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聲音在昏睡的她的耳旁緩緩響起,而她額頭上冰涼的感覺也讓她感到舒服許多。
奇怪?她的木板床何時換成軟軟的墊子?尤其是清爽好聞的氣味從軟軟的棉被里透出,讓她好喜歡。
呃,胃部一陣緊縮……她渾渾噩噩的抓緊了手指觸及的軟布,呼!讓她有安全感多了。
「她的狀況如何?」
突然一記擔憂的聲音響起,是韓洛緋的聲音;她暗自在心底訝異著——他怎會在她身邊?
「韓先生,請您放心,許小姐感染的是流行性感冒,我已替她打了退燒針,現在幫她吊點滴補充水分,晚點就不會再發燒了。」
接著,她听到一陣翻著紙張的聲音。
「這藥請在三餐飯後服用,黃色的這顆則是睡前再吃;另外,初步檢查,她有點貧血的癥狀,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所引起的。」
「嗯。」
緊捏的軟布被輕輕的抽離,頭上冰涼的敷袋也被調正,她听到說話的兩個人的腳步聲離去,便緩緩張開眼,暖黃色的小燈從幕簾後隱隱透出。
咦?這里是哪里?
牆上掛了一幅以暗紅色為主,佐以沉靜的黑與藍色為基調的掛畫,這種優雅與狂放,卻又不破壞一體性的風格,就只有一個人有——
她記得在昏倒前是韓洛緋抱著她,莫非她是在他的房里嗎?
她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大膽了,她趕緊搖搖頭,甩掉奇異的思緒。
緩緩坐起身,目光順著右手的滴液瓶,再回到她身上那破舊的小熊睡衣上,與四處高雅的擺設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又想起在意識朦朧中韓洛緋的撞門聲,他看見她租屋處的愕然表情,她騙他假裝有父母的謊言……突然一股自卑與歉疚油然而生。
突然有湯匙踫撞玻璃的清脆攪拌聲靠近,她下意識想躲回床上裝睡,無奈肚子大唱空城,咕嚕咕嚕直叫,而攪拌聲也硬生生的停在門邊。
「身體舒服了一點嗎?」他淡問。
她尷尬的與韓洛緋四目交接,之後便低下頭。
「醫生說你營養不良,這幾天吃了藥得再去復診,最好能做一次身體檢查;來,這杯先喝下去,再把藥吃了。」將馬克杯遞給她。
她捧著杯子,牛女乃燕麥片的香味四溢,她一口口喝著,捧著杯子的雙手好溫暖,但胃頓時卻覺得好酸,眼眶也好酸。
一直到她喝完,他都沒對她提出任何質疑,只問了一句,「還要不要?」
這句話輕描淡寫,但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似的,她倏地整個人像是崩潰了——她好心虛,心虛得不能自己。擠出貓似的嗚咽聲。「韓先生……謝謝你。」
「嗯。」他听見了。
她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一串串的滑下臉頰。「韓先生,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他听見了,將她顫抖捧著的空馬克杯取走放到床頭櫃上。
「我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晶瑩剔透的淚珠滴答、滴答……小鼻子抽吸得紅通通的。
他只是靜靜的听著,等待她發泄完後能情緒穩定些。
最後,她抹抹眼角。「我只是希望這樣我們的差距能靠近一點,好讓自己能多接近你一些,對不起。」
「那麼你願意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他終於開口了。
她抹抹臉,「我……」
十三年前,有一對藝術家夫妻曾發下宏願,集結親朋好友募資,投資了一塊地當作藝術村。
不料地段評估錯誤,夫妻倆的計畫屢屢失敗,再踫上經濟泡沫化,所有資金全都付之一炬。
那對夫妻不但賠光了多年存款,還因此欠下高達七百多萬的債務。
在夫妻倆連續奔波,又誤信了地下錢莊的欺騙,在債台高築的日子折磨下,終於承受不住愧疚,自縊身亡。
那對夫妻留下了一個小孩,交由六十多歲的女乃女乃撫養。
女乃女乃是個文盲,平時僅靠承接工廠的手工藝來貼補家用,在不懂法律、不識文字的情形下,年幼的孫女過了拋棄繼承的兩個月時限,成了背債兒。
她,就是許恩昕。
「女乃女乃在我國二時就離開我了,那時我和女乃女乃住在平房外,每到黃昏,常有很多野貓聚在一起,我每次都好羨慕它們能自由自在的跟家人在一起,所以我喜歡畫貓,我想看到自己畫的貓能一群一群幸福的在一起……」她終於把積壓多年的壓力全部宣泄出來,直到發覺她在韓洛緋面前說過頭了,才猛然頓住。
「我、我這麼說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而是請你不要因為心里不舒坦,就憐憫我,就感到有責任來幫助我!」
既然貧窮的背景被他發現,欺騙的謊言也被揭穿,那她還有什麼顏面再來找韓洛緋呢?
