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琴在姐姐任予韻與別人合開的征信社上班,轉眼快十年了。
「芳鄰征信社」在一開始時,就維持了不錯的業績到現在,一來他們領有經濟部的登記許可證,二來他們絕不做違法的生意,所以在業界一直很有口碑。長久以往,員工的向心力都很強,姐姐也就很能放心的將公司交給她打理。
在公司,「老總」是稱呼姐姐的,「小總」則就是稱呼她的,听在外人的耳里會覺得沒大沒小的,但予琴卻感覺非常的習慣與自在,畢竟大伙將公司視為一個大家庭,總是好事。
予琴剛進公司時,是由處理一些與法律有關的事情,譬如某個客戶的專利商標被盜用,征信員查出結果後,牽涉到的法律問題,就由予琴前往與公司有合作關系的律師事務所討論後處理。又譬如某個客戶真的抓到了老公與人通奸在床,牽扯到了妨礙秘密的部份,也要有法律方面知識來處理。
因此,法律系畢業的她,沒考上律師執照,也沒考進公家機關,退而求其次的到征信社貢獻所長,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漸漸地,予琴兼跑業務,學了一些做生意的技巧後,姐姐就放心的去經營她與丈夫在建築方面的事業,而這間公司,幾乎每個月只采個五六次,就這麼一直到現在。
「小總,三線電話。」予琴辦公桌上的電話擴音響起,她停下了敲打電腦鍵盤的動作。
「喂,你好。」接起電話後,以肩膀夾住話筒,雙手繼續工作。
「任副總經理,你好哇,」對方熱情的問候。
嘔,副總經理?「誰?」翻完白眼而已,予琴立即想起這個聲音,「是,是歐姐?」
「呵呵,想起我啦?」對方又是一陣蝕人心骨的笑聲,「晚上有空吧?出來一起吃個飯?」
「你,你回來了嗎?」予琴扶好話筒後,連番眨眼,「歐姐,什麼時候回來的也沒告訴我?」
歐姐名叫歐純蓉,是她姐姐婆家那邊的親戚,也是「芳鄰」的另一個股東。非但如此,歐姐還是她六、七年前出車禍時的福星,那天,予琴騎著機車被人因搶紅燈而撞傷,若不是歐姐剛好自車禍的路口經過,目睹一切,那麼,她那次車禍就變成她妨礙交通,任由警方辦案了。
因此,歐姐不但是她的救命恩人,更等于是她的另一個姐姐。雖然歐姐有時候會顯得跋扈、不可理喻,但基本上,她還是將歐姐歸類為敢做敢當的可愛女人。
「昨晚回來的。」歐姐回答,「這次回來可能要待上一陣子了。」
「真的嗎?」她好意外,沒听姐姐提到這件事呀,「是想家了,還是日本不好玩了呢?」
已經六七年沒見到她了,保養的白晰好膚色,是否還是一樣呢?予琴偶爾想起歐純蓉時,會這樣不由自主地想。
咦?歐純蓉是「歐亞企業」歐正雄的小女兒,而「歐亞企業」在行內是「百大企業」之一,她回來的消息,在新聞界及台北的社交圈中,應該要掀起波瀾才對啊,怎麼她全不知呢?
