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飛愉快地走進辦公室,想將卓馨回來的事告訴小季,但是,小季不在。
小季應該是又去書店了。最近,她常跑去公司對街的大型書店看書,一些講店面裝潢的書,跟咖啡店有關無關的都看。那些書都很貴,她舍不得買,便待在那兒邊看邊做筆記,以備將來參考之用。
不過,一到午餐時間小季就會回來。
省錢的小季都是吃便當,為了跟她一起吃飯,卓飛決定效法節儉的精神,委托她也幫他買便當,所以,一到中午,小季就會帶兩個便當回來。
今天該給小季的五份報告還沒寫,他得在她回來之前完成,免得惹她不高興。近來他跟小季的關系大有改善,已經可以和諧相處,可不能隨便破壞掉。
他翻開帶回家又原封不動帶來的五份行銷評估表,邊看邊打呵欠,看完了,又邊打呵欠邊用電腦寫報告。
昨晚他都沒睡,先跟卓馨斗了幾場籃球,再暢談到天亮,直到不久之前,舍命作陪的歐孟希送卓馨回飯店,他才回家洗澡更衣並趕來公司。也就因為這樣,他才沒空寫報告。
昨晚歐孟希約他帶籃球到公園時,他就覺得怪怪的。他從未跟歐孟希在那兒打過籃球,歐孟希怎麼會知道他家附近有公園、公園里頭有座籃球場?
而後,在等待的時候,溫暖的回憶連連浮現……他跟卓馨都愛打籃球,從小到大經常來公園的籃球場斗球,輸的那一方必須背贏的那一方回家,而輸的都是他。卓馨永遠不會知道,他是故意輸的,他不忍心讓卓馨背他;卓馨雖然是姊姊,仍是個女人,愛護女人是身為男人該有的義氣。
他正懷念著卓馨,就看見了卓馨,不禁喜出望外。
可惜任他說盡好話,卓馨就是不肯回家住,更不肯讓父親曉得她回來了。沒辦法,他只好陪卓馨窩在公園里重溫往日情景,一解懸在她心上的鄉愁。
鍵入最後一個句點,五份報告總算完成。卓飛的眼皮重得快垂到下巴,但更難受的,是饑腸轆轆、肚子快要餓扁的感覺。
都一點多了,小季還沒回來,又困又餓,他還是頭一回領教到這種折磨。
忍忍吧!小季應該快回來了。他躺上沙發上想打個盹,但是,饑餓令他睡不著。忽然,肚子咕咕亂叫,他忍不下去了,陡地起身,決定去書店找小季。
小季恐怕是看書看得忘了時間,忘了他嗷嗷待哺。
***
小季並不在書店,而是睡過了頭。當她醒來,只見時鐘的長短針疊成一線,直直指著十二點。
卓飛搭電梯下樓時,小季正急急忙忙跑進一樓大廳,手里提著兩個便當。之前她已跑來一趟,跑到公司大門口,想起卓飛還沒吃午餐,又掉頭跑去買便當。
這次,小季跑進大廳正要乘電梯,卻听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總算等到你了!」原來是宋廉昕,接待小姐告訴他小季還沒進辦公室,他便坐在會客區等,已經等了一個多鐘頭。
他又送給小季一大束花。他以為小季嫌他請花店送花不夠誠意,才一直不再答應他的約會,所以今天他親自送來。
「呃,你別再買花了,很浪費。」看著花,小季笑得十分勉強。
「只要是送你的就不浪費。要是我拿得動,整間花店的花我都可以買來送給你。」宋廉昕完全不懂小季的暗示,依然熱情如火。
「不用不用,到此為止吧!我其實不喜歡花,所以你別再送我花了。」逼不得已,小季只好編個理由。
講實話對宋廉昕似乎很殘忍,她只是不喜歡宋廉昕送的花,他每天請花店送來的花,她都轉送給別的女同事了。
「那你喜歡什麼?就算必須上天下海去找,我也會找來送給你。」為取悅佳人,宋廉昕滿嘴甜言蜜語。
我什麼都不喜歡,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不喜歡——小季心一橫,正要實話實說,卻瞥見電梯打開,卓飛從里頭走出來。
小季露出笑容正想跟卓飛打招呼,卻見卓飛板起臉孔,目光一片冷峻。
什麼嘛!不過是意外睡過頭,不過是遲幫他買便當,他就氣嘟嘟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小季陡地移開視線,笑盈盈地重新望著宋廉昕。
「真的不用麻煩,有心就夠了,心意比什麼都重要。」小季非但把實話拋到腦後,還把花束湊近鼻間,一副花香醉人狀。
卓飛方才僅是錯愕,現在則真的生氣了。
他餓著肚子在等,小季卻只顧談情說愛!小季真狠心,居然不管他的死活!
