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結束,楊亞南又開始天天到操場報到,她的腳已經好多了,不用再拄拐杖,只是不能跑、跳,走路還一拐一拐的。
高烈都沒來練跑。
學長是不是出事了,怎麼都不來呢?雖然心里疑惑,但她卻不敢開口問高烈的行蹤。
雖然知道高烈已經退社了,不可能天天都跑來登山社玩,也一再警告自己不要再去注意學長的事了,可是你愈提醒自己,就愈會去在意。
這天,她又來到操場,然後一臉孤寂的坐在台階上,看著其它社員在練習搭帳棚,登山社這個禮拜六就要出發去花蓮了。
「嘿,-來了。」李齊咬著棒棒糖走了過來,在她身旁坐下。
「是呀,我又來了。」楊亞南對他笑了笑,然後又撐著下巴看操場。
這幾天沒見著高烈,倒是跟李齊變得熟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看起來很孤單的樣子,每次她一來,李齊就會跑過來跟她聊天,但其實都是他講她听,而且他講的內容都是在談論那些跑步女生的身材、或是普通級的黃色笑話。
其實李齊長得頂好看的,比高烈還要好看,白白淨淨、清清秀秀的,身材也瘦瘦的,如果不講話,還真有股文藝青年的味道。他留著木村頭,且老搶女生的發圈戴;他的唇邊總掛著壞壞的笑,說話很不正經,給人輕浮的印象。其實,楊亞南一直覺得李齊是個很難捉模的人,她來操場那麼多次,從沒見過他正正經經的跑步過,有時甚至跑去跟人家打籃球;他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講話三句話里頭有兩句是在捉弄人,沒有一點身為社長的自覺與權威。但,每個資深的社員跟他開玩笑歸開玩笑,倒也都很服他的領導。
「我說-呀……」李齊將棒子咬在嘴邊,模樣有點流里流氣。
「嗯?」楊亞南轉頭看他。
李齊學她兩手撐著下巴,歪著頭看她。「是不是覺得很寂寞呀?」
楊亞南知道他在指什麼,她望向操場,同樣都是新進社員,別人已經在練習繩索操作垂降、認識野菜的烹煮、或準備考向導,只有她一個人是落後的,難免感到自己像個局外人。
「沒辦法,」她苦笑,聳聳肩。「是我太笨手笨腳了。」
「我們檔案組自從學姐畢業就沒人接手了,有一大堆資料等著要整理建檔,」他一臉傷腦筋的樣子問道︰「既然-暫時不能參與活動,要不要過來幫忙?」這是一位干部丟給他處理的,因為他雖為社長,卻是登山社里最閑的一個。可是當他看到楊亞南一副渴望積極參與登山社的神情、看起來又很好使喚的樣子,他決定把這個苦差事丟給她。
「我可以嗎?」楊亞南原本黯淡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我去、我去!」她連聲應好。她巴不得可以幫忙一些事,總比呆坐在這里無所事事好。
果然,如他所想,她一副「謝主隆恩」的模樣。
「嗯,這是我最愛的草莓口味,給。」李齊從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給她,當作是獎賞她。
這家伙比她姊姊可愛多了。
星期天,清晨六點整,台北街道還很安靜,楊盼盼卻已經在廚房忙了起來。
「姊,-起得真早。」
楊亞南打著呵欠走進廚房,她先為自己倒了一大杯牛女乃,然後坐在餐桌上看著楊盼盼忙碌的身影。
