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戀了,人家不愛你。
就是這九個字讓紀雅卓從平安夜昏睡到兩天後的星期一。
恍恍惚惚的從床上滾到教室,再從教室滾到校園的長椅上,攤在陽光下等著變成咸魚干。
日光刺眼,紀非凡殘忍的笑容還在他眼前放大。那天晚上姐姐跟樂團的鼓手小古殺上山給他們送油,好在是晏晏的狀況他們可以體諒,所以並沒有追究他中途搞失蹤的事情。只是回家之後他跟姐姐說了那段陰錯陽差的告白。
「那應該不算是告白吧。」
紀雅卓一直這樣安慰自己,這樣感覺起來比較沒有那麼糗。
還記得紀非凡陰森的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斬釘截鐵的說︰「廢話,當然算告白。天啊,我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弟弟!如果不是長得太像,我一定會覺得是抱錯了。哪有人自己喜歡不喜歡都這麼模糊的。模糊就算了,告白還隨隨便使的!」
當時真的被罵得狗血淋頭,心情沮喪到極點。
「我要跟你生小孩。」紀非凡夸張的比了一個昏倒的動作。「這樣告白。女生會答應你才有鬼。」
「我哪有這樣講。」傷心小生很沒種的小聲嘟噥,卻還是被耳尖的紀非凡听到。
紀非凡瞪他。「你那樣講就是這個意思!整天嘻皮笑臉的,現在冒出這種話,哪里有說服力呀。」
「那現在要怎麼辦?」好無辜的小聲問。雞蛋都打破了,不如來煮個蛋花湯如何?
紀非凡又邪惡的笑了,一聳香肩。「不怎麼辦,你失戀了,人家不愛你。就是這樣。」
「FUCK!
紀雅卓在長椅上躺下來,整個攤平的望著天空。
他姐一定是個惡魔,說得他心情超爛的。昨天晚餐買最愛的咖哩飯都沒吃幾口,害他浪費了八十五元……台北的咖哩飯真貴!
這時,一個超大的在眼前出現,形成一個巨大的陰影,遮去所有的陽光,直接往他臉上坐來。
「哇!」紀雅卓霍地從長椅上跳將起來,差一點俊臉就要被那張大坐平了。
來的是班上一胖一瘦的兩個死黨,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笑到滾到地上,紀雅卓忙揮拳過去。
「死胖子!」差點就被他的毀容了。
胖男生圓圓的一張臉相當逗趣,更正確的說,他是全身上下無一不圓,所以班上同學都叫他「小叮當」。
瘦男生像一只小猴子,瘦小得可以給小叮當包餡,長得頗像小叮當里的反派角色,所以大家叫他「阿福」。
小叮當回了一腿,胖胖的腿晃了一下。
「你大白天躺在這里思春喔。」
紀雅卓不客氣的搓揉他下巴的三層肉。
「你才思春啦!昨天偷看幾部自己認啦!」
「媽的!」三個大男生頓時笑成一團,不約而同的說︰「超低級的!」
阿福朝紀雅卓一揮手。
「走啦,看美眉去。」
紀雅卓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你當我瞎子喔。」這個學校有什麼正妹才有鬼咧。
會念書的女生多半長得很愛國。
不,不能這樣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他的晏晏雖然不是大美女,可是氣質美可以抵過膚淺的皮囊美,不過晏晏的美好,他是不會跟這兩個說的。
「他的」晏晏,听起來好順耳喔。
決定了!
黎晏殊是他的「神仙姐姐」,就像段譽迷上洞中的石像;晏晏也是冷冷清清,但對他來說可是曠世絕倫。
雖然她也不愛他……
想到傷心處,紀雅卓燦爛的表情消失了。
「你吃壞肚子哦?」小叮當捶了他一拳。
一下笑一下悲傷,這家伙很怪喔。
搖搖頭。「沒有啦。不要理我,我不想去,你們去吧。」
「這個不一樣,超幼齒的喔。」阿福在一邊起哄。
小叮當也接著說︰「對呀!而且听說美到不行。」
紀雅卓意興闌珊。「幼齒是多幼齒?」講成這樣,又不是在拉皮條。
「國小。」阿福跟小叮當異口同聲。
紀雅卓瞪他們,確定自己沒有听錯。
「听說她穿著附近貴死人的貴族小學的制服,在我們校門口等這個世界瘋了!
