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鳳 第十七章 作者 ︰ 梁心

等到她成了春松居的台柱,歧哥哥還不待她好嗎?

「該死的,你——」鳳歧簡直氣炸,若不是尋蝶及時拉住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以他的個性,他是不會動手打女人,就怕他也讓梅青丹丟臉下不了台。她不想再多生事端,這筆帳,留著以後再算也行。

「好了,先帶我離開這里,別讓其他人再看笑話了。」

鳳歧瞪了梅青丹一眼,隨即調來樂師配合梅青扉上台繼續演出,梓姨也識相地趕緊安撫客人,每桌再加二兩茶品。

「沒事的,一切有我。」鳳歧抱起尋蝶快步回秋收台。倔強如她,心里豈會不難過自責?一思及此,他的胸口便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地悶痛。

他早該發現尋蝶的狀況,減少她的演出,更不該讓她為梅青丹伴樂!

這回不管梓姨怎麼反對,他定要梅青丹付出代價!

秋收台一樓有座臨水露台,專供自家人臨時休憩用的,此刻,鳳歧與梓姨正坐在里頭,湖面上盞盞花燈讓突如其來的大雨澆滅,雷響不絕于耳,雨柱在露台外頭織成垂簾,遠方的景色僅余模糊輪廓。

「鳳小子,大夫怎麼說?」梓姨呷了一口熱茶,如坐針氈。

今晚演出結束後,她就趕到秋收台想見見尋蝶,到了門口便瞧見鳳歧送大夫離開,似乎不是很樂觀。

「舊疾,並無大礙,只是無藥可醫。」意思就是尋蝶撫琴過久,難保不會有同樣的事發生。

「無藥可醫……那春松居該怎麼辦,她還能繼續撫琴嗎?」她急忙逼問,擔心尋蝶傷勢擔心得要命,偏偏出口的話讓人誤會。

鳳歧冷睨了她一眼,若非念在她是長輩,他早就拂袖走人了。

「蝶兒不能撫琴,她還是尋蝶,若是她對你來說只有這點價值的話,替你另外聘來知名琴姬後,我會帶著蝶兒離開。」

「不。」梓姨擱下茶杯,砰地一聲,在滂沱大雨中仍然清晰可聞。「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好了,鳳大哥,你在哪里呀?」

小喜兒的呼叫聲在門外響起,急促得很,鳳歧只覺不妙,開門喚住她。小喜兒看見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抓著他。

「不好了,尋蝶姊不見了!她不見了啦!」

「不見了?」鳳歧睜大俊目。他不過才離開幾刻,怎麼會出事?「你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喜兒淚汪汪。「我剛剛下樓替尋蝶姊換熱水,回來的時候尋蝶姊就不見了。我發誓我下樓的時候,尋蝶姊還躺在床上,是真的啦!」她已經語無倫次,還突然大叫。「對了,我剛看到房間的窗戶是開著的,尋蝶姊……尋蝶姊會不會想不開了?」

「你別胡說,蝶兒不是會做傻事的人。」他要小喜兒冷靜。「你想想在我離開之後,蝶兒有對你說什麼話,跟你說她想去哪?」

「沒有,尋蝶姊沒有說——啊!對了,我想到了,我提熱水上樓的時候,在二樓見到梅青丹。」

「梅青丹?」難道是她對尋蝶說了什麼?「小喜兒,我找蝶兒去,你先替我燒桶熱水,好讓她回來可以放松。」

「鳳小子,外頭大雨,尋蝶要是出了春松居就不好了,你快把她帶回來。」

梓姨畢竟對尋蝶也是百般照顧,不過偶爾念上幾句,哪有因為梅青丹而不疼尋蝶的道理,只是梅家姊妹初來,多關心點罷了。

鳳歧點點頭,方才的怒意也消了泰半。

「放心吧,我會盡快把蝶兒找回來的。」

大雨滂沱,尋蝶拖著沉重的腳步,雨水沖刷得教她幾乎睜不開眼楮,鬢發緊貼在她的頰邊,尾梢如瀑,不斷滴水,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掉了一只繡花鞋在路上,她索性連另一只也月兌了,一路赤腳,來到蘭姨的墳前。

雖然爹娘也遷葬到銅安,可她有煩心的事,頭一個想到的還是蘭姨。

我看你對春松居也沒什麼價值了,以後還有誰要听你撫琴呢?你訓練出來的琴師,隨便都比你好吧!

