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家莊
「『你爹』死了關我什麼事?」
沉斂的嗓音,在一片白幡飄蕩、祭煙繚繞的靈堂內如冷風掠過,並帶著幾聲淡漠的嗤笑。
廳中的人們深深吸口氣,寂靜的靈堂頓時顯得氣氛詭譎。
說話者俊美無儔,穿著火紅長衫,看來高傲邪凜,佇立於廳堂中央,在滿廳的素白里顯得格外刺眼。
他傲睨著廳中的棺木,以及靈牌上「畢公之靈位」那幾個字,嘴角揚起不屑的嘲諷。
「哈!畢墟果真死了。」他冷然的嗓音令人不寒而栗,「教我來這里,是不是要開棺讓我吐他口水呢?」一路上,他不知听到多少鄉人偷偷歡呼,慶祝畢墟的死。
「霍贏,你太放肆了!爹已經仙逝兩個多月,你竟然遲至今日才來奔喪,真是不孝!」一個方頭大眼的男子朝他罵道。「還不快過來上香!」
「不孝?哈哈!畢勝,孝子留給你去做吧,他的死不干我的事。」
「什麼不干你的事?爹死了,你該盡做兒子的本分,為此悲傷……」
「那就怪了!我反而覺得他死得棒極了,正是除去天下一大禍害!像『你爹』這種燒殺擄掠、奸婬偷盜、無所不為的人,活著何用?」
「可惡!霍贏,我的爹不就是你的爹嗎?你竟然這麼說他?」畢勝朝他伸指責罵。
「你爹就是我爹?」霍贏仰首大笑,「哈!你爹何時變成我爹了?他一直是你一個人的爹。你們畢家何時將我當成一家人?我不幸跟著我娘嫁進你家,被你們當成蠢米蟲、寄生狗,百般侮辱!那躺在棺木里的人怎麼會是我的爹?我可沒有這種福氣!」大笑使得他腦後那束長發不住擺蕩,狂放不羈。
「霍贏,你……」畢勝面色青紫,氣怒至極。
「你又想說『你好歹吃了我們畢家幾年的飯,至少該懂得報恩』這種冠冕堂皇的鬼話了吧?」霍贏濃眉一揚,冷嗤一聲,「畢勝,你省省不必要的口水,我霍贏不吃你這套忠孝節義,我只吃自己的傲骨。你以為畢墟這老家伙死了,我是回來奔喪的嗎?你錯了,我特地穿這身大紅衣衫,便是為了喝采歡呼,放鞭炮敲鑼!我是回來祝賀畢墟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其所!」
「贏兒——」一個身著喪服、跪地扶柩的泣婦忍不住抬起淚眼,望向大逆不道、口出狂言的霍贏,「他再怎麼壞,對你再如何不好,還是你的繼父啊!」
霍贏轉頭瞧著她,唇角一顫,啞聲笑道︰「唉!我說娘啊,你也甭哭了,這種男人不值得你為他掉這麼多淚。」
「贏兒……」
「畢墟這種人人厭惡的家伙,你難道真的對他有感情嗎?」還是她怕自己不能再安享富貴了呢?
離開畢家莊多年,他對這里不曾有過一絲留戀,因為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這個家,也未曾歡迎過他。
他恨透、鄙視畢家的一切,包括他那整日只知對人媚笑,完全不顧念兒子的母親。
「霍贏!你到底有沒有人性?你簡直不是人!」畢勝咬牙怒罵。
「人性?」霍贏撇撇嘴,「對畢家的人哪需要什麼人性?」
「你這廝從小就頑劣,現在還是一樣!」畢勝一拳揮至。
「畢勝,你還是這麼害怕我搶你的財產嗎?算了吧,欺負我並不表示你一輩子都能守住錢財,況且我也懶得跟你搶。」霍贏輕輕松松的擒住畢勝的手,將他狠狠甩至一旁。「至於娘呀,你害怕畢墟死了,你會失去地位,畢勝會對你不好,那也是多余的操心,我看啊,你們還不如大笑幾聲,喝酒狂歡,慶賀你們終於得到畢家的一切。」
「贏兒,你怎麼變成這樣?」霍母驚恐的看著兒子。想不到多年不曾踏入家門的兒子,已不再青澀、沉默,變得如此狂傲。
「這都是畢墟教我的呀。他眼中只有金銀財寶和名利私欲,是武林的大敗類,我的毫無人性,便是向他學的。娘,你瞧瞧,我學得夠像嗎?」霍贏俯頭望著娘親,黑漆細長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緒。「我學齊了你的現實和畢墟的自私,這樣夠孝順了吧?」
啪一聲,霍贏的臉頰落下一個火燙的巴掌。
「你這沒心沒肝的兔崽子,竟然對我說這種話!」霍母站起身,指著霍贏怒罵,「我是現實自私沒錯,但也輪不到你來罵我!」
「娘,當初你毫不顧及爹剛去世,立刻看上畢墟的錢財,畢墟朝你勾勾手指頭,你便投入他的懷抱,爹才下葬一個月啊,你就急忙再嫁。你,對不起去世的爹。
「至於我,只是你的拖油瓶。五歲的我進了畢家,根本不受歡迎,一直被欺負,但你只顯著自己享受,眼睜睜看著我受虐待,不肯伸出援手,還替畢家父子說好話,巴不得我消失。」甚至想殺了他,以博得畢墟和畢勝的信任與喜愛!