「喔,都不是,還不是我那個……」歐姐突然停下了抱怨,「電話里也講不清楚,今天晚上你來‘上林苑’,我再告訴你吧。」
「好呀,幾點?」
「六點好不好?」
「沒問題,到時候見。」
予琴沒有多想,就與歐純蓉同時掛了電話,然後又埋首進工作中。
歐純蓉穿著一襲高貴典雅的聖蘿蘭淺藍色套裝,端坐在天母「上林苑」包廂內,顯得像女王般的嬌貴。
「歐小姐,任小姐到了。」領著予琴人內的餐廳侍者,在包廂門口對歐純蓉說。
歐純蓉站了起來,「予琴,來,讓歐姐看看。」她笑容滿面的朝她招了招手。
「歐姐。」予琴笑著投進歐純容的懷抱,「哪有什麼好看的嘛,個頭還不是一樣的矮,人倒是越來越老了。」
「胡說!」歐純蓉拉了她在左邊的空位坐下,並白了她一眼,「歐姐大你五歲耶,如果你都喊老,那歐姐不就成了老阿婆了?」
她笑著挨蹭了歐純蓉一下,「歐姐是美麗的老阿婆,美得很呢!」這句話她說的一點都不虛心,她由衷的贊美著,「歐姐在日本天天泡湯洗溫泉,皮膚還是那麼美。」
歐純蓉揉了一下予琴的頭,「好了,少巴結了。」她停頓了一下,改拍著她的肩膀,「今天歐姐有事找你,你可要幫歐姐辦好喔!」
「歐小姐,請問該上菜了嗎?」餐廳的經理走進了包廂,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唔。」歐純蓉低頭看了一下腕上的鑽表,「好吧,先上好了。」說著,她往她右手邊的空位望了一下。
這時,予琴才發覺一個大圓桌上,除了她與歐純蓉外,還另外擺了兩副的碗筷。
「怎麼?歐姐還邀了別人嗎?」她放下啜了一小口的茶後,問歐純蓉。
餐廳經理與侍者進進出出著。歐純蓉漾了一個笑容,「對,還有兩位,就快到了……」
歐純蓉話說了一半,在送菜進出頻繁的侍者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來了,表姐我來了!」
「姐夫?」予琴詫異的望著邊打招呼邊走進來的兩個男人,其中的一位是鄭鴻賢。
「來,鴻賢、經宇這邊坐,是在門口遇到,所以一起進來的吧?」歐純蓉笑盈盈的招呼著兩個男人,「才剛上菜,還熱著。」
原來歐純蓉不只有找她來,還約了她的姐夫與另一位歐亞企業的主管,事情好像非同小可,這讓予琴的好奇心漲到了最高點。
當所有人都開始動筷子後,歐純蓉才面帶微笑的寒喧。
「趙經宇是歐亞企業負責保險部門的協理,這點鴻賢很清楚。」歐純蓉轉頭看著她,「予琴,應該只見過經宇,但不太熟悉吧?」
「嗯。」予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起身打著招呼,「一兩年前曾與趙協理見過面,協理好,」從公事包中,她飛快的拿出名片遞給趙經宇,「我是任予琴,是予韻的妹妹。」
趙經宇雖是禮貌的接下,但予琴卻很清楚的看出那是皮笑肉不笑,「你好,你好,都是自己人。」他也遞出了名片,「任副總,請多指教!」
「呵呵呵呵……」歐純蓉啜完一口頂級的魚翅後,發出她的「招牌」膩人笑聲接續著,「好啦,客套完後,我就要言歸正傳了。」
