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情的死對頭 第六章 作者 ︰ 亮亮

傍晚七點,市區車水馬龍,道路上滿是下班的車潮。星星已浮現天際,但是在車燈、霓虹燈等人造燈光的掩映下,略顯黯淡無光。許多辦公大樓還是燈火通明,表示一些不幸的人們要在周五晚間留下來,持續奮戰。這是一間大型的出版社,正為了明天要送印的稿件而加班。李曉詩望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吁了一口氣。歐陽紫、王若薰還有潘愛蒂都下班了,因為她們有「要事」,不得延誤。要事,說穿了,就是與男友約會,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夠耽擱呢?李曉詩知道,除了她這個無牽無掛的單身女子,那些已經有「家累」的同事沒有人會願意留下,把工作完成。一畢業,她就與幾個同學一起考進這間出版社。當初一同進來了十個人,過了一年,走了五個,只有她升為副主編,其他人還是責任編輯。工作努力,老板還是看得到的,不過,對那些讓愛情沖昏頭的同事來說,工作上的升遷可沒有多大的吸引力。雖然名義上李曉詩已是上司了,但是她並不想以上司的身分強迫同事留下來,因此,這會兒辦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這樣也好,李曉詩想著。其實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再過半小時就可以完成,若是其他人一起留下加班,個個心不在焉,只怕會犯更多的錯,要留到更晚才行。這一年來,她已經逐漸習慣做這間辦公室里最後離開的人。她不知道其他部門的情形,但是這里,單身無男友的女性要擔最多的責任。李曉詩專注地進行最後的校對工作。藏在眼鏡後的雙眼略顯疲憊,但還是炯炯有神。臉上的淡妝經過一天的忙碌,有些月兌妝了,仍無法掩去她的年輕與美麗。輕按鍵盤,敲下輸入鍵,她終于及時送出稿件。這時,她的精神才完全放松。她伸了伸懶腰,讓自己久坐的身軀活動一下。綁了一天的包頭,頭皮真是辛苦了。她順手把頭發放下,重現原本的嫵媚風情。才出社會一年,為了在工作上更有權威感,取信于客戶,她總是作成熟打扮,將年輕的鋒芒掩蓋。她的生活很忙碌,最大的成就感,往往是出現在這種加班的夜晚,獨立完成工作的時候。但諷刺的是,往往在這種充實感過後,總會馬上產生一股孤獨感。當她喝完從茶水間的冰箱里拿出來的啤酒後沒多久,就喪氣地攤在辦公桌上,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似的。這也是為什麼她喜歡一個人加班的原因,若將自己脆弱的一面攤在同事眼前,實在是太難堪了。她現在可說是個職場女強人,不是只把自己的事情完成就好,她手下還有幾個編輯需要她指導,這對甫出社會才一年的新鮮人而言,是項值得驕傲的成就。雖然這一年來專注于工作,當個拼命三郎,是過得很充實,但是,她卻覺得日子一天比一天漫長,一天比一天灰暗。別人稱贊她的成就,夸獎她能干,她原先每听到後必然欣喜的情緒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敷衍的笑容。她想要發自內心感謝主管,感謝上司,卻往往知道這是欺騙自己的心。這並不是說工作再也不能帶給她成就感了,直到現在,每每完成一個艱難的任務,她的成就感還是掩藏不住的,只是,那種高昂的喜悅總是消失得愈來愈快。如同現在,她把頭埋在辦公桌上,心中十分空虛。她要追求的是什麼?她這樣像個火車頭勇往直前,為的是什麼?每當見到同事們與男友雙雙對對,她真的一點都不羨慕嗎?如果成就感沒有適當的人分享,滋味是不是就打了折?高處不勝寒,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呢?可笑的是,這還不是她職場生涯的高處,更高的位子還在前方,現在就這麼沒有斗志了,以後呢?李曉詩試著振作,站起身,努力丟開腦海里混亂的思緒。她月兌下高跟鞋,舒緩緊繃了一天的雙腳,接著,她在無人的辦公室里做起簡單的柔軟操。「嘿咻!嘿咻!」這是她的小秘密。每當加班到很晚,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會利用空曠的辦公室做點運動。就算穿著短裙,抬腿的動作她也照做,反正沒人嘛,這是她最自由的時候,也是最享受的時候。「哇!中午不要再吃那家咖哩飯了,熱量好高,裙子都有點緊了。」她自言自語地說道,一邊伸展著大腿。她想,若是此時有人從隔壁大樓看到這間辦公室的這個女人,應該以為她在發瘋吧。「好,現在換跳躍。跳個一百下吧!」當她正忘情地運動時,電話鈴聲讓她嚇了一跳。有誰會在這個時間找她?