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北台灣,毛毛細雨如絮飛,天氣寒冷且潮濕。
推開病房的門,蘇柔看見藍尹妍坐在病床上,安靜的看著窗外的細雨。
「妍,出院手續辦好嘍,等會兒就可以走了。」蘇柔笑著說。
兩個星期以前,藍尹妍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不久後便結束了她長達五個多月的昏迷。
現在的她,身體恢復的情況良好,除了雙腿因長久未運動而仍須復健外,一切都與以往無異。
將目光從窗外的雨景拉回,藍尹妍點點頭表示了解。
「舅舅他們是不是要去參加簡小姐的告別式?」
「嗯。」蘇柔點頭答。「真是可惜了一個好女孩子,天妒紅顏吧。」
那天撿回一條小命,他們都松了一口氣,沒想到中午看新聞的時候,卻得知簡家小姐因為「海地士」和「拓宇」的合並而被有心人士下毒。雖然後來這個國際軍火走私集團的成員已經全部被國際刑警逮捕,但還是救不回簡家小姐的一條生命。
盡管是因為簡家小姐才會住院,不過終究商家也沒有虧待他們,簡璦也常常來看妍,現在她發生了這種事,總是令人有點欷吁。
「可以讓我一起去嗎?」藍尹妍開了口。不知道御廷現在怎麼樣了,不會又變回那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冷血男人了吧?
驚訝的看向藍尹妍,蘇柔道︰「你也要去?可是你的身體才剛好……」
藍尹妍用堅定的語氣打斷了蘇柔的話︰「我一定要去!」
一襲黑色素面西裝,墨黑色的太陽眼鏡全然遮住了雙瞳,沉默的垂首立在會場的入口。盡管仍有禮的與人點頭問好,接受他人的哀悼和安慰,但消瘦許多的臉上保持著漠然,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緒——這就是藍尹妍看見的尹御廷。
坐在輪椅上的藍尹妍不禁心疼的絞緊了手。這時他墨鏡下的眼里一定藏著不願示人的傷痛和孤寂,一如她曾在他眼中看到的一般。
「請節哀順變。」蘇近耘一臉惋惜,說出一句老套的話。
如同接受其他來賓的哀悼一般,尹御廷微微的點了下頭。
「謝謝,請里面坐。」
他沒有多看蘇近耘一眼,當然更不用提行動尚不方便、需要坐輪椅的藍尹妍了。
一個曾經叱 風雲的男人,如今氣勢竟如此低迷,這激起了蘇柔天生的母性。
「請不要太過傷心。」想都沒想的,蘇柔說出了這句話。
嘴邊劃出了一抹嘲諷的微笑,尹御廷冷硬的聲音逸出︰「蘇小姐過于擔心了,我沒有傷心。」
「因為心已經死了嗎?」藍尹妍怎會不了解眼前這個男人的療傷方法。
心中的想法被人一語道破,尹御廷不禁眯起了眼,隔著墨鏡觀察起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大膽女孩。
知道尹御廷的眼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藍尹妍收拾起心疼,深知不讓御廷再次將心冰凍起來才是當務之急。緩緩抬起頭,她毫不畏懼的迎上他不容忽視的視線。
尹御廷墨鏡後的雙眼眯了起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樣的眼神他看過,而且還頗為熟悉。
「我說對了?」藍尹妍問。
「你又明白些什麼?」心事被看透,近來情緒緊繃的尹御廷顯得有些惱羞成怒。這個黃毛丫頭怎會明白他對簡璦的感情?
知道他心里的創傷被自己揭開,藍尹妍心中雖不忍,卻仍硬著頭皮上。如果要御廷接受自己便是他所愛上的那個「簡璦」,那她就不能放任他的心再這麼冰凍下去。
「至少我明白你的偽裝爛得徹底,也明白關心你的人有多麼擔心你、多麼心疼你,包括你的妻子在內。」耗費許多的力氣,藍尹妍才沒有讓眼淚與這些話一同出現。天曉得,這樣傷害御廷,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被激怒的尹御廷失了平時的冷靜,語氣冰寒的反問︰「她都已經看不到了,你倒是告訴我她會怎麼心疼。」
「你又怎知她不知道呢?」抬眼看他,藍尹妍的心在泣血。明明自己所愛的人就在面前,她卻無法讓他知道自己的辛酸;看著自己所愛的人為自己傷心、難過,她卻不能給他一點溫暖、一點安慰。這種無奈,她只能一個人獨自品嘗。「盡管靈魂已經月兌離了身體,但仍是會有牽掛的人和放心不下的事,你又怎會明白,看著自己關心的人為自己傷心,卻沒有辦法給他一點安慰、一個擁抱的難過?」
倔強的看著他,藍尹妍咬著唇,逼回淚水。
眼看著這廂的情勢愈來愈火爆,蘇柔正想出聲制止藍尹妍再說什麼驚人之語,卻被尹御廷捷足先登。
「哼!說得好像自己很了解似的,難道你經歷過嗎?」尹御廷冷嗤一聲,說道。
嘴角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無奈笑容,藍尹妍答︰「鬼門關前走過,我怎會不了解。」
不知為何,尹御廷總覺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似乎很眼熟,曾經,他在簡璦的眼中瞥見過。
他心中冷嘲自己一聲︰尹御廷你昏頭了,這丫頭怎麼可能會和萱萱相似呢?
