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病床上臉色灰敗的母親,柳如意只覺心如刀割,同時心中也充滿了仿徨無助--
半年前,爹外調四川任巡撫。常言道蜀道艱險,加上盛夏時燥熱異常,經常發生瘟疫。是以,一向疼妻女如命的爹堅持單獨赴任,不讓她們母女倆去涉險。
因此,她和娘就繼續留在京城,和十幾個下人住在柳家這幢祖宅里,日子倒也過得平靜。只是一向被她們所倚賴慣的一家之主突然不在,難免令她們覺得失落,同時也深深思念著遠在他方的至親之人。
如意自己倒還可以慢慢調適,只是娘自從爹離開後,就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來,漸漸的更是茶不思、飯不想的,晚上也睡得不好,這讓娘原本就不算健壯的身子更加的羸弱,三天兩頭就要躺臥在床上。
爹娘一向恩愛,如意自然知道娘是在思念爹,于是就盡其所能地陪伴著娘,盡量說些笑話逗她開心,希望能藉此分散她的注意力,然而成效似乎不大--
七天前,娘又臥病不起,精神恍恍惚惚的,如意照例又去請大夫來看診,只是大夫也說她沒什麼病。像往常一樣,留下幾劑開胃寧神的藥後,就走了。
沒想到,四天前,娘卻昏迷過去,直至今日依然不省人事。
幾天下來,如意也請了無數個大夫,但大部分都診斷不出病因何在,有幾個則吞吞吐吐地說娘是害了相思病,而結論卻是同樣的--無藥可醫。
面對這種情形,如意除了焦慮、悲傷外,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娘昏迷不醒,未滿十六歲的她等于是這個家的主子了。
雖然柳家對待下人一向親厚如家人,而下人們也對他們這些主人忠心耿耿,事事為他們著想,可臨到頭來,要拿主意的時候,還是得請示她。
是以,除了掛心母親的病情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也都要她拿定主意,幾天下來,她難免也感到有點心力交瘁了。
「娘,你快點睜開眼,看看如兒,娘……娘……你不能就這樣丟下……爹回來後,你要我如何向他交代呢?」
之前,在寫家書給爹的時候,她早想把娘的狀況告訴他了,可娘怕爹擔心,總是堅持不肯透露只字片語。前天,她雖然已派人送信去給爹了,可四川遠在千里之外,即使爹趕回來,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娘的最後……
爹愛娘如命,萬一娘就這樣走了,爹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而她,也將失去一個至親至愛她的人了。
想到這,如意又是一陣心如刀割,眼淚止不住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不!她不能哭!她得想辦法救救娘!她一定不能讓娘就這樣走了。
「小姐!」
听到聲音,如意抹了抹臉上的淚漬,才轉頭看向母親的侍女。「娟姨,什麼事?」
「刑管家剛才上街的時候,听人家說城南有個姓張的郎中醫術還不錯,所以就自作主張去請了來,如今那位大夫正在大廳里候著,要不要讓他為夫人看看?」
「快,快請!」如意忙道。
「可是,連太醫都說……這種江湖郎中能信嗎?」娟姨遲疑了一下才道。
「現在別管這些了,只要能醫好娘的病……只要有一線機會,我們都要試。」這幾天,她已經請遍京城里所有最有名的大夫了,甚至還托爹的同僚去請太醫來過,只是他們對娘的病全都束手無策。
娟姨猶豫了一下,才回身走出房門,過沒多久就帶著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來。
「張大夫,麻煩你幫我娘看看,她到底是怎麼了?」
「別急,小姐!」張大夫從容地道。「你先告訴我令堂之前的病癥,說仔細點。」
如意自然不敢怠慢,連忙把娘這半年來的狀況,仔仔細細地說一遍給大夫听。
「嗯。」張大夫听她說完後,才轉頭細細察看病人的臉色,最後抓起柳夫人的手腕開始把脈。
如意看著他閉上眼反反復覆地幫娘把脈,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生怕擾亂了大夫的診斷。足足有一炷香後,才見他睜開眼。
「大夫,我娘她到底是怎麼了?」見張大夫的眉頭緊蹙,如意心一沉,急切地問著。
