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夢迥反復復交錯間,又過了一夜,她夢里的鬼魔暫時消失蹤影。
清醒的神智,夢境中的每一畫面都歷歷在目,千里忘不了也抹不去,愁渡的心沒個去路,只能選擇等待,繼續等待,等待命運的下一波困挫。
老舊的水門吱吱地響了幾聲,寧靜的早晨,連繡鞋踏在泥地上的輕柔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你醒了?正好,娘有話問你。」
剛睜開眼,刺目的光線射入眼里,蘇雨湘的背影沐浴在光中,以至于千里看不見她的表情;她對著模糊的光影扯出虛弱笑容。「娘」
「別起來,先听我說。」蘇雨湘制止欲起身的千里,一邊將手上的湯藥吹涼,一邊假裝漫不經心的開口,「听說你在青樓的這些日子,是你二哥包了你?」
「二哥!不,他不是她二哥,從十三歲起,她就不再當他是二哥了!
但是她不想再爭辯,好累,虛弱的感覺佔據她所有思緒,是對或錯?該或不該?交由他人去評斷吧。
「娘,你怎麼會知道這些?」輕輕閉上眼,毋需回答太多,相信娘心里早就有底了。「是誰告訴你的?」這是她唯一想追究的真相。
既非想報復,亦無關埋怨,她只是想知道,是誰將這一切透露給蘇雨湘知道?
誰能如此有心力去在乎她與籌劃清的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千里,離開你二哥吧,你們不可能有結果的。」平靜的語調,平靜的神色,絲毫看不出來蘇雨湘的心意。
是呀!全天下的人都如此,他們倆不可能有結果的,這點她自己也心知肚明,何需別人多加解釋?
「擔心什麼呢?娘,我們早就結束了。」千里黯然失笑。「從他讓我回府見你的那一刻起,他就舍棄了我。」她的心滿目瘡瘦。
-——
「娘要你保證,從今而後不再同他來往了。」湯藥已經不再燙手了,她將它遞給千里。
「為何?
刺鼻的藥味在空氣間渲染著,有點苦澀,如同她的心情。
「你先保證!
「我……沒辦法……」豈是她保證就能了得的?打從一開始,不就明明白白的對寒劍情說過,只是一夜風流。然而他執意糾纏她,困擾她,現今又任意甩掉她,她不過是個附屬品,有何資格決定寒二少爺是否會再來騷擾她?那人性格決絕,打定的主意非做不可時,試問又有誰能懺逆他的心意?
「沒辦法?!千里,你當真如此傻氣嗎?」蘇雨湘逐漸動怒。「寒劍情趕走咱們母女倆,又奪走整個寒家的產業,這般大逆不道的孽子,你還惦著他?玉笙有什麼不好?難道他就不能給你想要的嗎?」
「如果千里能選擇,會落得現在的下場嗎?」決定權從未放在她手中過。
「你現在已是錢花敗柳之身,而玉笙仍願意娶你過門,你說!這份心意咱們母女倆該怎麼還?」玉笙如此的好兒郎,她們母女做一輩子的牛馬都無法報答他!
「娘——」千里忍不住嚶嚀出聲,手中的藥碗鏗然掉落地,翻倒的藥汁到處彌漫,浸著她的淚水。「不要逼我好不好?讓我冷靜冷靜,千里知道該怎麼做的!別逼我……」太亂了!一下子是夢里寒劍情的顛擾,一下子是現實寒玉笙緊追不舍的求親,她能怎麼辦?她該怎麼做?
別再逼她了!
