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你畫展不辦了?!」剛剛被白景明緊急電話召來的方又廣,一听到白景明宣布這個消息,立刻驚訝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白景明坐在古董安樂椅上,隨手翻著剛剛買來的田櫻出版的畫冊,悠哉的解釋。
「不是不辦,只是延後。」
「為什麼要延後?」展覽會場老早就敲定了,臨時說要往後延,他怎麼跟人家交代?
「你之前不是提過,希望我能夠跟田櫻合作,開一個前所未見的展覽?」他抬眼說道。
方又廣眼楮亮了起來。「怎麼,你想通啦?」
「可以這麼說。我希望能將這個計劃先擺在前面,至于我的個人畫展則再順延。」他一副大事底定的口吻,似乎也沒給方又廣太多選擇的機會。
當初提案的是方又廣,他當然樂觀其成,只不過他不懂,事情為何要急在一時?
「難道不能等到這一次的畫展結束後再來進行?」他說出他的困惑。
白景明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口氣變得冰冷。「不行,這件事越快解決越好。」
方又廣狐疑的看著他。
「怎麼,你還在氣上回發生的那件事啊?」
白景明嘴角譏誚地上揚。「你認識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的個性嗎?」
方又廣嘆了口氣。「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個性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得罪你的都不會有好下場。」他一臉無奈,雖然無法認同白景明的想法,卻可以理解他個性如此執拗的原因。白景明現在看起來十分風光,其實鮮少人知道他童年時經歷過的非人生活。
他十二歲那一年,親眼目睹父母因為賭博欠債,被地下錢莊的人追砍致死。從此之後,他帶著當時才七歲的妹妹投靠到親戚家,過著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苦日子。
因為這樣慘淡的過去,他看透了人性的丑陋面,對人極端的不信賴,養成他不同于一般人的鮮明性格。
他只能希望田櫻自求多福,誰教她誰不惹,偏偏惹到白景明!
其實也難怪白景明這麼光火,媒體對這件事大肆渲染,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都拿他來消遺。任心胸再怎麼寬大的人也會受不了,更何況是行事低調、臉皮跟紙張一樣薄的白景明?
「你想怎麼做?」他已經開始同情起田櫻了。
「讓她愛上我。」白景明直截了當的說,眼神射出神秘的光芒。
「哈!那還不簡單?只要是地球上的動物,不論是雄性還是雌性,只要還會呼吸,沒有不會愛上你的。」方又廣誠心誠意的說,一點也不夸張。
「顯然的這並不包括田櫻。」她看他時的表情,彷佛他是只吃腐肉的禿鷹般惡心。
方又廣繼續問道︰「你的意思是,要讓她愛上你,然後再甩掉她?」
「也沒有什麼甩不甩的問題,反正我從頭到尾不會對她表示什麼,讓她自己自作多情,會錯意就夠了。」他為自己精心的計劃得意著。
「這樣不會太過分嗎?好歹人家也是個女人,何必跟她這麼計較?」方又廣忍不住替她說話。
「我只想要小小的懲罰她一下,讓她知道做事這麼魯莽又不知悔過,遲早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他不會做得太超過,只要讓田櫻稍微體驗他因為她所遭受到的羞辱就夠了,程度他會拿捏得剛剛好,不多也不少。
只不過白景明沒有發現到,雖說是小小的報復一下,可是他對這件事有著超乎平常的興趣,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簡單。
方又廣點點頭。「好吧!就算你想整整她好了,但這跟展覽有何關系?」
「難道你還有別的方法可以制造我們相處的機會?」他斜睨了方又廣一眼,沒想到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竟看不出來?