「刑法規定,跟末滿十四歲的小妹妹嘿咻是準強制xin交罪。」他認真念書,是刑法第幾條他不知道啦,但至少仙知道這是犯法的。
「媽的咧。」胖瘦二人組一陣亂打。
紀雅卓像揮蒼蠅一樣揮揮手。
「好啦,快去看啦,我要在這里坐一下。」
胖瘦二人組高舉著中指問候他,直到消失在視線之中。
唉!繼續想他的「神仙姐姐」。
太陽下山了,氣溫開始下降。
紀雅卓把毛衣外套的拉鏈再拉高一點。
好冷!剛剛實在不該愚蠢得在長椅上睡著的;馬上就覺得頭痛痛了。
校門在不遠的前方,紀雅卓加快腳步,決定去好好吃一頓,慰籍己受傷的靈魂。
失戀了,還是要吃飯的。
「等等。」
好像有個聲音這樣叫道。
紀雅卓停下腳步,左右張望一下,再回頭看一下。「應該不是叫我吧?」沒人,果然不是在叫他。
咕嚕。肚子這時又叫了起來。
模模肚子。「這個真的是在叫我。」
正要往前走的時候,差點迎面撞上一個小東西。
正確的說法是,一個小女孩,不高,就到他的肚子上來一點。
「不好意思。」紀雅卓道歉,然後讓開往左移,沒想到那小女孩也
移動著,擋住了他前進的方向。
擋路小駟
紀雅卓低下頭,與那張小臉對視。
再更正說法,這是一個美麗無比、嬌俏可人的小妹妹,未來可以預期應該是個會引起轟動的大美人。除了他姐跟他媽之外,可以說沒有見過比這個更美的女生,即使她現在還這麼的小。
「小妹妹,你在叫我嗎?」臉皮拉成自己不熟悉的弧度,天曉得紀雅卓多少年沒有這樣裝可愛的哄小孩了。
他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丑。天!根本是假惺惺惡爛到不行。
小女孩瞪他,眼神讓他覺得很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
臉也很熟悉,也像是在哪兒見過?
他有認識這麼小的女孩嗎?
女兒?
莫非多年前月黑風高的晚上……
屁啦!」
目測這小女生大概八、九歲吧。
那他不就十歲亂搞出來的,切!
妹妹?
有可能。他那霹靂帥的老爸,在外面弄大人家肚子的私生女。
來認親了嗎?
那他該擺出什麼表情?
歡喜相擁、一同哭泣……
然後帶回家被他媽砍死。不行!
裝作凶惡,趕她離開?
這麼美麗可愛的小女生耶。
紀雅卓看著她,她也瞪著紀雅卓,讓紀雅卓多了一層體認。
這是一個美麗可愛卻有凶惡眼神的小女生。
這時她開口了。
「小雅叔叔。」好乖巧的樣子。
像變魔術一樣,小女孩收起瞪人的眼神,好天真的o看著,但紀雅卓懷疑自己看到那雙漂亮大眼里閃動著邪惡的光芒。
看錯了?漂亮的眼楮很熟悉,疑似邪惡的光芒也很熟悉,唯一不熟悉的只有眼前的小女孩。
「我認識你嗎?」
叫錯了吧!老爸在外面生的應該要叫他「哥哥」才對。小女孩點頭,甜甜的笑說︰「認識呀,你是小雅叔叔。」特別加重叔叔兩字。
叔叔?掏掏耳朵,這兩個字听起來格外刺耳。深吸口氣,紀雅卓撫平額上跳動的青筋。
忍著打小孩的沖動,紀雅卓知道自己不是小少年了,也已經被堂兄姐的小孩叫「叔叔」、「舅舅」,但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老到讓一個小孩叫「叔叔」
瞄一眼小女孩胸前……的學號。
更加肯定,他沒有老到讓一個國小三年級的小女生叫叔叔。
「我不認識你吧?」
小女孩好天真的說︰「認識呀!我是念念,黎歲念。叔叔在爸爸的餐廳里唱歌,我常常去听呢。」
碎念?
這是什麼怪名字。
不過照她這樣說……
紀雅卓瞪大眼,見鬼了!他是「黎董」的女兒,那不就是晏晏同父異母的妹妹嗎?