她急忙在背包里翻找,找出手機。沒有顯示號碼,李曉詩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接。正猶豫的時候,鈴聲停了。她吁了一口氣,沒想到鈴聲馬上又響起,嚇得她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對方仍然沒有顯示號碼,但是她一時情急,所以便按下通話鍵。「喂?」「是我。」是他。李曉詩陷入沉默。「喂,你在听嗎?」「是,我在听。」自從多年前她生日那一晚後,她就真的沒再見過謝佑均了。他忽然間離開學校,讓眾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他休學、轉學,也有人說他其實是被退學。總之,中文系球隊的明日之星從此消失不見了,直到李曉詩畢業前,系上的球隊從未在任何一場比賽中晉級,這也讓謝佑均的名字在每場比賽過後被提及一次。不過,也僅止于此了,這號人物逐漸被班上遺忘,只有少數被他「欽點」的幾個同學有幸獲得他的消息。李曉詩是其中之一。在他消失整整一年後,她收到了他的消息。那是一封未經郵差投遞到她家的信,她把它收起來,並沒有看。之後,她接到了他的電話,直接打到她的新手機,讓她驚訝于他的神通廣大。因為不定期,相隔的時間又很久,李曉詩也就平心接受,不把他的來電視為一種騷擾了。「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聲音有點喘?」「沒什麼。」剛剛在做運動這件事,她可不好意思說出口。「你在辦公室里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他的語氣帶有調侃的意思。「你怎麼知道我在辦公室?」李曉詩有些吃驚。「我猜的。你是個工作狂,最適合你的地方就是辦公室了。」還真被他說中了。「我熱愛我的土作,在辦公室里又如何?不用你管吧?」「一個人不寂寞?」「我說過,不用你管。」這句話讓她怒氣上升,語氣也急促了起來,「你打電話來到底有什麼事?」「沒事。」「沒事的話,我要掛電話了。」「等一下。」謝佑均阻止她,「你答應我下樓一趟。」「我工作完畢,一定會下樓回家的。大概還要……兩個小時吧。」李曉詩撒了個謊。「是嗎?」謝佑均的聲音里並沒有明顯的波動。「那兩個小時後記得下樓向警衛拿個東西,就這樣了。」說完,沒等她回答,他便掛斷電話。「好,我知道。」明知對方已掛斷,她還是這麼說。之後,她頹然地靠坐在椅于上,腦袋一片空白。她嘆了一口氣,將電腦重新打開,開始隨意地在網路上亂逛。打發一下時間吧,兩個小時也不會那麼難熬。她就是害怕樓下那個等待著她的「東西」。結果,她撐了一個多小時,終于決定要回家了。樓下等著她的是一個中型的盒子。當她詢問警衛,是誰把這東西拿來的,警衛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是快遞公司的小伙子。我幫你簽收了,這是收據。」警衛一邊說,一邊把收據拿給她。李曉詩心中五味雜陳。原來他沒有親自過來。她應該慶幸,還是應該失望?也許她應該直接問他,就不用在辦公室里耗那麼久了。回到住處後,她將禮物拆開,發現那是一個類似象牙一般圓潤細致的少女雕刻,少女的面目依稀與她神似。這幾年,李曉詩每隔一陣子便會收到從不知名的地方交到她手上的禮物,寄件人只有一個,就是謝佑均,而禮物則是大大小小、主題不同的雕刻。現在,她的房間里已經擺了許許多多的雕刻,不同材質、不同大小,沒有秩序的陳列著。李曉詩發現,她根本沒有辦法忘掉謝佑均。從童年開始,他的身影就陰魂不散地糾纏著她,始終沒有離去。多年前那個突兀的吻,似乎就像個封印將她禁錮,讓她永遠逃不開他的屬地。那個吻與她日後遇過的其他的吻是完全不同的,因為,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吻的感覺,以及隨之而來的,亂紛紛的思緒。即使他離開了,也以各種象征的事物駐進她的生活。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雕像仿佛無時無刻的提醒她,宣示著他的分量。奇異地是,她並沒有窒息的感覺。在那次談判破裂,彼此避不見面之後,謝佑均這種意外的、偶爾出現的訊息,反而讓她有點……嗯,想他。一年聯絡一、兩次,應該十分疏遠,但是,當這些問候經過時間的累積,也會成為一種習慣,成為一種讓人有所期待的東西。李曉詩似乎不知不覺地期盼著一些意外的電話,無預警的禮物,以及規律生活中的一點驚喜。她輕輕地撫著雕像,仿佛歡迎著它,沉思許久後才睡去。這一夜,她睡得並不安穩。日子在沒有謝佑均的監控下,也過了好幾年。真的沒有他的監控了嗎?偶然想起,李曉詩總覺得那一雙窺探的眼楮從來沒有離開過。不過,她認為那是自己神經過敏。