在憤怒的助燃下,小小的餓肚子竟被放大得很嚴重,竟變成攸關生死的大事。
驟然間,卓飛快步走過小季跟宋廉昕的身邊,面無表情、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地走出大門。
***
由于太生氣,卓飛跑去餐廳大吃一頓。當他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沒精神生氣,因為他的肚子塞進太多食物,撐得快破了。
他默默忍受著肚子的不舒服,默默坐在位子上,默默望著窗外佇足天際的白雲。不過,從眼角余光,他一直偷偷留意小季。
小季也默默坐在位子上,低著頭在紙上涂鴉。
這是有始以來,他跟小季同處一室卻不跟對方說話。他跟小季總有說不完的話,即使回復從前的斗嘴甚至爭論,也勝過此刻的無言以對互不搭理。
室內的氣壓好低,低得令卓飛沮喪。
他該先開口嗎?
細究根由,他會怒火中燒全因嫉妒作祟。
持平而論,他吃醋也吃得太過頭了。
小季又不是他的女朋友,就算有十個黏乎乎的宋廉昕巴著小季,他也沒資格打翻醋壇子,就算……就算小季喜歡宋廉昕,他也只有祝福的份。
他仿佛看見小季挽著宋廉昕的手走過紅毯,禁不往黯然神傷,心頭勾起一片刺痛。忽然,一個便當重重的放在他桌上,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那是小季放的,一臉逼不得已才跟他打交道的表情。
「我本來想扔進垃圾桶,但是,糟蹋食物會遭天譴的,所以還是還給你處理,你不吃盡管扔掉,反正雷劈下來沒我的事!」
困惑襲向卓飛,下意識望望垃圾桶,望見一個吃完的、用塑膠袋綁好的便當。
「原來,你沒跟宋廉昕去吃飯啊!」卓飛頓覺身心舒暢,肚子過飽的不舒服感似乎減輕不少。
「我已經買便當了,干嘛跟他去吃飯?!」小季橫過眼來,她的眼光若是飛刀,鐵定已把卓飛釘在牆上。
「好可怕的眼神,你在生什麼氣?」卓飛軟言相問,極力消弭可能的沖突。
「誰說我在生氣?我才不像你那麼愛生氣!我是不小心睡晚了,又不是故意害你挨餓,你居然擺張臭臉給我看,真是天下第一小心眼!」小季忿憤不平,任誰都不會相信她沒在生氣。
卓飛陡然明白,小季並未忙著談情說愛而忘了他。
當時的情形應是小季正要上樓找他,卻被宋廉昕攔下。他更推理出,宋廉昕必定曾邀小季共進午餐,但小季婉謝了,婉謝的理由僅是不想糟蹋食物。
而且,小季的桌面上沒擺宋廉昕送的花,一定是又把花送給別的女同事了,可見,小季並不重視宋廉昕——這麼明顯的事實,他怎麼會到現在才發覺呢?嫉妒不但使人瘋狂,也使人盲目。
「是,我是天下第一小心眼,我發神經,我該罵,我道歉。」卓飛心花怒放,既謙卑又溫馴地俯首認錯。
「認錯是那種表情嗎?一點誠意都沒有。」小季狐疑地瞅著卓飛,不確定要不要跟他和解。
可不是!卓飛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大得嘴巴都快裂到耳後,毫無道歉時該有的莊重與肅穆。
「那——這樣可以嗎?」卓飛只得用手指把一直忍不住要飛起的嘴角掐住,讓笑容小一點。
噗哧一聲,小季笑了。
「丑死啦!讓你女朋友瞧見一定不要你。」
「女朋友?」卓飛顯得又訝異又迷惑。
糟糕!不能說的竟月兌口而出。
「呃……我是說,如果你用這副怪臉去追求女孩子,肯定把人家嚇跑,就交不到女朋友了。」小季轉得很硬,唯恐卓飛繼續追問,便不得不招出跟蹤的事。