他們非親非故,她怎能厚著臉皮繼續打擾韓洛緋,貪圖他給予的溫暖、貪圖他不吝嗇的照顧呢?
「我、我等會兒就會回去,不會再來打擾你了。以後,我也不會再去吵你!」
她猜想他一定是生氣了,氣她欺瞞了兩人間的信任、欺瞞了兩人間的友誼;她垂下臉,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問︰「被同情不好嗎?」
「同情……」
「你很討厭我嗎?」
她猛地抬眼,對他的問題感到困惑,但隨即又想到重點,趕緊搖著頭,她一點都不討厭他。
「不討厭,那喜歡嗎?」他嚴肅且認真的問。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有點驚慌。「韓先生,請你別誤會,跟你在一起我很快樂,但我配不上你!」她說出心中的煩擾,「我只是一個負債累累……」
「就因為你剛剛說的那些理由,所以之前我說要找你父母商量時,你的反應才會那麼激烈是嗎?」
對,他說的全都是她當時心中的想法。
她垂下眼臉,「對不起,我怕……我怕你知道後,我們會連朋友都當不成!我的家境很不好,我、我等會兒就會回去,請你不要因為出於同情而幫助我。」
往日的陰影再度浮現——當同學知道她的家庭劇變後,再見到她,對她的眼神便滿是憐憫,就算沒說出口,她也能讀出其中的訊息。
她的爸媽死了,她以後要怎麼辦?
可那些人不知道的是,當他們在她背後的議論紛紛就算是無心的關懷,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是在她的傷口上灑鹽,這種壓力沒有人能理解……
她寧可兩人的關系就此中斷,也不希望這段感情是建立在施舍之上,到最後讓這份她對他的喜歡變了質,那會摧毀這段美好回憶的。
她只希望能跟他保持簡單的關系,這樣就夠了,這樣不會觸及她的自卑,也能維持住單純的關系。
誰教他與她之間的距離,簡直是天與地啊!
「收下。」他將大門的感應卡鑰匙交給她。、
「不行!我不能收……」她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讓她能自由進出他的住處。
但這里是豪宅啊!肯定有許多貴重物品,隨便一樣都比她全身的行頭加起來還要貴,萬一哪天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而且她說過,她不希望跟他……
「你在逃避,而且你想拒絕我的好意。」
「不、不是的!」她這只是天生的自卑感使然。
「我是同情你了。」不理會她的驚愕與不情願,他毫不保留的再次開口。
而他說話的同時,房門口鑽進了那只虎斑貓,它咪嗚咪嗚的叫著跑到他的腳邊打滾。
「我同情你是因你的自卑,卻反而扭曲了你原本該有的自信心;我同情你是因你就像傻瓜般的瞧不起自己,卻反而放棄了不知多少次能讓你翻身的機會;我同情你是因你堅持要愚蠢的去鑽牛角尖,卻反而忽略了你自己擁有的有利籌碼。」
他頓了一下。「拋棄尊嚴、換取未來,是需要勇氣的,而利用勇氣來達到目的並不可恥,利用優勢來奪得展現自己的機會也沒有錯。自卑要自卑得有道理,難道你甘願一輩子住在凶宅里,一輩子擔憂著無時無刻會有人闖進家里嗎?」
他犀利的說法戳擊著她心房,刺得她毫無辯解的余地。「我、我不願意!可是……」
「我有同情心,但是我沒有耐性!我沒耐性看你因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耽誤自己、墮落自己的長才!」他的聲音變得更大一點。「你喜不喜歡畫圖?希不希望以後有機會將自己的作品展示在藝廊、在美術館,甚至化為商業藝術,施展個人特色,創造時勢議題,讓人人都可以欣賞呢?」
一連串的炮火抨擊著她的心,她絞著自己的衣角,愈絞愈緊,最後……「想!我當然想!」
她好想把小時候的希望全都發揚光大,讓在天上的爸爸、媽媽,和教她涂顏料的女乃女乃一起看見!