果然是「妹妹」呀。
晏晏的妹妹也是他妹妹。
這層關系讓他不由得對小女孩親切起來,晏晏的妹妹理所當然也就是他的妹妹。妹妹,多麼親切的稱謂啊。
他一定會當自己妹妹一樣疼愛她!
這點無庸置疑……
仔細看看眼前的「妹妹」,他還真是沒認真看過這一家子。
「黎董」他勉強認得,夫人跟這個小東西,他只有模糊的印象,就知道是女的沒錯。彎下腰模模小女孩光滑的發絲︰
「好乖,叫雅卓哥哥。」
小雅叔叔,听起來好惡又好娘,而且,她是晏晏的妹妹,就算不叫他「姐夫」,也應該要叫哥哥。
「可是爸爸說要叫叔叔。」好無辜好無辜的樣子。
紀雅卓搖搖手,也很堅持。
「不不,叫哥哥就好,我沒那麼老。」
小女孩為難的看著他,眨眨漂亮的大眼,像是馬上就要眨出水來。
「可是爸爸說要叫小雅叔叔的。」
天啦!她不會是要哭了吧?
瞬間,紀雅卓全面投降。她最怕女人哭,這麼小的也不行。
「好、好,隨便你叫,高興就好。」
小女孩破涕為笑,好恭敬的鞠躬。「謝謝小雅叔叔。」低下頭時露出得逞的鬼臉,再抬起時又是一派天真無邪。
「你不回家在這里做什麼?」紀雅卓問。如果他沒猜錯,下午小叮當跟阿福說的超美麗小女孩應該就是她了。
那麼她已經在這里待了超過三小時。
這麼冷的天,這麼小的女孩,為什麼在這里?
黎歲念抬起小臉看他,然後讓他驚訝的說︰「我來找姐姐。」
「嗨。」修長的身影從圍籬上躍下,咚的攔住專注向前走的縴細身影。
小小的被嚇到,黎晏殊瞪圓大眼看向來人。
「你是猴子嗎?」有門不走,爬什麼牆啊。
紀雅卓有點不好意思的搔搔發尾。「對呀。我屬猴耶。」
「並不是在稱贊你。」黎晏殊翻翻白眼。真是被他打敗丫,繞過他繼續往前行進。
「晏晏,等一等。」腳長的隨即跟上她,想起他今天有重要的任務。
沒有慢下步伐,黎晏殊知道他一定跟得上。
「找我干嘛?」聖誕夜後,兩人只在課堂上遇到一次,算是從開學認識這家伙以來,他在她身邊消失最久的一次。
少了他在身邊吵,還真有些寂寞。
其實,黎晏殊本來有點擔心,生怕聖誕夜在了望亭小小的尷尬,會讓兩人以後的相處變得不自然。但由今天的情形看來,是她多慮了,這個家伙完全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最好笑的是,她確實擔心了好幾天呢。
後來以她冷清的性子,就覺得隨緣不多想了。
紀雅卓笑得像只黃鼠狼。「你今天下午只有英美法導論對吧?」他可是模得一清二楚呢。
黎晏殊側過小臉瞥他一眼。「你的笑容真是不懷好意。」
她的確只有英美法導論一科,但那是大一共同必修科,這位先生不會忘記他也有修吧?
「你也「只有」英美法導論一科呀。」黎晏殊學著他笑,。丫派高深莫測。
他好像又被吐槽了,嘿嘿干笑兩聲。
「那個不是重點。」反正他都沒在上課,無所謂啦!從開學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那堂課的老師是圓是扁。
「最好不是重點。」
黎晏殊不想理他的繼續往前走,直接命中他的心眼——
「不要叫我蹺課喔。」
「啊?」她會算命是嗎?
紀雅卓習慣性的模模銅耳環,心事忽然被拆穿,害他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晏晏……」
「不行。」不用問都知道他在「盧」什麼。
只是有些奇怪,不知道紀雅卓慫恿她蹺課的理由是什麼?
「蹺一堂課又不會死淖,不會被老師點到名啦……」他這個沒去上過課的會擋在前面死的。
「不行。」沒得商量,繼續往前走。
「好晏晏,晏妹妹……」只有出絕招盧她了。
黎晏殊忽然停下腳步,害他差點整個撞上去。
「為什麼?」真是拿他沒辦法。
听到她反問,紀雅卓眼楮一亮。
據他的了解,黎晏殊會要知道理由,就表示這件事有希望了!