「嗯,挺麻煩的!柳小姐,是不是能夠找個地方,讓我單獨跟你說說話?」
如意一楞,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就听到一旁的娟姨不悅地斥道︰
「你說的是什麼渾話?我家小姐乃當朝一品大官--四川巡撫的千金,怎麼能夠單獨跟一個男人說話呢?你這分明是想破壞我家小姐的名節!哼!」
「抱歉,我一時沒想到這層。」張大夫微微一窘。「只是,我想跟柳小姐討論一下柳夫人的病情……」
「有什麼話不能在這兒說?哦,我知道了,你是看我家小姐年紀小又單純,好被你騙,對不?」娟姨大聲打斷他,又轉向如意道︰「小姐,我就說這種江湖郎中不能信!他一定是看你救母心切,想要趁機向你訛詐一筆錢財!小姐,你千萬別上……」
「娟姨!」見她說得越來越難听,如意急忙出聲制止她。
「這位大姐,我張某行醫只為救人,請你別血口噴人!」張大夫愀然不悅地說。「柳小姐,張某別無他意,實在是人命關天,在下不得不小心謹慎!」
「好!請大夫跟我來。」如意斷然道。
原本,她也有點猶豫,畢竟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子跟一個男人單獨相處,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不只她的名節全毀,一輩子都可能嫁不出去,就連她的父母在人前也抬不起頭來。
然而,听這大夫的話,仿佛知道娘得的是什麼病,而一旦能知道娘的病因,就能對癥下藥,那娘不就有救了嗎?是以,她現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小姐,可是,你一個姑娘家……」
「娟姨,我知道你的好意,謝謝你。」如意感激地朝這個自小就看著她長大的僕人說道。「不過,如今能醫好娘才是最重要的事。你幫我好生照顧著娘,我跟大夫說完話後就回來。」
*****
如意帶著大夫一路回到自己居住的如意閣的大廳里,就忍不住情急地問道︰
「張大夫,你是不是知道我娘得的是什麼病?」
「先別急!柳小姐,這里可是只有你和我?」
「是的。」除了早上有人進來打掃外,乎時這如意閣只有她和小邵在,不過,剛才她讓小邵出去為娘抓藥了。
「嗯。那我告訴你,你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中毒?」如意止不住驚叫出聲,腳步一個踉蹌,跌坐在椅子上。
「是的,而且是種罕見的毒!」張大夫神色凝重地說。
「這怎麼可能?我娘極少出門,而且性情溫婉,從未與人結怨過,怎麼會有人向她下毒呢?」如意聞言還是難以置信。
「我仔細把過令堂的脈絡,不會錯的!」張大夫極其自信地說。「這種毒只有苗疆一帶的人才懂得如何使用。」
「可是,休說我娘一年難得出門一趟,至今更是一步都未曾離開過京城,她怎麼可能跟苗疆的人有什麼過節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之所以要跟你單獨談,是因為這種毒只有同住在一個屋子里的人,才可以成功下得了的。」
「這.....怎麼說呢?」如意不解地看著他。
「這種毒是慢性毒,分兩種用法,其一是透過飲食,其二是透過呼吸。而最重要的是,必須每天不間斷地使用,否則就會無效。還有,如果單獨使用一種方法的話,起碼需要一年才能使被下毒者昏迷不醒,也就是像令堂現在這樣。不過,令堂才半年就……很明顯的,下毒者采用的是雙管齊下的方法。」
聞言,如意震驚地呆在當場,良久,才回過神來。「張大夫,那該怎麼醫治?」
「因為被下這種毒的人,總是茶飯不思,寢寐難安,很類似患了相思病的癥狀,所以就叫做『相思迷魂』。最特別的是,這種毒的提煉以至解藥都出自同一種樹,當地人索性就叫它為『相思樹』。毒是提煉自它的葉,而解藥則只需將它的果核磨成粉加上蜜水,每隔一個月喝一次,喝過六次之後,毒就全解了。」
如意仔細的記下大夫的話,而後又情急地問道︰「那要去哪里找這種樹?」
「這才是最困難的事!」張大夫皺著眉嘆了口氣,緩緩道︰「這種樹在苗疆並不難尋,可在中原卻……而令堂若不在五天內服下第一劑解藥,只怕神仙也難救了。」
聞言,如意頓時猶如五雷轟頂,一顆心絞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京城離苗疆又何只千里,就算騎千里馬日夜趕路,也無法在五天內來回一趟啊!
難道老天爺真這樣狠心要奪走她至愛的親人?