「早,小南。」楊盼盼看了她一眼,然後取出兩片吐司放進烤面包機,接著在平底鍋里打下一個蛋。「今天是星期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
星期天,楊亞南稱這天叫「神秘的星期天」,因為每到這一天,姊姊就會特別早起。
「昨晚太早睡了。」楊亞南小口小口的喝著牛女乃。
楊亞南是個健康寶寶,十一點不到就會上床睡覺,且一向早睡早起,從沒賴過床;反倒是楊盼盼,她有低血壓和起床氣,沒有睡足八個鐘頭,是下不了床的,只有星期天她才會這麼早起。
楊盼盼把煎得完美無暇的荷包蛋、火腿,還有切成條狀的小黃瓜、紅蘿卜,及烤好的吐司,一一放進盤子里,然後遞給楊亞南。
看到眼前的食物,楊亞南這才覺得有些餓,她把荷包蛋、火腿、小黃瓜、紅蘿卜夾進面包里,再擠些美女乃滋,然後放進嘴里咬下一口,她-起眼楮,嘴角漾起笑。
「好好吃喔……」嘴里塞著食物,她語意不清的說。「姊,-已經可以去開一間餐館了。」
約莫是從暑假開始的吧,楊亞南模模糊糊的想,姊姊那雙向來嬌貴只踫鋼琴的手,開始拿起菜刀。剛開始,嚇壞母親了,深怕姊姊一不小心就傷到手,但姊姊堅持學菜,後來母親也不阻止了,只要求她一定要小心。
姊姊把琴本換成了食譜,練習場所由琴房換到廚房,又跟幫家里煮菜的歐巴桑請益,而從不挑食的她,則成了姊姊的第一號試吃者。
起初,姊姊做的菜真的是慘不忍睹,根本難以入口,但她每一次都吃得干干淨淨,然後才說出哪些菜太咸或太淡。她一直沒跟姊姊講,她為此拉了好幾次肚子。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練習,姊姊的手藝愈來愈好了,不但可以處理海鮮,甚至還會做一些精致的小點心,如壽司、蛋糕等。
「我才不做給其它人吃呢!」把先前做好的壽司三明治放進餐盒,楊盼盼月兌掉圍裙,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在楊亞南的對面坐下。「我呀,只為我心中重要的人做飯。」她臉上有著很特別的神情,一種嬌媚、一種滿足、一種偷偷的喜悅。
「那麼……我是姊心里重要的人-?」楊亞南指著自己。
「當然,小南也是我心中重要的人喔!」
雖然這是楊亞南要的答案,但她還是露出有點靦腆的笑容,垂下眼,沉默的咬了幾口面包。
「對了,姊,」楊亞南突然想起一件事。「-每個禮拜這麼早起來做早點是要送給誰吃?」她早想問了,但因為之前她起床時,姊姊早就離開了,之後也忘了要問。
她一直以為姊姊是要做給教會的人吃、或是送去孤兒院,因為姊姊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有一顆非常仁慈的心。她從高中開始,就會固定去孤兒院彈琴給那里的孩子听、教他們做功課,每個禮拜也都會去教堂,她是教會合唱團的伴奏,會定期做團契、練歌。
可是,她剛剛看了姊姊準備好的餐盒,數量又不是很多。
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灑落在楊盼盼身上,日光在她周身鍍上一層光,配上她恬靜的微笑,有一種安詳之美。
楊盼盼靜靜的喝了一口咖啡,才緩緩地開口,「我是做給我的學長高烈吃的。」
我的學長高烈……多麼充滿佔有欲的語氣!