于是連忙開口︰「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其實是要帶她去跟一個人見面,一個「小」人。
說到那個「小」人,他還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黎歲念問起晏晏名字的時候,莫非他臉上寫著「我認識她」嗎?為什麼會被套出他們同班、交情還不錯?就差沒告訴她,自己在暗戀她姐姐了。
交情不錯是他自己想的,不過放眼全班、全系,真的沒有人比他跟晏晏混得更熟了,搞不好他是有史以來跟晏晏混得最熟的「同學」。
而後來更是見鬼了!
為什麼會被她說服到答應幫忙約黎晏殊?
他簡直像喝了小鬼的符水,現在才會在這里鼓吹晏晏蹺課。
回家之後想了想,覺得小女生的「天真無邪」好像是假的,每次遇到他不答應就哭,哪有這麼好哭的!還剛好中他的死穴。
昨晚他跟姐姐紀非凡談到黎歲念這個小鬼、跟她要找姐姐的事,他姐就斬釘截鐵的說︰「你被耍著玩了。」或許黎歲念想找姐姐是真的,但他絕對是被利用了。
紀非凡認識「黎董」——T家子兩年多,太清楚這個小鬼有極高的智力,並且跟「黎董」一樣觀察入微、反應迅速……
那個在他面前哭泣的小東西,絕對不是黎歲念的真面目。
嘖!厲害的小鬼。
如果不是他也覺得讓這對姐妹見面是好事,他早就把那個小鬼的要求丟到牆角去了。
他才不在乎什麼「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馬追不到,開高鐵去追好了。
「去什麼地方?」黎晏殊奇怪的看著他的臉,該不會是要帶她去跟人家打架吧?
以「沒有必要」拒絕了。
黎晏殊說不上心里是什麼滋味,或許她是嫉妒?。
父親的「掌上明珠」這個位置本該屬于她,但沒有了母親,她也就不稀罕了。心中卻仍有什麼說不上來的感觸,讓她一點也沒有跟。這個「妹妹」相見的。
那麼,忽然見著了,應該要做出什麼反應?
大哭的溫情相擁?呼天搶地的表示思念?
這種戲碼似乎都不適合同父異母的姐妹相認。
太矯情。
勾起唇辦諷刺的笑了,覺得一切都很荒謬。她蹺課來就是為了听這句「姐姐」?
承受不起。
「你約我見面?我不知道我們見面有什麼意義。」黎晏殊望向小女孩。
「而你現在見到了,一切應該適可而止。」
真是太荒謬了。黎晏殊轉身往回走。跑來這里姐妹相認?她都快要笑出來了。這又能代表什麼?能改變什麼?
「晏晏。」
紀雅卓連忙跟在她身後,從她的眼神中,他知道晏晏受傷了。
老天!他真的干了一件蠢事,安排這什麼姐妹見面。
這時黎歲念追了上來,攔在黎晏殊身前。
「你沒有辦法面對我這個妹妹嗎?」還帶著童音的甜甜嗓音,說起話來卻有著奇妙的氣勢,隱隱逼著對方去面對她。
黎晏殊停下腳步,正視她。「我不需要面對你,因為你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騙人。」黎歲念大聲的說︰「我們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同一個父親,怎麼會一點關系也沒有?」
「你只是懦弱得無法面對,面對我這個父親外遇後的產物,無法面對我搶走了你這個黎家干金的光環。」冷靜的、一字一句的。說著超乎她年齡的話。
黎晏殊瞪她,感到不可思議。
紀雅卓愣了一下。這大叔是哪位?不用這麼客氣吧?
忽然想到對方口中的稱謂,連忙回頭看身邊的女生,果然一張小臉忽然刷白。
「你們……」認識啊?