不願承認自己有些被她說動了,尹御廷冷冷的回了一句︰「現在都是科學時代了,神鬼之說,無稽之談!」
「尹先生自己沒有經歷過科學無法解釋的事嗎?」藍尹妍反唇辯駁。
訝異的看著她,尹御廷被她堵得無話可說。他可以回答沒有嗎?當然可以,只是他騙不了自己,他的那雙眼就是最佳的證據。
明白尹御廷已經在動搖,藍尹妍也不再咄咄逼人,讓蘇柔推著她往會場內移去。天曉得,她已心力交瘁。
這是尹御廷與藍尹妍的第一次交談。
告別式上,政商名流群集,蘇家的座位被排在最右邊,前方就是演奏用的大鋼琴。
簡璦的親友分別致詞,惋惜她的紅顏早逝。
最後,司儀用莊嚴而平緩的音調請尹御廷上台說話。
尹御廷沉穩的上了台,毫無表情的臉仿佛是戴了面具一般。沒有就致詞位置,尹御廷走到了簡璦的棺木旁,細細的端詳著簡璦安詳的臉,緩緩的開口對她說︰「今生今世,絕不後悔。」
藍尹妍看著他的動作,臉上的表情雖未曾改變,但緊握的雙拳卻泄漏了她的心事,盡管周遭並沒有人發覺。
凝睬著簡璦的五官,棺木里的嬌顏依舊,可卻再也不會為他展露笑顏,尹御廷的心頭揪緊了。強忍著鼻間的酸意,尹御廷走到鋼琴前向琴師示意,琴師退了開,讓尹御廷坐在鋼琴椅上。
修長的指緩緩的爬上琴鍵,跳躍著呼喚深藏在他心里的音符——今生今世,僅為他的白堇花而演奏。
旋律滑出,在他的腦海里譜出一段又一段的記憶——婚禮、第一次同床共枕、初夜、法國之旅……
靜靜的听著尹御廷的琴音,藍尹妍的唇畔綻出一抹溫柔的微笑,眼眶不知何時已紅。明明想著兩人曾經的甜蜜,心中卻覺淒楚,像是被火燒灼一般疼痛。
眼淚自眼眶中直接掉了下來,滴在她緊握的雙手上,手雖不痛,但心中的疼卻是椎心蝕骨。
咬著唇逼回眼淚,藍尹妍不許自己啜泣出聲,只是她心里不斷的吶喊著對尹御廷的情感︰我愛你,真的好愛你……
房間內的燈光亮了起來,尹御廷坐上床沿。中央空調依舊讓室溫維持著舒適的溫暖,可是他心里的溫度卻冷得令人顫抖。環顧四周,房間的裝潢沒變,可是人卻變了。
看著空蕩的大床,尹御廷不禁想起了告別式時藍尹妍所說的話。
「就算靈魂離開了身體,也可以感受到活著的人的難過嗎?」尹御廷喃喃的說著。
「如果真是這樣,如果真有神鬼之說,那你為什麼不回來看我?你知道我很想你嗎?你說過你一定會回來的,你記得嗎?」眼神環顧著四周,尹御廷多想發現簡璦的身影,他眉梢的苦澀難掩。
「幽靈也好,鬼魂也罷,我不怕,我真的不怕!」別無他人的房間里沒有回音,只有簡璦留下的巨幅畫作「Myprince」和尹御廷兩相對望。
「就怕你連一縷芳魂都不願給我。」滑坐在地上,尹御廷萬般無奈的抵靠著床,讓整室的回憶伴他到天明。
初春——
打量一下四周的環境,範武澤不安的道︰「學姐,你到底來這里干麼,這里可是高級住宅區耶,萬一有人發現我們在這里偷窺,以為我們是要來闖空門的怎麼辦啊?」
「放心,我們既沒侵入民宅,也沒試圖開鎖,就算要當我們是小偷,也得要有證據才行啊!」藍尹妍冷靜的回答。
「可是……」範武澤總是覺得有點不放心。
「可是什麼?」藍尹妍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你這麼婆婆媽媽的就不帶你來了。」
眼光溜向對面洋房二樓的陽台,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倚在陽台邊。不用細看,藍尹妍就可以確定那是尹御廷。
渴慕的看著他,藍尹妍就著月光以眼神描繪著他的輪廓,眼淚不知從何時開始盤據了她的黑瞳。
咬了咬下唇,藍尹妍不許自己掉下淚來。
自告別式那天算起,她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到尹御廷了。隨著她的腳逐健康復,她決定要先打破這個僵局,讓尹御廷了解她已經回來了。
她從背包里拿出了一本畫冊,交給範武澤道︰「幫我把這個丟到那一家的信箱里,我們今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點點頭,範武澤接過了畫冊,活像個小偷似的將畫冊投進了尹御廷的信箱內。
呼,今晚的冒險行動總算結束了,不然再這樣搞下去,難保不會有人把他們當宵小送進警察局里。唉!為什麼當人家的學弟總要這麼命苦呢?
看著鑒識人員從躺在檜木桌上的畫冊里采集指紋,尹御廷面無表情的臉有著令人難以參透的情緒。
智靖霆問他︰「這東西你哪來的?」
「今天早上在我的信箱里發現的。」尹御廷的聲音平靜無波,但智靖霆听出了其中的暗潮洶涌。
待鑒識人員退去,智靖霆才再度開口︰「不過是一本畫冊,居然會讓你動用到‘馬爾斯’的鑒識系統?」
拿出一張畫交給智靖霆,尹御廷說道︰「你比較一下這張畫和這本畫冊。」
翻開畫冊,智靖霆稍做了一下瀏覽。
「這畫冊里畫的全都是你啊。」
比較了一下,智靖霆道︰「這畫冊里的畫和這幅畫,內容和簽名都是一樣的,連筆觸也相同,應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
凝視了他一陣,尹御廷開口︰「你也這麼認為嗎?那就不是我多心了。」
翻閱著畫冊,智靖霆發現這個人的筆觸很細膩,而且對尹御廷觀察入微,連他蹙眉時的神韻和凌厲的眼神都抓得絲毫不差,一定對他很有心吧。
看著尹御廷一臉的沉重,智靖霆笑道︰「干麼這麼不開心啊?有仰慕者不是件好事嗎?」
「那張畫是簡璦畫的。」尹御廷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這張畫……啊!」智靖霆猛然醒悟。「這怎麼可能!這畫冊上所簽的日期都是二月之後,那時簡璦明明就已經……」
「沒錯。」尹御廷點點頭。「就是這點奇怪。」
智靖霆偏頭又看了看那張畫後,道︰「可這也不太對啊,既然是簡璦畫的,為什麼她的簽名是Hsuan,而不是Ai?」
想起簡璦,尹御廷的嘴角不禁淺淺上揚。
「她喜歡自稱萱萱,所以畫作的簽名都是Hsuan,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而且她簽名的時候總愛把n的尾巴拉長,打一個小小的圈圈。」
智靖霆看向畫紙及畫冊,所有的簽名的確在結尾都有個像小豬尾巴的圈圈。「這實在有點詭異耶!」
點點頭,尹御廷的眼光落在畫冊上。他實在很想知道這畫冊到底是出自誰的手中,又把它送來給他到底有什麼用意。
內線電話響起,打斷了尹御廷的思緒。是尹御廷的新秘書。
「尹先生、尹老夫人來了。」低沉的男聲從電話的擴音器中傳出。
「知道了,我就出來。」尹御廷回答。
自「火神事件」之後,尹御廷的秘書條件增加了一項——限男性,以免再有一個藤井茗子出現。而他現在的秘書是從「馬爾斯」內部直接拔擢的。
「你和你母親恢復聯絡了?」智靖霆的語氣中找不到訝異,有的反而是欣喜。
「嗯。」尹御廷穿起了西裝外套。「我今天答應陪她去逛逛街。鑒識結果沒有這麼快出來的,如果你的事情處理完了,就日‘謙穎’去吧。」
「謙穎」企業近六十五成的股份由智家掌控,現在由智靖霆當家,老讓他往「海地士」跑,終究不是件好事。
智靖霆點頭表示了解。
兩人相看一眼,淺笑的一同走出尹御廷的辦公室。
「這一條項鏈雕工細致、粗細適中,既不會顯得俗氣,也不會太單薄,送給媽媽再合適也不過了。」蘇柔解說道。
範武澤左看看、右看看,轉頭問藍尹妍道︰「學姐,我對這種東西一向不在行,你說咧?」
「就是知道你不在行才會帶你來這兒啊!我表姐可是王牌銷售員呢,她說好的東西怎麼可能不好咧。」藍尹妍的唇邊勾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範武澤雖是她的學弟,不過年紀還要比她大上兩歲。他對溫婉美麗的蘇柔頗有好感,為了多多接近心上人,藍尹妍就成了他極力巴結的對象。