沒有想過會再回到寒家,這個從小就讓她受盡屈辱的地方,已然變得不同往昔,只能用商個字形容——荒涼。
是的,荒涼,眼前所見到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全都破敗荒涼,仿佛年久失修的古宅,再也不似印象中的富麗堂皇。寒家終于沒落,最後一代主持大局的斐水靈與寒流霜經營茶行失敗,遭人蒙騙,債台高築,只能沒落地躲在寒家大宅里,等著寒玉笙賞她們口飯吃。
原先沒想過再回這里的,甚至要求只踏進一步,千里都不願意,她不是個念舊的人,更何況待在寒家時都是受人欺陵的回憶,能逃離得愈遠愈好;童年時痛苦的淵源,可怖得教人連想都不敢想起,寒家莊之于她,不過是個牢籠,將她緊緊束縛了十六年之久,而今好不容易能夠展翅高飛,當然不願意再度受禁錮。
要不是她娘堅持想回來住住,要不是大哥以溫情攻勢再三勸導她,她才不想回來。
「千里……」猶豫的一聲呼喚,發自站在千里身後的寒玉笙。
千里緩緩回頭,迎著風笑望他。
他不敢置信地遠照著她。
微風吹動,揚起千里飄逸的發絲、裙擺,蕩漾中,那張巧奪天工的美麗容顏一一令他心悸。她總算回到他身邊了,他的千里,他痴痴等待的千里,總算在出落得美麗動人之後回到他身邊,完成他的心願,這次他絕不會再讓她說跑就跑,千里是只屬于他的。
火燙的目光,看得千里不禁不自在。「大哥……你……」她心中已有人駐居,寒玉笙不該逾矩才是。
「千里……」他忍不住奔向她,迫不及待將她擁入懷中,感受這真實而美好的擁抱。「千里……真不敢相信,你又回到我身邊了!三娘說得沒錯,你只是一時被劍情迷昏了頭,終有一天會發現誰才是你真正的最愛,千里!千里!」他激動地一遍又一遍呼喚她的名字,十年來的愛戀在聲聲輕呼中訴盡。
他的痴情和他的好,卻是她必須拒絕的,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她的夢中早已有人存在。
就當作是憐憫吧,讓寒玉笙好好地擁抱她最後一回,從今以後,他們倆真的只能是兄妹。
「千里……」沒發現她的異樣,寒玉笙仍舊沉迷于自己美妙的幻想中。
該停止他的痛苦了。
「大哥。」千里輕輕推開他,隔出一段距離。她自己就是感情的受害者,所以她知道游移不定的態度對別人是種多麼大的傷害,要讓他真正從夢想破滅的憂傷中站起來,惟有徹徹底底地毀滅他的幻想。
「什麼都不用說了,千里,你離開他就好,你離開劍情就好,我什麼都不計較。」他愛她的心無怨無悔,願意包容她過往一切。
這份愛,她無福消受。「對不起,大哥,我從來不曾把你當作親人以外的人看待。」
「千哩?」俊逸的面客流露出受傷的神情。
「對不起。」再看他一眼,就怕自己會心救。寒玉笙和她一樣都是失敗者,在愛情游戲中跌得傷痕累累,若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就別給憐憫吧!
「為什麼……」他愛了她十年,十年!多麼久的盼望,多麼久的迷戀,她是他的所有,她怎能如此狠心?為何不肯接納他?
從小到大,他不曾要求過什麼,唯一想要的——竟是這輩子最不可求的東西。
但……為何千里的對象偏是劍情呢?那個陰沉伶騖,總讓她傷心哭泣的男人,他寒玉笙的愛,難道會比那個人少?為什麼?為什麼她愛上的人不是他?
寒劍情傷了千里的心,他不過想彌合她疼痛的心,這樣做錯了嗎?卑鄙嗎?就算是卑鄙,就算是趁虛而入,他只要她,只要她而且呀!
「我比他先愛上你,比他更寵你、疼你,甚至……比他來得安定,嫁給我有什麼不好?我能給你所有你在他身上得不到的!為什麼不選擇我?!」寒玉笙黯然的低吼,語氣中充斥著無可奈何的挫敗。
「對不起。」無言以對,千里只有這句話可說。
「我不要你的道歉!不要!」他像發失心瘋似地摟她入懷,痴迷的吻欺上渴求了許久的唇瓣,好甜美!美麗得像場夢,如果可以不要醒來,他寧願永遠徘徊在這甜蜜的夢幻里。
千里沒有反抗,只是睜著眼冷冷眼看他。
熱烈的唇繼續廝磨著,擁著她的雙臂不自覺地收緊,想將她揉入自己身體內。
他的千里!