「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子不會怕這副怪臉,事實上,她覺得很有趣。」卓飛深深望著小季。
假如小季沒有故作不敢領教地撇開目光,便可以看見卓飛眼里的情意。
「這種事就不用跟我講了,你講得很自然,我覺得很肉麻。」
肉麻?卓飛哭笑不得,勇氣火速撤退,這會兒,仍不是告白的好時機。
「好吧,講另一件事,我姊姊回來了。」
「她跟董事長握手言和啦?」小季一陣欣喜,熱誠地為卓馨高興。
「她是回來出差的,過兩天就回去。」卓飛簡單地說,一抹無奈凝在眼角。
小季不禁沉默,為卓馨與卓飛的難題而沉默。卓飛卻面露促狹繼續說︰
「我姊姊想認識你,不過,我跟她說你是大忙人,沒空見她。」
「你就愛胡說八道!請你告訴她,我閑得很,隨時可以跟她見面。」小季的交代正中卓飛的下懷。
要讓小季爽快答應,用激將法或者說反話最有效。
「那就敲定嘍!我先打個電話通知我姊姊,再帶你去找她。」卓飛含笑拿起電話,小季卻陡然感到奇怪。
「等等!卓馨怎麼會知道我?而且,為什麼想認識我?」
小季提的全是卓飛但願不用作答的問題,可是,不答又不行,只好避重就輕。
「我跟她很久沒見面,一聊便沒完沒了,就把身邊的人事物全聊到了,自然也包括我的秘書你啦,不曉得為什麼,她對你特別感興趣。」
「我猜得到為什麼,一定是你拼命講我的壞話,她才對我特別感興趣。」小季機警地盯著卓飛。
「我才沒那麼小人,我只是稍微提到你她就感興趣了,真搞不懂為什麼。」卓飛仍以無辜的態度企圖置身事外,可惜沒成功,他閃爍的目光擺明了另有文章。
事實上,他細細形容了小季的長相、個性。當時,卓馨露出了然的笑容,一口咬定他喜歡小季,緊接著,歐孟希同意地猛點頭。
他還以為這是他心里的大秘密呢!結果任婕跟歐孟希早就發覺,卓馨也立刻猜中,就只有應該知道的小季兀自懵懂。
「我看是有,說不定你還把我形容成怪物呢!」卓飛閃爍的目光讓小季更加深懷疑。
「真的沒有,不信你問歐孟希,昨晚他也在場。」卓飛不怕歐孟希作證,歐孟希懂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昨晚?你是昨天晚上跟卓馨見面的?」小季的問號透著不尋常的訊息。
「是呀,有問題嗎?你可別告訴我黃歷上寫著昨晚不宜會見親人。」氣氛愈不尋常的時候,卓飛講話愈沒正經。沒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時間吻合,而且歐孟希也在場,原來那個女人是卓馨,並不是卓飛的女朋友
「喂!你怎麼在傻笑?」卓飛舉手在小季發呆的眼前搖了搖,換他大惑不解。
「你管我!你不是要打電話嗎?快打呀!」小季催促,心情整個輕松起來。
她並不了解那分輕松從何而來,她只意識到自己像根羽毛,正隨風飄舞。
***
卓馨踏入任婕管理的咖啡店時,結結實實把任婕嚇了一跳。
和小季去接剛開完會的卓馨時,卓飛原打算在附近找間餐廳喝下午茶,卓馨卻提議來這兒聚會,她說她也認識任婕,正好順便敘舊。
卓馨的用意,當然不止敘舊那麼單純,她把見任婕當作對自己的一項測驗。
假如她毫無怨懣、毫不嫉妒,就代表她對歐孟希的感情真的升華了。
除了無法博得父親的疼愛之外,卓馨總是有耕耘便有收獲。任婕的存在,卻讓她經歷了第二次的失敗,讓她損失重大。她不願逃避,只想從失敗之中站起來。
