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盧卡指揮著,低沉的嗓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空氣如流水一般涌人黛茜的肺里。汗水浸濕了她的黑眉。黛茜眨眨眼楮,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教堂的硬木長椅上。
「你看……」凱倫在幾米外安慰著琪亞,「媽咪沒事了。」說完,她又對盧卡說︰「我打賭,黛茜昏倒是因為她太累了。她每天都工作將近十八個小日寸!」
黛茜抬起仍然有些眩暈的頭,她再次記起了暈倒前發生的一切。此時,她只是瞪視著盧卡,心里依舊存有疑慮。難道在她模糊視線里的人真的是他——琪亞的父親嗎?盧卡烏黑的眼楮平靜地迎接了黛茜疑惑的眼光,而黛茜則又一次領略到了那股令她心悸的熟悉感。
「不可能是你……不會是你!」黛茜罔顧旁人地驚呼道。
「黛茜,放松點,」凱倫勸告她,一點兒也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你昏倒了,所以有些頭腦不清楚,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會先替你照看琪亞,直到你感覺好一點為止。你最好躺著別動,好好休息一下。我過一會兒再來看你。」
黛茜仍然沉浸在混亂的思緒里。她瘋狂地搖著頭,好像這一切通過搖頭就可以消失不見似的。盧卡-拉法尼決不可能是她在威尼斯與之共度一夜的那個男人;他們倆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可是他們又的確是同一個人。這雖然有些不合情理,也超出任何想象,但是那不時襲上她心頭並困擾著她的熟悉感卻實實在在是事出有因的。
「你能站起來嗎?」盧卡問她。
「我很好……真的。」黛茜的低語里有著猶疑。她試圖集中注意力。她站起身,感覺雙腳軟得就像棉花棒。牧師還在殷勤地詢問著她的狀況。黛茜跟他握手告別。之後她痴迷地瞪著盧卡,心里清楚地知道,從此她再也不會覺得好過了。在她認出盧卡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就已經迷失了。
「先生,車子已經等在外面了。」此時貝尼托從窗前轉過身來,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黛茜的注意力轉向了這個年輕人。她從貝尼托眼里捕捉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憐憫,就好像把她當成了一個無藥可救的病人。黛茜不解地想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吉安盧卡-菲布里喬-拉法尼到底是什麼人?可是,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是干什麼的,就在剛才,她和這個人結成了夫妻!
就在他們步出教堂接受等候在外面的人群的歡呼和祝福時,盧卡敦促黛茜道︰「鎮定點。」
「可是我認出你了……」黛茜語聲顫抖地告訴他。
「你是說,你終于從無數個一夜人里認出我來嘍?」盧卡回答道,滑潤的嗓音卻像匕首一般刺痛她的心。黛茜的心因為這個指責而縮成一團。緊接著盧卡的話又來了,「我是不是該為你這個遲到的記憶而感到榮幸呢?」
面對盧卡如此冷靜的坦白,黛茜更為震驚。她剛才心里還懷有一線愚蠢的希望,希望盧卡會挑起眉毛對她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不明白,」黛茜開口說,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為自己辯護。她的思緒現在還是十分混亂,「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沒有把你看清楚。我一點也記不得了……在我眼中,你的臉模糊一片——你完全是另外一副樣子……」