「經宇知道我要講些什麼,因此經宇听就好,如果我有什麼沒說到的,你再補充。」收回拿著銀匙的蓮花指,歐純蓉知道所有的注意力都擺在她身上後,她正色的開始敘述。
「經宇所負責的‘達亞產險’最近要理賠一個棘手的案子,客戶是香港的‘菁英出版社’。薛蒙仁總經理在十年前,針對他旗下最紅的大作家車勒毓做產險評估,當時是我接洽這個案子。」
「薛總是鑒于,如果有一天車勒毓無法再繼續寫作,或是遭到不明外力的阻撓,生病,甚至是過世的話,那麼他一時間培養不出接班的作家,對出版社會造成莫大的損失。這種損失的風險,經過我與專家、教授換算之後,再尋覓到國外的保險公司願意再保的情況下,我設計了保單,承保這件案子。這十年來,我們很準時的收到菁英所付出的龐大保費,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一年前,媒體陸續披露車勒毓閃電結婚後,菁英每個月內,不定時的三、五天內,收到一封匿名信,信的內容是指,車勒毓的作品有可能是抄襲而來的。」
此話剛落,在座的予琴與姐夫鄭鴻覽立即異口同聲,「怎麼可能?!」
「對啊,怎麼可能。」已知事由的趙經宇只是詫異了一下,隨心便望向予琴與鄭鴻賢,「原來兩位也是書迷呀?」
「嗯。」予琴與姐夫對望了一下。原來姐夫還有閱讀的習慣啊,真令她有些刮目相看。
「我原先沒看過車勒毓的書,但後來听了經宇報告了這事後,便買了車勒毓的書來看,因此我也不大相信匿名信的講法。」歐純蓉再說,「可是薛總將信拿給了經宇,轉來給我看,看完之後,不由得讓我起了個戒心。喏——這就是那封匿名信。」她遞出了一張紙。
就在歐純蓉接著敘說的同時,匿名信在她與姐夫鴻賢之間傳閱著。
信中看不出筆跡究竟是來自于何人,寫的雖是中文,但字體很明顯的是初學中國字的人所寫的。
內容大抵上就是說,車勒毓有位才情很高的祖父,但由于他的祖父還來不及看到自己的作品付梓就過世了,為要達成他祖父的願望,車勒毓以自己為名發表了祖父的作品,但他卻不在書後言明是幫他祖父代筆,堂而皇之的使用著祖父的心血,像他這種不是經由自己創作而來的科幻小說,是該予以抵制,以做為對車勒毓的不屑行為一記警告。
「我的看法是,有人故意在抵毀車勒毓。」趙經宇在他們都看完信後,首先說出他的看法。
「那這樣的話,範圍就無限大了。」鴻賢放下筷子後,不表贊同的回應,「我認為,讀者和書迷是不可能會做這種事,很有可能是車勒毓最親密的人做的。」
「車勒毓的妻子?她沒有理由啊。」趙經宇有些頭痛的反駁,「有個大文豪丈夫,名與利全都有了,她干嘛要這樣與自己過不去?」
還真蹊蹺得很!從動機來看,顯然寫這些信的人,沒有要車勒毓身敗名裂的意思。
假設將這封信公布于世界各大媒體上,看到的人只會認為是抹黑,然後就會不屑一顧。
所以寫信的人將信寄進出版社中,但這麼做又是什麼道理呢?出版社的立場一定是要保護自己的作家,不會因此而扼殺它自己的搖錢樹啊!因此簡單的想一下就知道,這樣抹黑的技倆,在出版社的立場是絕對行不通的,饒是如此,對方為什麼要做這樣事倍功半的事呢?
