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兒子,你又在干嘛?」難得的好心情被魯莽的兒子破壞殆盡,錢羽衣沒好氣地問。
「哈……啾!」玉子衿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沒空回話,雙手忙著翻翻找找。
昨天出門送趟霓裳的錢羽衣,再度在大門口發現呼呼大睡的玉子衿,她還真不知道,除了命人將他抱上床外,她還能做什麼?勸他不下數百次了,哪一回有效?而這麼兒的臉皮極厚,怎麼罵也穿不透,只能幫他搔搔癢而已,白費她嬌貴的力氣。
看著兒子翻箱倒櫃,而且翻的還是自己的衣物,錢羽衣眉頭越擰越緊。
「從不知道原來我的最後一胎,生的不是蠢兒子,而是個笨女兒。」
母親大人涼涼的嘲諷,玉子衿听了卻無動于衷,仍在專心翻找。
「喂!」錢羽衣挺身擋在玉子衿面前,「你要翻我的東西,我是不反對,但總得知會我一聲吧?」
「噢,對,娘,衣服借我穿。」玉子衿說出口的話帶著濃濃的鼻音。
「啥?!」錢羽衣一愣,隨即被玉子衿擠到一旁,繼續翻寓找找。
「穿?你要穿?」她听錯了嗎?
「不然還有誰呢?」他來翻找當然是他自己要穿的,否胃口請母親隨意挑出一件即可,何必白費他工夫?
「噢……」她的兒子會有如此怪異的舉止,除非是為了隔鄰的嬌美娘段青卿外,不會有別人了。錢羽衣大嘆。但稍後轉念一想,她一直想要一個女兒陪伴,為女兒精心打扮,和女兒穿一對母女裝的錢羽衣,從不曾如願,誰教她肚皮不爭氣,一連數胎全是龍子,已不大可能再有鳳女了,而今,她這個希望得女的心願已死,並不代表不能玩玩啊!
「啊!找到了!」玉子衿呼道。
錢羽衣瞧瞧地上隨意亂丟的衣物,兒子終于在箱底挖出一件最最樸素的衣裳,她很不滿意。
「怎麼?我的衣服你沒一件看得上眼的,偏偏挑中這件數年前僅穿過一回就被壓在箱底當墊布的,你瞧不起你老娘我的品味嗎?」那件有什麼好的?顏色太素又沒花樣,而且剪裁也了無新意!錢羽衣嫌惡地搶過乎,扔向一旁。
「娘,您做什麼?」啊,他辛辛苦苦找到的衣裳!
「既然你敢開口來向我借,我就幫你挑一件最美麗的!」
玉子衿臉部有些扭曲。「不……不用了——」話未竟,便被快速駁回。
「否則,你就休想從我這兒借到任何一件衣裳,除非你有臉親自去外頭買一件合身的女裝!」錢羽衣不信好面子的兒子做得出來。
「噢……」他的確丟不起這張「薄薄」的臉皮。
強權之下不得不低頭,玉子衿被興致勃勃的母親大人精心打扮後,換上一套似乎稍稍一用力便會扯破的羽紗衫,花俏亮眼的色彩,再加上綴上金線閃閃發光的腰帶,他整張臉都快扭曲變形了。
「娘……」玉子衿開始後侮了。
「閉嘴!坐好,不準動!對了,把眼楮閉上。」
被壓坐在椅子上的玉子衿緊閉雙眼如坐針氈,感覺有些微涼的東西在臉上涂來抹去,連嘴唇也不放過,時間痛苦地緩慢進行,不知過了多久,總算听見母親大人滿意地勒令他張開眼,玉子衿眼睫顫動,沒有勇氣睜開眼楮。
「快點看,你敢辜負老娘我的美意!」
在母親大人的威脅下,玉子衿倏地睜開眼,瞧見銅鏡中的自己,眼楮用力眨了數下確認無誤是他本人後,他的胃突然洶涌翻攪,都快要吐了。
「瞧!多完美的妝,多漂亮的打扮!以後你穿女裝就好,我們可以對外宜稱,你是我新收的養女,然後母女倆穿一樣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同出去逛街,多好呀!」錢羽衣眼里像是有數顆星星正在閃爍發光。