「我想鳥兒拔了毛之後,樣子都差不多。」盧卡的回答充滿了諷刺。黛茜只覺得一陣寒意順著脊背滑了下去。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拔光了羽毛的鳥兒?她不理解這句諷刺,正如她不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一樣。他們走出教堂的庭院。停在路邊的一輛銀色轎車吸引了黛茜的注意力。被推進這輛超級豪華的轎車里,黛茜更加疑惑不安了。貝尼托坐在前面的座位上。轎車的前部和後部之間的茶色玻璃隔板半開著,沒有為他們提供私下談話的空間。
坐在車里,黛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的頭隱隱作痛。一剎那間,她的腦海里已經轉了無數個矛盾的念頭。她絕望地掙扎著,想把自己所認識的盧卡和她的威尼斯情人的影像相重疊-那個圓滑的、令她著迷的威尼斯情人無情地傷害了她的真心,使她沉浸在失落的痛苦中……
黛茜的視線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盧卡身上。他那強壯的身軀看起來很放松,有一股沉靜的氣勢。以黛茜現在這種心理狀態來看,這種冷酷的氣勢實在是充滿了威脅性。
轎車很快開到了菲爾丁莊園跟前。黛茜迫不及待地下了車。她緊張得能听見自己的心跳,連手心都是潮濕的。她迅速打開大門,走進大廳。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里回響,令她感到害怕。一回身,她迎面撞上了盧卡的目光。他就站在那個巨大的壁爐旁默默地注視著她。黛茜繃緊了橢圓形的臉蛋,試圖與盧卡的冷靜和嚴肅相對峙。
「我認為這絕不可能是巧合……」黛茜突然開口。
「你很聰明。」盧卡滿意地上下打量著她,那眼神令黛茜覺得寒冷。
「你是怎麼把我找出來,並且找到我的住處的?」
「只要堅持不懈,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我請了私家偵探來調查,雖然花了很長時間,但還是成功了。」
「你請私家偵探來追蹤我?我的天,不過為什麼?」黛茜的驚訝溢于言表,「究竟是什麼使你這樣做?」
「別裝傻了。」盧卡語帶嘲弄地說。
黛茜只覺得天旋地轉,她不停地搖著頭,伸出手扶住一張靠背椅來穩住身體。「你所謂的來應征找工作只不過是個假相……你一定是瘋了,才做出這種不可理喻的事情來——」
「不……我只是有點擔心會被你認出來。不過現在證明,這種擔心是多余的。」
這個嘲諷令黛茜畏縮。她無力地閉上了眼楮,但是緊接著又睜開眼,仿佛有一種魔力迫使她看著盧卡。不過,從他那結實強壯的身體上,黛茜看不出任何可以表明他是在開玩笑的跡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現在看來,你不可能失業或是破……破產。」
「是的……不過你是怎麼描述你那個幸運的朋友——瑪克茜的?我的確‘很有錢’。」盧卡諷刺地拉長語氣說,「不過你從我這兒得不到一絲好處。這一點我向你保證。」
「我不明白……」黛茜激動地揚起手,「我現在頭疼得要命……」
「這是報應。」盧卡輕柔地打斷她,「而且等我完成了計劃,頭疼還只是你所受懲罰中最仁慈的一個。」
「你這話什麼意思?老天,你是在威脅我嗎?」黛茜大口地喘著氣,把手從椅子上拿開,憤怒地上前一步說道。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現在所體會到的特別感覺。以前在女人面前,我還從未覺得自己這麼強大。」盧卡若有所思地說,「不過,對于你,我一點也沒有憐憫之心。」
「你在恐嚇我……」
「你這麼容易被嚇倒嗎?」盧卡的問話里充滿懷疑。
「你現在和我在威尼斯所見到的人完全不同。」黛茜語聲顫抖地指責他。
「你也完全不像我那時見到的女人。不過,那個你最終是會出現的……我敢斷言,在接下來的六個月里,無論我想要什麼,我都會得到。」盧卡的黑眼楮里閃爍著貓戲老鼠般殘酷的光芒,「我的每一個願望都是對你的命令。一切都易如反掌,我只要勾勾手指,你就會乖乖地順從……」
黛茜試圖咽下一口水,但是喉嚨干得咽不下去。她的那種夢魘般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身體的一小部分在告訴自己盧卡所說的一切都是胡言亂語,而其他的部分卻已被他陰沉的語調和冰冷的注視所傳達的冷酷和威脅震懾住了。她不禁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讓我們來看看你的前景。考慮到這個——呃,這完全取決于我——如果我現在決定和你中斷婚姻,那麼你就會失去現在的一切。」盧卡在說這些時語氣十分平靜,但這卻令所說的話更具震撼力。