是車勒毓的對手莊雲、路牧、幾凡等作家嗎?不然是這些作家的所屬出版社?還是車勒毓傳說中的妻子?
「予琴?」歐純蓉伸手擋住她飄散的視線,「別想了吧,再想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那歐姐的意思是……?」歐沌蓉好像在她已渾沌如漿糊的腦中,再倒人一桶新漿糊,令她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
趙經宇斂去剛才那種會讓人生氣的微笑,正色的打斷了她,「歐總是要正式委托你,任副總。」
「委托我?」予琴有些驚訝,不是她要妄自菲薄,實在是她這個小廟容不了大沸啊。
「唉呀,不是都說是自己人了嗎?予琴年紀小一些,你就叫她名字了吧。」歐純蓉對趙經宇說,然後轉頭望著她,「予琴,別擔心,歐姐了解你的實力,知道你能做到什麼程度。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就如同你趙大哥所說的,去幫歐姐調查這件事,好嗎?」
調查?予琴困難的吞咽了一團哽在喉間的口水,「歐姐,車勒毓從來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只知道他是住在美國的華人,其余的……」
「哇塞!予琴,你知道車勒毓是住在美國的華人啊?」鴻賢瞪大了眼,不可思議般的大叫一聲。
「鴻賢,對予琴就這麼沒信心啊?我相信予琴知道的部份。」歐純蓉瞠了鴻賢一眼,「車勒毓出書已經二十年以上了,怎麼可能還神秘的那麼不像話!」
「沒錯,我也相信。」趙經宇接續著,「如果不是華人,不可能六十幾部的作品全都能以中文創作,要以自己的母語文化從事寫作,才能永續的寫了二十多年還不中斷。」
「那……」鴻賢縮了一縮雙肩,「這個任務就是非予琴莫屬-?」
「我?真的不找別人了嗎?」她愁眉苦臉的望著歐純蓉。
「當然。」她拍了一拍她的肩膀,「只有你我才放心。一來你個頭嬌小,不是車勒毓喜歡的那一型,就算挨近了車勒毓的床邊,也不會讓他起戒心;二來,我找國內的征倌社,不是找外國的大征信社,更不會讓寫這些信的人起戒心。」
歐純蓉這麼分析听來好像全對,可是……
當予琴從香港菁英出版社薛總手中取得車勒毓的資料時,她才知道,這個任務她應該是永遠也達不成的了。
因為車勒毓的連絡地址是美國內華達州一個小鎮的民間租用信箱,而電話留的又是轉接了之後,由一部電腦語音對談的電話,這,這……
半個月後,紐約甘乃迪國際機場
「任小姐,別太沮喪了,回到台灣再重新出發,加油喔!」達亞產險駐美加地區的澳洲借經理,站在予琴身旁說︰「相信總經理決不會責怪你的。」
予琴綻放了一個會令人心安的笑容,「放心吧{喬治。我本來就不看好這次來美國會有什麼收獲,我不會沮喪的,歐總那邊我自會給她一份報告。謝謝你這半個月來的陪伴。」
「我可以叫你予琴嗎?」喬治的老外腔將「予琴」喊成了「娛慶」,但他仍半英語半中文夾雜著,。如果我去台灣的話,我能去找你嗎?」
「當然!」望著喬治誠摯的表情,她立即回以發自內腑的邀請。但一想到剛才來機場途中,她所看到的詭譎天候,就不禁有些雞婆的說︰「你先回去吧,我看今天的天氣有些奇怪。」
畢竟「四海之內皆有兄弟」,到了外國能夠多結交到一個朋友,她何樂而不為?更何況這個喬治還是歐姐與趙經宇居中協調後,才產生的「臨時助理」,讓她在美國能得到幫助。
喬治那麼熱心的開車接送她,遇到她不方便出面的時候,譬如申請一些公家機關的表格,或是太過深奧的文書她看不懂時,他老兄袖子一卷,二話不說的就幫起她,這些熱情,讓予琴如沐春風。如果喬治來了台灣,她一定也會這樣熱情款待的。
「太好了!」說著而已,喬治霍然地摟住了她,他一邊歡呼,一邊高舉著她,「我太高興了,我期待那天的來到。」
怎麼會興奮成這樣?。拜托,拜托,放我下來!喬治,停——」予琴尖聲叫了起來,。我頭暈了,哇……」暈頭轉向之下,她不由得將自己的全身重量交給了喬治。
在人潮擁擠的大廳中,在他們的旋轉的半徑四周,人們全都自動的讓開。
但,一瞬間,予琴感到自己飄在半空中的雙腳,霍地甩中了身後不知名的物體。「啊……」喔,不!應該是人,一個女人「停,停,喬治我們撞到人了。」她連聲對著喬治吶喊。
喬治停下後,她連忙滑下喬治高挑的身材,轉頭查看他們所惹出的「災情」。
「你這狗娘養的家伙!」迎頭她就遇上一聲不懷好意的咒罵,定楮而望,一個身高比喬治還要高些的金發女郎,凶惡的高舉了她的手掌。
見狀,予琴趕忙眼楮一閉,脖子一縮……
「好了,嬌西!停——」在等待那一巴掌降臨的時刻中,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卻響起,「別動手,嬌西,難道你要讓記者來拍嗎?」
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來到,予琴偷偷的張開了眯成一小縫的雙眼,「抱歉,抱歉,是我們不對,真對不起!」喬治緊摟著她,並連聲向對方道歉。
被他們撞到的是一對情侶,他們全都比喬治還要高大。女人身穿著粉女敕的露背小洋裝,不斷揉著剛才被她雙腳甩中的縴臂,神秘如貓般的綠眸瞳孔冒火地俯瞪著她。
而女人身旁的男伴竟是個東方人!他那副孔武有力的高大身材,讓人看了不禁要捏一把冷汗。如果喬治和他干起架來,恐怕喬治會被他……
「沒關系!」這位東方男人戴著一副深褐色的墨鏡,墨鏡底下,予琴依舊能感覺到他正在看她。「對不對?嬌西。」他露出了一口潔白耀眼的牙齒,笑著問他的女伴。
「你們是久別重逢嗎?」被東方男人稱為嬌西的高挑女子;不滿的扁著嘴,「這樣很危險的。」
「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趁著道歉,她低下了頭後,才感到剛才仰頭仰望到脖子都已經酸了。
「他們不是久別重逢,嬌西。」東方男人突然解釋,「他們應該是要分開了,對不對?任予琴。」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用中文正確的喊出來時,予琴驚訝的抬起頭來,「你,你是……?」
東方男人放開搭在嬌西肩上的大掌後,取下他的墨鏡,「我是米洛克呀,你忘記我了嗎?」
那?米洛克?是誰啊?
洛克提示了好多事情,予琴才想起,原來他是在杜世揚的UB中,一起玩過的華裔經理米洛克啊!