此刻,見到任婕,卓馨只剩一種感覺——羨慕。羨慕的感覺或許會跟隨她一輩子,卓馨無奈地體認到這點,並接受了它。
卓馨完全沒料到,她的來臨,竟教任婕五味雜陳暗自叫苦。
任婕沒理由不敘舊,卓馨從未得罪過她。即使卓馨真的把歐孟希搶回去,她也只會怪歐孟希。倘若歐孟希意志堅定,誰也搶不走他,所以,要怪只能怪他。
端上三杯咖啡,任婕禮貌地坐下來陪卓馨聊天,不過,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听卓馨跟小季聊天。
卓馨跟小季聊得很投機,還邀小季去新加坡找她玩。
卓馨特別點了小季獲獎的「芬芳祭典」,直夸風味絕佳,把小季樂得喜滋滋。
卓馨變了,變得比從前親切,這使她更具魅力。
近看的卓馨比遠看時更美,五官與身材俱是上帝精雕細琢的杰作。
這麼美麗的女人,哪個男人舍得離開她?思及這點,任婕的心倏然動搖,無法再安之若泰地面對卓馨,突然說有份收支明細表急于核對,道個歉便走開。
任婕剛回到櫃台,歐孟希就推開店門走了進來。
歐孟希苦等不到消息,終于按捺不住跑來找任婕,想問她的決定。
任婕卻以為歐孟希是應卓馨之約而來,對他原就暗藏忐忑的笑容報以冷淡的注視,然後低下頭只管對帳,一副沒空理他的樣子。
歐孟希心一涼,不由得便在卓馨友善的招呼聲中坐下來。
「這下人都到齊了,要喝哪一種咖啡?我去幫你端。」望著坐在身邊的歐孟希,卓馨熱心地說。
卓馨這桌是由任婕親自照顧的,外場服務員並不需要管他們。見任婕在忙,卓馨便自動替歐孟希服務。
歐孟希毫無心緒講究,隨便點了一種咖啡。這個節骨眼,別說是咖啡,就算給他飲天庭的瓊漿玉液也無滋味。
「順便幫我續杯,謝謝!」卓飛正好喝完咖啡,把空杯子挪到卓馨面前,一並請她代勞。
「哇!喝這麼快,你是牛嗎?」小季忍不往打趣卓飛如牛飲,她跟卓馨的咖啡都還滿滿的。
「我不像別人口水那麼多,自然比較容易渴嘍!」卓飛笑笑地回敬,暗諷小季是多嘴婆,從坐下就跟卓馨聊個沒休沒止。
小季正要還以顏色,卓馨卻早一步朝卓飛的腦袋打下去。
「沒風度!小季講一句你就頂一句,你就不會讓讓女孩子嗎?」卓馨娥眉倒豎,打抱不平地教訓卓飛。
小季反而不好意思,沒想到一句戲言害卓飛挨打又挨罵。
「不關他的事,是我先點火的——呃,我去弄咖啡。」小季不但為卓飛分辯,更贖罪地端起卓飛的空杯子走至櫃台,熟門熟路地幫卓飛跟歐孟希倒咖啡。
卓馨這才面露得色地對卓飛說︰
「學到了嗎?對小季不能硬踫硬,應該要用苦肉計,你看她剛剛多心疼你。」
「是嗎?不如你再用力敲我一下,最好把我敲昏,那她就會來幫我做人工呼吸。」卓飛壓根兒不信小季會心疼他,自暴自棄地插科打諢。
「朽木不可雕,不幫你了,你自求多福吧!」卓馨撒手不理,轉過臉跟歐孟希閑話家常。
從櫃台那兒听不到卓馨這桌的談話,小季渾然不知卓馨跟卓飛曾以她為話題。任婕偶一抬眼,只見卓馨跟歐孟希和樂融融地談笑風生,便忘了帳目核對到哪里。
不久,小季端著咖啡回來,也加入卓馨跟歐孟希的談話。
卓馨無法不記掛總公司的營運現況,最清楚情形的歐孟希一一作答了。
小季聯想起總公司幾個言行舉止特別滑稽的同事,頑皮地模仿他們的滑稽之處,逗得卓馨哈哈大笑,連心事重重的歐孟希跟卓飛亦忍俊不住。
笑聲比對話響亮,不時傳入任婕的耳朵,更加重她內心的郁悶,她不斷按錯計算機的數字鍵,平常不用多久便能對好的帳,至今仍一團紊亂。
「咦?任婕怎麼一去不回頭,把我們晾在這兒?」小季忽然對任婕久久不回座感到奇怪,她曉得任婕對帳向來很快。