此時屋子里只听見那台古老的座鐘嘀嗒的響聲,兩人之間的靜默就像一層脆弱的玻璃,一敲就碎。
「不……不……」黛茜咀嚼著這個威脅的含義,臉上血色盡失,「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想你會發現,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盧卡輕松地說完,走上前,看似懶散地伸手握住黛茜緊緊捏成拳頭的手,慢慢但卻又有力地將她拉近自己。
「停下,放開我!」黛茜未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一步,不禁掙扎著大聲叫喊。她的心狂跳不已,呼吸急促。
「這可不是對新婚丈夫該說的話,」盧卡嘲弄地指責她,一只手滑下她的脊背,就勢停在那里托著她。他們之間只有幾厘米的距離。盧卡滿意地審視著黛茜,接著說,「尤其是這個丈夫對你有著很高的期望,你更加不能這麼說話了。你所有的那些如純真處女般的做作,什麼猜硬幣,睡地板……你別忘了,你才見到我幾小時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壓倒在床上,甚至動手月兌光了我的襯衣。我對此記憶深刻,你的那些做作算是白費心機了。」
這些話在黛茜听來就像是鞭子抽打在心上。她睜大了眼楮,眼前又浮現出自己在威尼斯自暴自棄的那一幕。她渾身輕顫,雙頰染上了火辣辣的嫣紅。
「你當時真是狂野。」盧卡語聲沙啞地回憶說,
「那次可能是我所經歷過的代價最為昂貴的一夜,不過你在床上的表現真是令人難忘。」
代價最為昂貴?黛茜仍然無法集中思緒。她呆呆地凝視著他,就像只被制成標本的蝴蝶一般一動不動。只不過那用來釘住她的「別針」是刺穿她內心的巨大的羞辱。盧卡抬起手,用一根手指輕輕擦過她豐滿的下唇。黛茜輕顫著,近在咫尺的盧卡用親密的目光籠罩著她,而那強有力的手指對她柔唇的撫弄更是令她意亂情迷,無法動彈。在一片迷亂之中,她仍清醒地意識到,有一團小小的火焰在她那敏感的胃里燃燒,令她痙攣。
「你曾令我欲火中燒。」盧卡在她耳邊如催眠般地低語著,「我要你再次做到這一點……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再也不想要了為止……你明白了嗎?」
不,她一點也不明白。一下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時機也不對。黛茜站在聖壇前時曾確信自己是在解決目前的問題。但是事情發生了,問題出現了,她卻沒有對付的武器。現在,她只是無助地面對一個接一個的打擊,深深地陷在令人窒息的震驚里。「你是誰?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當盧卡放開她時,黛茜反復追問,心中的疑惑表露無遺。
「造化弄人,是不是?」盧卡的回答充滿哲理,「為了保護自己,你一度不想知道我是誰。可是現在,你卻拼命地想知道答案——」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你不許威脅我……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黛茜聲嘶力竭地喊。
「看著我,」盧卡不緊不慢地看了腕上的金表一眼,指示她,「我建議你趕緊找出你的護照,然後準備行李。」
「護照?準備行李?」黛茜重復著。
「親愛的,這是給你的驚喜。」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容,但是這並沒有改變他眼楮里的冷意。「幾小時後,會有一架直升機來接我們到機場。我們將飛往威尼斯。我想回家。」
黛茜從他身邊退開,綠眼楮里滿是怒火,「威尼斯?你瘋了嗎?我不會和你一起去意大利的!」
盧卡性感的唇上浮起一絲嘲諷的微笑,「仔細考慮一下再拒絕。如果你不和我一起走的話,我是不會再回來了。而你也將得不到遺產。」
「你這個雜種……」黛茜恨恨地咒罵他,顯然,盧卡知道的要比她告訴他的多得多。他連南茜教母遺囑上的條件都一清二楚。根據遺囑規定的條件,一段為時不到六個月的婚姻是無效的。
盧卡的黑眼楮眯成了一條縫,「考慮到你所生的這個孩子,我對你選用這個詞來罵我感到很驚訝。」