「夠了吧……」冰冷的唇瓣泛不起絲毫暖意,寒玉笙的吻無法觸動她的感覺。
再下去也無意義了,他的吻壓根不及寒劍情的千萬分之一霸道;雖然是很熱烈沒錯,但天性溫文的他仍保留了點溫柔,害怕傷害她,光這點,就輸給寒劍情了……
「不夠!永遠不夠!」他絕望的吶喊,小心翼翼抬起她的臉龐,心神著迷的低哺︰「千里……嫁給我,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永遠……不再讓你受苦……千里……」
「這樣做我就會愛上你了嗎?」她幽幽道,淡漠的眸子望向遠處。她的心,早就被普誓言奪取的寒劍情俘虜了,現在的她已經是個無心的人,無心,哪來的愛可言?
千里的眼里沒有他!
「那又如何?愛清算什麼?我不要求你愛我,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了!」不要,他不愛看她那空無一物的眼神,她在思念誰?她在渴望誰?為何美麗澄澈的眸子里充滿悲哀?
秋後的庭院里,晚霞紅,看山迷暮靄,煙暗孤松。
落日的霞光靜定于大地上,交融成溫潤的光彩,千里清炯的限眸略帶著霧氣,凝視成恆久的眷戀。「我是人,有自己的感情,不可能任由他人強迫的。」飄渺的身形漸漸遠離。
「那你教我怎麼辦呢?」
「忘記吧,惟有遺忘才能不再受傷害。」這句話是對寒玉笙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白色的人影消逝于樓閣里。
「千里!」他在偌大的宅院里痛心呼喊。「我絕不放棄!」
冷冷淡淡的黑眸燦出一絲光耀,遠遠望著前方樓閣上恍惚的女子。
男人陰魅的面容,刀削似的下巴,狹長的鳳眼,似乎時刻都帶著挑弄——那是雙分外勾魂攝魄的桃花眼,尖挺的鼻梁,深刻的輪廓,不屬于純種的漢人所有,看得出曾混過蠻族的血脈,剛毅的側臉分明寫著冷漠,冰薄的唇瓣勾起笑痕,挑出嘲諷姿態。
這般妖異的美麗臉孔,連紅顏都該自嘆不如。
精瘦的軀體身著俐落的勤裝,舒懶而優閑的躺在一方矮矮屋檐上。如此一個渾身都帶著冰焰的男人,似由幾千年的寒雪冰凍而成,經過烈火燒灼,化成人世間最詭橘難測的未定數。
目光輕輕一瞥,炯亮的墨色眸子就變幻了千萬次,每剎那,每瞬間,都擁有無比絢爛的光彩;那雙眼根本不屬于人間,不該生于紅塵,妖鍵的瞳仁,詭異的目光,如同決絕而無情的妖鬼,在夜間設下陷餅,等待無知女子自動人殼。
漆如烏木的長發並未束住,任隨它齊肩委放,勾勒出一身的狂捐特質;風一揚,發絲飄搖蕩漾,寸寸纏繞著他冷魅陰鴛的臉孔。
瞳心惟一帶著柔情的金光,穿越重重距離,直直射向遠處的女子。
她正欄闌凝思,秀氣橋柔的黛眉集聚著愁悶。
比起寒劍情曾經見過的女人,她太高貴,也太縴弱,猶若凌波仙子緩緩從天而降,蛻變成人,迷茫美麗,飄忽不定,仿佛一踫觸就會消失似的。
更吸引他的是她居弱外表底下固執的心靈,就算表面臣服,煙煙美眸里總帶著不認輸的怒意,更添她的嬌艷,教他忍不住想擄掠。
千里,千里,如此平凡而不夠秀氣的名字,套用在不堪風折的她身上,卻變得無比雅致。
那日放她走,可不代表他就此罷休——陰魅的詭笑揚起,一個計謀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沉思的人兒完全無所覺,遠方矯健的黑色人影迅捷而來。