楊亞南微微一愣,她不知道姊姊會為高烈做到這個程度,她咬了口面包,漫不經心的咀嚼,突然覺得嘴里的食物變得無味了。
「小南,我告訴-,其實我對高烈他……」
楊亞南突然站起來,一臉痛苦的抱住肚子。
「好痛,對不起,姊,我先去上一下廁所!」說完,她幾乎是用跑的往廁所去,差點忘了她的腳還沒完全好。
「是不是我做的早餐不干淨……」楊盼盼起身跟過去,她站在廁所前,擔心的問。
「不是,姊姊的早餐很好吃,是全世界最……不,是全宇宙最好吃的!」
楊亞南在廁所里頭大聲的說。
門外的楊盼盼不禁笑了,輕身走開去收拾廚房。
「對不起,姊姊……」
楊亞南蓋上馬桶蓋,坐下,兩手-住耳朵,像是在抵抗什麼似的。
她知道姊姊要跟她說什麼,她一定是要跟她說她喜歡高烈的事。
她都知道,也都明白,因為她全都看在眼里了。
一向驕傲、自信、集寵愛于一身的姊姊,雖然隨和好相處,但卻不輕易委屈自己的姊姊,竟然願意犧牲睡眠時間、切傷手指頭、還讓恐怖的油煙染上她如洗發精廣告里一頭漂亮的烏絲!明明有眾多追求者,明明幾乎每個男孩都奉承她、將她捧在手心上,但她卻只肯為高烈放段……她有多愛高烈,已經不言而明。
但她一點也不想听姊姊說她有多麼喜歡高烈。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她只是下意識地想逃避,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對這件事如此反感。
星期天,楊盼盼稱這天叫「秘密的星期天」。
自從高烈受傷住院後,楊盼盼就每天都到醫院去陪伴他。
高烈出院後,也接近開學了,他沒回家,直接就回到租賃處休養,而楊盼盼還是照常到高烈與李齊共同租賃的住處照顧他、念書給他听,不過也因此與李齊熟悉起來,以前都只是遠遠地看他。
高烈完全康復後,楊盼盼就改為每個星期天來,剛開始,高烈認為他已經好了,請她不用再擔心他、也不用再過來了。當時她只是微笑,沒說什麼,可到了星期天,她還是會準時出現在門口,以女主人的姿態進入他的生活。
楊盼盼喜歡高烈很久很久了,眼光很高、不輕易動心的她,幾乎是看到高烈第一眼時,就陷了進去,而且已經無法自拔了。
當時,高烈身旁已經有了歐陽柔學姐,所以她只能把感情隱藏起來。她一直不懂高烈為什麼會喜歡上歐陽柔?論姿色、論才華、論家世,她都在歐陽柔之上!朋友要她去跟歐陽柔搶高烈,但高傲的她不屑去做那種搶人家男友的下流事,她要高烈來追求她。
歐陽柔死後,朋友告訴她這是個「趁虛而入」的好機會,因為這時候的高烈是最脆弱的,但她根本不屑,更覺不妥。可她實在放心不下高烈,怕他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所以她不管別人怎麼說她,她還是每天都到醫院去陪伴他、照顧他、關心他。
她從來沒這麼大膽過,像這樣出入單身男生的房間。
高烈是個溫柔的人,也是個感情遲鈍的人,歐陽柔是他第一個主動追求的女生。
天知道,她有多嫉妒歐陽柔的幸運!
不會說「不」,這是高烈的弱點,也是她最痛恨他的地方。有時候,她會希望他能察覺她的情愫,甚至干脆地拒絕她,好讓她死了這條心。但他就是沒發現,總把她當妹妹看,讓她陷入痛苦與期待里。
于是,她干脆利用他的溫柔,以「學妹」關心「學長」的方式,大方的登堂入室,幫他做飯、整理他的房間,讓他無法拒絕她。
但她不想當一輩子的「學妹」呀!記得上次她送飯去給高伯伯,高伯伯還以為她是高烈的女朋友,害她小小高興了一下,但隨即因為高烈的一句「她只是我的學妹」,讓她心情又跌到了谷底。
她知道其它也暗戀高烈的女生,都暗暗地罵她不要臉。
她當她們是「酸葡萄」心理在作祟。
沒關系,讓她們說去,只要她一直陪伴在高烈身邊,相信總有一天高烈會發現她的好,進而愛上她。
楊盼盼才爬上高烈他們住的那層樓,就在門口遇見正要去晨跑的高烈。
「早,學長。」楊盼盼先遞上甜甜的笑。
「-今天真早,盼盼。」高烈看看手表,才七點多。
楊盼盼是故意這麼早來的,因為最近比較少見到高烈,所以她想盡可能的延長星期天見面的時間。