這個提醒令黛茜感到尷尬。她繃起臉,思緒又飛到琪亞身上。琪亞竟是她和盧卡的孩子。如今她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他們的孩子。黛茜臉上憤怒的紅色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琪亞也是盧卡的孩子——盡管盧卡對她的私生活了如指掌,但卻好像絲毫未曾懷疑到這一點。
「還有,」盧卡又說,「等會兒你去凱倫那里接琪亞回來時,別忘了我們婚前協定中的保密條款。如果你把這些說出去,那麼我就會和你教母的遺囑執行人談談。」
黛茜再一次緊閉雙眼,語聲顫抖地說︰「我無法相信這一切會發生在我身上……」的確,這一次她完全掉進了盧卡設下的陷阱,並且毫無還手之力。她的房子、她的安全以及她自己和女兒的將來,這一切都取決于盧卡是否遵守他和她的口頭協定。他們必須維持六個月的婚姻,如果在此期限之前他們分開的話,她就會失去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
盧卡拉起黛茜的一只手,往她掌心里塞了一樣東西。「你掉的隱形眼鏡……也許你戴上它,看事情就會清楚得多。」盧卡意味深長地說。
黛茜揚起濃密的睫毛,「你總是這麼出語傷人的嗎——」
「哦,還有,你穿著這身禮服可比我最近見你穿過的任何一件衣服都漂亮。所以等一下你換下這身結婚禮服時,能不能在你的衣櫥里好好找找,挑件體面好看的而又適合旅行穿的衣服呢?」盧卡問詢的語氣近乎溫柔。
「我不去意大利,我也不打算去任何地方!我在這兒還有很多責任未了!」黛茜近乎絕望地朝他尖聲叫嚷著,「這是我的家……你不能強迫我離開這里!」
「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盧卡輕輕地說,「你有選擇的權力。」
听到這句話,憤怒席卷了黛茜的心。她的雙手因為內心深深的挫敗感而握得緊緊的。「你在威脅我……難道我還有選擇嗎?」她怒斥他。
盧卡無動于衷地看著她,一言不發。黛茜對盧卡的這種反應感到氣餒。她反身奔上樓梯,跑進臥室。此時她的大腦一片混亂,各種想法在她腦海里竄來竄去,就像是飛鏢對著不斷縮小的鏢靶,總是射不中目標一樣。
如果盧卡發現她在威尼斯的那一晚有了他的孩子,他會如何反應?她連想都不敢想。他若是知道了真相,豈不是更能控制她了嗎?唉,她當時是著了什麼魔,竟然給琪亞起了個教名叫威妮希婭。這個名字同威尼斯的發音和拼寫如此相近,任何人都會意識到這兩者的聯系,而她竟如此愚蠢和自作多情。
盧卡到底想對她怎麼樣?黛茜腦子里一個聲音尖叫著,最重要的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的行為簡直毫無道理可言。事實上,整件事最可怕的就是,她無法理解盧卡-拉法尼這樣做的動機。他費盡心思,像條蛇一樣潛入她的生活,並且還威脅說要毀掉她的一切。他對她了如指掌,而她對盧卡卻幾乎是一無所知——這可不是件好事!
這個想法使得黛茜趕緊行動起來。她抄起床頭的電話,迅速撥打理查德農場辦公室的電話。她心里祈禱著理查德在辦公室,因為他厭惡手機,也從不願意隨身攜帶它。
「嗨,理查德……我是黛茜——」
「是你?最近怎麼樣,我的老姑娘?」理查德親切地說著,「能從電話里听到你的聲音,真是少見呀!我正想去拜訪——」
「理查德,你還記得跟我說過,可以在網上找到任何你想要的資料嗎?」黛茜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幫我個忙,能不能在網上給我查些資料並且傳真過來?」
「當然。你想要查什麼資料?」
「查一個人,他是個叫……叫吉安盧卡-拉法尼的意大利人。請你幫我找任何有關他的資料。」
「我怎麼覺得這個姓氏有些耳熟?」理查德若有所思地慢慢說道,「他是不是做和馬有關的生意?」
「如果你能替我找到些資料,我會非常感激。不過你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在查他的事情。」黛茜緊張地叮囑理查德。
「沒問題。出了什麼事?」他問道,「你听起來慌里慌張的。和這有關聯嗎?這個叫吉安盧卡的家伙又是誰?」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謝謝你,理查德。」黛茜放下話筒。