「千里。」
低沉的男音乍現,不知何時,寒劍情已懶洋洋地靠坐在她身旁的欄桿上,嘴里叼著根通心草。
千里的身體僵了一下,終究不敢抬眼看過去。
她怕,是自己的幻覺。夢里太多次,出神凝思時也太多閃,過度的想念化成好幾個寒劍情,來到她面前,忽意寵幸她。
「千里。」夢里的鬼魔化成具體,來到現實干擾她。
警覺到寒劍情的氣息逐步靠近,她不由得慌張地向後退了幾步,終致無路可退。「你還來做什麼?」
「我來接你,既然你不自行乖乖回來,只得由我親自上門。」他淡笑道。
「你明明已經放棄了我……」她喃喃自語。
「你錯了。」修長的手指觸上她哀傷的臉龐,細細撫觸著,像對待珍寶般。「我只是希望給你些時間,讓你好好冷靜冷靜,方綠凝的死給你的打擊似乎太大了。」
「我沒錯,錯的是你。」她無力揮開他的手,因為……那是她渴望已久的。「我不需要冷靜,你正是我無法冷靜的原因,為什麼你還要來?為什麼總是千方百計打擾我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
寒劍情夠狠!每當她費盡心思逃離他身邊,過一陣子安然的生活之後,他就會再度出現,反反復復,將她的心折騰得不成人樣。
她也是人呀!無法忍受不安定的感覺,待在他身邊的每一時刻,她都害怕著下一剎那就會有遽變。她的性格比任何人都來得需要平穩,渴望風平浪靜的感情,奈何寒劍情卻像來去不定的風,變化萬千,面目多端,天性屬于腳踏實地的她,沒辦法承受這容易傷人的感情。
既然他們都不是彼此所要的,何不就此各奔東西?
「為什麼不肯放過我?你帶給我的苦難還不夠多嗎?」千里淒迷的眸無聲指控他。
「千里,我沒想過要打擾你。」寒劍情將她摟入懷里,低低柔柔的語氣宛如要催眠她。
這男人,連聲音都帶著誘惑。「那你為何而來?我早說過想離開你了吧?你不顧我的意願,三番四次出現在我面前,不算打擾是什麼?」
「千里,你問問自己的心,當真不想見我嗎?」她的脆弱讓他有機可趁。
答案毋庸置疑,千里已在夜幕低時問過自己千萬遍,卻始終只有一個結果——
「你想見我的,不是嗎?」
從別後,憶相逢。
寒劍情是天生的霸主,違逆他者亡。
「你又想欺騙我了嗎?」他有好多張面具,每更換一次,千里就得承受折磨一次。「先愚弄我,再狠狠地把我甩開,這不就是你最拿手的嗎?寒劍情!」
「我說過了……我無意傷害你……」
「騙人!」如果她相信了,豈不是自尋死路?「無意?簡單二字就可以帶過我的苦痛嗎?十三歲的我,為了你隨口謅出的報仇理論,嚇得難以成眠,夜夜夢見你化身為妖魅,上門尋討冤仇。那種夢魔,讓我在午夜夢回時總是哭泣著醒來,你承受過嗎?!」
她突然好憤怒,氣恨他的所作所為。
「十三歲的寒千里,懦弱的寒千里,你說是你最討厭的,但你何曾想過,當時的我就喜歡你嗎?受不了每個晚上的難以成眠,我終于生了場大病,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天庭與地獄的交界,失去記憶,腦袋里一片空白,胸口不停的抽痛著,為自己無法想起的事莫名地恐懼,到了現在,你還說你懂我?!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要來就來要去就去,高興就玩玩我,不高興就甩掉我,等我真正想忘掉你時,你又忽然出現,用甜蜜的話語哄騙我,這算什麼?!」