「對了,學長,伯父的身體好多了嗎?」她問。
「嗯,謝謝-的關心,他好多了,大概下禮拜就能出院了。」高烈的父親前一陣子才旅行回來,上個禮拜因為胃潰瘍住院,所以最近他一下課就忙著去醫院照顧父親。
「太好了!」楊盼盼替他高興。「伯父胃腸不好,我今天中午打算做虱目魚稀飯給他吃,學長你說好不好?」她像個小妻子般的征求同意。
「盼盼,我已經麻煩-太多了。」高烈覺得虧欠她太多。「-應該把時間花在約會上。」
他會這麼說,主要是因為上個禮拜天盼盼送便當去醫院探望父親,父親以為盼盼是他新交的女朋友。怎麼可能嘛!盼盼就像他妹妹,再說,爸爸以為他是什麼人呀?柔才過世不久,他再怎麼花心,也不會那麼快就喜歡上另一個人,更何況他根本不是那種人。不過,父親的話也提醒了他,盼盼再怎麼關心他這個學長,也該有個限度。
楊盼盼覺得他的話像一個巴掌甩在她臉上,她忍住委屈,臉上仍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
「學長你在說什麼,我又沒有男朋友,哪里來的約會?」她頓了一下,「再說,學長也很照顧我家的小南呀。」
「對了,說到小南,我也好久沒見到她了,不知道她的腳有沒有好一點?」高烈的神情轉為濃濃的關心。
「嗯,已經不需要拐杖了,不過還是不能做劇烈運動。」
「那就好。」高烈松了一口氣。奇怪,他就是跟楊亞南很投緣,這麼多天不見,他還真有點想念那個小丫頭呢!想到她竟然為了不能跑步而哭得像小孩一樣,他又忍不住笑了。「那我去跑步了。」他對楊盼盼點點頭就下樓了。
楊盼盼站在門口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在意學長剛剛的神情。
高烈學長剛才的神情很溫柔,他是想到了誰呢?是誰讓他露出那樣的神情呢?
高烈學長對什麼人都很溫柔,但除了對歐陽學姐,她還不曾看過那樣的神情呢。
至于她為什麼能確定是「人」,而不是「事」呢?
應該是身為女人的直覺吧。
楊盼盼進去房間,發現李齊還在睡覺,便放輕手腳。
她在高烈的桌上鋪起淡藍色的桌巾,把做好的早餐,用漂亮的盤子裝好,再放到桌上。然後又去李齊的抽屜拿出兩只她為他們買來的馬克杯,清洗後,也放在桌上。她還帶了兩個保溫瓶,一瓶裝咖啡、一瓶裝豆漿,讓他們可以自由選擇,處女座的她,可是要求完美,處處設想周到。
轉頭看了看床上的李齊,然後開始她一如之前每個星期天的例行公事,收拾起房間來。先把桌上的書歸位,再把凌亂待洗的衣服撿拾到洗衣籃,然後蹲在小冰箱前,整理里頭過期的食物。
楊盼盼也不懂自己為什麼甘心為一個男人付出這麼多。
她在家里是個大小姐,有煮飯的歐巴桑張羅三餐,一個禮拜有三天,有固定清潔婦會到家里整理,從小到大,她從沒做過家事。
但,當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心情卻是愉悅的、甘之如飴的。
等待是否就能換取幸福呢?
早在楊盼盼與高烈在門談時,李齊就醒了。
當他听見楊盼盼詢問高烈做虱目魚稀飯給伯父吃好不好時,那儼然像小妻子的語氣,害他差點笑出聲。
嘖嘖,楊盼盼,-還真敢說!
楊盼盼第一次來到他與高烈的住處時,他光是看她看高烈的眼神,就知道這個驕傲公主對高烈已經用情很深了。可惜呀可惜,高烈是個不解風情的大笨牛,能令他全心投入的,除了登山社,還是登山社,也只有歐陽柔會縱容高烈去做他喜歡的事。
驕傲公主一定覺得很受挫吧!
他一直對像楊盼盼這樣出身良好的大小姐有一種刻板印象,以為驕傲的她終究會受不了自己的感情一再被忽略而放棄。但,她撐下來了,一次又一次帶給他很大的驚奇與娛樂效果。
就像現在,她像個賢妻良母,不避嫌的到男生家里,收拾房間、送洗衣物、做飯做菜,甚至連他這個不相關的人物,她也一並照顧,足見她對高烈用情之深。
但她再怎麼努力、再怎麼付出,沒有直搗龍穴,一切依然是白搭。做事要講求效率--快、狠、準,感情也是,曖昧或許最美,但結果還是最重要的。他對楊盼盼只有一個評語--傻!