想讓她去意大利?門兒都沒有!她可不能留下菲爾丁莊園無人照管。再說,她走了,誰來喂雞和那匹老馬尼洛?還有那些狗?黛茜一邊做著今天由于結婚而堆積起來的工作,一邊無精打采地想著。她已經月兌下了那身漂亮的結婚禮服,換上一條仔褲,套著一件舊毛衣。離開自己的家?黛茜簡直無法忍受這種想法……
但是如果她不這麼做,就會永遠失去這棟房子。永遠!她的嘴唇不禁顫抖起來,肩膀也沮喪地耷拉著。此時此刻,她又有什麼選擇呢?只能按照盧卡的要求去做。不過這就意味著她和琪亞得去意大利。在喪失勇氣之前,黛茜趕緊收拾了幾只皮箱,胡亂塞了些她和琪亞的衣服進去,還有琪亞的玩具。這些東西把皮箱塞得滿滿的。
這時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來者是貝尼托。他一臉嚴肅地遞給她幾張傳真紙,說道︰「我在書房的傳真機上發現了這些。是傳給你的,黛茜。」
黛茜瞥了一眼第一頁上的幾個字,臉馬上變得通紅。那張紙上有一張照片,照片里的人依稀可辨,是盧卡。黛茜勉強開口問︰「你為盧卡工作嗎?」
「我是他的行政助理,黛茜。」
貝尼托轉身離去黛茜面紅耳赤地關上門,心里惴惴不安地想,盧卡是不是已經審查過理查德傳過來的資料了?又或者他認為她調查他來歷的舉動很可笑?黛茜一邊想著,一邊將手里的資料攤開來鋪在床上,仔細地閱讀起來。其中一張紙上的標題為《華爾街十億美元的交易》。這份報道是三個月前的。在報道中,盧卡被描述成一個金融奇才,在外匯交易市場上縱橫馳騁。他出身巨富,而且現在正變得越來越富有。他的個人資產數不勝數。黛茜驚訝得合不攏嘴。這難道就是那個從她手里接過支票的家伙?她當時都已經快要破產了,毫無疑問,他對此一清二楚……
他簡直就是一個卑鄙小人,不,甚至連一個卑鄙小人都不如。他沒有尊嚴,沒有風度,沒有廉恥,也不講道德。黛茜憤憤地想著,繼續讀下去。資料中表明,盧卡名譽不佳。他貪圖又不負責任,他做生意冷酷無情,對人毫無寬恕之心。總之一句話,他是個冷血動物。黛茜看著這樣的描述不禁渾身發冷。不過很快她就判斷出,這些話百分之九十都是無中生有的謠言,于是決定不再讀下去。
菲爾丁家的人是不會臨陣月兌逃的,黛茜鼓足勇氣給自己打氣。但是她的問題都是財政方面的,而盧卡很可能自六歲起就開始在股票市場上跌打滾爬了。同他相比,她顯然是個生手。想想看,她還曾愚蠢地向盧卡透露過自己透支的經濟狀況。黛茜一想到這個就生氣。
不過除去夸張的成分,盧卡顯然是一個頗有策略的金融家。他富有,遭人嫉恨,但卻無疑擁有巨大的權力和影響力。他是不是個權力欲極強的狂人呢?黛茜再一次仔細查看那張灰蒙蒙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十分嚴肅、內斂,與她那年在威尼斯瘋狂愛上的那個男人完全不同,但是卻同今天與她結婚的那個人驚人得相似……
資料中沒有絲毫跡象表明盧卡的精神不正常。但是黛茜還是弄不明白盧卡這樣做的動機。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這樣來懲罰她呢?她又做了什麼使得他這樣?她和他在一起只有一個晚上,可是不知為什麼,他竟然一路追蹤調查她,甚至不惜欺騙她,同她結婚。而這場婚姻什麼也不是,僅僅只是她所計劃的一個偽裝。如今,在接下來的六個月中,盧卡不僅可以影響她的每一個決定,甚至可以最終控制她的每一步行動。她若是反抗,就會失去一切。
盡管滿心不情願,黛茜還是回憶起在威尼斯的那個夜晚。當時,盧卡第一次吻她,幾乎令她靈魂出竅,使她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激情。在幾秒鐘之內,黛茜就沉浸在如潮水一般的回憶里。她幾乎是急切地想找回那些記憶,就好像她身體的一部分相信這些回憶會帶給她安慰……
「我說過只跳一支舞就離開。」黛茜語氣生硬地提醒盧卡。她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緊張不安,並快步從他身邊退開。
在理查德身邊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此時此刻她才明白,為什麼她與理查德的關系會破裂。在婚禮之前,他們倆從沒有過想同床共枕的念頭。理查德說過他不介意多等一會兒。他們之間的感情缺乏激情的火花。兩人錯把沒有激情的好感當成了更深層次的愛情。
「你為什麼要走?」盧卡問道。
「我不屬于這里——」
他發出一聲柔和的嘲笑,「突然之間,你感到害怕了?」
「我不是害怕。我——」
「你已經和別人有了婚約嗎?」