玉子衿無力地看了看又在作少女春夢的母親,沮喪的說不出話來。
竭盡所能將頭壓到最低,沒有勇氣以此刻的面貌見人的玉子衿,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段府,找到青卿。
「噗哧!」一路上,嗤笑聲此起彼落。
玉子衿扭扭捏捏,渾身不自在地拉扯著衣角,過短的裙擺里有陣陣冷風滲入,讓他兩腿冷颼颼的。
「嘻嘻!」
玉子衿回身瞪視,只瞥見眾多飛逝的粉色衣角,隱藏在厚重脂粉下的俊顏,嘴角抽搐著。
「要笑就大大方方地到我眼前來笑,別躲在暗處,小心今天藍蝶樓的白蜜葡萄糕不分給你們吃!」玉子衿知道以甜品威脅最有效。
悉卒雜沓,巧笑倩兮的梅蘭竹菊四姊妹及眾女子們逐一現身,美麗的笑容中有著濃濃的嘻笑嘲弄。
「玉小姐,你這身打扮還真是迷人,對吧,姊妹們?」段青梅邊笑邊說。
「對對,玉小姐,你這胭脂顏色還真美,在哪兒買的?告訴姊姊,姊姊也去買跟你一樣的,嘻!」段青蘭也不遑多讓。
「這唇色也好,我也好想去買一樣的,嘻!」段青竹接著說。
段青菊則只顧著狂笑,使得三位姊姊原本半掩的竊笑越發不可收拾,眾女子圍著玉子衿笑成一團,樂不可支,偏偏正主兒被笑得臉色越來越難看。
「哼!這給你們,快快告訴我,青卿在哪兒?」萬紅叢中一點「慘」綠的玉子衿,巴不得馬上離開這群娘子軍。
「嘻嘻……」
眾女子笑得說不出話來,但還不忘接過甜點,再用縴汗玉指指向某個方向,玉子衿也懶得問明白,隨即拔腿逃離現場,將嬌笑聲遠遠拋諸腦後。
因為只知道大概的方向,玉子衿繞了好一大圈,終于在敞開的窗縫間瞥見段青卿的身影,挺直的背脊、烏墨的柔發、專注的神情……
每見青卿一次,對她的愛戀就加深一層,玉子衿以雙眸貪戀好一會兒才悄悄溜進書房,趁懷中糕點尚溫熱,將之輕置書案上再快步回到門口,放輕呼吸,專注凝視,等著不知何時才會注意到他的段青卿。
終于,白蜜葡萄糕的香氣飄入段青卿鼻間,分散她對書本的專注。
「咦?怎麼會有這個?!」青卿眼楮倏地睜大,驚喜不已,白玉般的蔥指快捷地采向糕點,將之攬人懷中,那動作仿佛生怕中途有誰搶了去似的。
青卿嗅滿懷中甜食的氣息,滿足地仰首輕嘆後,這才發現站在門口被忽視得心酸酸的玉子衿,吸引力完全比不上甜晶的打擊,讓玉子衿幾乎無力振作。
「你怎麼會在這兒?!」嚇了好大一跳的段青卿驚跳起身,撞翻椅子,人也險些跌坐在地。她嚇得縮在牆角門睜大眼,怯怯中帶著憤憎瞪著玉子衿。
「小姐,你沒注意到我這身美麗的裝扮嗎?今天我玉子衿為了小姐不當男人了,我化身為柔弱的小女子,來向小姐您請安。」玉子衿學著女人的姿態微微嬌柔欠身,語調不忘高八度,極盡所能地模仿女兒家嬌態,只可惜,他的努力表現在他原本碩長挺拔的男兒身上,真是有股說不出的怪異。
「今日小女子為小姐精心準備的是藍蝶樓大廚親自教導的——白蜜葡萄糕,請小姐品嘗。」尖聲細調的話是說的很順,福身請安的動作也做的順暢,一但久候不到青卿的反應,細細的汗珠白玉子衿的額際冒出,一粒、兩粒,漸成一顆、兩顆,斗大如珠,涔涔汗水化為涓涓的小溪般,不斷流下,花了一臉錢羽衣費時費力又費工所描繪的巧妝,糊成一團。
「……小姐?」該逼著青卿作回應嗎?玉子衿躊躇著。
「嗯嗯嗯……」
細小的悶哼聲傳來,心急的玉子衿以為青卿又被他嚇壞了,焦急如焚,可是又不能沖過去探個究竟!真是急死人了啦!