一個已經不再出現的人,怎麼可能還影響她的生活呢?只是她知道,她心里某個角落永遠有他的位置,那是一種摻雜了愛恨的回憶。她的心彷佛被下了咒,每隔一陣子就會想起他,然後一邊咒罵自己沒用,一邊壓下這份思念。生活還是要過的。李曉詩天生麗質,若說沒有追求者,那是騙人的,只是學生時代定性不夠,因此她與幾個男友交往的時間都不長。畢業後,她開始認真的考慮找個伴,只是不知什麼緣故,出社會之後遇到的對象,往往約會一、兩次之後就沒了下文。「曉詩,周六晚上有沒有空?我男友要幫你介紹好對象。」王若薰下班前來到李曉詩身旁道。「是有空啊,不過,你男友公司的人我都快得罪光了,我很怕他被遷怒,影響升遷耶。」「不會啦,那些同事都沒有怨言,說看過美女,沒交往也值得,沒人怪他,也沒人怪你啦!他們配不上你,自己也知道。」「真的嗎?我實在很不好意思。每次我都有意願繼續交往,可是約會一、兩次後,他們就不打電話來了。」「他們自慚形穢啊。」「你別這麼說啦,好像我眼光多高似的。唉,也許都是我的問題也說不定。」「沒有的事,我們女人寧可眼光高一點,也不要屈就,自己的心最重要。」「我知道,但是要找到像你男朋友這麼好的人很難啊。」「說得也是。」王若薰一臉得意的笑。她的男友不但事業有成,還對她百依百順,的確是個好男人。「不過,當初我們也是經過一番波折的。別灰心,你一定會遇到你的真命天子。」「希望羅。」李曉詩苦笑道。「那到時我先去找你,我們一起去跟我男友踫面。」「好。」李曉詩刻意不詢問相親對象的背景。在各方好友熱心的安排下,她參加這種名為聚餐實為相親的活動已經許多次了。也許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最後就不會太失望。這是她多次參加相親之後的感想。她始終搞不懂,自己明明表現得宜,對人親切有禮,即使對方條件差一點,也願意給人機會,為什麼每次都無法更進一步交往?對方總是沒有說什麼,就不再與她約會,即使她透過雙方的介紹人想探究原因,男方也是支支吾吾,不肯給一個說明。難道她渴望談戀愛的心思太過明顯,嚇著對方了嗎?這些男子也不見得真的配不上她,他們都有不錯的經濟能力,言談有物,舉止得宜,況且他們都是朋友替她精挑細選過的,怎麼她相了這麼多次親,還沒有一個成功的呢?也許真的就是緣分未到吧。李曉詩除了這麼自我安慰之外,實在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了。因此,她不再多問對方的底細,也不在事前有過多的期待。終于,星期六無聲無息地來到。雖說李曉詩並沒有太大的期待,但她還是略施脂粉,稍作打扮。當她正梳理著一頭烏黑的長發時,門鈴響了。王若薰準時到達,她因為待會要跟男友見面,所以裝扮得花枝招展。「哇,我就說你也想開點吧,把頭發放下來多美,干嘛天天盤著頭發,顯得那麼老氣。」「我是去上班,不是去賣弄風情的。」「是,您是主管,不可以太過女性化。又要講這一套,但是打扮是讓自己開心的啊,管別人怎麼看你?」「我可不想讓那些色老頭客戶吃我豆腐。」「唉,你看看,這模樣多美,男人怎麼會不來追你呢?」「好了,不說我了,都還沒夸你呢,瞧你今天的打扮,趙先生會很驕傲喔。」「才不是穿給他看的!」王若薰羞紅了臉。「對了,我听說今天要介紹的人不是他的同事,好像是他的一個老朋友,也很優秀。」「是同事還是老朋友都好,見了面再說。好了,我們出門吧。」李曉詩故作輕松地道,並把王若薰往門外推。「瞧你,急成這個樣子,放心啦,人不會跑掉。」王若薰開玩笑地說。「胡說,誰著急?」「還有誰?」兩人就這麼笑鬧著前往約定的地點。這次的會面,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表面上開開心心的李曉詩,內心仍有些許不安。「李曉詩?」「雲學長?」「你們認識?」眾人的驚叫互相重疊,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之後,李曉詩和雲熙天花了些時間向兩位目瞪口呆的介紹人解釋他們兩人的關系。「你們竟然大學就認識了,那為什麼沒有繼續聯絡?」王若薰追問道。「好了、好了,讓他們好好敘敘舊,我們別在這里當電燈泡吧。」她的男友趙星皓笑著說。「可是怎麼會有這種事?太不可思議了!」「別問了,你和李小姐是同事,改天再問她就好了,干嘛一定要現在就知道?」「天啊,這真是太神奇了……」王若薰被男友半推半拉,終于離開餐廳,一邊走還一邊頻頻回首,直呼不可思議。之後,李曉詩和雲熙天也因為重逢的尷尬,匆匆結束會面。但是,接下來他們會有許多時間補回錯過的記憶,李曉詩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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