「原來如此……我只能說幸好惹你的人是田櫻,她在藝文界和一般的漫畫市場上評價原本就不錯。如果今天換成別人,那麼我可就真的要跳出來捍衛我的專業,免得你一心只想報復,而將自己辛苦建立的事業搞垮。」方又廣實際的說。
白景明挑高眉看著他。「我怎麼可能為了區區一個田櫻讓自己身敗名裂?我花了不少時間上網調查她的資料,老實說,我不得不承認她還挺有兩把刷子的。」雖然他依舊看不懂所謂的漫畫,可是他發現她也有發表其它的藝術創作,例如油畫、水彩,甚至是混合媒材,不論是抽象或是寫實畫,都有她強烈的個人風格。
然而欣賞歸欣賞,可不代表他會放她一馬。
听他這麼說,方又廣才稍感安心。
「好吧!既然你決定要以這個計劃為優先,那麼我即刻就聯系這件事。」白景明決定好的事情就絕不會更改,以方又廣的立場,他只能慶幸至少對象是田櫻。
「不!這件事情從頭到尾讓我一個人來處理就行了。」白景明一反常態的表示。
方又廣不解的皺著眉。「你不想讓我插手這件事?」
白景明的嘴角若有所思的上揚。「這是我的游戲,就讓我獨自好好的來享受貓追老鼠的樂趣吧!」
他已經好久沒有對一件事那麼有興趣過了,當然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練練自己的爪子。
方又廣只能識趣的乖乖閉上嘴巴。
像往常一樣,客廳里的收音機開著,傳送出時下所流行的歌曲。
格格專心的剪貼網點紙,田櫻則正趕著圖稿。
「唉,又畫錯了!」田櫻心煩氣躁的將稿紙撕下,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格格看了她一眼,決定還是保持緘默,以免惹禍上身。
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田櫻最近心情特別容易浮躁,這種心態也反應到工作上,常常動不動就畫錯,一再重畫。
最後她索性放下筆,站了起來,走到廚房倒了杯冰開水,試圖整理思緒。
第一口冰涼的液體順過喉嚨,帶來涼爽的感覺。田櫻閉著眼楮,享受片刻的鎮靜,可是下一秒白景明的臉孔又不請自來的浮現在腦海,她的心情再次受到打擾。
自從那天在茶會上遇到白景明以來,她腦海里就不斷的浮現他的影子。當然不是她愛上他了,而是她實在想不出來為何白景明會突然跟她示好?
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偏偏她怎麼想也想不出來,白景明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會有這樣反常的舉動?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會瘋掉!
一旦心里有了疑惑,事情不查個水落石出,她就沒有辦法靜不心來好好工作。
這時門鈴響起。
「叮咚--」
「我來就好。」田櫻現在正需要有事情讓她分心。
門一開,她驚訝的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怎麼?貓咬掉-的舌頭了?」白景明倚靠在門邊,陽光從背後打在他身上,讓田櫻不得不-起眼楮,抬高下巴才能看清池。
她不喜歡這個姿勢,感覺自己變得很渺小。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里?」她雙手插腰,口氣嗆得像剛吞完一斤辣椒。
白景明低頭看著田櫻,強迫自己面帶微笑,別被她不友善的態度影響。「上次是我開車送-回來的,-忘記了嗎?」
「你這回又想干麼?」田櫻斜著眼,不耐煩地打量著他。
「外面天氣這麼熱,可以請我進去喝杯茶再談嗎?」白景明的嘴角淺淺地上揚,眼神看起來很有誠意,好像真的沒什麼攻擊性。
可是,最邪惡的靈魂往往有最高明的偽裝,她才不會這麼輕易的被說服。
但雖然想當著他的面將門甩上,叫他別再來煩她,偏偏她又抵擋不住心里那股強烈的好奇心,想知道困擾她許久的問題解答。
「進來吧!」田櫻不情願的讓開身子,讓他進門。
格格一看見白景明,立刻拋下工作高興的跳了起來。
「我的天啊!是……是白先生!」格格的臉紅得像顆熟透了的桃子,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
難道說少女都是無知的嗎?田櫻真是看不下去了。
她徑自收拾了下散落桌上的圖稿,格格開心的幫忙收拾,知道工作的空間得挪出來招待貴賓,一會兒後就識相的借口溜出去,留給他們兩人談話的空間。
田櫻倒了杯果汁放到他面前,直截了當的開口。
「說吧!這回又有什麼事?難不成『白大師』又有什麼驚人之舉來著?」田櫻坐在單人沙發上,蹺著修長的雙腿,嘴角冷冷地勾起。
