的話,我多麼希望這只是我杞人憂天。可是小叢,你知道我們惹到誰了嗎?」
小叢小聲說道︰「听說是北邊武林的第一大幫。」
「不只啊,不只啊,還有一個無痕無跡、神鬼難敵的對手。他才是最可怕的。」
「哦?」
「小叢,那天你也在大廳,伍大哥說的那番話,你也應該听到了。」
小叢張大了眼楮,這一次他臉上的驚詫可真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了。他小心翼翼地道︰「大小姐你是說……」
「魔手!神鬼難測的魔手!」
「魔手?怎麼會是魔手?大小姐,你……你怎麼知道?你認識魔手?」小叢嚇得結巴了起來。
水晶搖頭道︰「怎麼可能?如果我認識魔手,俞家莊就不用落得如此田地了。還記得伍曲茗說過什麼嗎?魔手行蹤不定,見過他真面目的屈指可數,俞家莊卻偏偏有這個榮幸,與這個魔星正面對上了。」
水晶慢慢抬頭望向天空,張大的眸子盯緊天邊的白雲,說出一句令小叢更加吃驚的話來。
「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活,他現在就在莊中,就在我們的身邊。」
小叢這次連嘴唇都顫抖了起來。
「小姐……是,是說我們莊內有奸、奸細,而且這個奸、奸細就是魔……魔手?」
「對,可是我們偏偏不知道他是哪個。」
她打了個寒顫,繼續說︰「爹本來在一個月前就要發動對銀龍幫的攻擊了,可是很奇怪地把出兵的日期一度延遲。現下我知道了,一個月前不正是伍曲茗轉交智潛親筆信的時候嗎?
「記得嗎?伍曲茗說過,他師父智潛是惟一知道魔手底細的人。智潛可能或明或暗地提起了魔手,所以爹一接到信就推遲了攻擊。但爹始終不甘心放棄,所以再次大舉邀約幫手。而這終于惹惱了那個魔星,俞家莊才會接二連三地發生暗殺。」
「那麼小、小姐,他……他莊內?不,不一定……」
可憐的小叢,被駭得開始語無倫次了。很奇妙的是,水晶居然還能听得懂。
「俞家莊是名副其實的龍潭虎穴,能瀟灑自如地在俞家莊內宰殺這樣的高手,除了魔手,我實在想不出還能有誰。而且,在第一次出事後,莊口留下了一大片的空地,天下間沒有人能再不動聲色地通過了——包括魔手。所以,當第二次襲擊發生後,我就知道他還在莊內。」
她輕嘆一聲,「其實,這件事爹也是曉得的。但他怕說出來更影響了士氣,也就干脆不提了。」
「那麼莊、莊主為什麼不下令徹查最近進莊的人呢?那樣,那樣或許就能找到他啦。」
水晶悠悠地說︰「你想得到,我想得到,魔手又如何想不到呢?最近三個月來,俞家莊所謂‘新進莊的人’絡繹不絕,各方外援朋友,加上他們的隨從近扈,總有兩三百人。要在其中查一個沒人知道長相特征的人,簡直是天方夜譚。」
魔手挑的好時機呀。
小叢低聲咕噥了幾句。
「我現在在最擔心的,是他究竟跟銀龍幫有什麼關系。魔手一向獨來獨往,但一切的跡象都表明,他是為了銀龍幫來的。若他真是銀龍幫的人,那就代表銀龍幫一開始就知道了我們的意圖,而且已經做好了布置。恐怕我們那三條線上的人,現在已經凶多吉少了。」
小叢眼中突然射出兩抹極其鋒銳的光芒,然後迅速低下頭,將那光芒斂去。
「那……那怎麼辦才好?小姐,我們去告訴莊主,讓他快點、快點把人叫回來,那就……」
「沒用的。爹已經騎虎難下了,無論是迫于人情,還是迫于形勢,他都非出兵不可。現在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突然定定地凝望著小叢,「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我的話。」
她拉起小叢的手,小叢感覺到她冰冷的手指尖一直在顫抖。
「小姐,你跟我們-起逃啊。」小叢誠懇地望著她,「假如真的像小姐說的那樣,那麼我們一起逃,夫人,你,還有我。假山那麼大,一定能同時容得下我們三個的。」
水晶的指尖顫抖得更厲害了。逃,她何嘗不想呀?留下來,並不是對俞家莊有多重的感情,而是她知道,自己絕對是逃不掉的。她手中握著的是掌系俞家莊所有營生的賬薄。俞家莊敗了,這份富可敵國的產業就是對方最主要的戰利品。而賬薄,是他們第一時間要找的東西。
她若失蹤了,銀龍幫只怕倒轉整座城都要把她找出來。跟她一起逃,只會變成誰都逃不掉。
不,她早就不對自己的命運存有希望了。她只希望自己重視的人能安全逃過這一劫,那麼九泉之下,相信她也會含笑了。
她重視的人呀……以前只有娘,現在則多了個小叢……看著這個讓她疼惜,讓她生平第一次嘗到心動滋味的小男孩,金戈在即,她心中卻柔情似水。
她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聲音有點沙啞︰「只要你沒事,只要你……和娘好好地活下去,我……我也就夠了……」
手腕輕輕劃了個圈,小叢反手握住水晶的手。緊握的手中,傳達著一份堅定,一份似乎不應該屬于小叢的堅定。
「你不會有事的。」她緩緩說著的聲音,比以前低了幾度。
下一瞬間,水晶只覺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傾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