「可能被別的事纏往了,我去看看。」歐孟希說完,便離座走向任婕。
他並未忘記今天來此的目的,總想著不管如何都要問問任婕,但他緊張得無法單刀直入,先談別的,可以緩和緊張再轉入正題。
只見櫃台這邊,任婕的面前仍放著收支明細表,仍在按計算機。
「還沒對好啊?那就晚一點再對吧,大家在等你過去聊天呢。」歐孟希溫柔含笑,一雙眼楮電死人不償命地望著任婕。
「如果你不來吵我,我早就對好了。」任婕冷冷地敲一個鍵,把計算機上的合計數歸零,重新加起帳目。
歐孟希立刻感覺到任婕在生氣,而且是沖著他來的,只是,他不明白自己何時惹了任婕,絕不是因為害任婕忘了帳加到哪里,她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氣。
「對不起,罰我幫你對帳,我保證對得一清二楚,你可以放心去陪卓馨聊天。卓馨難得回國一趟,你總不好意思光顧著做事,把她撇在一旁吧?」歐孟希按捺下困惑,小心陪笑,伸手要拿帳表和計算機,卻一樣也拿不到。
因為,任婕一把壓住它們,緊緊地壓住。
「用不著我,有你陪卓馨聊天就夠了。」任婕的語氣比剛才更冷。
歐孟希愣了愣,更加迷糊了,卻還是保持著耐性。
「怎麼這樣說?卓馨是特地來找你敘舊的,你才是主角,我只是可有可無。」
「別演戲了,為什麼你不坦白說出來?」任婕眼帶控訴,宛如歐孟希背著她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坦白說什麼?」歐孟希從未見過任婕如此不可理喻。
忽然,他想到了任婕如此怪異的理由,不由得也冷起面孔。
「我看需要坦白的是你吧?其實,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不用借題發揮。」
「你——你最好馬上離開,免得我趕你出去!」歐孟希的反詰令任婕氣結。
「不用你趕我也打算走。」歐孟希扭頭就走,真的走出了店門。
一場誤會,就這樣莫名其妙形成了。
歐孟希以為任婕不願意跟他同居又不好意思明說,便借著亂發脾氣暗示他。
任婕卻以為歐孟希心懸兩邊,既放不下卓馨又不忍心拋棄她,只好拖延著,能瞞到幾時便到幾時。
眼看歐孟希臉色鐵青地離開,連再見也沒說一聲,小季跟卓飛都感到驚異,只有卓馨不意外。
卓馨早就注意到任婕對歐孟希很冷淡。雖然听不見歐孟希跟任婕在爭執什麼,但她確定是任婕惹惱了歐孟希。
歐孟希曾說任婕跟他之間有些小問題,看來,歐孟希的用辭太保留了。任婕對歐孟希顯然不夠全心全意,任婕如此不珍惜歐孟希,簡直是罪大惡極!
一團怒火,頓時在卓馨的心頭熊熊燒起。
***
打烊的牌子掛在咖啡店外,任婕獨自留下來關店門。
她由內往外巡察一遍,正要按熄最後一盞電燈,一個人出奇不意地推開店門,把她嚇一跳。定神看清之後,她還是感到驚訝,因為,推門進來的是卓馨。
卓馨十分不友善地望著她,那副表情,就跟幾個鐘頭前的表情一模一樣。那時,歐孟希悻悻離去,卓馨忽然繃起臉瞪著她,忽然拉起小季跟卓飛走了。
卓馨寒意凜凜的表情,顯示並不樂意見到她,那麼,她又回來做什麼?
「我是特地回來找你的,有一句話必須私下跟你說。」卓馨終于開口,聲音同樣透著寒氣。
為了說一句話,卓馨竟巴巴地等她下班?
「什麼話?」任婕不免有幾分好奇。
「請你好好珍惜歐孟希。」卓馨的話宛如雷霆,劇烈震撼了任婕。
任婕萬萬想不到,卓馨特地回來說的,竟是這樣的一句話!