她犀利的話語、冷冽的表情沒有嚇跑他,反倒激起他許久未見的斗志。
自從成名後,沒有一樣東西或是一件事情是他得不到或是辦不到的。安逸的日子過久了,讓他幾乎快要忘了征服所帶來的喜悅,比任何果實都要來得甜美。
「我要跟-談一項合作案。」他直直的看著田櫻。
「合作?」田櫻皺著鼻子,以為自己听錯了。
「沒錯。」白景明肯定的回答她,接著簡單扼要的說明他的計劃。
過程中田櫻一句話也沒說,臉上也沒什麼表情,讓人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覺得呢?」最後他問。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為什麼是我?」田櫻-著眼,眼里充滿了不信任。
白景明背靠著沙發,兩手一攤。
「我只找最好的,顯然的,這行當中最頂尖的人是。」
縱使田櫻盡力想維持臉上無動于衷的表情,可是嘴角還是忍不住得意的微微翹起。
畢竟說這句話的人是白景明,的確讓人很難漠視。不過……
「唉,我看還是免了吧!因為我還清楚的記得『某人』曾當面教訓我,說我的東西『不入流』、『沒有營養價值』,我可不希望這種『不入流』的東西玷污了你上流的作品,貶低了大作的營養價值。」田櫻皮笑肉不笑的拿他當初說過的話回敬他。
白景明听了不禁大笑,不得不欽佩田櫻的伶牙俐齒。如果不是田櫻得罪他,他可能還會欣賞她的好口才。
「哈,-記性真好,希望-也記得上回我已經為了這件事跟-道過歉。」表面上的道歉,白景明在心里補充。
畢竟莫名其妙被毒打一頓的人是他,被迫上報任人消遺的人也是他,哪來的理由要他真的道歉?
田櫻扁扁嘴,暗地在評估他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度。
「無論對-或是對我,這都是個大好機會,可稱得上是史上頭一遭的創新嘗試。如果錯過了這次,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乘勝追擊的補充。
田櫻直直瞅著他看,恨不得能看穿白景明的心。她知道後面還有一堆人等著取代她的位置,畢竟能跟現今畫壇上最受矚目的畫家合作,可不是燒香拜佛就能求來的機會。
她可以很有志氣的叫白景明另請高明,可是她又按捺不住對這個嶄新的創作計劃產生高度興趣。
相信任何一個藝術家都無法抗拒這麼好的機會,尤其她也一直渴望能嘗試漫畫以外的創作……
「我需要時間考慮考慮。」
聰明如白景明,當然嗅出她軟化的跡象,點點頭,神色自若地從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張排版簡潔的名片放在桌上。
「一天,-有一天的時間考慮。最遲明天的這個時候跟我聯絡,希望能听到-的好消息,再見。」說完,他正要轉身離開時,又猛然回頭拿起桌上動也沒動過的飲料大口喝下。「謝謝-的飲料。」
田櫻心情復雜的目送他離開,直到大門開啟又關上。
她拾起桌上的名片,白底黑字,除了姓名及電話外,沒有其它贅字。
如果不是這張名片,她還真懷疑白景明沒有來過,更沒邀請她參與這個計劃,一切都是她憑空幻想出來的。
難道這就是他前陣子公開向我示好的原因?因為他發現我的作品的確不是那麼不入流,還有合作的價值?田櫻歪著頭,怎麼想也想不通,最後撥了通電話給江寶恩,告訴她整件事情的始末。
江寶恩听了,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太好了!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是老早就想嘗試漫畫之外的創作?這不就等于是白景明親手呈上來的機會,-應該已經答應他了吧?」
「還沒。」田櫻兩眼看著天花板,悶悶地說。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什麼?-沒答應他?他還在嗎?還是剛走?快!快去把他叫回來,說-答應他了!」江寶恩激動得像機關槍,一口氣念了一大串。
「小聲點,我耳朵都快聾了。」田櫻移開話筒直揉耳朵。
「我的大小姐,別的事-胡涂也就算了,可是這回-要是再不好好把握機會,-就是笨到跟自己過不去。」江寶恩語重心長的說道。
「就算我答應他,然後影響到未來稿子的進度,這樣也沒關系嗎?」她試探性的開口。
江寶恩果真猶豫了。
「嗯……這樣……我再跟公司商量看看好了,原則上應該可以兩期出一本吧!這可是件大事,關系著-的大好前程。雖然公司只負責出版-的漫畫,可是如果-能有更大的發展,我們當然是樂觀其成啊!」再怎麼說她也是田櫻的朋友,這麼好的機會不會再出現第二次,她怎麼能妨礙她前進呢?