想說的話在剎那間吐盡,沉重的負荷頓時卸去,內心變得輕松許多。
「你沒告訴過我,我又怎麼會知道?」寒劍情笑笑的開口,不把她的激動放在眼底。
什麼?!千里徹底愣住。
「你說,我在這听。」其實根本不需言喻,她要講的,他全都了解。「如果你永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你還有多少我不清楚的事情,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我都以為我已經模透,但你若不講,我又怎麼會發現我有所遺漏?」
「你……」做事有個結局了嗎?否則,就一定是她在作夢。
寒劍情低頭吻她,輕笑道︰「再多說些,千里,我要知道你的所有,一點兒也不許遺漏。」
不是夢,夢里的寒劍情不會有如此灼人的體溫,也不會有如此真實狂灸的吻,那麼,就是他了,那個詭譎難測卻又真實的他。「真的?不只是欺騙我?」好美麗的甜言蜜語,溺斃其中她也甘心。
「當然,我說的一律算數。」優雅的笑意刻畫在他眉眼間。
「不會再有第二個方綠凝出現了吧?」她不要他再有機會悖離她的感情,她會痛苦而死的!
「不會,只有你,我的千里。」他也絕不可能忍受出現另一個方綠凝!情感的背叛,一輩子嘗過一次就足夠了!
「你……真的是你嗎?」千里不敢相信。苦盡甘來,她從來不敢奢想的夢真的實現了嗎?
「你在問什麼傻問題?」
又來了,他催眠人心的嗓音,輕吐在她耳畔,每絲每縷都無比激感。
上天總是虧待她,將所有的噩運降臨到她身上,所以這次呵!請多給她些憐憫,別再殘酷的奪取她的所有。
「告訴我你所有的委屈,千里。」寒劍情輕哄著她。
「我……」不,沒什麼好說的了,既然故事已畫下句點,也就不必再抱怨些什麼,此生有他,便已足夠。「別再讓我傷心了……創情……千里低喚著他的名,那令她眷戀迷惆許久的夢中人。
半濕的淚眼心滿意足的合上。
如果他能懂她,一切還用得著說嗎?
然而,事情並不若干里所預料的那樣。
命運之神終究是不肯眷顧她。
僅有的幸福,不到∼個月即被奪走,來得太快,也去得太快。
真正的噩運始于寒玉笙帶著蘇家傲出現的那一刻。
「姊姊!千里!
原本正在品茗聊天的千里與蘇雨湘,听到這熟悉的呼喚,都不由自主地回過頭。
「家傲?」蘇雨湘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看著面前消失已久的親弟。他惟碎了,自從不知何原因離開寒家後,俊逸的風采竟變得狼狽不堪,一副落難模樣。
「姊姊!蘇家傲激動的奔向前,摟住千里及蘇雨湘,與相隔多年未見的親人重逢,這感動令他落淚。「我好惦記你們,好想你們哪!」
「你去哪了?!為什麼現在才來見我們?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落魄到這番地步?」乍見面的驚喜過去之後,蘇雨油開始責備。
「。我……」一言難盡。
千里看出他的為難。「算了,娘,先請小舅進屋坐吧,看他民塵僕僕的,一定是從外地大老遠的趕回來,說那麼多做什麼?」
「走吧,進屋去。」