回想起理查德的背叛,黛茜的眼楮里冒出了憤怒的火花,「我從來不相信婚約!」
「但願你說的是真話。」盧卡拉長了聲音回答,對于黛茜的宣稱毫不在意,「根據我的經驗,所有的女人最終想要的都是一個婚約,不管她們最初是怎麼說的。」。
黛茜瞟了他一眼,眼里滿是嘲弄。一個男人能對一個女人所做的最大承諾就是與她結婚。她曾經與一個男人有過婚約,但最終還是被拋棄。這個經驗令她不再相信男人的一切誓言和承諾。她說︰「但是我和一般的女人不同……難道你沒發現嗎?」
她正欲從他身邊走開,他已經伸出手將她的手指緊緊扣住,拉她貼近自己,「你要麼是憤世嫉俗,要麼就是絕頂聰明。」
「不。我很直率……而且很容易覺得厭倦。」
「如果我吻你的話,你是不會覺得厭倦的——」
「你給我閉嘴!」她厲聲喝道。
他黝黑的五官上浮起一抹逗趣的笑容,「噓,你這樣會引起別人注意的。我可不喜歡當眾表演。」
由于想擺月兌過去的陰影,黛茜聳聳肩回答道︰「你這樣太嚴肅,太過謹慎,也太保守了。所以你不適合我……」
就像一切面對挑戰的男人會有的反應那樣,盧卡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嘴唇也饑渴熱切地壓上她的。當黛茜掙月兌開來時,她的嘴唇紅腫,一切感官都在喜悅而激動地震顫著,為她的女性魅力而自豪。她忍不住格格笑著說︰「我喜歡這個……我非常喜歡這個。不過我還是得走。」
「你不能——」
「你看著……」她扭動曲線曼妙的臀部,移步走向通往舞室的大門,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渴望他會跟上來。
「如果你走出這扇門,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你也不會再見到我了,」她輕輕扭過頭,調侃道。然後她記起他只是個侍者……他真是個侍者嗎?不管怎麼說,他看起來不像。
「你是侍者嗎?」她停下腳步,有些不確定地問,「因為如果你是個侍者,那我對你有些不公平。」
「你想我是什麼人呢?」
「別沒正經——」
「好吧,我當然不是什麼侍者了。」他有些不耐煩地回答。
她笑了。那麼他端著一杯酒上來是故意想接近她嘍。對此她印象深刻,同時也覺得十分受用。「那麼,你是客人嘍。顯然你有資格出席這樣的宴會。可是你並沒有帶面具。」
「我是——」
「你真是急于介紹你自己。不過你到底是誰,我並不感興趣。今夜之後,你我再也不會見面。知道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你可能會感到驚訝——」
「我不會的……你打算跟我一起走嗎?」
「不。」他的聲音冷冷的。
「那好吧,我只是想找個伴兒。一定會有人願意和我做伴的……不過我比較喜歡你。起碼你接吻的技術一流。」她大膽承認道。
「有時你表現得像個成熟的女人,但有時你又像個未經世事的學生。」
黛茜听後不禁覺得懊惱,她的臉一陣發燒。她正準備走開,盧卡伸出手一把將她拉回來,以一種寵溺的語氣說道︰「跟我說,什麼是你今晚想做而在這里做不了的?」
她偏了偏頭,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促使她說︰
「在月夜里駕一艘貢多拉船在運河上游覽——」
盧卡幾乎是本能地反應道︰「這可不是我的風格。游客們才這樣干。」
黛茜掙月兌他的掌握,說道︰「我就是游客。不過,量你也不會這樣做。」
「我明天可以為你安排這種游覽——」
「太遲了。」
「那很不幸,我們看來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這是你的損失。」黛茜毫不在意地聳聳肩,隨後退到舞室里去了。她有意放慢了腳步,但是他並沒有如她所希望的那樣跟上來。她心里有點驚奇,自己竟會大膽到玩這種游戲。同時又在想,自己以後會不會再遇到這樣的男人,僅憑一個吻就令她骨酥心軟、頭暈目眩……
這樣想著,她的腳步放得更慢了。她回顧身後,驚詫地發現競無法從人頭攢動的舞池里找到他的身影。這個發現令她定在原地。原來他早已經不見了。
「威脅對我一向不起作用。」一個低沉而又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驚得她微微一跳。不過,無可否認,她非常高興再次听到這個聲音。一股喜悅之情如潮水一般涌上她的心頭,竟使她有種虛弱的感覺。
「不過,見到你驚慌失措的樣子,令我的自尊心十分滿足。」
轉過身來,黛茜有些不自然地笑出聲來,「我並沒有——」