了解她話中所暗示的意思,範武澤立刻回答︰「對對對!蘇小姐的眼光好,介紹的東西一定適合。」
蘇柔不是听不出來範武澤話里的吹捧之意,不過好話人人愛听,蘇柔當然也不例外。
「哪里,是你謬贊了。我只是給你一點意見而已,最主要的還是要看你滿不滿意、喜不喜歡。」
蘇柔唇畔的笑容讓範武澤看呆了,他猛點頭,喃喃的說︰「滿意、滿意!喜歡、很喜歡!」
「不知道是滿意人,還是項鏈?」藍尹妍輕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語的說。「咦!柔姐,你們經理今天怎麼忙進忙出的,貴賓室里有人啊?」
听見藍尹妍的問話,蘇柔點點頭道︰「嗯,听說是個大人物呢!我來上班的時候就已經在里頭了,連面都沒看到,也不知道是誰。」
此時,貴賓室的門被打開了,藍尹妍有點像是偷窺被抓到的小孩,趕緊回頭,眼角的余光只瞥見一個服務人員客氣的將一位婦人送出了貴賓室。
突然,三個蒙面的男人沖了進來,動作迅速的從口袋里掏出槍指向室內的人,其中一個還手腳利落的逮住了那從貴賓室走出來的婦人。
「統統不許動!」脅持了婦人的人開口威脅。
一切的動作在三十秒內完成,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眼神皆鎖在門邊的蒙面人身上。
藍尹妍這才發現,那名被脅持的婦人竟是尹御廷的母親——彭若芸。
蘇柔回過神,想要按下警鈐,一聲槍響卻嚇得她花容失色。
脅持彭若芸的歹徒開口說話,顯然他便是帶頭的人。
「小姐,叫你不要動,怎麼這麼不听話呢!」
听見槍聲,經理和另一個高大的男子從貴賓室里走出來,是尹御廷。
尹御廷眉頭緊蹙,邪氣的眼里散發出熾熱的怒意。
「放開她!」
為首的人顯然被他的氣勢嚇到,整個人顫了一下,不過立即恢復鎮定道︰「少廢話!照我的話做,我保證她沒事,否則休怪我無情。」
經理也怕傷了彭若芸,趕緊說︰「你想要我們怎麼做?」
為首的人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一個黑布袋被丟了出來。站在左側的歹徒對蘇柔喝道︰「你!去把所有的珠寶給我裝進來。」
蘇柔看看經理,待經理點頭後,才緩緩的撿起地上的布袋,開始打開櫃台拿珠寶。
觀察了一下,藍尹妍忽然開口道︰「搶匪大哥,打個商量吧。」
為首的歹徒看了她一眼,窮凶極惡的道︰「什麼事?」
藍尹妍被他的聲音嚇得心跳漏了一拍,但仍強作鎮定的道︰「我們換個人質吧。」
「換人質?」
「對!」藍尹妍硬著頭皮說。「你放了這位夫人,由我來作人質吧。」
蘇柔和範武澤一听大驚,大喊︰「不可以啊!」
歹徒輕笑了一下。
「你自願當人質?哼!小丫頭,你以為我是呆子嗎?有誰會自願當人質的,我看你八成是有什麼陰謀吧。」
「陰謀?你想太多了吧,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而已。」
趁著藍尹妍跟他「拉咧」,轉移了綁匪的注意力,蘇柔忽然按下了警鈴,霎時鈴聲大作。
歹徒一怒,朝著蘇柔的方向連開了三槍,還好範武澤抱著蘇柔躲過,否則蘇柔就要成為第一個犧牲者了。
藍尹妍立刻又開口︰「現在警鈴已經響了,你是非換不可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歹徒惡狠狠的瞪向她。
握緊雙拳,藍尹妍不敢讓別人發現她的手在顫抖。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能讓彭若芸受到傷害,否則尹御廷一定會自責一輩子的。
「警察很快就會來了,這位夫人也有點年紀了,她穿的又是高跟鞋,你們以為她可以跑得多快?帶著她只會減緩你們逃命的速度而已,所以你們非換人質不可,否則就等著被抓吧。」藍尹妍勸誘著歹徒。
為首的歹徒想了想,說道︰「好!要換人質可以,你先把手舉起來,過來。」
蘇柔和範武澤還想阻止,卻被藍尹妍以手勢打住。
「我沒事!別擔心。」
藍尹妍照著他的話做,一步步走向前去,在行經尹御廷的身邊時,她悄悄的用
只有兩個人听得見的聲音道︰「逮到機會就動手。」
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尹御廷沉靜的看著藍尹妍走向歹徒。
只見歹徒一手抓過與他尚有一步之遙的藍尹妍,隨即將彭若芸推開。站在他右翼的歹徒立刻將槍轉了向,藍尹妍一驚,猛然將手一甩。為首的歹徒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招,竟被她掙了開。
接下來的事就在一瞬之間完成——右邊的綁匪朝著彭若芸開了兩槍,第一槍因為被旁邊的頭兒和藍尹妍影響到,所以沒打中;第二槍卻誤打中了撲來的藍尹妍,在場的人皆愣了一下。
尹御廷見機不可失,立刻踢飛了兩名歹徒手上的槍。範武澤則撿起了地上的槍指著搶匪頭兒,還丟了一把給尹御廷。珠寶店的警衛也隨即制伏了另一名搶匪。
門外傳來警車的聲響,四輛警車同時趕到,一場珠寶店搶案到此落幕。
當尹御廷和彭若芸在警局做完筆錄趕到醫院時,藍尹妍的手術已經結束。子彈打中她的左手臂,除了讓她痛幾天之外,其他尚無大礙。
彭若芸握著藍尹妍的手道︰「藍尹小姐,真是抱歉,害你受傷了。」
搖搖頭,藍尹妍開玩笑的說︰「沒關系啦!是我自己喜歡當肉靶。」
「不管怎麼樣,謝謝你救了家母一命。」打量著藍尹妍,尹御廷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她的氣質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感受到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游移,藍尹妍靦腆的點點頭,有點不自在的臉紅了。
「御廷,我想好好謝謝藍尹小姐,你說怎麼辦好?」彭若芸顯然很喜歡藍尹妍,直握著她的手不放。
「呃……夫人,你就別再叫我藍尹小姐了,好奇怪喔!我不太習慣,叫我就好了啦!」藍尹妍笑著說。
雙眼微眯,尹御廷別有深意的打量著她。
「啊。」彭若芸似乎有一點訝異。
藍尹妍點點頭,悄悄的瞄了尹御廷一眼。
「我姓藍尹,單名一個字,是我的小名,不過很多人誤以為那個字念環。」
了解的點點頭,彭若芸笑著說︰「妍,好名字。」
藍尹妍偷覷了沉默的尹御廷一眼,只覺得他的臉色黑了一半。
她暗自吐了一下舌頭,不知道其中的玄機他能不能參透。
「對了!還沒討論好要怎麼謝你呢。你想要什麼?」彭若芸笑著問。
「呃……不用了啦!」藍尹妍婉拒。
彭若芸蹙眉。
「那怎麼行呢!這樣吧,下個禮拜我生日,就請你來當我的貴賓。」
劍眉深鎖,嘴唇微抿,尹御廷的眼神緊鎖著眼前關于藍尹妍的報告。
藍尹妍念的是室內設計,從小到大拿過的美術獎狀不計其數,個性開朗獨立,跟報告上的簡璦完全是相反的類型,但卻像極了他的「白堇花」。
蹙著居,尹御廷很清楚自己面對藍尹妍時,總有種反常的熟悉感,甚至有一絲絲的心安。
初次的談話,雖然兩人針鋒相對,但她卻準確的抓到了他的心思。不知是他多心或是怎麼的,他總覺得她那句「盡管靈魂已經月兌離了身體,但仍是會有牽掛的人和放心不下的事」意有所指。
還有那時她眼中所閃過的落寞,真實得像是她親身經歷一般,這讓他想起,他也曾經在他的「白堇花」眼中看過相同的落寞。
思及此,他手模向頸上的鏈墜,上面的字句不用看,他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深藍憂郁,淡紫高雅,問吾所愛?僅只御廷。
手指撫觸著鏈墜背後的字,一次又一次,愁意再度覆上了尹御廷的眸。莫非他真的是妖魔轉世,會帶給身邊的人災禍嗎?