玉子衿跨向前的一步趕忙又收了回來,一步又一步,一收再,收,可見他內心交戰的激烈。
「小姐……你還好吧?」玉子衿不確定地出聲探詢。
「嗯哼哼……」
「咦?」
「嗯哼……嘻嘻!」
「耶?」
「哈哈哈……」
就這樣,段青卿時而用手指著玉子衿,時而捧著肚子掩著檀口,哈哈大笑,笑彎了腰、笑疼了月復、笑酸了嘴,甚至幾乎笑斷了氣,一直大聲嘲笑著一臉尷尬、無地自容的玉子衿,久久,久久……
日子一天天過去,因為段青松的阻撓,讓再也找不到機會看望青卿的玉子衿,不停自問——上一回算是成功嗎?玉子衿想不透。
雖然他又被迷昏,在段府無人的書房睡到半夜才醒……罷了罷了,至少青卿笑的很開心又沒有昏倒就好了,但被心上人大聲嘲笑的滋味真是非常人所能忍受。
數日不見青卿,思念幾乎成疾的玉子衿跑去懇求段夫人,求她想想辦法支開段青松,否則他根本無法接近青卿。
幸而段夫人很快就托人帶來好消息,她總算讓段老爺勒令在家休息好些天的長子出門辦公事去了,玉子衿有了半天的時間。
「乖乖坐好。」錢羽衣拉住蠢蠢欲動的兒子命令著。
「娘,不好吧……不要啦……」想立刻飛奔出去的玉子衿連忙懇求娘親,不過懇求無效。
這次變成段夫人和玉夫人一同興高采烈地為玉子衿打扮,玉子衿只能乖乖地當成木人偶,讓兩位偉大的母親級大人玩個夠。
等她們玩夠,太陽已偏向一隅,所剩時間不多,再次一路被嘲笑,羞紅臉的玉子衿狂奔而去,找到了段青卿,這回她仍是待在書房里。
叩叩叩!這回玉子衿決定依循常規,按禮數、不唐突。
「哪位?」書房內傳出段青卿柔軟的嗓音。
「小女子再次前來叨擾小姐,小姐,小女子可以進去嗎?」尖著嗓子說話,玉子衿自己听了都覺得惡心。
……沒聲音?
「小姐?不方便嗎?」玉子衿再次操起女嗓,再接再勵,「我听說小姐最喜愛藍蝶樓的甜品,特地拜師學藝,經過一番努力,終于通過藍蝶樓大廚的審核,完成足以在藍蝶樓販賣的極品,這回小女子親手做的是菱角杏仁酥,還望小姐您嘗嘗。」
……還是沒聲音,但輕言放棄不是玉子衿的性格,他轉念一想,又拔尖語調。
「唉呀!這不是小白貂嗎?好久不見,看到你真是令人高興,畢竟還是你最捧我的場了,還想吃嗎?要小心燙喔!」
門咿呀開了一小縫,玉子衿憋著,不敢笑得太囂張。
「那麼,小姐,小女子進來羅!打攪了!」玉子衿在心里由衷感謝此時並未出現的小白貂。
玉子衿並不意外蜷縮在離門最遠角落的青卿,他掏出懷中的油紙包,將菱角杏仁酥擺一塊在精美的碟子上,再斟了杯熱呼呼的香茶,退回門邊前順道瞥了一眼青卿專心閱讀的書籍,原來那不是書冊,而是布滿數字的帳冊,段夫人曾告訴他,青卿除了愛吃甜食外,就是愛記帳,尤甚是難解的爛帳。
玉子衿立在門邊,一來留下青卿勉強可以接受的距離,二來也擋下青卿的去路,讓她不得不留在書房里,和他共處一室。
「小姐請用。」
遠在牆角的段青卿想吃又忌于玉子衿的存在,正踟躕著。
「小姐請放心,沒有小姐的命令,小女子不會靠近的。」玉子衿勾起蓮花指,模仿女態,卻過度矯柔做作。
「噗哧!」
終于逼笑青卿了!玉子衿內心五味雜陳,他還真討厭自己的「彩衣娛‘卿’」,畢竟自己是堂堂的男子漢哪!
段青卿猶豫了一會兒,總算帶著憋不住的笑容,靠近桌子,將美食一小口一小口地細細品嘗,很快地,小點心消失無蹤,青卿舌忝舌忝嘴角,一臉意猶未盡。
「小姐可以命令小女子,小女子隨小姐使喚。」
玉子衿被涂抹得腥紅的嘴唇努力勾起完美的笑靨,他怪異的模樣害青卿又憋不住嗤笑幾聲。
「小姐,您不說話,小女子不知該如何服侍您?」帶著抽搐的嘴角,玉子衿盡可能地表露善意。
「咳……」青卿繃緊的喉頭很難順利出聲。
「小姐?」
「快快將酥餅獻上!」段青卿很快地將話說完,又逃也似地躲到牆角。
「是,小女子遵命。」玉子衿蹺起臀,夸張地扭著腰,扭呀扭,扭到桌旁,還故意彎低身子,拾得很高很高,再扭呀扭地扭回門邊。
「小姐,請用。」
又只放一塊,青卿有些不太滿意,不過她仍是吃得很愉快,甜美的滋味令她全身都感受到幸福。
同樣的情形重復數次後,每次只肯放一塊的玉子衿漸漸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而青卿也逐漸不再過于恐慌,果然,玉子衿的女裝扮相,滑稽雖滑稽,還是很有「笑」果的。
「茶。」
青卿漸漸肯以簡短的詞句和玉子衿對話,不,是命令!