「吳伯。」
黎晏殊強自鎮定的跟對方點點頭,把視線調向紀雅卓,大眼中有著被背叛的不可思議。黎晏殊冷著語氣說︰「不要告訴我你約了我爸。」
冤枉呀,大人。
紀雅卓連忙雙手亂揮。「我沒……」還來不及說完,黎晏殊就把小臉別開,直接轉身往後走。
中年男子她當然是認識的,她爸爸的司機——吳伯。她跟爸爸吃飯的時候,常常看見他接送爸爸,每次見到她,總是恭敬的稱呼她一聲「大小姐」。
雖然她曾向吳伯說過,自己並不是「大小姐」,但這服侍黎家兩代主子的忠僕,顯然沒有听進她的話,個性向來冷清的黎晏殊也就不再跟他多說,隨他高興吧。
「晏晏。」紀雅卓追上她,連忙拉住她的手肘。
「不是你爸,我沒有跟他約!」
老天有預感,不說清楚,這輩子黎晏殊絕不會再理他。
「那為什麼……」黎晏殊轉過身,原本想回他的話,卻看到那個眼熟的美麗小女孩。
「姐姐。」甜甜的童音這樣叫著。
小女孩非常鎮定,神態自若的看著紀雅卓焦急的跟她拉扯。
「是我請小雅叔叔幫我約你的。」漾開天使般的笑容。
這時黎晏殊的腦袋里只有一片空白。
她的「妹妹」。
一般來說,姐妹相見應該要有什麼反應?
她們雖然在聖誕夜之前從沒有見過面,卻也不算是「失散多年」。
畢竟,透過她們共同的父親,應該早就知道彼此的存在,只是沒有見面而已。黎晏殊淡淡的想著。
從有這個「妹妹」之後,父親就多次提起要讓她們見面,都被她以「沒有必要」拒絕了。
黎晏殊說不上心里是什麼滋味,或許她是嫉妒?
父親的「掌上明珠」這個位置本該屬于她,但沒有了母親,她也就不稀罕了。心中卻仍有什麼說不上來的感觸,讓她一點也沒有跟這個「妹妹」相見的。
那麼,忽然見著了,應該要做出什麼反應?
大哭的溫情相擁?呼天搶地的表示思念?
這種戲碼似乎都不適合同父異母的姐妹相認。
太矯情。
勾起唇辦諷刺的笑了,覺得一切都很荒謬。她蹺課來就是為了听這句「姐姐」?承受不起。
「你約我見面?我不知道我們見面有什麼意義。」黎晏殊望向小女孩。
「而你現在見到了,一切應該適可而止。」
真是太荒謬了。黎晏殊轉身往回走。跑來這里姐妹相認?她都快要笑出來了。這又能代表什麼?能改變什麼?
「晏晏。」
紀雅卓連忙跟在她身後,從她的眼神中,他知道晏晏受傷了。
老天!他真的干了一件蠢事,安排這什麼姐妹見面。
這時黎歲念追了上來,攔在黎晏殊身前。
「你沒有辦法面對我這個妹妹嗎?」還帶著童音的甜甜嗓音,說起話來卻有著奇妙的氣勢,隱隱逼著對方去面對她。
黎晏殊停下腳步,正視她。「我不需要面對你,因為你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騙人。」黎歲念大聲的說︰「我們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同一個父親,怎麼會一點關系也沒有?」
「你只是懦弱得無法面對,面對我這個父親外遇後的產物,無法面對我搶走了你這個黎家千金的光環。」冷靜的、一字一句的,說著超乎她年齡的話。
黎晏殊瞪她,感到不可思議。
「你媽叫你來的嗎?」為什麼要來跟她說這樣的話?
紀雅卓連忙扶住她的肩。沒有對女人吼叫的習慣,因此只能嚴肅的對黎歲念說︰「夠了吧。」
他真是白痴!怎麼會相信她什麼姐妹相聚的鬼話!
黎歲念看也不看他。「不干你的事。」
紀雅卓幾乎瞪出眼珠來。這是什麼世界?
他被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嗆聲?
「你一直在恨爸爸,無法面對過去。」
黎晏殊冷漠的瞥她一眼。「是又怎樣?那也輪不到仇來數落我。」太好笑了。一個小她快十歲的小女孩來跟她興師問罪?
黎歲念忽然從包包里抽出一本看起來頗為老舊的日記本。
「大媽的日記,我想你應該沒有看過吧?」
一如黎歲念的預期,這本日記絕對可以造成震撼。
黎晏殊驚訝的表情說明了這本日記達到的效果。
她果然完全不知道有「日記本」存在這件事,更別說有好多本大媽遺留下的日記。
「你想怎樣?」
黎晏殊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這跟自己有著一半相同血液的女孩,絕不像其他同齡女孩那樣單純。
她今天會這樣設計紀雅卓,安排她們見面,自然是有所圖,但她想要的是什麼?