愛很動人,但失去的時候,卻更傷人。
小野麗莎的音樂流泄在地下室的咖啡廳之間,尹御廷獨坐在咖啡廳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星期一下午兩點半,是一般上班族該上班的時間,因此咖啡廳里的座客不多,現下就只有尹御廷一人。
仔細的端詳著畫冊,眼尾微揚的邪氣眼楮帶著深不可測的情緒。
鑒識的結果已經出來,上面除了尹御廷的指紋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人的。但在組織的檔案里,完全找不到這兩組指紋的蹤影。
這個人送這本畫冊來給他,到底有什麼目的?又,這本畫冊的畫者是誰?為什麼與簡璦的筆觸會如此相近,甚至連簽名都一樣,仿若同一人?難道是她真的回來了嗎?
苦笑著排除這個可能,尹御廷心下自嘲著︰神鬼之說,無稽之談。簡璦的確是已經過世了,就算他再怎麼想,她也不可能會復活的。
服務生端來他點的咖啡、愛情靈藥。
在台灣的時候,他常光顧這家咖啡廳,因此跟這里的工讀生有點交情,便隨口問道︰「老板今天又不在?」
工讀生點點頭,微笑回答︰「老板去送豆子了。」
點頭表示了解,尹御廷淺笑謝過服務生,不再多言。
服務生回到吧台,不久樓梯傳來腳步聲。尹御廷沒抬頭,注意力仍放在畫冊之上。
「你來啦。」服務生、小緹的聲音響起。
來人點點頭,清脆的聲音打亂了尹御廷的思緒。
「對呀,我要冰拿鐵。」
是藍尹妍!
「OK。」小緹笑著回答。「你干麼沒事背著吉他?」藍尹妍是她的高中同學,兩人認識六年了,私交甚篤。
「我在學啊。」坐在吧台前吞下一大口白開水後,藍尹妍喘著氣回答,沒注意到角落里還有一個客人。
「怎麼會突然想學?」小緹熟練的調制著咖啡。
淺淺一笑,藍尹妍的聲音里有著溫柔︰「之前有人彈過一首曲子給我听,我很喜歡,那天又在我們學校的吉他社里听到,武澤剛好是吉他社的社長,我就叫他教我嘍。」
喝了一口小緹親手調的冰拿鐵,藍尹妍蹙著眉說︰「不過時間趕了點,來不及從基礎學起,只好死背指法。」
「怎麼會來不及?」小緹奇怪的問。
靦腆的笑了笑,藍尹妍臉紅的道︰「因為……我不是跟你說有人請我這個星期五去作客嗎,那……我想在那天彈那首曲子啦!」
奇怪的看著她,小緹的嘴角噙著不懷好意的笑。
「你不是說請你去的是個貴夫人,干麼笑得像是要去偷腥的貓?我看你是打算彈給人家的兒子听的吧!」
角落里,尹御廷的眼楮微眯,散發出了危險的氣息。
臉紅得像是深秋的楓葉,藍尹妍對她哼了好大一聲︰「過分!明知故問。」
小緹笑得很沒義氣。誰會相信一向英氣逼人的藍尹妍居然有這種溫柔似水的表情?