「呵,隨便都比我好,我這麼容易被取代,還是溫尋蝶嗎?」她嗤笑一聲,對自個兒的琴藝還是頗具信心,只是,她的手沒辦法負荷了。

大夫要她好好休息,能別撫琴就別撫琴,一個月六場一刻的演出對她來說還是負擔太大。

我看你對春松居也沒什麼價值了——

就是這句話,她無法釋懷。少了傲人的琴藝與收入,她要以什麼名義待在春松居?她有什麼資格待在鳳歧身邊呢?沒有了,統統沒了……

她難過,眼淚卻掉不出一顆,只能怔怔望著前方。

鳳歧現在是不是在瘋狂尋她呢?他一定很擔心她吧,但要她現在走回春松居,她實在無力,現在的她,好像五年前蘭姨剛救起的她一樣,看不見遙遠的將來。

「唉,到頭來,又轉回原點——」

「蝶兒——蝶兒——別躲了,我知道你在這里——」鳳歧長喚。大雨傾盆,撐傘的他也濕了一身,何況是身子單薄的她。

「鳳歧?」尋蝶出聲喚他。

「蝶兒!」鳳歧連傘也不要了,雙臂敞開,將她密密圈進懷中。「你怎麼一聲不吭就跑出來,外頭下大雨,你連傘也沒帶,鞋也月兌了,我還以為你做了什麼傻事!」

他來這里的路上拾起兩只鞋,是尋蝶穿在腳上的那雙,怎教他不心慌?

像是為了證明眼前的她不是假的,鳳歧狠狠地吻上她。

「歧……」雨水在他們的吻里,尋蝶緊緊地攀著他,主動回應他的熱情。在他包容的懷里,哭不出來的淚,也隨著順頰而下的雨水流泄。

「蝶兒,我們回去吧,你全身都濕了,會得風寒的。」他依戀不舍地離開她的唇,撐起油紙傘為她遮雨。

「不,我不想回去……」尋蝶埋首進他的懷中。見到他以後,她強壓下的恐懼全涌了上來。原來,她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

「我不能替春松居撫琴了,還回去做什麼呢?你說要我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可是我找不到可以留下的理由。」

鳳歧心疼地閉上眼,靜靜擁著她縴弱的身軀。

「我早就想跟你提這件事了,可怕你不答應,才一直擱在心上。」撫著她的濕發,听她輕應一聲,他才續道︰「我本來就希望你能減少撫琴的次數,每每見你下台後臉色蒼白,我根本說服不了自己這樣是為春松居好,可你在台上是那麼開心,我也只能把這念頭壓下。」

「不能撫琴的尋蝶,還是尋蝶嗎?教琴,我也教得不好,有什麼資格留下來呢?」

鳳歧沉默一陣,將傘遞給尋蝶後,彎身托抱起她。她輕得教他蹙眉。

雨勢稍歇,他腳步反而增快,就怕冷風吹久了,尋蝶會受寒。

「我不想回去……」她伏在他肩頭上,無力抗議。

此刻依偎著他的尋蝶,正小聲地低泣。

「傻丫頭,我巴不得給你資格,就怕你不要。」他腳步停了,放下溫尋蝶,讓她倚著他站立,右手仍是圈抱著她不放,從懷里取出一個錦囊交給她。

尋蝶好奇接過,打開錦囊,取出兩個同心結。

「這是……」尋蝶瞅著他的側臉,臉頰還掛著一顆淚珠。

「同心結。我跟廚房洗菜大嬸學的,她打得一手好結,可惜丈夫死後再也不踫紅繩,說她已無人可同心,我求了好久,她才肯把這技藝傳授給我。」為此,他把他和尋蝶一路走來的故事從頭說了一遍。「大嬸說這結不能亂送,除非我決定與這個人相知相惜,攜手一輩子。」

鳳歧取餅其中一個同心結,語意堅定地說︰「蝶兒,嫁給我。」

「嫁給你?!」她驚呼,險些弄掉了手中的同心結。「這就是你說的資格嗎?也是,管事的妻子留在春松居有何不妥……」

鳳歧執起她的手,兩個同心結在他們的掌心相踫。

「傻蝶兒,你想岔了。」或許是他找了個不對的時機開口,但他就是等不及。「我老早就想娶你過門,只可惜我手拙,才拖了個把月。我對你是真心誠意的,從我在門前種下金桂樹的那天起,我已經在布置我們的新房了。」

「你……真的要娶我?」尋蝶顫聲問,怕他僅是一時ji情。「倘若我日後真的無法撫琴……你娶了我,我是沒辦法替你賺錢的。」

「你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呢?」他愈听愈心疼,彷佛沒有了琴藝,她就沒資格在這世間活下去的樣子。鳳歧將她的臉按回肩頭,呵疼地順著她頰邊的濕發。「今天我窮到只剩一碗粥,一定會分你一半;剩一塊肉,我就留給你吃。我想娶你無關你能為我或是為春松居賺多少錢,我只希望我的後半輩子有你相陪。你不想回去,天涯海角,我哪里都帶你去闖。」