後來好幾次,一票人又約一起上UB去喝酒,種種聊天听歌跳舞的畫面閃過她的腦中。
唉,都是因為找車勒毓的事情忙到她頭昏了,不然,平常她不會那麼健忘的。
「呵呵呵……」坐在往香港商務艙中的予琴,回想起剛才在登機大廳的那一幕有趣的畫面,愉快的笑著。
予琴笑著以飛機上的薄毯蒙住了小臉,還好乘客還未完全登機,否則她的傻笑模樣一定會丟臉丟死的。
這次來到美國,雖然沒有找到車勒毓本人,可是她已經有個很重大的發展——她在波士頓找到了車勒毓最近搬過去的寫作工作室。
她差點就要直接殺過去,但由于車勒毓新的寫作地點︰位于西雅圖郊區租來的工作室,經過一位不具名人士到當地法院申請過禁制令,喬治才拉住她沒讓她前往;否則,她幾乎就可以在美國警方還沒驅離她之前,而見到車勒毓本人了。
這次任務還不算最辛苦,畢竟有個大師的身影就近在眼前,能讓她先于世人見到他的面。想來興奮之情,就完全掩蓋了旅途奔波的辛苦。
在她與朋友的想像里,車勒毓該是位蓄了白須,且風骨飄飄的當代文人吧?他會像張大干那樣的老邁持重又有才氣嗎?還是會像金庸那樣的和藹可親?或者,他啥也不像,就是他自己,一位親切如鄰家老伯般的平凡?還是……
旁邊的空位有人人座了,但予琴也不鑽出薄毯,就這麼繼續悶在薄毯底下,想像著大師的風範……
才登上商務艙,洛克遠遠地就看到在薄毯底下蠕動的嬌小身體。看了一下他的票根,剛好在任予琴的旁邊,于是他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將行李與公事包放好後就滑進了座位。
「大隱隱朝市,小隱隱陵藪」這句中國古話,他可沒忘記。
他的責任編輯與主編曾說,他所寫的科幻小說非常受歡迎,而他絲毫無法體會,直到他因為養母娘家的「威爾遜企業」旗下他所負責的生化科技,協助台灣的「愛姿化妝品工業」調制新產品,處于華人的環境中,他才感覺到自己被無以計數的人崇拜著,他才深刻的體會到這句古話的意義。
他們不知道他們所談論的車勒毓就在他們的左右,這讓洛克覺得輕松又自在,借此,他觀察著在台灣的華人生活情況,社會形態,以及人際與心理層面的東西。
就這樣,在一個月前應「愛姿化妝品工業」的兩位主管邀請,前往台北天母的UB,遇到了任予琴。
如果那天任予琴是與一堆女人在討論,他很可能不會注意到她,但是,那天她坐在一群男人中間,表現的像男人一樣的個性,真要不注意到她還很不如容易。
嬌小玲瓏的她站在他前面,連他腋下的高度都還不足,剪的短而俐落的頭發,將她還很女圭女圭臉的臉龐,襯的是又可愛又清純,乍看之下,她實在不像已經三十二歲了。但是,靈活又骨碌的大眼,好像要看穿什麼東西似的精明……
也是套「障眼法」!就像他用了米洛克的身份來掩飾他就是車勒毓,她則是用女圭女圭臉來掩飾她雙眼中所透出的慧黠。
後來他們又一起聚了兩次,仍是以「他」為中心的,討論個沒完。
最後一次聚會中,她很興奮的宣布,她接了一個與「他」有關的案子,是保險公司要委托她去調查有關流言中傷車勒毓的事。她要去調查的這件事,很有可能最後會追出車勒毓到底是誰。
不管當場所有人情緒有多高漲,那時他一听完,就暗自決定要找薛老板問清楚,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問,她就已經出;差,而他也因為「威爾遜」的一份年度財報,返回「威爾遜」在芝加哥的總部。
關于小道消息,他一貫的態度就是「行得穩坐的正」,他有祖父「埃爾它之湖」的手稿大綱,是他祖父還未離世的前兩年,以毛筆寫好的草稿大綱,交由了他父親後,才傳了給他。
後來的「南十字星」、「旅行星際」、「康什維爾」……全都是出自他的靈感與創作。至于「埃爾它之湖」的第一部,他采用了祖父草擬大綱的三分之一,所以這條創作之路,他可以很篤定的講,他敬佩祖父的才華,但他的創作並不是抄襲來的。
至于「新婚妻子」,則完全是菁英替他想出來的。
長久以來,他始終不肯露面,一方面是怕讓養父母知道他寫作是要忘情他在六歲之前所目睹的悲劇,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非常明了自己寫作的動機,因此他並不想讓讀者與世人見到他的面。
因此薛老板以及菁英所有的編輯們,在他采購一套非常人性化的軟體時,取了個又逗又可愛的綽號「新婚妻子」來稱呼他的新軟體,而這個綽號居然間接的被媒體所捕捉,之後竟成了,車勒毓的新婚妻子。于是菁英基于滿足讀者對他動態的好奇,也就單方面的披露了這個所謂的「新婚妻子」。
面對所有的偷窺,他一概不理,若不這樣,他要如何繼續創作小說?
但知道她要到美國找「他」時,他突然有了種「貓捉老鼠」的興味。
那很有趣呀!尤其當你要找的那個人就在你身旁,而你卻不知情。
三十八歲了,漫漫的二十多年寫作生涯里,洛克頭一回找到了在寫作以外的趣味,這段時間,他應該不會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