「喂,彈來听听吧。」
「哼!不要!」藍尹妍的臉紅得發燙。「居然嘲笑我。」
「好啦!對不起嘛!」努力收起滿月復的芙意,小緹憋得有點辛苦。「彈一下嘛!好嘛!好嘛!」
別過頭不理她,藍尹妍的嘴嘟得高高的。
「好啦!彈一下嘛!」小緹繼續「魯」她。
「好啦!好啦,」敵不過小緹的「魯功」,藍尹妍拿出吉他。
「這首歌叫今生今世,本來只听過曲子,後來才知道有歌詞,是一首廣東歌。」
輕撥一下弦,藍尹妍左手按上了琴弦,右手緩緩的撥弄,淨淨樂音傳出——
今生今世(詞︰阮世生曲︰許願)
幻變的一生,默默期待一份愛,
踏過多少彎,段段情路也失望,
我不甘心說別離,仍舊渴望愛的傳奇,
不舍不棄。
無懼長夜空虛,風中繼續追,
是你的雙手,靜靜燃亮這份愛,
是你的聲音,夜夜陪伴我的夢,
交出真心真的美,無盡每日每天想你,
今生今世。
寧願名利拋開,瀟灑跟你飛,
風里笑著風里唱,感激天意踫著你,
縱是苦澀都變得美。
天也老,任海也老,惟望此愛愛未老,
願意今生約定他生再擁抱。
情意綿綿的歌聲里潛藏著深刻的感情,藍尹妍的琴音與歌聲已然壓過小野麗莎的音樂,緩緩流入了尹御廷的心里。
放柔眼神,尹御廷雖鎖著眉頭,但嘴角卻揚起淡淡的柔情笑意,腦海里浮現的是與簡璦的濃情蜜意。
听出了其中的情意綿綿,小緹的表情略沉。她擔心藍尹妍一下陷得太深了。
「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你不是才見過他一面而已。」
明白小緹的關心,藍尹妍苦笑了一下,隨手拿起旁邊的筆在餐巾紙上涂著鴉,一會兒後才回答︰「我跟他不是第一次見面。更何況,心已動,要再止息,談何容易?」
關于她靈魂出月兌的事情,她始終守口如瓶,沒有跟任何人提起。
正色看著她,小緹說道︰「不管怎麼樣,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對小緹報以淺笑,藍尹妍在她已完成的畫旁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對他,我一點把握都沒有,說不定我現在的所作所為是在自掘墳墓。」
「你指的是送畫冊來給我的事嗎?」尹御廷的聲音在她身後突然響起,嚇得她立刻回頭。
尹御廷的目光停駐在她方才涂鴉的餐巾紙上,Hsuan這五個英文字母盡落在他的眼里,包括字尾的小豬尾巴。
「你……」藍尹妍被他嚇得啞口無言,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亮出畫冊,尹御廷的眼中有著篤定。
「這是你畫的吧。」
被他看得有些慌亂,藍尹妍狼狽的躲著他的眼神。這跟她當初所想的情況完全不同,令她有點手足無措。
「為什麼要送這本畫冊給我?還有那首‘今生今世’,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冷眼看著她,尹御廷的語氣帶著森冷,連一旁的小緹都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冷顫。
被他咄咄逼人的口氣逼急了,藍尹妍把心一橫,牙一咬,決定豁出去了。
「你跟你妻子之間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眼楮一眯,危險的氣息自他身上輻射出來。
「你到底是誰?還知道些什麼?怎麼知道的?」
嘴角一撇,藍尹妍笑了,反問他道︰「尹先生,你的問題這麼多,想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邪氣的眼楮勾著她,尹御廷的嘴邊噙著冷酷。
抿了抿唇,藍尹妍在心里打了個冷顫,卻不敢表現出來。
「我說過了,我叫藍尹妍,朋友都叫我。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至于怎麼知道的……」藍尹妍看著他,不語。
他們兩個人像是在比誰眼楮大似的,彼此瞪著對方良久。
終究,高的人比較佔優勢,至少他的脖子不會那麼酸。
藍尹妍在這場對瞪比賽中敗陣下來,她低下頭,撤了開去。
「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咬著牙,尹御廷決定忽略對她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冷聲道︰「沒有!」
嘴邊滑上一抹酸楚的笑容,藍尹妍像失了神的低語︰「原來是我太天真了,男人終究是感官的動物。」
眉尾挑起,尹御廷不喜歡她現在的表情。
「不該怪你的,是我自己傻,都二十幾歲了還天真的相信王子的童話。」苦笑著搖了搖頭,藍尹妍自言自語的說著︰「也許是老天給我的處罰吧,懲罰我搶走了屬于簡璦的幸福。可,一開始我也不是自願的啊!」
說到後來,藍尹妍的聲音已然細若蚊納。
看著她眼里的脆弱,心碎的淚珠在眼中打轉卻倔強的不肯落下,尹御廷驚覺到,心最珍貴的那個角落似乎再度被開啟,記憶里某一部分的簡璦竟跟她的臉重疊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狐疑的泡泡被吹出,隨即迅速脹大。
「你說呢?」藍尹妍的笑里有著酸苦的味道,她抬頭睨著他。「不管你說得再怎麼冠冕堂皇,終究也是個只看得見軀殼的平凡男人而已。什麼‘你的性子、你的靈魂才是我臣服的原因,而不是你的容貌。’不過就是個精致的謊言而已。」
目光變得銳利,尹御廷的唇抿緊了。她怎麼會知道自己曾經說過這句話的?
「是因為覺得小女孩好騙嗎?」冷哼一聲,藍尹妍的臉上有著嘲諷的笑。「莫非這就是你真的相信一個十九歲的女孩,會用小說里人物的名字來當自己小名的原因?可,誰願意在纏綿的時候听到枕邊人喊的是別人的名字呢?更何況,現在的女孩子可是很聰明的。」
邪魅的眼楮眯緊,尹御廷心中疑惑的泡泡越鼓越大。這個問題他之前也曾想過,他的妻子並不是一個不解世事的女子。
如果當初「簡璦」要他叫的「萱萱」其實是這個的話……尹御廷深蹙的眉間有著內心的掙扎。真的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嗎?
他在腦中迅速組織、比較著過往的記憶。第一次見到的簡璦膽怯荏弱,跟報告上的簡璦簡直一模一樣,但車禍後的簡璦卻判若兩人——大膽、率真、有主見,還讓他一度以為自己的眼光出了錯。然而這樣的氣質,他卻曾在眼前這個女孩的身上看過。
還有,她畫畫的筆觸和簽名不都和「簡璦」一樣嗎?
簡璦念的是商科,車禍後卻能畫出令人欣賞的標準室內設計圖;藍尹妍念的則是室內設計,那時的她,人正陷入昏迷之中……
尹御廷心里強烈的動搖著。如果當初車禍的時候,這個女孩子的靈魂……
這種事可能會發生嗎?可若真是的,那簡璦車禍前後的轉變就可以有個合理的解釋了。
往事如跑馬燈似的滑過眼前,尹御廷的眉宇深深的蹙起。
記得新婚的第二天,簡璦就曾經問過他︰「如果我說我的靈魂其實不是簡璦,而是別人,你相不相信?」
自己當初的回答似乎是︰「現在是科學時代了呢。」
莫非……那時她就在暗示她其實不是「簡璦」?