他微微一笑,很好,她這個表情非常的好,他就是在等她心底醞釀已久的晨星綻放出神采!
韓洛緋微笑後,接著神色一凜,雙手環胸。「我不亂給人同情的!我的同情是要給予值得接受的人,如果你現在把大好機會放棄掉,那麼你就不值得我同情,而是該退到角落去畫圈圈了!」為了她,他決定撂狠話。
她用力的咬著下唇。
「從今天起,你就住在我這里,每個月的房租一千,包水電、包三餐;這里每晚過了十點就要安靜無聲,且每天都會有人來打掃。」
「每個禮拜,你得抽出四十個小時來練習畫圖,十個小時來學習我開出來的書單,時間到,我會抽查。」
「每周你得空出兩天與我吃晚餐並報告進度,現在是十一月,三個月後,我會要求你交出第一本作品集。」
「今晚你睡我的房間,等明天你的身體好一點,就搬到客房。」他簡單的交代著。
前面提及要收房租是避免踐踏了她的尊嚴,所以他意思意思收一點;但最後一句卻很明顯,是避免他因獸性大發,而吞了她這頭小羊。
這不但是同情,還是很大方的給予。
許恩昕不解的嘴巴微張,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慷慨呢?她和他是這麼的格格不入,無論是談吐、出身、想法,甚至連長相也是……
她用力絞著衣角。「韓先生,為什麼你要幫我呢?我的意思是,你是這麼高雅萬優渥,而我只是個無名小卒,要臉蛋沒臉蛋……」
韓洛緋頓了頓,直言不諱。「要身材沒身材嗎?」
「是的。」這是事實,她低頭打量自己平坦胸前的小熊圖案。
他笑了笑,他承認自己會以貌取人,也知道她是太沒自信的過了頭。「打從我看見你趴在藝廊的玻璃上時,我就覺得你像塊等待雕琢的璞玉。」
原來她像塊璞玉啊!她迷茫的眯眼,有點不太懂……
「你剛才說過,希望我們的差距能近一點;你不要我是因為同情你、憐憫你才幫你對吧?」修長的食指抹去她眼角的淚光。
嗯,她猛點頭。
「那麼,快點追上我吧!」
狂妄自大的宣言在此時卻是一點也不惹人厭,只是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說詞,她還是一怔。
「這樣才能讓你自己願意光明正大的讓我喜歡!」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啄,他就像頭黑豹般,優雅而慵懶。
他可以想像,當初她在藝廊前擺地攤面對各種客人時是如何的擠出笑臉;他可以想像,她是隱忍了多少年的辛苦,才能撐到現在;他可以想像……
回想她埋首大吃特吃的模樣,他的心底像是被鼠啃咬般的疼痛起來。
也因此,他想幫她,不是隨便拿金錢砸在她自卑的尊嚴上,而是讓她能仰起頭,靠自己站起來接納他的幫助。
空中游泳池、中庭健身房、優美花園造景……听柳宜芬說過,這個地段是「高貴又貴」,百坪的每層樓就只有一戶;不少政商名流、大牌藝人都居住在此地,而這里就是她的新租屋處。
經過一天的身體調養,她感覺舒服多了,才開始像只好奇的貓般,在他的豪宅里熟悉環境。
半圓設計的吧台上有各種她不懂的咖啡豆與酒,再繞過靠陽光采光的廚房則有各式廚具,舉凡基本的烤箱到微波爐,還有她從未看過的神奇機器。
靠近天井曬太陽的儲書室有一座搖椅,走過走廊的三溫暖室後,就是可以媲美瑜珈教室的大畫室,那里有一大片落地窗。
此時她听見韓洛緋的聲音從里頭傳了出來——
他就站在挑高的落地窗前,耳上夾著藍牙耳機,一手拿了杯咖啡,笑得很爽朗。「有啊!有一幅畫作滿適合青龍堂底下新開的回轉壽司店,還有另一件事要麻煩您……」