不,要再加一個字--呆!
嗯,再來一個字--蠢!
見楊盼盼背對著他在整理冰箱,李齊背靠著床頭,干脆坐在床上欣賞起她窈窕好看的背影。他一直都沒出聲喊楊盼盼,直到她從冰箱里拿出一塊堤拉米蘇準備丟掉--
「啪!」打火機的聲音響起。
楊盼盼敏感的停下手上的動作,接著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她立刻轉過頭去,只見李齊唇邊叼著一根煙,眼里閃著戲謔,「早,學妹。」他懶洋洋的吐出煙圈。「一早醒來,就有個美人在單身男子的房里,這畫面多引人犯罪。」
「李齊學長!」楊盼盼放下蛋糕,起身,一臉厭惡的掩住口鼻,走到床邊,取走他嘴邊的煙,然後拿去浴室丟到馬桶,按下沖水器。「我對煙味會過敏。」她走出浴室門口,-著腰。很奇怪,她的小姐脾氣只會在李齊面前展現。
「喔,下次我會記得。」李齊好笑的挑挑眉,曖昧且定定的注視著她。「或者說,學妹-干脆把-的規矩列出來貼在牆上,好時時刻刻提醒我這個正牌的『主人』。」他雖若無其事的笑著,但語氣卻有著挑釁的意味。
楊盼盼瞪著他。雖然李齊總是嬉皮笑臉,感覺好像很好相處的模樣,但她一直都覺得李齊不喜歡她,現在,听到他話里帶刺,更證實了她的感覺。
「李齊學長,你不歡迎我就直說好了。」
「我怎麼會不歡迎-呢?學妹。」李齊挑眉,唇角噙著懶洋洋的笑,整個人往後一靠,雙手枕在腦後,對自己赤果著上身躺在床上非常自在。「說起來,我還要謝謝-的早餐呢!」
他的道謝不但一點誠意也沒有,楊盼盼還覺得他話里的每個字都語帶玄機。
老實說,要不是看在高烈的份上,她才不會連他的早餐也一起做呢!
她一點也不喜歡李齊,每次跟李齊交手,她總是居下風。她討厭極了他對她微笑的樣子,有一點慵懶、一點惡作劇,壞壞的、嘲弄的,好像看不起她似。
「學妹,」李齊想下床盥洗跟小解,但楊盼盼一直杵在浴室門口。「可不可以請-先離開房間一下,我衣衫不整,怕會冒犯到。」
「請別顧慮我,我不介意的,早就看慣了。」楊盼盼故作不以為然的說。她覷了幾眼李齊打著赤膊的上身,雖然單薄了點,但泛著淡淡褐色的膚色,使他不同于系上一些像白斬雞的男生。
「-說的喔。」李齊的唇邊立刻浮起一抹狡猾的笑意。
楊盼盼抬起下巴,神情好像在說--放馬過來吧!
于是,李齊翻開被單--
一陣尖銳的叫聲快要把屋頂掀翻了,楊盼盼花容失色的奪門而出。
「哈哈哈……」李齊惡意的笑聲從房里傳了出來。
「暴露狂、暴露狂、暴露狂……」
楊盼盼撫著心房,口中喃喃地念著,她背靠著大門,慢慢的滑坐在地上。
李齊他竟然、竟然……只穿了條內褲!