「張大夫,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娘的,對不對?你一定有的,對不對?」她帶著滿心的期盼抖著聲問。
「我不知道……你先坐著,听我說!」見如意一副要昏過去的模樣,張大夫也為她感到難過。
「我听說……我先聲明,我只是听說,離城南三十里外,有座相思崖,上面好像有這種樹。不過,據附近的村民說,那座山好像很古怪,凡是進去的人沒有人再出來過-」
這表示娘還有一線生機,如意頓時精神一振。
「張大夫,請你告訴我,那相思樹長什麼樣子?」
為了娘,即使是龍潭虎穴,她也要闖一闖。
張大夫先是一臉驚訝,然而望著她一副堅決的模樣,他不禁深深佩服起眼前這位小姑娘--
他也曾經想去相思崖上,看一看原本只能生長在南方、熱帶地區的相思樹,移植至苦寒的北地究竟是怎樣存活的。然而一听村民那樣說,他便打消了主意,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竟比他這個大男人還有勇氣。
「張大夫,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對你的感激,請受我一拜!」捧著張大夫畫的地圖和相思樹的圖像,如意盈盈地拜了下去。
「柳小姐,別客氣,其實張某並未幫上什麼忙。」張大夫趕忙側身避禮。「不過,我相信,你的孝心定能感動上天!」
「若真如此,那張大夫更是我的大恩人了!」
「不敢當!」
望著眼前這位乖巧孝順的小姑娘,張大夫真心希望她能馬到成功,順利的從相思崖出來--
畢竟,像這樣美麗又不凡的女子,該配一個同樣非凡的男人,然後幸福快樂的過一生。
*****
「小姐,你讓我代你去,好不好?」
「小邵,這怎麼行?我怎麼可以讓你替我冒險呢?」
張大夫走後,如意一個人呆楞在房里,一會兒想著究竟是哪一個下人想要謀害娘,一會兒又想著該怎麼避人耳目的出門前往相思崖,想來想去,只覺心亂如麻。
不過,至少有一點她是確定的,那就是她切不可將娘中毒的事告訴大伙兒。畢竟,如今要加害于娘的人在暗,而她們在明,這一說出去,必定會打草驚蛇,萬一那人狗急跳牆的傷害了娘.....她不敢再往下想去。
而之所以會告訴小邵這檔事,除了因為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她相信小邵一定不會是那個下毒的人之外,更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去,能不能平安回來。
如果,她真的回不來,那等爹回家的時候,起碼還有小邵能告訴他,娘是被人加害的,那麼爹必定能查出那個殺害娘的凶手,不至于讓娘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
「小姐,從你救我的那一天起,小邵的這條命就是你的了。再說,老爺和夫人一向待小邵有如己出,如今夫人這個樣子,小邵就算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報答她這份恩情!」
小邵六歲那年,因她爹突然過世,留下她娘和她,以及兩個嗷嗷待哺的弟弟,別說一家四口頓時沒了飯吃,就連她爹的殮葬費都沒有,莫可奈何,她娘只好將她賣了。
然而,就在她掛著賣身葬父的牌子在身上沒多久後,就有妓院的老鴨要以賤價買下她,可她娘舍不得讓她去那種地方,說什麼都不肯把她給賣掉,誰知那老鴨丟下錢後,就叫身旁的保鑣硬是要架走小邵。
就在雙方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恰好被跟爹出門的小如意看見,于是就央求她爹救救小邵。柳老爺拿出官階擺平了那刁蠻的老鴨後,又細細詢問了他們一家子的狀況--
這才知道他們孤兒寡婦一家子的景況堪憐,于是立即拿出一筆錢幫助他們,而這筆錢非但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並且還夠他們日後做點小買賣,維持生計。
柳氏父女原本就打算無條件的幫助他們,然而,小邵的娘感念他們父女倆的恩情,硬是讓小邵跟他們回家,說是讓她到柳家做個女婢,以報答柳家的恩情。
進了柳家後,柳氏夫婦並沒有讓小邵做婢女,反而讓她跟八歲大的獨生女如意作伴,讓她們兩人相伴著一起念書、一起玩耍。為她倆預備的東西,無論吃的穿的都是一樣的,儼然把她當成女兒一般看待,並且三番四次說要收她為干女兒,可是小邵謹守著本分,說什麼也不肯。
「小邵,說過多少次叫你別說這種話,也別再叫我小姐,你老是說不听。唉……我可是把你當成自己的妹妹,你說,做姐姐的會讓妹妹代自己去冒險嗎?」
「可是……」
「別可是了!我相信在你心中,你也把我當姐姐看待,那麼做妹妹的是不是應該听姐姐的話?」
「那既然咱們是姐妹,就更應該有福共享、有難同當才對呀!最起碼你也該讓我與你一起去,要真發生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小邵振振有辭地說。
「你喔,愈來愈伶牙俐齒了!」如意笑著點點她的頭,隨即慢慢的斂起笑容。
「小邵,留你下來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讓你做,如今,除了你以外,我誰也不敢信任了。我不在的時候,你要替我掩護,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
我們都知道娘得的是什麼病,而且已經有所防範,我怕這樣會打草驚蛇,反而讓那個想害娘的人加快行動……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幫我隨時留意著娘,別讓那個想要害她的人有機可趁,對她不利……所以,我們必須分頭行事,絕不能同時去冒險,懂嗎?」
小邵見如意一臉堅決,她心知自己也只能留下來了--雖然小姐外表看起來柔弱,性情也溫良,然而一旦她決定的事,她一定會堅持到底的。
「你放心,夫人那邊我一定會盡全力照料她,決不會讓那壞人有機會再對她下手。而且,我也會替你隱瞞行蹤的。」
如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如果……我回不來,往後就請你替我好好孝順爹娘了。」
此去吉凶未卜,她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是以,有些話也必須先交代小邵。
「小姐,你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小邵不要听。」小邵難過得眼淚直淌了下來,繼而撲進如意的懷里哽咽著。
「好人有好報,我相信老天爺不會這樣狠心的!你一定會回來的,而且,一定會找到解藥醫好夫人的病!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你!一定會的!」
但願如此!如意緊緊的擁住她。
「來,別這樣!快擦干眼淚,別讓人起疑!」如意幫她拭干淚痕。
「時候也不早了,你快去幫我準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