愜意的閑聊結束後,他又換打另一通電話,這次的口氣則是像辦公般的嚴肅;眼角余光發現到躲在門外的許恩昕,他草草的收了線。
「韓先生。」
「韓洛緋。」訂正她的在稱謂上的錯誤。
「韓——洛緋先生。」她終於跨出一小步屏障了,「你、你剛才打給青龍幫的人嗎?」那不就是什麼很可怕的黑社會嗎?
看著她害怕的神情,他莞爾一笑。「青龍幫的周大哥常到藝廊來買作品,他們最近開新分店,我挑了一張你之前堆在房間里的作品,將最適合的賣給他了,所以以後不會再有人來跟你討債。」最後一句輕描淡寫。「你欠下錢莊的債早就還完了。」
她的嘴幾乎張成O形了。「可是還有那那那……銀行,你剛才不是有說到什麼匯到我的戶頭里有幾百萬?」數字听起來好像是她欠債的總數呀!「我的作品根本就沒資格賣那麼多錢啊!」
「我買下來了。」他坦白說,但很認真的向她解釋著。「我買的不只是作品,還是個希望。」
她的眼眶一紅,愣了好半晌——她能明白這不是該用金錢來衡量的。「韓先生,謝謝你。」她決定收下他的好意。
「不客氣。」他滿意的一笑,對於她為何沒去打工,他並未多問,只是將一個信封袋交給她。「這是你的前房東退的房租。」
「怎麼可能?我房東最愛錢了!」她有些詫異。
「你的房東是很愛錢,所以她怕惹事,想要花錢消災。」他笑著走到吧台,將咖啡杯清洗後晾乾。
而她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直到他走到玄關穿衣鏡前系妥領帶。
「哦……」她仰起頭,看他一身西裝筆挺的模樣,心底不免有些小失落。唉!
原本以為寄人籬下的她,能多看他幾眼呢!她情不自禁的問︰「你要出門了嗎?」
他回過頭,發現她像貓咪般,楚楚可憐的盯著他。
「我要去開會。」他勾勾唇,將一支手機交給她。「收好,有事可以打給我。」
「如果身體仍不舒服,就找名單上的醫生,若需要出門,就找名單上的第三號。」說完,準備出門。
「韓先生……」她還有疑問。
「韓洛緋。」他再次訂正她。
「韓——洛緋先生,我還有一些……問題。」她再度跨出一小步屏障了,呼……
總算有進步——他喜歡她的主動,就算是有些膽怯的主動也好;他揚起嘴角,大概猜到她的疑問,是關於對她昨日提及的一些目標。
「過幾天後會有一些老師來家里,你可以跟他們協商授課時間,你的手機里都有備注。當然,你手機里也有我的行程。」怕她沒有安全感,所以他讓她能清楚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交代完,手不忘抵在她的額頭上,探測她是否已退燒。
屬於他的溫度再度傳來,她的臉蛋轟得一下變得通紅。
咦?這麼熱?她的高燒還沒退嗎?他蹙起眉,準備撥打醫生的電話……
她手忙腳亂的阻止。「韓先生,我、我沒事了!我這不是發燒,是……是穿太多會熱!呵呵……」
她心虛的作勢揚風——他剛剛貼得她好近,讓她想起昨天的吻了啦!她趕緊繼續。「你不是還要去開會嗎?快去吧!我沒事的,我已經完全康復了。」
韓洛緋半信半疑的望著她,正要開口確認,順便再訂正她的稱呼時,門鈴卻在此時響了,螢幕顯示是打掃煮飯的王媽。
好吧!他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若有問題就打給我。」
「嗯!」她猛點頭,直到他離開,她才喘了一口氣——還好,沒被他發現她只是因害羞而臉紅,呼……
昨晚在半夢半醒之間,她的腦中不停重復著韓洛緋吻她的畫面,雖然他只是輕輕一啄,但他熾熱的氣息就呼在她的臉頰,讓她的腦袋瓜里塞滿了無盡遐想,讓她變得好糟糕!