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錯了,對不起子女的差勁父母多得是。
「還有呢,畢勝,你難道忘了你對我有多『好』嗎?你常常在我的飯菜里加料,包括你的童子尿……」霍贏輕笑著道。
「你閉嘴!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對畢家的財產沒有企圖?你如果敢將我做的事說出來,我就要你好看。」畢勝面色如豬肝,額上青筋暴突,沖上前來一把揪住霍贏的衣襟。
「你如何要我好看?」霍贏僅是輕輕一格,便震開畢勝的手,一拂被他踫過的衣襟。「你自小如何對付我,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只是我將它放在心里,等待時機回報你。今天是看到畢墟死了,我心情不錯,懶得和你算帳,請你弄清楚。」
畢勝面色蒼白,神情驚恐。想不到曾經被他視為弱小好欺負的寄生蟲,離家多年後竟變成如此冷凜強勁的對手。
霍贏十多年前離家後,極少回到畢家莊,只听說他投入江湖中神秘人物天機的門下,武功大進,在江湖上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五年前,他又闖出另一片天,成了欽天監的大臣,連皇帝老兒都對他又敬又愛。
「贏兒!」霍母扯住霍贏,又怒又憂,「不要恨娘,娘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可是這幾年我真的很想你……」
霍贏嘆一口氣,輕輕拉開她的手,眼底閃過一絲傷痛,「娘,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思念,而是你的愛,你不曾給過的母愛。我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卻將母愛都給了畢勝。我離開後你才想念我,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彌補他內心深處的疼與恨。
霍母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無話可說。是啊,她虧欠兒子太多,已無法償還。
霍贏別開臉,寒聲道︰「畢勝,好好照顧我娘,別讓她生活有所困乏,不則我會回來找你算帳。」這女人畢竟是他的娘,他仍不忍心看她吃苦。
「贏兒……」霍母不死心,再度拉住他。
「娘,我要走了,你……自己照顧自己吧。」他要離開這里,找尋那些短暫虛無的愛。
霍贏頭也不回的步出靈堂。
這一生,他再也不想踏入畢家莊一步。
林間清風徐徐,撩著片片翠葉,蕩起一色春景。
一株大樹上的隱密處,霍贏安坐著,斜倚粗壯的樹身,兩腿置於橫生的枝干上,眯眼望著茂密的綠葉。
那一大片的綠葉似潮水一般,將他的眸光帶得極遠。
這時,身上的騷動驀然拉回他的神思。
在他身上俯趴的人兒動了動。那人兒一身青衣,男子裝扮,身形卻豐滿妖嬈,一頭烏黑的長發梳攏得十分乾淨爽朗,微仰著臉,朝他露出嫵媚艷麗的笑容。
那分明是女人,唇紅如丹,眼角柔媚,柔藤般的雙手緊纏在霍贏頸上。
「爺,你怎麼好幾日都悶不作聲,看似心有萬千結呢?難道歸鄉一趟令你如此不快樂?」青衣女子嬌聲問道。
霍贏不語,以眼角余光睨著身上的女人,唇畔勾起冷冷的笑。
女子見他笑了,漾起迷戀的神情,圈住他頸項的手臂攏得更緊,接著雙掌來到他臉頰上,他俊美的五官線條。
「爺……」她以身子磨蹭著他,紅潤的艷唇朝他靠近。
霍贏的濃眉淡淡一挑,大掌陡然按住對方的後腦勺,將她的唇以迅雷之速狂猛霸住。
「唔!」她只來得及溢出一聲低吟,剩余的氣息全被他冷邪的吻卷去。
霍贏仿佛發泄著,在那飽含著的豐唇上猛力吸吮、探取,並加以啃咬,邪佞地以舌攻掠著。
「啊……」她嬌吟著,完全迷醉在他的狂霸中。
「爺,我想要——」她忍不住嬌嗔索討,可是雙眸一張,看見霍贏深不見底的幽瞳,她不禁愣然一驚。
霍贏將頭朝後一仰,靠在樹干上,這種接觸對他而言,竟是毫無滋味可言。
多久了?他只是藉由狂野的唇、手和身軀,在女人的上宣泄多年來的怒火。他只是發泄,從來不激動用情;只是直覺反應,內心完全沒有悸動。
他,對女人已然麻木。
這時,他的腰間猛然感到一股觸動,青衣女子的手已伸至他的褲內,探他容忍的底限,想要更多。
「夠了!」濃眉一蹙,他一把拉住她的發辮,狠狠將她扯離,「別得寸進尺。」
青衣女子咬住唇,臉上有著失望,低聲道︰「爺,我以為你想要我,我真的好想……」
「品詞,你跟著我這段日子,難道還不清楚我的脾氣嗎?」霍贏的嗓音雖輕柔,目光卻寒厲。
當他想要,沒有女人能說不要;當他不想給,誰也得不到。
「在我身上,你永遠也得不到我不想給的東西,如果你還不明白,痴心妄想在我身上得到更多,那麼,我勸你早日離開我身邊。」
名喚品詞的青衣女子聞言一顫,松開緊擁著霍贏的雙臂,順從的拉攏衣衫。
「爺,我明白了。」她垂下眉,望著胸前的點點青痕。
霍贏啊霍贏,他對女人永遠只有無情的言語和冷淡的嘲笑。品詞的心一沉,嘴角不禁微微抿起。
霍贏不理會品詞的失落,坐正身子,慢條斯理的整理衣衫。
半晌後,耳力極佳的他淡淡的開口︰「有人來了。」
品詞側耳傾听,果真有細微的聲響從遠處傳來。
「爺的耳朵真靈。奇怪,這是一條偏僻又隱密的小徑,怎會有人到這里來?難道是迷了路嗎?」
霍贏瞥了品詞一眼。品詞是他目前遇到最聰明、最能干又最婬媚的女人,若她不對他存有貪念,他恐怕會更喜歡她。
他定神眺望林聞遠處,瞧見一些人影正竄動著。
「應該不是迷路,那是一群男人在玩弄一只小獵物。」他挑起唇角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