正向屋里移動的三個人,渾然未覺遠方的寒玉笙正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們。
「「等等!我們忘了一個人。」蘇家傲突然減停,回頭對著寒王笙笑道。「玉笙,你也來呀。」
「大哥……」自從上回不歡而散後,他就失蹤了,千里相當擔心。即使她對他從未有過男女之情,但兄妹之情總是有的,不希望他就此消沉憔悴。「請進吧。」
寒王笙扯出冷漠的笑。「你們一家人好久沒見,玉笙不便打擾。」
「王笙,你這孩子說什麼笑話?你和咱們不也是一家人嗎?」‘蘇麗湘不知道上回千里已經回絕了他,還以為再過不久,寒玉笙就會成為她的女婿,親個加條。
「三娘莫說笑,玉笙姓寒,你們姓蘇,哪界家人了?」他的冷笑看在干里眼底,覺得有些不對勁。
「咦?莫以為你這些日子沒上門,三娘就不知情,你和千里的喜事也快近了吧,最近老見千里往外跑,敢說不是去見你的?「她愈說,寒玉笙的臉色愈發鐵青,猙獰的目光恨恨瞪向千里。
娘,大哥,先進屋里吧,站在外頭不妥。」千里略微心虛。沒清楚告訴娘她屬意誰,是她的錯,但她實在沒勇氣告知娘她與寒劍情還有來往,蘇雨湘向來不大喜歡他。
原先他們一行人所在的涼亭即離正廳不遠,沒兩廠就來到廳里,招呼年輩們先上座後,千里便到廚房去弄些糕點,準備招待大家。由于家里經濟並不寬裕,日常所需也多挪用寒玉笙在錢莊的存款,為了節省開支,並沒有請下人,凡事都得自個兒來,幸好千里年紀輕,擔得了所有家事。
「請用。」她端出滿盤子五花十色的點心。
當眾人專心享用糕點時,寒玉笙卻悄悄湊向千里,附在她耳畔道︰「你小舅回來了,問問他為何淪落到如此局面吧,我初見他時,他正在大牢里受罪,全身上無完膚,你以為這是誰造成的?」
「請別在我姐面前亂說話,大哥。」他在隱喻些什麼?
「你以為寒劍情真是大英雄嗎?」寒玉笙陰沉的說,目光轉向蘇雨湘。「三娘,你剛才說千里老往外跑,但是玉笙最近出了趟遠門,從沒見過千里呀!」
蘇雨湘愕然,隨即像是了解什麼似的,開口怒喝︰「千里!
這就是大哥今兒個出現的目的嗎?「娘……」
「你……好呀!我不是讓你別跟那家伙來往了嗎?你竟敢不听娘的話……你……咳!咳……咳!」過度憤怒,蘇雨湘忽地猛噴起來。
「姊姊,你氣個什麼勁兒?千里大了,自然心有所屬,更何況她出落得如此美麗,有意中人是理所當然的,只要別出亂子就好,你管他們年輕人耍些什麼把戲?」蘇家傲椰輸的瞥向千里,還沒發現局面有多尷尬。
「你懂什麼?!你不知道她……咳!咳咳……」。
「娘!先別說了……」
「三娘,你就放心吧,千里冰雪聰明,當然不會讓劍情給騙了,只不過……有些事挺難說的……」寒玉笙繼續火上加油。他之以出現,就是擬定計劃,決心要拆散寒劍情跟千里的,他苦苦守候千里十來年,而寒劍情呢?!突然出現,突然搶走他的千里,他們倆憑什麼不顧他的真心?!得不到的,他情願毀滅也不讓寒劍情佔上風。
「劍情?這跟劍情又有什麼關系?」蘇家傲一副茫然的表情。听到寒劍情的名字,讓他心頭一震,隱隱害怕起來。
「千里,你可能不知道,劍情正和京師里的花魁雪殘夜打得火熱呢!。他調查寒劍情已久,終于發現了他的弱點,如此浪蕩而不專情的男人,有何資格奪走千里的真心?
「你亂講!寒劍情是到京師去做生意,他是這麼告訴她的,他不會欺騙她!