她的嘴角不自覺的揚高,呵呵呵,一切都像是在作夢般……正當陷入幻想,她手中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哇啊!韓、韓先生,我我沒亂想著你!」她不打自招,手機差點因緊張而從手心飛出去!
听見她慌張的說溜嘴,手機另一頭的他不禁失笑,也不舍得再次訂正她疏離的稱謂了,「我只是要確認你會不會使用手機。」
「我會。」
「那回撥給我。」掛上電話,要她練習使用。
二十分鐘後——
「韓先生。」
「威爾森還好吧?」他指的是從藝廊帶回家的虎斑貓,當然,會這麼問也是希望她能放輕松,畢竟她才剛到新環境,加上昨天他還對她下馬威過。
喵嗚……貓咪威爾森像是有靈性般的听到呼喚,立刻攀上玄關的鞋櫃。
她的臉上立刻多了三條黑線。「它正在抓你的鞋櫃磨爪子……」伸手捉住它邪惡的小爪子。
「威爾森都能輕松自在了,你也放輕松一點。對了,冰箱里有早餐,三餐王媽會準備,你要記得吃藥,知道嗎?」
「是。」收了線,一股奇妙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一想到韓洛緋,她的心中便宛如有一群小羊在咩咩亂撞似的;而面對他昨日責罵她時的認真態度,她竟興起一種竊喜,那代表有人在關懷著她。
有人關心,有人可以回報安全的感覺還真不錯——呵呵,甜蜜的幸福感在她的心頭暖暖的蔓延。
但當天晚上,韓洛緋沒有回來,手機上的行程表寫著他去別家公司開會了。
又隔了一天,韓洛緋仍沒回來,她失落的低下頭,走到畫室,抽出紙張胡畫一通。
又再隔一天,她的引頸企盼只盼來了其他人——
「許小姐,我是你的素描及繪圖老師。」早上八點,戴著五顏六色夸張帽子的老伯伯對她交代著——
「我們從基礎構圖與明暗面切割開始……」
「你的用色……你真是我教過用色最有天分的孩子,好,後天交出三張素描——一張彩色精描、一張單色素描及一張素描玻璃,只以線條切割陰暗面來練習。」
「咦——要這麼快交作業嗎?」她沾滿炭筆的雙手往臉上一撲。
「這是韓先生交代的。」
下一位——
「恩昕,你好!我是你的藝術史兼藝術概論老師!」下午一點,女人推了推紅色眼鏡框,鏡面「叮」的反光一亮。
「最早最早的人類開始有美的概念以來……」
「OK,你找時間去一趟北美藝術館看近期的展覽,禮拜五交出關於那位作家的藝概報告,以及他想闡揚的主旨給我,要圖文並茂喔!」
「咦——」又這麼快?「我、我從小到大,從沒做過任何報告……」
「哦!女孩,別用可憐又無助的眼神看我,這是韓先生交代的,OK?」推了紅色鏡框一下。
「我沒有可憐無助啦!只是、只是……」
女老師搖搖頭,比了一下玄關的穿衣鏡。
咦?許恩昕眨眨眼,鏡里的她什麼時候變成八字眉了?她趕緊將自己的細眉毛往上推。
下一位老師又來了——
「恩昕小姐,我是你的色彩學、設計概論、藝術社群及藝術鑒賞、藝術行政與當代思潮授課總體指導!」下午兩點半,男老師昂高下巴,將絲巾捋至肩膀後。
「你的色彩很敏銳,色彩學簡直可以從課程中剔除了。」男老師翹著小指興奮道。