黎歲念笑了。她姐姐果然跟她一樣老奸,這樣很好。
她想,這樣「姐妹談心」會容易許多。轉向紀雅卓甜甜的叫道︰「小雅叔叔。」卻換來紀雅卓一個大白眼。
「干嘛?」可惡的小鬼,騙得他好慘。
「你會劃船吧?」有點鄙夷的瞥視紀雅卓,好像不會劃船的人是笨蛋的那種眼神。
「劃船?」紀雅卓一愣,現在?
小船搖擺的漂上潭面。
「你會不會劃呀?」黎歲念擔心的瞪著掌舵的紀雅卓。
這個家伙看起來一點也不可靠,他真的會嗎?不會就承認嘛!要充好漢,還拒絕踩看起來很蠢很蠢的天鵝船。
要她來看,天鵝船安全多了。而且還有屋頂。
「不要吵啦!」
他先搞清楚左轉劃哪支槳,右轉又是劃哪支槳再說。
好不容易,小船終于可以不用左飄右蕩,僅僅有點搖擺的向潭中劃去。
只見岸上的忠僕一臉擔心的看著那條船,又礙于主子有交代,無法跟在她們身邊,只能無助的站在岸邊。
紀雅卓瞄了瞄岸上的吳伯。「喂,你搞什麼鬼7沒看到那伯伯擔心得快心髒病了。」有這種小主人,算他三生不幸。
有什麼話不能在岸上講,要躲到潭上面來講?
黎歲念用一記「你懂什麼」的眼神瞄了他一眼。
「吳怕是爸爸的心月復,我們說的一字一句他回去都會報告的,我可不想今天說了什麼,變成我明天挨罰的原因。」
況且她偷了大媽的日記,今天要是沒有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回去,等爸發現了,吳伯可是會把她供出來的。
有時她真恨這個忠僕。
「你也有怕的人哪。」紀雅卓戲謔的說道,換來黎歲念一記白眼。
「有也不關你的事。」這人真是討厭,總愛跟她唱反調。大男生長得比女生漂亮,真惡心!
這時,久久沒開口的黎晏殊終于開口說話。「到潭面上了,你可以說你要做什麼了。」
黎歲念一吐小舌,她這個姐姐真難呼攏。
「還沒還沒,再離岸邊遠一點。」心虛的輕嚷,爭取一點思考的時間。于是她堅持著,非得要劃到遠遠的一個岩壁的凹穴中。
「真難伺候。」紀雅卓咕噥著,怎麼姐妹性情差這麼多,大的是仙女,小的是惡魔,居然是同一個爸爸生的,嘖!
天空灰蒙蒙的,風有點強,吹著會灌入外套里似的,冷意打皮膚沁入骨里,再從心里竄出來……
整個潭面零星不到五條船,真是腦袋有問題的人,才會在這種天氣跑來這里劃船。
終于到了黎歲念指定的位置,紀雅卓讓小船在山壁的凹穴里漂著。
這時倒不用人催促,黎歲念從包包里再將那本老舊的日記掏出來。
遞給黎晏殊之前,她說︰「這本日記是我從爸的書房偷來的,今晚我必須還回去。」她小心的看著黎晏殊表情的變化。
「我知道了,不會讓你為難的。你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口氣淡到听不出心緒。
黎歲念暗暗叫苦。原來遺傳是這麼可怕的東西,她這個姐姐跟老謀深算的爸爸簡直一個樣。
「我沒要什麼好處的。」手中日記本晾在那,一直遞不出去。
黎晏殊山不急著拿過日記本。
听她的說法,爸爸應該是非常看重這本日記的,而她很好奇這個「妹妹」這樣偷出日記是為什麼?