「有沒有亂講,你可以自個兒上門去查。」寒玉笙輕描淡寫的說。「花魁雪殘夜與劍情的關系已持續一段日子,據說,他們倆是青梅竹馬。」
「大哥!請你別隨便污蔑人!」他曾經答應過她,不會再有第二個方綠凝出現!不會的!她必須相信他!「如果你是因為我上回所說的話,而想陷害劍情,你……太過分了……」
「千里!放尊重點,玉笙是你大哥。」蘇雨湘不禁動怒。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問問你小舅吧,劍情是如何對待他?」他舉杯吸飲,儒秀的書生本色因情感的不如意而完全發狂,現下他顧不得別人,一心一意只想使千里打退堂鼓,放棄寒劍情。
「家傲!你說,你和寒劍情又怎麼了?!」蘇雨湘嚴厲的詢問。
「我……」眼看無法隱瞞,蘇家傲只得將事實一五一十的全數道盡,包括他怎麼偕同方綠凝私奔,背叛寒劍情,然後遭到寒劍情泯滅人性的報復。
「要不是玉笙動用許多錢財賄賂那些官員,恐怕我現在還待在獄中受酷刑,我明白我和綠凝對不起劍情,但……他太狠了……自從我被關進牢里之後,听說他不知把綠凝帶到哪兒去了,如此活生生拆散我們,比教我死還痛苦。」
現場陷入沉靜當中——
千里是頭一個回神過來的人。「不,你說謊,他不會做這種事的。」她的聲音在顫抖,極力想說服自己。
寒劍情根本不愛方綠凝,不然他何需逼死她?既然他不愛她,怎麼會為了她的背叛做出這等慘無人道的事呢?全都是謊
「千里,小勇不希望你跟那種人牽扯上關系。他不是好東西!玉簽說得沒錯,他在外頭的女人多得數不清,你跟著他有什麼好?」長這麼大,蘇家傲首次對千里拿出做小舅的威嚴。「你還小,不懂得人心險惡,連小舅都被他那張偽善的面孔騙去,你有可能贏得過他嗎?」
「听到沒?連你小舅都這麼說了,你還不快快和寒劍情斷給來往?」
「娘!我……」不行!她沒有立場了,她壓根不了解寒劍情.她沒立場跟他們辯論。
「娘是為你好才要你離開他,到頭來,傷心的是你自個兒,為什麼要如此傻氣?玉笙不好嗎?他不能給你愛情嗎?為什麼偏要惹上那家伙?」蘇而湘傷心道,她將所有希望放在千里身上,滿心祈求她能嫁個好人家,寒玉笙既俊逸瀟灑又有本事,是所有人心目中公認的乘龍快婿,千里為何不選擇他?偏生走向最不該走的那條路。
「你若不相信寒劍情在外的所作所為,何不跟我走一趟?我帶你到京師去看看他是如何溫香軟玉抱滿懷。冷若冰霜、艷若桃李的第一花魁都能臣服于劍情的魁力之下,你算什麼?千里,別辜負大家對你的期望,離開他吧片放低語氣,寒玉笙半懇求的勸說著。
「是呀!你若真的相寒劍情對你的真情,為什麼不跟玉笙走一趟?去證實一切。」
「千里,听娘的,無論如何都別跟他來往,劍情的脾氣不是你捉得住的,隨他去跟那第一花魁攪和吧,與你無關,你是好人家的女孩,不該跟那種人有所牽扯。」
做娘的,總是比較貼心,蘇雨看得出千里已完全將心托付給寒劍情,就別再刺激她了吧。從小到大千里都懂事得很,她會听她這個娘的話。
好人家的女孩?千里失笑,所有人都你一言、我一句的攻著寒劍情,卻忘了她也曾待過青樓的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娘。小、大哥,你們就別再說了,千里知道該怎麼做,我的感情只能由自己決定,而不是任你們抉擇。」
這番話震住在場所有人,尤其是蘇雨湘。,「千里!你非得冥頑不靈嗎?!娘好說歹說,你就是不肯離開他?和那家伙比起來,難道你的親人比較不重要?!」
「若是別人也罷,小舅是決計不會攔阻你們的,但他是寒劍情呀!那樣一個心計詭重的男子,你要我們怎麼放任你去受傷?玉笙都說了,他現在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何不趁早離去?以免傳得愈久愈不舍。」什麼情呀愛的,他難道不曾經歷過?受過傷,才懂得傷的苦痛,才明了愛愈深,疼的愈是自己。
多麼火爆的場面,這就是寒玉笙想要的?