「這是從何說起?你怎麼會跟我講這種話?」任婕淒然苦笑,悲傷的感覺愈發泛濫成災,令她難以承受。
卓馨卻將任婕的反問當成嘲諷,不禁深受刺激大為光火。
「或許你認為我多管閑事,但是,我覺得我有資格講這種話。因為你,我完全沒機會得到歐孟希的心,我痛苦了很久,而你,卻一點都不珍惜手里的幸福,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太過分了!」卓馨厲聲斥責,眼里糾結著清晰可見的痛楚。
「你、你弄錯了!」任婕驚訝不已,仍傻不隆咚地認為卓馨弄反了事實。
「我沒弄錯,我親眼看見你是怎麼對待歐孟希的!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歐孟希並不容易愛上別人,一旦愛上便終生執著,就算天崩地裂也不會變心,所以,請你不要傷害他,請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心高氣傲的卓馨居然一再拜托她?可見卓馨對歐孟希多麼情真意切了。
那麼,三年前,卓馨為何要離開歐孟希?這豈不自相矛盾?
不,並不矛盾,任婕很快就找到解釋——卓馨必定是後悔離開了歐孟希,一旦認為擁有歐孟希的女人並不珍惜他,便備感憤慨,因為她見不得自己深愛的人受一點委屈。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傷害他的不就是你嗎?如果當初你不拋棄他,他就不會跟我交往。不過,你說得對,他不會變心,他真正愛的還是你,你——隨時可以把他要回去。」歐孟希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縱使心痛如絞,任婕仍坦誠相告。
任婕忍痛成全,卓馨卻瞪大眼楮,不可思議、毫不領情地發出一串驚嘆號︰
「天啊!你真是笨得一塌糊涂!你居然以為我拋棄了歐孟希!你居然以為歐孟希不愛你!」
卓馨總算了解歐孟希跟任婕之間有何問題,更了解了引發問題的癥結所在。
強忍住好笑,卓馨一條條理清了任婕的誤會。
***
發現自己一直誤信傳言,任婕愧疚得幾乎無地自容。
她對歐孟希的信賴何其薄弱啊!歐孟希何其無辜,竟平白無故遭受她的譴責。跟胸懷磊落的卓馨比起來,她根本不值得愛,可是歐孟希愛她,真的愛她!
她再無疑慮,迫不及待地趕往歐孟希所在的地方。
雖然她認為歐孟希對婚姻的看法太過悲觀,可是,她不願意勉強他改變看法,她要以行動證明,她對他因雙親失和而烙下的沉重陰影感同身受,她可以為他拋開道德禮教的束縛,一心只想投入他的懷抱。
前腳才沖出咖啡店,歐孟希就後悔了,就想轉回去跟任婕好言求和,可是,任婕似欲與他絕決的冷漠浮現眼前,令他背脊發涼里足不前。
任婕正在火頭上,燒得正烈的火不見得能馬上撲滅,反而可能毫不容情地吞噬急欲滅火的人,因此,他決定稍等一段時間以策安全。
然而,主意雖定,他依舊無法平靜,懊悔的情緒依舊緊緊纏繞著他。
他不斷想到,任婕的拒絕同居早在預料之中,他早有心理準備,為何還會被失望擊倒以致惱羞成怒?他不斷想到,如果他能多點耐心,便不會跟任婕鬧僵。
門鈴響起的時候,已近凌晨一點,歐孟希訝異地打開門,門外,竟是一直盤踞思緒的任婕,而且不等他發問,便踏進屋內投入他的懷抱,教他又驚又喜。
「我來了,你還要我嗎?」任婕將臉埋在歐孟希的胸膛,埋住一臉羞怯的酡紅和歉意。
有一剎那,歐孟希快樂得幾乎喘不過氣。他沒工夫研究是什麼原因讓任婕恢復柔情似水來到他面前,只由衷感謝那個原因。
「你真的願意嗎?」喜悅翻江倒海而來,但是,為了任婕,歐孟希忍住急切,仍給她最後反悔的機會。