「是的,小女子這就再去沖一壺來。」
青卿並投有逃離桌旁,只是將茶壺推到桌子最遠的一角,令玉子衿拿去,也就是說,兩人間的距離只剩一「桌」之隔了!玉子衿笑眯了眼。
去廚房加水前,手握在門把上,玉子衿一頓道︰「小姐,小女子雖不才,但注意到小姐右下角的地方算錯了,還望小姐確認一番,失禮了。呵呵!」
玉子衿佯裝羞答答地掩唇小碎步離去,那番風情,還真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惡……
咽下惡意,段青卿這才將注意力收回到帳冊上。
「咦?真的耶!」青卿大為驚訝,那人只是送上幾回餅,瞄了幾次帳冊,竟能發覺錯誤所在。
這個最近常三不五時在她身邊打轉的人叫什麼名字呢?咦?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沒有印象?
就在玉子衿賣力沖向廚房,請人沖完茶水,又沖回書房的路上,青卿努力地回想著。
「玉……姓玉沒錯吧?」
站在門口喘氣,等待氣息稍稍平穩的玉子衿,適巧听見青卿的自言自語,他忙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听。
「嗯,至少隔壁住的是玉夫人,他是玉夫人的兒子,所以姓玉沒錯。」青卿擊掌肯定。
什麼?!原來青卿記得的是母親夫家的姓氏,他是托母親的福才榮幸被青卿記住姓氏的,想到這里,扒在門上仍喘吁吁的玉子衿頓時沒了力氣。
「玉……玉……玉什麼呢?」
玉子衿!玉子衿!
玉子衿險些沖進去大喊。
「玉……好像接著是……子的樣子?」
沒錯沒錯!再接再勵!隔著門板,玉子衿內心吶喊著。
仿佛接收到玉子衿的鼓勵,青卿繼續絞盡腦汁,用力地回想。
「玉子……什麼呢?」
衿!衿!很好記的!詩經子衿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後面接的一定是子衿兩個字!子衿!子衿!
玉子衿抓著門板,極力忍住沖入房內解答的沖動。
「啊!對了,玉紙鈔!紙鈔?好‘俗’的名字!」青卿終于得到結論。
紙鈔?為什麼會是紙鈔呢?!
門外的玉子衿一晃神差點跌了一跤,他安慰自己,至少青卿記對了「玉」這個字,沒將他改了姓氏錯了祖宗就好了,唉……
叩叩叩!
「進來。」
于是,這個下午,在玉子衿貢獻完菱角杏仁酥之前,有幸能安穩地待在書房里服侍段青卿,兩人和平共處了半日,而玉子衿終于沒被迷昏。
難得難得,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玉子衿自我激勵著。
當晚,又因吃太多甜點而吃不下飯的青卿,暗自慶幸大哥因公事延宕而晚歸,沒有和大家一同用餐,怕露出馬腳的她早早就上床就寢,躺在柔軟的被褥上,因為時間還很早,無法順利入睡。
下午那自舌尖傳遞至全身的甜點香味,仍余味蕩漾,真是人間美味、難得一嘗的極至珍品,青卿一思及那個味道,櫻唇就變成半月型,微微向上彎。
「是那個人親手做的,真是看不出來,好厲害喔!」
那個人……是男人,是又恐怖、又猙獰、又渾身發臭、又其貌不揚、面目.可憎……又男不男、女不女的,可是……他說是為了她親手精心制作的甜品,恩……可口、香郁、甜而不膩、唇齒留香、余味留香久久……
「如果我也能去拜藍蝶樓主廚為師,學習如何親手制作,那只要是我想吃隨時都可以吃得到,那該有多好!」想到這里,青卿拉起被子蓋住頭部。
「如果我能夠出門就好了。」沮喪難過酸了雙眼,但她逞強地憋住,不讓軟弱溢了出來,她怕會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如果可以不讓父母操心該有多好……」
青卿不知道,縱使她的怪病好了、痊愈了,可以盡情外出游玩,她的父母親對她操的心也不會減少,這就是為人父母的通病呀。
她小小的雙手緊緊揪住被子,努力將負面的情緒壓下,努力讓自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