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正機場。
「教練,該進去了。」助理向頻頻往門外看去的海駱文輕聲催促。
「嗯。」海駱文收回視線,踏著艱難的腳步前進。
她醒了嗎?看了那一封信,她一定哭了吧?他用這麼差勁的方式道別,是否讓她很生氣?
但他真的想不出更好的方式向她說再見。如果要當面向她道別,他一定會軟弱下來,然後作出讓他後悔一生的決定。
長痛不如短痛,這樣的結果對她比較好……
盡管海駱文的表情沒有絲毫異樣,但助理看得出來,他其實一點也不若外表那般冷靜。
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出擱在心里一整個早上的問題。
「教練,你真的不跟費小姐--」
「別說了。」听到瑞雅的名字,他的神情瞬間變得陰冷。
助理馬上閉上嘴。
今晨他被教練喚醒,劈頭第一句就是準備回加拿大,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能消化教練所說的話,急忙打點一切。
當他問是否要幫瑞雅買機票時,教練幾乎是用喊的阻止了他。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教練這樣嚇人!
這段日子教練跟瑞雅的一切他們都看在眼里,原以為他們會開花結果,教練卻連道別也沒有就離開……
他們正準備進關,突然傳來一道尖銳的叫喊--
「海駱文!」
海駱文轉頭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是瑞雅!
她就站在那里!穿著一件松垮的浴袍,赤著腳的她重重地喘息著,黑眸里滿是哀傷又憤怒的淚水。
出境大廳內,幾乎所有人的焦點都落在她身上。
「瑞雅……」他以為自己在作夢,雙腳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追上他了!
瑞雅大步沖到海駱文身前,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幾近歇斯底里地哭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一直到感覺到她的溫度,他才確定眼前不是幻覺。見她一身狼狽,他當即把她橫抱起來,怒火在胸口燃燒。「-瘋了嗎?!」
她的雙腳在流血啊!
瑞雅說不出話來,只是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宣泄著方才以為再也看不到他的害怕與不安。
丟下一臉疑惑的助理,海駱文鐵青著臉走進鄰近的女用洗手間。
他們的出現讓洗手間內的女人們猛地一頓,抽氣聲此起彼落。
「麻煩-們出去一下好嗎?」海駱文僵硬地提出算得上是無理的要求。
洗手間里的女人們面面相覷,看看一臉陰騖的海駱文,再看看穿著浴袍的瑞雅,她們也不再多說,匆匆離開。
「等一下。」海駱文喚住一個身材與瑞雅差不多,拿著手提行李的女人,「能向-借套衣服嗎?」
女人猶豫了一下,但觸及他堅決的眼神,她最後還是拿出一套新衣。見瑞雅赤著腳,她好心地問︰「要鞋子嗎?」
「要。謝謝。」
將她抱上洗手台,海駱文確定洗手間內再沒有別人後,便拿起拖把將門擋住。
然後,他回到她身前,輕柔地褪去她的浴袍,替她穿好衣服。
「為什麼……」瑞雅啞聲開口,拉著他追問,「為什麼就這樣走掉?」
洗去她赤足上的血與碎石,他小心翼翼地替她套上鞋子。「回去要上藥,知道嗎?」
「你看著我啊!」她受夠了他一直回避她的眼光!
海駱文望進她充滿水氣的眼楮,困難地開口,「我以為-看了那封信。」
「一封信就想打發我嗎?你這算什麼?!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昨晚你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抱我?」她激動得再度流下淚來。
她好氣他!真的好氣他!他怎麼可以用這種差勁的方式道別?
她早知道這段情緣不能長久,但是她絕對不允許他用一封信來結束!
長指擦去她粉頰上的淚珠,他整顆心絞在一起。「我不知道要怎麼當面向-說再見。」
「那就不要說啊!我不要再離開你!不要!」他們的重遇,不是為了再一次分離啊!
她焦急地仰起頭,眼中全是渴求的淚水。「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能就這樣離開嗎?」他認真地望進她那雙水意盎然的黑眸,被其中的淚水折磨得幾乎心碎。
「-在這里擁有那麼多,我不能這麼自私。」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水珠,他的嗓音啞得像被沙紙狠狠磨過數十遍。
「那你也不可以就這麼走掉!」她緊揪著他的衣襟,歇止不住的淚水滑下雙頰。「我二十七歲了,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只要你!」
「听我說。」他捧著她的臉,藍眸看進她靈魂的最深處。「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我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而跟我走。」
他多想輕率地說出「跟我走」這句話,不顧一切的帶著她離開!但是他不能這麼自私,她在台灣生了根,在這個地方有親人、有她的責任,更有她所追求的事物。
「那你呢?你想要我跟你走嗎?」她哭得好用力。「你為什麼不坦白說要我留下來?說出你心底的想法啊!我不要你這麼理性!難道在我面前,你都不能表露出真實的一面嗎?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這樣的你,我有多麼的心疼?!你在乎我的感受,難道我就不在乎你嗎?!」
他為什麼總是替別人著想?就算會傷害自己,他也會為了重視的人而忍耐著,自己犧牲……
他這樣的溫柔,讓她好心疼啊!