楊亞南很認真,一有時間就勤跑社辦整理數據、更新登山社網頁。
她在這里找到了歸屬感。
小小的社辦堆滿了公共設備,不管什麼時間,社辦總是人來人往,非常熱鬧,且充滿笑語。
李齊給了她一迭未歸檔整理的資料,大部份都是登山社日志與照片。
她在整理的過程中,從里頭讀到了很多關于登山社的創立歷史與發展的過程,及幾屆學長、學姐們一些分享的經驗。
幾個工作天下來,經由登山日志、訊刊、網頁,一路密集地看下來,楊亞南就像天龍八部里的王語嫣,對所有登山路線如數家珍,但卻只有爬過陽明山的經驗。
里頭,也有高烈寫的文章,因為他是前任社長,所以幾乎每一期的訊刊都有他的文章。其中細膩的記錄了他登山的經驗、遇見的趣事、還有事後檢討,更不忘提對山林保育的觀感,內容活潑而生動,從字里行間可以完全感受到他對山的喜愛。
楊亞南常常會因為太專注于讀高烈的文章而忘了打字,有時甚至會忘情的笑出來,這時,坐在她身後的李齊學長就會對她投來奇怪的眼光。
整理登山社活動照片時,她發現了很多高烈的照片,他總是跟一群人嘻嘻鬧鬧的拍照,照片中的他充滿自信、笑容明亮而奔放。雖然現在的高烈也常笑,但感覺好像被雲遮去一半的太陽,有點陰暗。
有好幾張照片,高烈都是跟同一個女孩合照,其中有一張是他們倆相視而笑的照片,兩人的眸底間有股默契與情感。
楊亞南翻到照片背後,上頭寫著一行字︰高烈與歐陽柔,攝于合歡山。
原來她就是歐陽柔!
楊亞南微訝,之前听高烈談過歐陽柔,所以在她的腦海里,已經把歐陽柔塑造成有著長發、慧黠、大眼楮的漂亮女孩。但--照片里的歐陽柔非常平凡,一對小眼楮,雙頰都是雀斑,一笑起來眼楮就-成了一條縫,身材有點豐滿,個子矮小,跟姊姊的縴細亮麗比起來,歐陽柔就像擦肩而過的路人,你一點也不會注意到她。
高烈竟然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
不!她怎麼可以憑外貌去評價一個人呢?楊亞南隨即自責起來,暗罵自己怎能如此膚淺,既然能吸引高烈,就代表歐陽柔一定有她特別的地方。
終于有一張是高烈的獨照,他沒有看鏡頭,大概是被人偷偷拍攝的,他單腳踩在一塊大石頭上,一手-腰,頗有笑傲江湖的豪情,眼楮望著遠方,眉宇之間有一種滿足與掩不住的得意,好像完成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呵……」楊亞南不小心笑出聲。照片中的高烈一點也帥不到哪里去,他像在爛泥里打過滾,臉上髒髒的,眸子里有著明顯的倦意,身上的衣服還沾著泥巴;但他整個人散發著光芒,有一種很強烈的存在感,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任何時候的高烈,都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難怪姊姊會這麼喜歡他,她心里如此想。
她伸手撫觸照片中的高烈,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手忽然像被燙到似,她趕緊縮回手。
她在做什麼呀?忽覺自己的行為像是男生在看寫真集一樣,有一種隱晦的曖昧。
李齊這時候剛好走進社辦,她明明沒做什麼壞事,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緊張,她慌張的把照片藏到口袋里,然後匆忙地抓過一個檔案夾,故作忙碌樣。
李齊跟她打了聲招呼就坐到她身後的計算機前,打開計算機,準備回答網站上的留言,順便瀏覽其它網頁內容。看到一半時,他發現網頁已經更新了,楊亞南細心的根據日期,把登山日志、心情札記整理得很完整,照片也都掃描好放上去了。
「小南學妹,-滿厲害的嘛,網頁整理得很好喔!」他贊賞的說。
「是嗎?」太好了,終于有幫上忙,楊亞南松了一口氣。
「那以後這個工作就交給-負責了。」