「大哥……你……為何這麼做?難道我上回說得不夠清楚嗎?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愛上你的,這樣做對你有何益處?」
哀痛的淚水滾落下頰際,一方面是為了無法反駁人的抨擊,一方面是為了不忍到寒玉笙做出這等卑鄙的事。
如果因為她,大哥才狠心的想傷害同胞手足,那麼她就成了真正的千古罪人呵!
「千里!」寒玉笙又急又怒。「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到底要我怎麼說,你才會懂?!」
「我不想懂,你怎麼說我都不會相信的,寒劍情不可能背叛我!她以性命宣誓的愛,不可能輕易地就遭叛離。
「那為何不敢跟我走一趟京城?!我會讓你看到你想看的!」多麼大的打擊!千里寧願跟所有人翻臉,仍堅持著不離開寒劍情。憤恨令他崩潰,寒玉笙狂怒的一把拉過她,將她帶向門外。「走!跟我走!我帶你去看看寒劍情是怎麼跟那女人顛鸞倒鳳,只有你什麼都不知道!」
「放開我!」淚水不停奔流,她眼婆婆的姿態卻打動不了寒玉笙堅定的心意。
現在他腦海中只想到如何讓千里離開寒劍情。
「跟我走!我不許你只看到劍情好的一面,他也有很多壞的模樣!既然他在你心中是如此重要,我就要破壞!」怒火叱 ,他大聲地咆哮著。
「別這樣!大哥。」好疼!寒玉笙粗魯的對待她,將她的手腕扯出青紫的痕跡,千里不停地以眼神向母親及小舅示意,要他們制止寒玉笙瘋狂的舉動。「娘!小舅!快阻止大哥!」寒玉笙雖是書生,到底是男人,力道不知控制,全然狂暴地扯著她的手,幾乎要扯斷她。
「你就跟他去看看吧,如此你才會死心。」心灰意冷,蘇雨湘默然地看著他們的拉拉扯扯。千里連她這個娘的話都不听了,還有什麼好說?隨她去吧!
「娘!」蘇雨湘驟然速變的態度,教千里恐懼得不得了,顧不得寒玉笙還在猛烈地抱她往外走,她拉緊門把,對蘇雨湘哭喊著︰「娘!千里知道錯了!但寒劍情真的沒你們想像的那般無情呀!你們要懲罰千里也好,責難千里也好,就是別拆散我和他,我們好不容易才卸下心防,坦誠相對的!」
「隨便你,我什麼也不想說了。」
「娘!」
「你就去吧,去見見那個你深信的男人,用不著管娘了。」蘇雨湘無動于衷的背過身,不理會她的苦苦哀求。「家傲,陪我回房我身子有點不舒服。」
看著蘇雨湘不打算幫忙,寒玉笙更加用力地將千里向外拉他一定要她看到寒劍情的真面目。
「求你,大哥,不要這樣對我……不要……」她失聲痛哭,淚。淹沒的眼看不清娘的背影,卻深刻的感受到娘有多心寒。「娘!
胸口剎那間傳來無比劇烈的疼痛,千里震驚的看向蘇雨湘遠的背影——
在蘇家傲攙扶之下,原先好好的蘇兩湘突然滑子,回上頭,冷然的目光責難著千里。
然後,從她嘴里噴出血汁。
緊捉著門把的手松了,千里任由寒玉笙將她拖出門外。
在她眼中所見到的最後一幕,是蘇雨湘吐血的畫面——
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