聞言,她松了一口氣。
但男老師隨即嚴肅的翹起另一只小指說︰「下禮拜要交各色系色卡,從飽和高到低明度我統統都要;and去挑選一部最近的電影,剖析他們的美術設定是受到哪一派的思潮影響。」
「咦?電影,我……」別說是電影了,念國小沒多久後,她就連電視都沒再看過;這幾天住在韓洛緋家,她連踫觸遙控器都像是原始人般。
「是洛緋——」老師說。
「我知道是他交代的。」
「不不。」老師搖搖指頭。「璞玉是需要雕琢的,千里馬也是需要教的,是洛緋說,如果你有任何疑問,我們就拿他當擋箭牌來回答你。」雙手交握,眼神泛出星光。「真是深厚的愛呀!我好動容。」
韓洛緋現出的說服法,還真是強而有力啊!
一股甜蜜感像巧克力糖般的蔓延,她順著自己的視線,朝玄關的鏡子望去,嚇!
鏡中的她原本愁苦的八字眉,何時已變成彎彎的柳葉眉了?還笑得好痴、好傻……
她的精神為之一振,她要讓自己有足夠的才華,這樣才能說服自己坦然的喜歡韓洛緋!
下一位是電腦老師,來的時間與前一人環環相扣,絲毫沒有差距。不等許恩昕應門,他們就替對方開了門,還月兌帽行禮。
後一位來,前一位走。
終於到了晚間六點半,她吃著王媽準備的豐盛晚餐,正打算消化一番,大門再度開啟了。
啊!
她想起手機有關韓洛緋的行程,今晚七點韓洛緋會回家——
一定是他提早回來了!她累積了一天的學習心得,已迫不及待的想跟他一起分享,於是她飛也似的奔到玄關。「韓先生!我今天學了好多……」
「哎呀,恩昕,是我啦!洛緋沒告訴你,他今天不會回來嗎?」炒菜的王媽再度提著大包小包的菜,從玄關抬起臉。
原來不是韓洛緋回來啊……
「王媽,這些我來提就好了!」她雖有些失落,但仍趕緊提起一袋牛肉,她不好意思讓長輩辛勞。
可是最後,她仍不死心的對外張望——真的、真的沒有任何人影了?她有些失望的咬咬唇,再點開手機,原來早已有封簡訊提醒說他的行程更動了。
點開簡訊,這才發現原來他是如此的忙碌呀!難怪先前在藝廊時他說他在放假……
接下來的三天,她仍有滿滿的課程,而韓洛緋也沒有回家;他傳來的手機簡訊也只更動過一次,她抬頭盯著牆上的日歷。
他今天會回來嗎?
今天不回來,那明天呢?後天呢?
她好想見他啊!好想跟他分享學到的一切——
「傻瓜,你打電話給他就好啦!」柳宜芬從手機另一頭責難道。兩人前幾天通過電話,她知道恩昕的近況都很順利後,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怕打他手機會養成依賴的習慣,而且……我也很怕會打擾到他嘛!」
「所以你就隱忍了好多天嗎?他都向你告白了,你還怕什麼啦?小心煮熟的鴨子給飛了!」半恐嚇、半調戲,柳宜芬開心的收了線。
她將手機擱在胸前,嘆口氣,「打給他就好嗎?」盯著手機螢幕,她伸出食指,遲疑的朝著通話鍵挪動,「按下去、撥給他就好了。」
說是這麼說,但她的縴縴食指始終懸在觸踫螢幕上方,等了許久,她還是將手機收回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