「都交給我吧。」楊亞南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李齊說完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這張紙已經塞在抽屜一個多月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里頭的內容,然後折成飛機,丟射出去,結果落在一個社員的腳邊。「嘿,小胖,射回來。」他對那人說,那人就撿起來丟回給他。李齊射了幾次,大家因為習慣他愛鬧的個性,也都會把紙飛機射還給他。
最後,紙飛機落到楊亞南的桌上,她撿起來轉身想要還給李齊。
「不用了,把上頭的東西也key進計算機吧。」
「喔。」楊亞南應了一聲,將紙飛機攤開,那是另一篇登山日志,作者是高烈。
楊亞南一邊默念文章內容,一邊打字。
七月二十日,與歐陽柔由台北車站出發,下午六點到水里,夜宿水里車站。
七月二十一日,早上六點,由水里坐上第一公車往東埔,一路很順利。下車之後便往村子里走,一直到東埔一鄰,最後搭上便車,往沙里仙溪林道出發。到達後,沿林道出發,林道上植物很茂密,行進速度緩慢。中午十二點多,發現西峰北稜有探勘留下的路標,隨即向左下切,來到溪谷,在此打發午餐。下午t點半開始上朔,水流不急,但深及大腿。兩點半上切找林道,發現溪谷附近沒有林道的蹤跡,于是再度下至溪谷。下午四點開始下朔,下午五點半,在一匯流口扎營……
打著打著,楊亞南突然意會,這篇日志其實是今年七月高烈與歐陽柔去沙里仙溪溯溪的整個記錄,她不由得停下正在敲打鍵盤的手,專注的往下看,愈看,心愈沉。尤其是第九天,也就是歐陽柔遇難的那天--七月二十九日,高烈以冷靜的筆觸,壓抑自己悲傷的情緒,真實的記錄當天發生的一切事情,看到這里,她已經快要止不住眼淚。
「學長,」她問李齊,連頭都沒回。「這張還有其它檔案,我可不可以帶回家做。」她拼命忍住眼淚,實在無法再待在這里工作。
「好呀。」李齊沒發現她的異樣。
得到同意,楊亞南把東西往背包一塞,匆匆跑出社辦,跑到一半,她遇到了徐愛羅。
「對不起,愛羅,我今天有事。」徐愛羅才正要舉起手跟她打招呼,楊亞南便丟下一句話,匆匆從她身邊走過。
「亞南今天是怎麼了?」徐愛羅只來得及目送她的背影。
一回到家,楊亞南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把那張紙翻出來,從頭再看一次。
事後檢討部份,高烈以嚴苛的字語抨擊、責備自己沒有做好周全的準備與計劃,才會喪失因應突然事故的能力,最後以辭掉社長來以示負責。
建議︰沙里仙溪兩岸陡峭,只要一下雨暴漲速度極快,請務必慎選溯溪時間。我沉重的呼吁,希望歐楊柔是最後一個,大家都要引以為戒,不要再讓悲劇發生。
看到這里,楊亞南已經淚流滿腮,她的心像破了一個大洞。
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寫這篇日志呢?
悲慟?懺悔?還是怨恨呢?
他怎麼做得到呢?
為什麼他要寫這篇日志折磨自己,是想提醒自己嗎?
最讓楊亞南覺得難以承受的是,當她與爸爸、姊姊愉悅的地唱著生日快樂歌時,高烈卻是痛失愛人,獨自承受悲傷。
晚上,楊亞南躺在床上,張著眼楮瞪著天花板。
這是她第一次失眠,因為她心頭一直想著高烈和歐陽柔的事。
幾點了?她轉過頭去看鬧鐘,已經凌晨兩點了。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她開始數羊催眠自己。「一百零一只羊、一百零二只羊、一百零三只羊……」還是睡不著呀!
楊亞南改玩起手指游戲,看著牆邊投影的狗、兔子、老鷹……等影像。
「三點了……」她生氣的看著鬧鐘上的數字。啊--她好想大叫,為什麼會睡不著呢?她從來沒有這樣過。
最後,她受不了的下床來到書桌前,從抽屜取出日記本,埋頭猛寫。
寫著寫著竟胡里胡涂地趴在桌上睡著了。
隔天,鳥的啁啾聲喚醒了她,她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打到一半時,她瞥見桌上的日記本,倏地站了起來,椅子從身後倒了下去,制造出很大的聲響。
日記里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但其實只有兩個字︰
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