「沒有好處何必冒這個險?」她很難相信。
黎歲念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對我真的沒有什麼好處。如果真能說上是好處的,也是爸爸能獲得你的諒解,但我想這件事情沒有那麼容易。」
她這個姐姐果然是黎家人呀,完全就不是可以讓她捏圓搓扁、騙得團團轉的笨蛋,跟劃船那個長得太過漂亮的家一樣。
「是沒有那麼容易。」
黎晏殊別開臉,淡淡的說︰「如果這是你的要求,我可以告訴你,做不到。如果因此你不想讓我看我媽的日記,我也不會怪你,那就直接回岸上吧。」
黎歲念嘆了口氣,乖巧的把日記本遞上。
「不是要求。是希望。如果不能夠達成,也只能說是爸爸運氣太差了。」
黎晏殊伸出手,接過黎歲念遞上的那本讓她幾乎無法呼吸的日記本。
媽媽的日記。
她沒有想到媽媽居然有遺留下這樣的東西。
顫抖著手翻開第一頁,看到日期寫著︰一九八六年一月三日。
一九八六年呀。
母親跳樓那一年的日記本。
一九八六年四月一日
今天早上在刷牙的時候,意外發現自己刷著刷著就刷出一口鮮血。那出血的感覺很不尋常,讓我覺得十分不舒服。
牙病嗎?我的牙齒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但我還是看了牙醫。
醫生說,這個出血狀況跟牙齒沒有關系,出血狀況非常不尋常,建議我馬上到大醫院去做檢查。
我是怎麼了?
檢查的報告沒有這麼快出來,這樣的煎熬還要等到下星期二。
我該告訴他嗎?
最近公司正在談一樁大合作案,他已經常常忙得要睡公司的套房了,或許我不該拿不確定的事情去煩他。
今天是四月一日,希望這足老天爺跟我開的一個玩笑。
一九八六年四月七日急性白血病。
听起來很陌生,血癌細胞的分化原來有急性跟慢性兩種,而我剮好是急性的那種。
要我配合治療,醫生是這樣說的。但他也說了,這種病在醫學上目前仍算是個挑戰。
第一階段以化療控制癌細胞,然後視情況調整治療方式。
雖然不是絕對不治的病癥,但要根治仍需要經過骨髓移植。
下午競宇回來了,我卻說不出口。看他那麼疲憊的樣子,我無攘在這個情況下告訴他——
親愛的,我得血癌了。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二曰
今天跟醫土敲定了第一次進行化療的日期,就是後天。
由于牙齦出血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每次刷牙都是一口嚇人的鮮血,醫生說絕對不能再拖了。
下午吃飯的時候,小晏發現我的牙齦在出血,我只能跟小小的她說︰「媽咪蛀牙了。」
看到她那麼天真可愛的小臉,我競有了流淚的沖動。
還是得鼓起勇氣跟竟宇說我得病的事情,我想就明天吧。
後天就要作化療,至少明天一定要告訴他吧,我想他的智慧跟沉著應該可以給我很好的支撐力量。
竟宇,我真的好害怕。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三曰
我想,可以不用告訴竟宇了。
在公司前面看到的景象,已經讓我覺得癌癥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變質的愛情。
當初以為的天長地久,原來這樣不堪一擊。
也許,最近公司的忙碌,還不及你私務的忙碌吧?
你還記得生命中有我跟小晏兩個人嗎?
從小到大,我還不曾這樣感到憤怒過,但現在的我,真的好憤怒、好憤怒!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一日
今天又是化療的日子,在病房里我吐得厲害,也許該用掏心掏肺來形容?
這樣的療程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連醫生也沒有把握。
最近下午頻頻外業,真抱歉把小晏托付給媽媽照顧。看著她疑惑的小臉送我出門,我就覺得無比的難過。
媽今天問起,說我憔悴了很多,我只敢以最近比較忙碌搪塞過去。
抱歉!媽,我不忍心告訴你我罹癌的消息,更不忍心告訴你,你一向滿意的好女婿,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就像拿癌癥束手無策,對于丈夫有外遇,我也束手無策。
一九八六年五月三日
早上在煎蛋的時候,你在身後跟小晏玩耍。最近難得回家的你還是那麼溫柔,一切像是沒有改變,你還是我的好丈夫、小晏的好爸爸。
如果可以,我寧願相信,在公司前是我認錯了人。
但忽然響起的手機,令你神色大變的電話提醒了我,那不是夢。
你匆匆的說要趕往公司,我沒有阻攔,只是向來心思細膩的你,卻對我近來人減的發量視而不見。
什麼已經佔據了你的心思?親愛的。
一九八六年六月十四日
我想,我最近的疲勞不是來自于病癥,而是那斑斑破碎的心。
小晏早上在你書房畫畫,意外抽出一張你不知夾塞在哪兒的診斷書。
妊娠六周,診斷日期是土星期四。
我想我再也無法露出更驚訝的表情了。
回想起這周末你在家時,那深鎖的眉頭,和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難聯想是為了什麼。
我再這樣裴聾作啞下去是不是已經沒有意義了?