「我願意。」以無比肯定的口吻,任婕許下一生的承諾。
于是,歐孟希不再遲疑,雙臂一振,抱起任婕,直直朝臥房走去。
***
當激情歸于平靜,他們目光交纏,無限繾綣地凝視著彼此。
「是什麼改變了你,讓你毫不保留地將自己交給我?」歐孟希這會兒有空了,突然憶起之前似乎不重要的疑惑,而且變得很想知道。
「我不敢說,我怕你听了會生氣。」任婕閉起眼楮,仿佛不看歐孟希就可以免于被追問。
「我保證不生氣。」歐孟希已成繞指柔的百鏈鋼,要惹他生氣確實不容易。
但任婕毫無動靜,兩排又濃又長的睫毛仍密合著,像睡著了一樣。
「說嘛!說嘛!」歐孟希卻不輕易放過,一個徑兒推著任婕的肩膀。
任婕無奈地嘆口氣,只好睜開眼楮,一五一十道出她誤信傳言,以及卓馨如何為她解疑的經過。
「好可憐!為什麼你不來問我?如果你直接來問我,就不用白白擔心這麼久。」歐孟希果然沒生氣,而是心疼地把任婕攬進懷里。
「我怕嘛!我怕我的懷疑是事實,那我就一無所有了。」回想起昔日那深沉而陰暗的恐懼,任婕猶忍不住一陣顫栗。
歐孟希感覺到任婕的顫栗,不禁後悔未主動剖白自己的感受,害她一直誤會,一直在心底暗暗恐懼。
「對不起,我應該先告訴你才對。我應該告訴你,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被你迷住了,雖然我很怕愛上你,努力想離你遠一點,卻還是無路可逃地被你吸引,一句話都沒跟你說過,就莽莽撞撞跑去問你肯不肯做我的女朋友。」
「真的嗎?你真的對我一見鐘情?」這點卓馨倒沒提,任婕仿佛听見天方夜譚那樣,笑得好驚奇。
「我都挖心掏肺了,你還這樣問?」歐孟希懲罰地吻一下任婕,吻得重重的。
「既然如此,你後來怎麼舍得跟我分手?」分手期間的煎熬再次涌現腦海,任婕面露委屈。
「因為我嚇壞了。我知道你渴望跟我共組一個幸福的家庭,見家長的那次,你的父母也提到結婚,可是我無法給你婚姻,便嚇得夾著尾巴逃跑了。但是,情形還是一樣,我還是丟不開你,又厚著臉皮回頭找你。」
「我已經曉得你不結婚的原因,當初你應該跟我溝通,我不會逼你結婚的。」
「是啊!我應該。可是當初我只顧跟自己的恐懼拔河,只顧逃跑,結果傷害了你,我真是差勁透頂。」歐孟希深深陷入自責。
任婕卻伸出手,輕輕撫平歐孟希糾結的眉心。
「不!你沒有錯。我並不是因為了解你才愛上你,我是先愛上你才想了解你,所以,即使對你一無所知,我也應該因為愛你,便百分之百地相信你、追隨你。」任婕竟將所有的過失都歸到自己身上。
「你有百分之百地追隨我呀!當我問你肯不肯做我的女朋友,你毫不考慮就答應了;當我回頭找你,你也很快就跟我和好了。」歐孟希忙不迭舉例證明。
「因為我也對你一見鐘情,我也無法拒絕你。」任婕無限嬌羞地接口。
「唉!或許就是看準你對我一心一意,我才不自覺地對你這麼壞,或許——以後你應該少愛我一點。」歐孟希憐惜地注視著任婕,半真半假地說。
「那可不行,我還嫌自己給得不夠——我沒做到‘相信’。從今以後,我也要百分之百地相信你,沒有任何懷疑。就算你又要跟我分手,我也會毫不考慮地答應,然後安靜地等,一直等到你回來。」任婕一副誓死如歸的神情。
歐孟希不禁著急地制止她。
「不準再有這種想法!你這樣姑息只會讓我更無法無天,難道你還沒受夠罪嗎?我可受夠了,我不要再沒日沒夜地想念你,我永遠不要再跟你分開了!」歐孟希緊緊抓住任婕的手,仿佛這樣抓著,就可以保證任婕不消失。
任婕頭一次發現,歐孟希也滿孩子氣的,而她非常非常喜歡他這種脆弱得需要她撫慰的樣子。
「不分開,永遠不分開。」任婕漾著笑意喃喃允諾,隨即甜蜜地獻上香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