「有這種感覺是不是很不舒服,親愛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哦,你懂的……還是坦白些好,我喜歡你坦白。」
「你對于一夜的看法如何?」她貿然發問。
這個問題使他的面部表情變得生硬。沉默如厚重的毛毯籠罩著他們。
「我從來沒有過一夜。」他淡淡地說,「我但願你也沒做過。」
「那你對于處女怎麼看?」
「毫無感覺。」
「好吧,你不要問我任何問題,我也不對你撒謊……就把這個當做我們之間的約定如何?」
「你很快就會厭倦這些條條框框的。」他無比自信地回答。
但是她清楚自己不會的。誠實的回答只會令她極力想逃避的現實重又暴露在眼前。作為一個自出生以來就被看做是一個錯誤的年輕女孩,她甚至連受教育的權利都幾乎被剝奪了。而最糟糕的是,她還在聖壇前遭人拒婚,令向來注重顏面的家族蒙受恥辱,也使自己陷人萬劫不復的地獄。她可不想使自己成為別人憐憫的對象。
幾分鐘後,他領著她步下寬大的台階。此時黛茜才意識到自己贏了,他們正一起離開舞會。來到人潮洶涌的大廳里,她踮起腳尖給了他一個吻,充分表現出勝利之後的大度。立刻,在他們周圍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之聲。這令黛茜退縮了,她為自己的大膽而感到震驚,臉也紅了起來。見到她這樣,他笑出聲來。
「你和我在一起是如此和諧,」他欣賞地低語,聲音輕得有如呼吸一般,「就好像你我已經相伴了一生……」
一艘華麗的貢多拉船靜靜地泊在宮殿外面,等候他們的召喚。貢多拉船的包廂里掛著精美的刺繡品,還有柔軟的天鵝絨靠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簡直就像是施了魔法一樣。盧卡不僅僅為她指點名勝之處,而且還如數家珍地為她講述發生在城中的奇聞逸事。隨著他那優美的嗓音逐漸變得低沉嘶啞,她不禁浮想聯翩,嘴角漾起夢幻般的笑容。他是如此熱愛這個城市,為它感到驕傲和自豪,這著實令她感動。一股沖動促使她仰起頭來給了他蝴蝶般輕盈的一吻。她望著他那雙深陷的黑眼楮,內心里涌動著一股自信和憐愛。這種感覺在她以前和男人單獨相處時還從未有過。這時,小舟停靠在運河邊一個僻靜的地方小憩,一位睡眼惺忪但卻滿面笑容的侍者給他們端來了香檳和草莓。
「親愛的,你是個騙子。」盧卡有些嘲弄地說,
「你說不需要羅曼蒂克,但是對于我所提供的這一切,你都欣然接受並享受不已。」
「你錯了,我不是騙子。為什麼我們不能有一個完美的夜晚呢?沒有約束,沒有限制,也沒有遺憾?」
「我和你打個賭吧——我肯定會贏。」盧卡溫柔地低語,「不管今晚發生了什麼事,明天下午三點鐘,在大奎拉湖畔,我在那里等你。你肯定會來的。」
「我們之間沒有明天。」她拒絕了他的邀請,心里並未完全明白這個事實,那就是他可能比她更了解她自己。當她離開他的一剎那,她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他身邊,不管這有多麼大的風險。「帶我回家。」她說,對于在公眾場合自己不得不遵守禮儀的約束感到不耐煩。
「你在哪里住?」
「去你的家……」
「我們明天一起吃早飯——」
「我並不餓。」
他的視線緊緊地鎖住她,「你對我一無所知。」
「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知道你想和我在一起……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必須要讓我知道的事呢?」
當黛茜回憶起自己問的那個愚蠢的問題時,心里不禁覺得一陣刺痛。現在,這個問題就像把匕首扎中了她,使她脆弱得不堪一擊,無法再繼續回想下去。這些年來,她只承認自己在威尼斯那一晚的行為有些輕率、魯莽和任性。現在她清醒地意識到,這些還遠遠不能描述她那一晚的行為。這一認識折磨著她的心。
門突然開了。黛茜驚訝而狼狽地從床上爬起來。是盧卡。他關上門,仔細地審視她。看到她穿的那條洗得發白的舊仔褲,他性感的嘴唇微微扭曲起來。「我過去一直以為這世上找不到一個不愛慕虛榮的女人。瞧,老天把你給了我。」他冷酷地說,「現在我更加明白這個道理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黛茜防衛性地反問。
「你會明白的。陷在虛榮里不會有什麼好處。」