被她的話刺傷了,他失去了冷靜,「-不懂嗎?如果現在要-跟我走,只會讓我們兩個完蛋!我愛-,愛得心都疼了,我也想不顧一切的帶-走!但是我不希望-後悔,我不要我們像我的父母一樣,到頭來連見到對方都會覺得惡心?」
「海……」
「我不想讓-恨我……」那是他最害怕的事啊!
瑞雅心疼地吻住他,在苦澀的吻中,她嘗到了他淚水的味道,也感受到他的痛苦。
深埋在她的發間,他濃濃的鼻音讓人心酸。「我也不想走得這麼急……球隊發生了一些事情,他們需要我,我必須回去一趟……」
「不要說了……」她點住他的唇,輕輕的推開他,搖著頭緊咬著下唇。「你走吧。」
她知道他的掙扎,亦知道他該死的說得對。他不可能留下來,而她亦不能這麼輕率地說走就走。
但至少,她知道他是愛著她的。
這就夠了……
「瑞雅……」最愛的人兒痛苦的模樣,折磨得他好痛苦。
心溢滿酸苦,他的眼眶澀得發燙。
瑞雅轉過身不再看他,雙手撐著洗手台,任悲傷的淚水滑下。
「在我連自尊都不要,哭著求你帶我走之前,你快點走吧……」
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放射著耀眼的光芒,陽光在蒼翠的葉面上反射出溫馨的綠意。
金色的光線自百葉窗溜進,桌上剛剛發芽的小盆栽被鍍上了一圈金色的外套。
空調輕吹送著清涼的風,頑皮地撩動著房間主人柔軟的紅發,溫柔地將她喚醒。
長長的睫毛輕輕的拍動,黑眸在迎上燦爛的陽光後再度閉上。
她將頭埋在枕頭里,不想這麼快面對新的一天。
在床上磨蹭了良久,她拖著懶懶的腳步到浴室刷牙洗臉,上好妝換好衣服準備上班。
「早安啊!」正在客廳看報紙吃早點的依奈向她招手,朗聲道早安。
「早。」瑞雅回以淡淡一笑,替自己倒了杯咖啡。
「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買了早餐喔。」依奈晃晃手中的飯團。
「不用了,我不餓,喝咖啡就好。」她搖頭,將牛女乃與糖加進杯內。
「今天是升職後第一天上班喔!有沒有很興奮?」瑞爾勾著妹妹的肩,開心地問。
「真想不到瑞雅這麼厲害,一下子就當上了出版社的總編!」依奈十分佩服。
「就是啊!媽知道了一定很高興……可惜她現在在閉關修行,連電話都不接。」
「-要好好做喔!別讓大家失望了!」
「小雅?」
「嗯?」
「-到底有沒有在听啊?」
「有……」她吃力地扯出一抹微笑。「我會加油的。」
依奈察覺到她不太對勁,「-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昨天太晚睡了。」瑞雅搖搖頭,擱下沒沾上半口的咖啡。「我先走了。」
說完,她也不等兩人的反應,抄起外套包包出門。
「小雅怎麼了?最近每天都這麼晚才起床,晚上連電視都不看就去睡覺。」瑞爾目送妹妹離開,喝掉她方才倒的咖啡。「我已經好久沒吃飯了。」
這一個月不知怎地,瑞雅每天都像是失了魂般,臉上不再有笑容,經常躲在房間里,連電視都不看。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雜志社的事讓她煩心,但現在都已順利升職,為何她還是會露出空虛的表情?
「還不是那個海駱文!」說到這個男人,依奈的聲音有著不屑。
「海?」瑞爾這才想起妹妹前陣子說過海駱文來到台灣。「關他什麼事?」
「你真的不知道嗎?」依奈憤憤地咬了一口冷飯團。「他們兩個前陣子在一起,現在他走了,瑞雅自然不會高興到哪去。」
一想起那個害她沒飯吃的凶手,她就一肚子火--天曉得她有多懷念瑞雅燒的菜!
「-是說……小雅因為海而變成這樣?」瑞爾不敢置信地怪叫。
「你是沒神經嗎?」依奈受不了地白他一眼。「那陣子她連放假都不在家里,-以為她去哪了?」
「他們從小就愛黏在一起……」他當然知道妹妹是去找海駱文了。可以他們的交情,不見面才奇怪吧。
「那你也該發現她有幾天沒在家睡吧?」
「我怎麼會知道?」他的作息這麼不正常,經常好幾天沒看到瑞雅,再加上母親人在中國,自然沒有人告訴他。「不過好像是有幾天沒吃到她做的便當。」這他倒記得清楚。
「虧小雅對你這麼好,你連這些事情都不知道。」依奈無力地翻白眼。「反正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啦!」
「那我們怎麼辦?繼續吃泡面飯團嗎?」這些年來他都是靠瑞雅的愛心便當才撐過一個個在公司里的漫長夜晚耶!