咚!咚!
什麼東西打到了船板,引起沉默了好一陣子的三個人的注意。
「下雨了。」
紀雅卓伸出大手,承接了幾滴雨珠。「雨勢還不小耶。」
黎晏殊吃了一驚,從日記中抬頭,連忙寶貝的要將日記本塞入背包里。
「等等。」黎歲念的小手及時拉住她。「你答應我的。」
兩姐妹相似的眼在雨中對上,黎晏殊默默的將日記本遞回給她。是的,她答應過。
看著黎歲念小心翼翼的收起日記本。黎晏殊在心中下了決定︰她會再拿回來的,直接跟父親要。
而且,她認為母親應該是長年有寫日記的習慣,她相信不止這一本存在。
其它的日記,她要一並從父親手中拿回來。
「哇咧,雨超大的。」紀雅卓手忙腳亂的把槳架好,忙要將小船劃回岸上,一著急,卻只在原地打轉。
「快點,雨下得更大了。」黎歲念搗住頭,真沒想到這種冷颼颼的天還能遇到傾盆大雨,運氣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好啦!好啦!」火大。
臭丫頭,劃船的又不是你,出張嘴,不愧是家里有佣人的大小姐,真是會使喚人,他又不是她家的長工!
不理會傾盆大雨嘩啦啦的瀉下,黎晏殊轉向妹妹濕淋淋的小臉。
「你就專程拿這本日記給我看?」
嚴格說來,這件事跟她沒有直接的關系,這是上一代的恩怨,她大可安心做她的黎家小公主,沒有必要攪進來。
另外,據時間計算,母親自殺那年,父親外遇對象懷的孩子並不是黎歲念。年紀不對,十歲的她根本來不及參與意外的發生。
「姐姐,我來是想讓你知道,大媽會想不開,不單是因為爸爸外遇,也是因為她忽然患了癌癥。」
撥開臉上的雨滴,漂亮的大眼楮幾乎睜不開來,她看不清姐姐的表情,那麼木然的反應,跟她預期的不一樣。
姐姐在想什麼?
「那又怎樣?」淡淡的,不怎麼帶情緒的開口,說的像是與她不相干的事情一樣。
不,這跟她預期的姐姐該有的反應差太多了。
「而且,當時我媽媽肚子里的女圭女圭,也在大媽過世後。把他拿掉了。」
黎晏殊抬起手,止住了所有她想往下說的話。
「你不用跟我交代你家的事情,那與我沒有關系。」一樣的淡漠,一樣的事不關己。
「你……」黎歲念語塞,這跟她安排的劇本不一樣。
一命賠一命。
姐姐應該因此而釋然,然後恩怨得以化解才是。
黎晏殊了然的看著她失望的表情。「你很聰明,但你太小了。」小得不懂感情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很多事並不如自己想的那麼容易。
繩子打結、當結解開的時候,就恢復原狀,像是沒有發生過;心結,不但不容易解開,解開後也不會歸于原狀。
小船這時慢慢的靠岸,吳伯已經緊張的拿著大黑傘到岸邊等待,一看到小船靠岸,馬上伸手扶起黎晏殊,然後緊張的接過黎歲念,
眼看黎晏殊轉身就走,吳伯連忙叫道︰「大小姐!先生馬上就到了,你等他一下吧。」
黎晏殊的腳步在他說話時略微頓了一下,然後听完了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加快速度離開了。
在轉角處追上黎晏殊,紀雅卓連忙攔住她。
「晏晏。」
長到這麼大,紀雅卓第一次覺得自己好抱歉,從沒有過的歉疚跟心疼,狠狠的撞擊著他的胸口。
「對不起……」想再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做了一件蠢事。
黎晏殊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清秀的臉冷得蒼白發青,一雙靈秀的眼卻空洞得沒有生氣,臉上滿是水珠,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晏晏,」向來聒噪的紀雅卓忽然語塞,望著她好一會兒,只勉強的擠出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黎晏殊看著他,勉強牽動冷得發青的嘴角。
「謝謝你,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樣淒迷的眼神,紀雅卓只好側過身讓她過去,然後看著她縴細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