「我討厭你的黑色隱形眼鏡,它不只遮住了你眼楮原本的顏色,還讓你看不清楚事實。」藍尹妍迅速抹去甫掉下的淚,瞪視著尹御廷。
「你……」尹御廷的下顎抽緊,心下對自己方才的臆測又多了幾分支持,只是他仍舊不能百分之百的確定。
收穩自己受到震蕩的心神,尹御廷決定賭了。
「你喜歡我的右眼還是我的左眼?」
一听到這個問題,在一旁涼了很久的小緹竊語道︰「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哪只眼楮不是都一樣嗎?」
沒有理會她的插嘴,尹御廷依舊直視著藍尹妍。
藍尹妍吸吸鼻子,杏眼含怨的睨著他,幽幽的說︰「深藍憂郁,淡紫高雅,問吾所愛?僅只御廷。」
疑惑的泡泡終于爆破,所有的事實一古腦兒全數涌現。
他眼楮的秘密,除了母親之外,知道的女性就只有「簡璦」了!而且那條鏈子他一向貼身攜帶,未曾示人,至于那些刻在後面的字,他也從來不曾透露給別人知道;再加上之前她所給的暗示與自己的推論,那麼……
尹御廷既驚且喜,雙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雙臂。
「你……是?」
想掙開他的鉗制卻徒勞無功,藍尹妍撇開頭,賭氣不看他。
「我從一開始就叫了吧!」
猛然將她圈進懷里,尹御廷用力環住她,像是怕她隨時會蒸發似的。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
掩不住聲音里的委屈,藍尹妍嘲諷的開口︰「鬼神之說,無稽之談。這句話不是尊駕的金言嗎?」
知道自己的固執傷了她,尹御廷柔聲道歉︰「對不起。」
冷哼了一聲,藍尹妍的氣還沒消。
「哪敢勞駕尹總裁紆尊降貴的跟我這種小老百姓道歉。」
嘆口氣,尹御廷微微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端起她的下顎,深邃的眼神直視著她。
「妍,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讓傷痛蒙蔽了我的心、我的眼,你要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但別折磨我們彼此好嗎?」
藍尹妍躲開了他灼熱的眼神,吸了吸鼻涕,眼淚早已不爭氣的滑落。
拇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尹御廷用右手輕執起她的縴縴素手,卻惹得藍尹妍輕蹙了一下眉頭。
翻過她的左掌,尹御廷的眼神頓時變得陰鷙。
只見藍尹妍的指上有著深紅色的溝痕,有些還隱隱泛著血色,滲出濃稠的鮮紅血滴。
「為什麼這麼不懂照顧自己?」尹御廷的語氣里帶著責備。
還不都是為了他!藍尹妍在心里埋怨著,委屈的咬著唇不回答。
誰知尹御廷接下來竟用舌輕柔的舌忝去她手上的血漬,心疼的道︰「我不值得的。」這麼明顯的傷痕,尹御廷一看就知道她是因為密集長時間練琴,手才會被吉他弦糟蹋成這樣。
癟了癟嘴,藍尹妍不答話,心里雖仍覺得委屈,卻已沒了方才的氣焰。
吻去她頰上的淚痕,尹御廷在她耳畔道︰「對不起,為了我這個妖魔轉世的人,害你受苦了。」
「說過了你不是!」藍尹妍的嘴翹得高高的,眼里有著不滿,不喜歡他又這麼說他自己。
「你的眼楮那麼漂亮,明明就是老天爺給你的禮物,才不是什麼妖魔的象征咧!」藍尹妍只顧著糾正他,完全沒發現他邪氣眼楮里得逞的笑意。
「你為什麼總是要為我辯駁呢?」尹御廷用著魅惑人心的醇厚聲音詢問。
被他好听的聲音催眠,藍尹妍忘了自己還在跟他嘔氣,想也沒想,直覺的回答︰「因為喜歡你啊!」
話才說完,藍尹妍立刻羞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尤其在看見尹御廷饒富興味的笑容之後,藍尹妍馬上就知道自己上當了。
藍尹妍惱羞成怒,粉拳不客氣的往他身上招呼。
「討厭,討厭,討厭啦!」
笑著接住她的手,尹御廷單手環住她的腰,輕道︰「喜歡,喜歡,喜歡你!」
羞紅了臉,藍尹妍抗議的皺了皺鼻頭,嘴角邊卻不由自主的噙了一抹美麗的笑容。
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尹御廷開口︰「那你呢?」
听著他沉穩的心跳,藍尹妍嬌嗔的問︰「什麼啦?」
尹御廷笑得像只偷到乳酪的耗子似的,在她耳邊輕道︰「對于我的表白,你的回答是什麼?」
藍尹妍連耳根都紅得像是成熟的辣椒般,把臉埋進了他的肩窩。
「人家早就說了!」
「何時?」尹御廷不肯放過她。
不依的輕捶了他一下,藍尹妍用蚊子般的聲音說道︰「不是說了嗎?深藍憂郁,淡紫高雅,問吾所愛?僅只御廷。」唇畔的笑意擴張,肩膀退開了些,尹御廷隨即將頭低下,準確的找到了她的唇,深深的吻住,像是要把這幾個月的份都補回來似的。
不敵他的挑逗,藍尹妍被他的吻搞得暈頭轉向,只能本能的回應,大腦完全無法思考。
吧台內的小緹眼見情勢演變至此,閑閑的搬來高腳椅,泡了一壺桂花橘皮薄荷茶,雙手撐著下巴盯著眼前這對情人,雙眼里充滿著好奇,巨細靡遺的觀察著他們。
哇!好火熱喔!都吻了十分鐘了,他們都不用換氣的嗎?肺活量更大,好厲害呢!
陽光從氣窗灑落下來,暖暖的、甜甜的。
春天,地下室的咖啡館里,愛情的味道比咖啡更香醇。
番外篇——黑街
燠熱的五月天,大雨沖不走空氣中的燥悶。
尹御廷側倚廊柱的站著,身旁來往的人群正上演著一出出最現實的人生。
今天是藍尹妍最後一次的復檢,他不放心她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要陪著她來,可她卻不讓他一塊進診療室,要他在一樓急診室的座椅處等她。
無心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尹御廷的眉忽然蹙了起來。
方才的那抹身影……
城市邊緣一個黝黑陰暗的區域,有一排老式的木制房屋,低低的屋檐下是潮濕黑暗的狹小空間,僅能勉強遮避小風小雨,若是風大一點,木板間的縫隙便成了它們入侵的最好入口,若再下起大雨,屋內的小雨也絕對是免不了的。