「還能做什麼?這種事情只能靠她自己了。」依奈嘆了口氣。「看看時間能不能做好它的本分吧!」
交通燈從綠轉紅,瑞雅踩下煞車,與街上其它的車輛一同等待綠燈。
她意興闌珊地撐著腮,望向車窗外蘇醒的城市。
四周的人們來去匆匆,忙碌著、勞累著、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而努力著。
一切在她眼中看來都好模糊。
日復一日的,他們到底在尋找什麼?得到什麼?在期許什麼?渴望什麼?為了什麼而努力?又是為了什麼而受傷害?
她宛如霧里看花,迷失于其中……
身後傳來一連串刺耳喇叭聲,她才自渾噩中醒來,發現燈號已經轉綠,現在又再度轉回紅燈。
無力地靠在方向盤上,她沉重一嘆,自皮包里模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
「小可嗎?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不去了……我知道……-替我跟他說聲抱歉吧。」
結束通話,燈號同時轉換,她踩下油門,開始在鬧市中漫無目的地打轉。
一個月了。
他離開了整整一個月,這段日子她沒有一天過得好。
本以為時間能沖淡對他的思念,但事實卻完全相反。
她一天比一天想念他……
二十七歲就當上雜志總編輯,她有著令人羨慕的燦爛人生,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這個世界上沒有「沒有誰就活不下去」的事,但是為什麼沒有他,她就失去了快樂的能力,彩虹在她眼中也變成了黑白……
「費小姐,這雙鞋-要嗎?」
瑞雅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精品店里發呆。她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再想著那些有關他的事情。
「什麼?」
「這雙鞋子,-想買嗎?」售貨員禮貌地重復。
「噢,要。」瑞雅渾渾噩噩地點頭,連鞋子的樣式也沒看清。
「我幫-包起來。」售貨員收起鞋盒,續問︰「那剛剛試的衣服呢?有喜歡的嗎?」
「全部包起來吧。」瑞雅面無表情地道,自包包里拿出信用卡交到她手中。
售貨員一頓,以為她在開玩笑。那里少說也有二十幾套衣服耶!
然而她一觸及瑞雅那空洞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認真的。「呃……沒問題,我馬上幫-包起來。」
「我可以試試那條裙子嗎?」瑞雅意興闌珊地指向一條粉藍色的碎花短裙。
「可以。」售貨員拿下架上的裙子,想要交給瑞雅,發現她又開始發呆了。「費小姐……」
「喔,謝謝……」
售貨員有些擔心地望著步進更衣室的瑞雅。瑞雅是她的熟客,以往她總是充滿生氣,從未像現在這般失魂落魄,彷佛心被掏空了,只剩下軀殼。
瑞雅這樣花錢對她的業績來說當然是好事,但到看她用這種方法來宣泄痛苦,她也不太忍心。
「我要這個包包。」一身名牌的婦人喚回售貨員的思緒。
見她拿在手上的皮包是瑞雅方才看中的,售貨員禮貌地道︰「不好意思,這個包包已經被另一位客人買走了。」
「什麼?!」婦人語氣不好地瞪著她。
「不好意思。」售貨員帶歉地道。「這邊有一個差不多款式的,我拿給您看看。」
「我只要這個!那個客人呢?要她讓給我吧。」婦人替她下決定。
「我們不能這樣……」
「我出一倍的價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很少遇到這麼不講理的客人,售貨員十分為難。「這是那位小姐先買下的……真的很抱歉。」
「我不管!我就是要那個皮包!我一個月在這里的花費夠-半年薪水了,-連我想要的東西也不賣?」婦人玉指點住售貨員的肩。
「您這樣我很為難……」
「那是-的事!」婦人無理地冷哼。「那個女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敢跟我搶?!」
「就是剛剛那個試了一堆衣服的女人吧。」另一名婦人接道。她們跟瑞雅差不多時間進門,她的一舉一動自然都看在她們眼里。
「那些衣服都是她買的嗎?」
「是的。」售貨員點頭。
「八成是失戀了,想藉買東西來抒發傷心……這種女人現在可多了。」另一名婦人刻薄地道。
「哼,買再多衣服也沒用,男人還不是跑了……」
婦人們尖酸的對話飄進更衣間里瑞雅的耳中,深深刺中她流血的傷口,疼得她無法呼吸。
她們說得對,她失戀了!
心愛的男人已經離開,她買再多的衣服也沒用,他再也不會回來……
沒有他,就算給她整個世界,她也不會快樂!
無法和最愛的人相守一生,未來到底還有什麼值得期待的?
她蹲在地上,抱著碎花裙,在更衣室里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