春松居門口的金桂樹近在眼前,鳳歧刻意停下腳步讓她抉擇。雨已歇,燈火通明的四座樓閣人聲鼎沸,尋蝶手中的同心結漸漸熨熱。

「我說……」她才剛起頭兩個字,圈抱她的手臂便明顯一僵。「我還沒說完,你緊張什麼?」看來他真的很在乎她呢。尋蝶撥開他覆額的濕發,嬌笑道︰「我的性子倔強不討喜,說話直又不好相處,你娶了我可不能反悔,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鳳歧總算松了一口氣,打從心底愉悅地笑開。他拉下在臉上作怪的玉手,憐惜地輕揉。

「一輩子,不離不棄。」

「好。」尋蝶眼眶泛淚,感動地回握住他。「你說的,一輩子,不離不棄。」

日近午時,尋蝶才懶懶起身,嘴角帶笑。看來昨兒個她真嚇壞鳳歧了,不僅要她在他房里沐浴,本人還守在門口,末了還要求她睡在他房里,整夜抱她抱得好緊好牢。

起床著衣,略微梳洗後,尋蝶為自己扎了一條長辮子,取來枕頭旁的同心結。昨晚月色不明,不能好好看清他倆的定情物。紅色的繩編蝴蝶結著凝脂白玉,中間刻了個「蝶」字,思及這些細活皆出自鳳歧的雙手,她心中便一陣甜蜜。

才一會兒不見,腦海全讓他佔得滿滿的……

驀地,有人打開房門,巨響引來她的注意,她以為是鳳歧也耐不住思念,回房看她是否轉醒。

尋蝶開心地回眸,入眼的卻是氣沖沖的梅青丹。

「是你呀?」滿腔熱情讓人澆了一桶冷水,尋蝶只得打起精神回應。「听說你昨天的演出不俗,恭喜你了。」

「你怎麼會在歧哥哥的房間?」梅青丹氣到齜牙咧嘴,宛如潑婦。

「你的歧哥哥應該在前頭忙著,這時候到他房里來是找不到人的,這點你不是比我清楚嗎?」看來鳳歧的技術更上層樓了,竟然能甩掉她這纏人精。

「我是來找你的!」梅青丹沖到她面前,揚手就想給她一巴掌。

她就算再不濟,以前也是個練家子,她閃開攻擊,反手一扣一推,頓失重心的梅青丹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你這該死的賤人敢推我?!」

「為什麼不敢?我又不是傻子,乖乖站著給你打。」尋蝶睨視她。「推你還算小事,我要是真的動手,鐵定讓你忘了自個兒的長相。」

「你欺人太甚!」梅青丹指著尋蝶的鼻子大罵。「我就知道你見不得我好,要歧哥哥退我聘書,趕我回梅家!」

究竟是誰欺人太甚?不過鳳歧要退梅家聘書倒教她意外,難怪梅青丹像中邪似的,從一進門就沒正常過。

「我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樣的屈辱,都是你這賤人,我主座的標單明明遠勝過你,該滾出春松居的應該是你才對!憑什麼你還可以佔盡好處,連歧哥哥都偏向你,這不公平,不公平——」到最後,梅青丹幾乎是使盡力氣嘶吼。

「瘋了也別來虐待我的耳朵。」尋蝶雙手捂耳,既無奈又痛苦。「你跟我說也沒用,退你聘書的又不是我,與其對我咆哮,不如找梓姨訴苦。你能為她賺錢,她想破腦袋也會想辦法把你留下來。」

「對,我都忘了有梓姨了!」一得知鳳歧要退她聘書,她整個人都亂了,忘了她還有座靠山呢!

梅青丹重拾信心,拖著尋蝶就想往外走。

「噯,你想帶我去哪?」別拖她蹚渾水行嗎?

「走,跟我一塊找梓姨去,如果你不肯,我找梓姨來也是一樣。」

「你還真蠻橫……好吧,你放手,我跟你走便是。」尋蝶長嘆一聲,跟著梅青丹去找梓姨,還可以藉口不舒服逃回房里,如果她把梓姨帶到這里,想請她們出去,才是難喔!

春撥樓的主座里,兩方人馬交戰中,鳳歧和梓姨為了一紙聘書相爭不下,戰火一觸即發,沒有一個跑堂的伙計敢上去換茶水。

「你退了這紙聘書無疑是跟梅家交惡,再說梅家姊妹舞技高超,你是要用什麼名目說服梅家姥姥?你別忘了,當初是你說要聘舞姬的!」梓姨氣得拍桌,說什麼也要把梅青丹留下。

「梅家姥姥知道我的脾氣,也清楚我對大梅印象不好,退了聘書,自然也在她的料想之內。」鳳歧斂下俊目,取出擬好的名冊。「聘舞姬的事,的確是我提起的,可梅家聲名遠播,不代表全天下無人能出其右,這本名冊內就清楚載入二十來間知名的舞莊,與其留下性子驕縱的梅青丹,我寧可費心延攬其他人。」

「我知道你對尋蝶有意思,可你得以大局為重呀!」春松居關系著大伙生計,他不能跟著意氣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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