這里就是大家敬而遠之的「黑區」,也是道地的貧民窟。「黑街」是「黑區」里最有名的一條街,不是因為它最整潔,而是因為它是罪惡的滋生地。
在這短短一百多公尺的街上,充斥著扒手、小偷、流氓、毒販……都是些上不了台面卻令人傷透腦筋的小奸小惡之徒。
一個瘦小的身影獨自出現在黑街上,靈活的大眼里有著不符合年紀的警戒,原因無他,只因為在這里,每天都上演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
瘦小的身影停在一棟灰藍色的木屋前,左右打量了一下,正打算進屋,卻無意間踢到一個軟軟的東西。
低頭一看,瘦小的身影猛然沖進屋里叫道︰「鵬哥,鵬哥,糟……糟糕了!」
一雙黑眸凌厲的瞪著他。
「我哪里糟了?」
瘦小的男孩結結巴巴的說︰「不……不是啦!是我們的門口……有……有死人啦!」
「哼!八成是哪來的流浪漢睡在那兒吧。」被喚作鵬哥的男孩不屑的回答。「小雷,你總是愛大驚小怪。」
叫小雷的瘦小男孩不服氣的紅著眼眶道︰「我才沒有咧!那個人身上有好多血,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不是死人是什麼?」
鵬哥眯著眼看了小雷一眼,從老舊的窗口看出去。門口果然有一個蜷成一團的小身體躺在那兒,雖然看不太清楚,不過似乎真的有些微的血跡沾染在衣服上。
走向門,鵬哥正打算開門一探究竟,卻被小雷喊住︰「鵬……鵬哥,你真的要開……開門嗎?很……很恐怖耶!」
瞪了他一眼,鵬哥低咒了一聲「膽小鬼」,便打開大門。
方才從窗口望去並不清楚,這會兒站在那小身軀的前面,鵬哥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那里著小身體的超大黑色風衣上沾著不少的血跡。胸膛微弱的上下起伏著,若不仔細看,還真的會以為他已經停止了呼吸。
四周打量了一番,鵬哥雙臂一伸,將那小小的身軀抱了起來,退進了屋內。
小雷嚇得全身發抖,躲得遠遠的。
「不想待在屋里,就去把門口的血跡清一清,小心別被別人看到。」鵬哥白了他一眼。
點點頭,小雷匆匆的出去,不想待在屋里。
把那小身軀放在床上,鵬哥眯起了眼。那是個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子,他身上除了簡單的棉質衫外,外頭罩著的風衣不知道是從哪兒模來的,到處都沾滿了血跡。
皺著眉頭,鵬哥喚來了女友,要她去燒水,準備幫這個孩子處理傷口。
用小刀劃開了棉質衫,鵬哥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孩子的身上有著許許多多的傷疤,新舊不一,而令他鮮血直流的是右月復側的那一條傷口,極細、卻極長,約莫有十來公分,不知是被什麼劃傷的,深度不算淺,而且照傷口上凝結的血塊看來,想是傷了一段時間了,只是傷口太大了,也許還因為他的過度運動,因此上頭還滲著血,令人有些不忍卒睹。
邊搖頭嘆息,邊為他處理傷口,鵬哥開始懷疑他帶小家伙進屋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一年後——
在黑街,拳頭大的人就是老大,沒有人保護的家伙若是不夠力的話,就只有被搶劫的分。而在這個地方,沒有貢獻的人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好處,權力的分配是以貢獻的多寡來區分。
在這間灰藍色的屋子里,鵬哥是老大,他手下有五、六個小家伙,通常是以扒竊維生,權力的消長自然和扒到的金錢成正比。
然而只有一個人例外,就是一年前被鵬哥救回一條命的那個小男孩。因為小男孩說他忘了自己的名字,鵬哥便給他取了個外號叫邪狼,除了他邪氣的外貌之外,也因為他的孤傲。
邪狼有一雙與旁人不同的眸子——一只藍,一只紫。
一開始大家都被他嚇得半死,以為他是什麼妖怪,結果被鵬哥海削一頓,說他們見識短淺,路上的「阿豆仔」不也多的是綠眼楮、紅頭發的,不過是眼楮的顏色不一樣而已,有什麼好害怕的。
之後大家就慢慢的接受了邪狼。倒是邪狼,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他都習慣性的待在黑暗的角落里,因為怕被別人看見他的眼楮。
原本他在傷好了之後也應該跟大伙一般,加入扒竊的行列,可是令大伙跌破眼鏡的是,鵬哥竟要他去撿破爛來賣錢。
這個工作一向是由被鵬哥懲罰的人去做的,因為撿破爛不但辛苦,而且收入微薄,只有在條子針對扒竊來個大掃蕩的時候,大家才會去做的。
也就因為如此,邪狼在灰藍屋里的地位一直處于最低,難以晉級。
當初首先發現邪狼的小雷,一直對邪狼有著一份好感,曾經還想偷偷帶邪狼去學習當扒手的技巧,卻被鵬哥逮到,狠狠的罵了一頓。
小雷著實搞不清楚,鵬哥到底為什麼這麼討厭邪狼,竟然想讓邪狼永遠待在權力的最底層,不得翻身。
只是邪狼本身似乎並不覺得這樣不好,只是一徑沉默的完成他的任務,就算小雷再怎麼對他洗腦、抱不平,他也僅是淡淡的一笑置之。
「邪狼,你都不會生氣的嗎?」小雷斯文的臉脹紅了。
牽扯一下唇角,邪狼平靜的回答︰「不會。」
「為什麼!」小雷氣得跳腳。這個家伙真是有夠笨的。「一直被別人壓在腳底下你不氣?」
「鵬哥這麼做有他的理由。」翻閱完手上的過期社論,邪狼把報紙整齊的堆在一旁。
「會有什麼鳥理由?」小雷不以為然。扒手這個工作比起撿破爛不知輕松多少倍,而且兩者在黑街里的地位,不用想也知道哪一種比較高。
「一定會有吧。」邪狼語氣中不帶多余的起伏。「而且我喜歡這個工作。」
小雷氣得連脖子都脹紅了,白他一眼道︰「哼!對牛彈琴!」
嘴角劃上一道漂亮的弧線,邪狼道︰「不錯嘛,前兩天教你的成語,你已經會用了。」
听完他的話,小雷差點沒吐血,搖搖頭說︰「算了,算了,輸給你了。」
瞄了一眼左側的報紙堆,小雷轉移話題︰「ㄏㄡ!你烏龜喔,動作真慢,我來幫你整理啦!」
說著,小雷便抱起了左側的報紙要往右邊疊上去。
皺著眉阻擋了他的動作,邪狼道︰「等等!那些我還要看。」
听完他的話,小雷的眼楮差點要凸出來。他是不是听錯了?邪狼竟然說他要看耶!那種小不拉幾又黑漆抹烏的字有什麼好看的啊?