「他只給我一天的時間考慮。」田櫻寬心不少,但想到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操控,心里又不是滋味起來。
「拜托!這哪還需要考慮啊?」江寶恩又是一陣呼天搶地。
「-難道不覺得這件事很可疑?」田櫻肩膀夾著電話,一手煩躁的猛搔頭。
「可疑?有什麼好可疑的?」江寶恩被問得一頭霧水。
「-不覺得他的轉變太大了嗎?首先是把我批評得體無完膚,而後又夸起我的作品,還想跟我合作?我真的無法為這件事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事情越想越怪,一個問題尚未解決,又多了另一個問題,這個白景明還真是個令人頭痛的家伙!
「厚!-不要想那麼多好不好?對-壞也不是、對-好也不對,-還真不是普通的難搞。」江寶恩忍不住替白景明說話。
事情一扯到白景明,再理智的女人也會變笨,就連江寶恩也不例外。
田櫻翻了個白眼,知道再談也談不出一個結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來只有靠自己,才能知道白景明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膏藥。
她一定會向大家證明她的猜測沒錯,白景明邀請她的動機,絕對沒有這麼單純!
白景明篤定田櫻拒絕不了這麼好的提議,但當他一直沒接到田櫻的回復,說不著急是騙人的。
這只該死的「蜻蜓」(田櫻音似田嬰,台語蜻蜓之意),到這個時候還是這麼折磨人。拿起畫筆在潔白的宣紙上大筆一揮,黑色的墨水立即在紙上渲染開來。
白景明看了一眼手表,離他所設定的時間只剩一個小時,難不成她為了不再跟他有所瓜葛,寧願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如果真是這樣,他真不知要佩服她有骨氣,還是說她笨。
白景明無奈的苦笑,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這麼吃不開的時候。
看來我得再另外想個對策才行……白景明皺眉思考著。
忽地,尖銳的電話鈴聲在寧靜的房子里響了起來。
白景明快速的放下畫筆,三步並作兩步的移到電話旁,接起電話。
「喂?」他極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以免泄漏情緒,畢竟他才是控制這整個游戲的人。
田櫻不安的把玩著手中的名片,一听到白景明的聲音,不禁又緊張了起來。
「我是田櫻。」她緩緩地開口。
「嗯。」他簡短的回答,靜靜的等待,等待蜻蜓自己飛進籠子里。
田櫻深吸一口氣,不帶任何情緒的說︰「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電話另一端的白景明嘴角咧了開來,可是聲音還是保持鎮定。
「就明天吧!畢竟還有許多前置作業要先溝通、討論。」他平淡的說,彷佛她的決定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點讓田櫻心里又開始毛躁了起來。
「我這禮拜還有稿子要趕,下禮拜一再正式開始吧!」事實上稿子剛剛已經完成了,可她就是不想事事都順著他。
「沒問題,那麼下禮拜一我的工作室見。」
「工作室?你指的是你家嗎?」田櫻遲疑了一下。
「我的住家跟工作室是在一起的,怎麼,-在擔心嗎?」他直接點破她的疑慮。
「呵,怎麼可能!」她極不自然的干笑。
「好,那麼到時候見。」語畢,隨即掛上電話。
田櫻不可置信的瞪著話筒好一會兒。他好歹也該說聲「再見」再掛斷吧?
算了、算了!她對白景明這個人本來就沒什麼好感,所以也不用有所期待。反正他們之間除了工作外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不管他那麼多了!
掛上電話,白景明如釋重負,得意的吹起口啃。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獵人,而今捕獸器已經架設完成,只需要再多一點耐心,讓她自己跑進來。
事情演變至今,好像變成一種競賽,每當她更接近陷阱一步,他就可以感覺到腎上腺素加速分泌,這是通常他有好的作畫靈感時,才會產生的興奮感。
他有預感,這場游戲會比他原本所想的還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