說著,他的注意力突然被床頭一幀照片所吸引。他疾步走到床前拿起相框。房間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接著他突然發問,語氣里有一股迫人的力量,「你睡覺的時候難道一直把理查德-卡爾頓的照片擺在床頭?」
「為什麼不?我們仍然很親近。」黛茜絲毫不覺奇怪地承認。她現在腦子里全是其他更為煩人的問題。深吸一口氣,她開口說︰「盧卡……我不明白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太瘋狂了,我覺得……我覺得自己就像是愛麗絲,掉到了奇境里,對一切都茫然無措。」
「你真令我驚訝︰據我所知,愛麗絲可是有一頭長長的鬈發,穿著漂亮的裙子。只有你才會認為你們倆相似。」
黛茜發出一聲痛苦的申吟,「你怎麼這麼刻薄無禮?依我看,你的行為就像個剛從避難所里出來的——」
「那是因為你的人生觀太乏味了。」盧卡溫柔地打斷她,「你無法理解什麼是報復,在你看來,那只是浪費時間和精力。我也是個講求實際的人,但是我警告你,我的想象力也很豐富,而且我可不願讓別的什麼人超過我。讓警察逮住你並不會令我滿意——」
「警……警察?」黛茜不禁愕然。
盧卡眯著眼給了她銳利的一瞥,眼神就如冬夜一般冰冷,「你很會裝無辜。這我一直都能理解。那時你遠離老家,就以為沒有人能認出你的身份,追查到你,所以做了不誠實的事也不會受到懲罰——」
「我一點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黛茜驚呼,「我……不誠實?」
「但是你失算了。我可不是願意忍氣吞聲的人。」盧卡聲稱,「現在該輪到你來嘗嘗受騙的滋味了。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你怎麼發脾氣都是沒用的。」
「我比你想象的要堅強得多!」黛茜憤然回擊,決心與他斗到底,「那麼,告訴我,警察怎麼會牽扯進來,你說的關于我不誠實的話又是怎麼一回事?」
盧卡嘲弄地瞥了她——眼,「我為什麼要浪費力氣向你解釋?我寧願等到你厭倦了假裝,決定向我懺悔的時候。那時你就會坦白,到底是什麼誘使你干出了不光彩的事。」
「我可不會為我沒做過的事情懺悔!」黛茜沮喪地喊道。
盧卡對這個抗議置若罔聞。他撿起一張散落在床上的傳真紙,視線落在了那張紙的抬頭上。「卡爾頓莊園。」他讀出聲來,「這麼說你是在和理查德-卡爾頓聯系嘍?」
「我並沒有對理查德說過什麼……我只是想了解你的真實身份。這麼做並非沒有道理,因為我剛剛發現,和我結婚的男人沒有對我講過一句實話!」黛茜恨恨地回敬他,語氣里充滿責備。
「可是你卻等不及要和我結婚!」盧卡溫柔而又嘲諷地提醒她,「而且,我從未急著放棄自己的自由。當然,現在我也不急著行使丈夫的合法權利。」
「因為現在你覺得已經完全控制了我。」
盧卡專注地盯著她,驕傲的頭顱微微向後仰。他的眼神銳利堅硬得猶如鑽石,牢牢地鎖定在她反叛的臉上。「理查德仍舊是你的情人,對不對?」
「這不關你的事……事實上,就算我每天換一個青人也不關你的事!」黛茜反唇相譏。
「是嗎?」盧卡輕聲說。
「是的!」黛茜只覺得火氣越來越大,對于他語氣里的威脅也不在乎了。
盧卡姿態優雅地輕輕擺了擺手,說道︰「你必須忠實于我,如果我對此哪怕有一丁點懷疑,我也會立刻和你離婚。你瞧,盡管我已經用簡單的話闡明了我的觀點,但是你仍然不能充分意識到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得記住,要想留住我,就不能和我唱對台戲,因為這個代價你付不起。」
黛茜憤怒得全身發抖,對他所說的「簡單的話」尤其感到生氣。這簡直就是在暗示她的智商低下。「這代價未免也太高了——」
「不過就是應該如此。應該比你想付的要高……不然,我又怎麼會得到滿足呢?」盧卡慢悠悠地說,英俊的臉龐十分平靜。
黛茜的綠眼楮里閃爍著憤怒的火焰,而盧卡卻拋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一瞬間,黛茜只覺得熱血上涌。她上前一步,抬起手來揮向他,只想把他那該死的笑容揮到地獄里去。盧卡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既覺得有趣又有些生氣的聲音,身子往旁邊一閃,躲開了她的攻擊。然後他抓住黛茜的兩只胳膊,反剪到她背後,將她舉離地面,一把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