不過,顯然邪狼並不贊同他的看法,他快速的翻閱著過期的報紙,看到自己喜歡的標題就停下來看看內容,緩慢的整理他的舊報紙。
小雷被他愚蠢的作法氣得半死,索性跑到屋後去掃地,不再理他。
看到小雷豬肝色的臉,鵬哥不用問也知道出了什麼事。
緩緩的吐出一口煙,鵬哥開口︰「還是沒用吧?」盡管只有十九歲,但在黑街混得久了,鵬哥比起同年紀的人成熟許多。
嘴巴翹得老高,小雷沒好氣的道︰「管那個笨蛋要整理到什麼時候啦!」
拿著掃把亂揮兩下,小雷的眼里帶著些許的幽怨。「鵬哥,你到底為什麼不讓邪狼跟我們去扒東西啊?」
看了小雷一眼,鵬哥的唇邊漾起一抹微笑。小雷就是這樣,雖然膽小,但心地善良。
「小雷,你一定以為我是在欺負邪狼吧。」
「我哪敢啊!」小雷努著嘴回答,任誰都知道他在說謊。
輕笑著搖頭,鵬哥道︰「說謊也不有誠意一點。我啊,其實是為了他好。」
「哪里為他好?我怎麼看不出來?」小雷的眼神里充滿著懷疑。
敲了他的頭一下,鵬哥說︰「你看不出來邪狼跟我們這伙人是不一樣的嗎?」
疑惑的看著鵬哥,小雷揉揉被敲疼的頭道︰「他除了眼楮的顏色跟我們不一樣以外,還不是有一個鼻子、兩個眼楮,跟我們有什麼不一樣?而且是你自己說這個世界上什麼顏色眼楮的人都有的。」
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鵬哥說︰「我不是說外表,我是說他跟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有一天他一定會離開這里,有更好的發展,他天生就不該是屬于黑街的。你看他,有機會還會看報紙,你們呢?除了想趕快把那些舊報紙換成錢之外,還會想從中得到什麼東西嗎?與其把這個工作交給你們,不如給他一個充實自己的機會。」
目瞪口呆的看著鵬哥,小雷從來沒想過這些。
「再說當扒手這檔子事吧。他太過顯眼了,就算是技巧高超,也很容易被別人認出來,到時候可不只他一個人倒霉而已。而且要是有一天他發達了,讓人家知道他以前干過扒手,那多難看!」鵬哥解釋道。
「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因為知道你絕對不會因為我對他用心良苦而嫉妒他,但其他人我就沒辦法保證了。」
了解的點點頭-小雷明白鵬哥的意思是要他保密。
嘆口氣,鵬哥道︰「小雷,有空多跟邪狼學學,黑街不是一個可以待一輩子的地方,你總也要為自己多打算打算。」小雷啞口無言。這是他待在鵬哥身邊三年來,第一次听到鵬哥感嘆。
「搶劫啊!」尖叫聲劃破沉悶的空氣,一個中年男子拎著女用皮包拼命的往前跑。
蹙起了眉,路旁的長腿紳士看了看身邊的女伴。
女郎輕笑著點點頭,長腿紳士二話不說就追了上去,兩人的默契深厚。
長腿紳士的腳程很快,可那搶劫的中年男子跑得也不慢,一時之間,長腿紳士也追不到他。
眼見中年男子就要奔過即將轉為紅燈的馬路對面,長腿紳士追得更急了。
忽地,小巷里轉出一台小型的手推車,正巧擋在中年男子的面前,那中年男子煞車不及,竟撞上了手推車。手推車上的東西全掉了下來,那搶匪也跌倒在地,被尾隨在後的長腿紳士和隨後趕來的警察逮個正著。
看著搶匪被警察銬上手銬,長腿紳士想起了被弄翻的手推車。
轉身幫忙撿起灑落一地的舊報紙、雜志,長腿紳士這才發現方才推著手推車的竟是個帶著堅毅氣質的小男孩。
幾乎是反射性的,長腿紳士對這個男孩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仲夏,沒有光害的黑街,星星格外明亮。
小雷靜靜的跟在邪狼的身後。邪狼長長的身影盡管有些營養不良,他依舊在短期之內抽高了不少。
「小雷!你回去吧。」沒有回頭,邪狼停下腳步道。
「你真的要走了嗎?」小雷的聲音悶悶的。
「嗯。」邪狼點頭。
雖然知道這天遲早會來,但沒想到這麼快!
早知道那一天就不該讓邪狼出去的,否則他就不會恰巧遇上搶劫的搶匪,不會不小心絆倒了那個搶匪,也不會不小心的讓那個追搶匪的豬頭看到,更加不會讓那個豬頭看上他……
「我留在這里對大家都沒有好處的。」邪狼第一次主動對小雷解釋些什麼。「我不是屬于這里的。」
哀怨的看著他,小雷吸吸鼻子,委屈的問他︰「你是不是嫌我們不好?覺得我們是討人嫌的壞孩子?」
回頭看他,邪狼搖搖頭道︰「不是,我也從來沒這麼想過。只是,我想要變得更強,所以我必須離開。」
走向小雷,邪狼想了一想,把戴在脖子上從不離身的手繪聖母項鏈拿了下來,改戴在小雷的頸子上。
「這是我媽媽留在我身上惟一的東西,送給你,希望你能受到庇蔭。」
搖搖頭,小雷急著想把項鏈還給邪狼。
阻止他的動作,邪狼道︰「留著吧,就當作是我們以後相認的信物。」
「可是……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東西,我……」
淺淺一笑,邪狼道︰「無妨,就算沒有那種東西,我也不可能會忘了她的。你留著吧,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帶你離開這個地方。黑街……不是一個能待一輩子的地方。」
「你跟鵬哥說了一模一樣的話耶!」小雷訝異的發現。
「因為我們有同感吧。」邪狼的笑里帶著些許的無奈。」我要走了,自己保重!」
點點頭,小雷對他揮手。
「你也是。」
再看了小雷一眼,邪狼轉身離去,沒有再回頭,獨自邁向他人生最大的一個轉折點——
英國——一個听起來很遙遠的地方,他能在那里找到讓自己變強的方法吧。總有一天,他會再回到這個地方來,讓那些人知道,他是打不死的,他發誓!
「喂!」藍尹妍在尹御廷的耳邊發出雷公吼。
「嗯?」尹御廷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復檢完了,醫生說一切OK。」藍尹妍道。「你在發什麼呆啊?」
淺笑著搖頭,尹御廷回答︰「剛才看到一個人,很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喔。」藍尹妍了解的點點頭。「你們很久沒見面了?」
「嗯。」尹御廷道︰「兩年前我剛回台灣的時候,曾經找過他,不過他以前住的地方已經被拆掉了,時間過得太久,也找不到人了。」
黑街——那個他曾經待過一年多的地方,听說自他走後沒多久就被拆光了,貧戶、小流氓早已做鳥獸散,不知道到哪去了。住在那里的人,大半都沒有戶籍,根本也無從找起。
抱住他的手臂,藍尹妍的笑甜甜的。
「我想他現在一定過得很好,你別太擔心了。」
「我想也是。」尹御廷的唇邊泛起幸福的笑意,任她挽著他離開醫院。
急診室的另一個角落里有著一個穿著義工制服的身影穿梭著。
「雷神父。」護士小姐叫住正要離去的他。
高瘦的男子轉過身,胸前的手繪聖母家雖然年代有些久遠,但溫暖的光輝卻從未稍減。
「有什麼事嗎?」
「我前幾天剛從法國回來,帶了這個要送你。」小護士把一個小型的聖母像送給了神父。
「謝謝。」雷神父的女圭女圭臉上洋溢著笑容。
「不客氣。」小護士笑道。「因為我覺得神父你好像很喜歡聖母像,連戴的項鏈都是聖母像,所以就買了這個送你。」
雷神父笑了笑,回答︰「其實這條項鏈是我的一個朋友送我的,是我們之間相認的信物。」
「哇!神父,不會吧!」小護士的想象力可豐富的呢。
「你別想歪了,他是個男的。」雷神父笑著說。「雖然他離開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不過他卻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記憶回到過往,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邪狼離開黑街的那個晚上對他說的那些話。這條項鏈的確帶著他離開了那個地方,讓他接受了主的洗禮,成為一個傳遞福音的神父。
執起胸前的聖母像,已經成為雷神父的小雷相信,在適當的時間,他們一定會再相遇的,他一直這麼相信著-
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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