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浙江吳興
坐在「維揚客棧」二樓窗邊的仇少秋,根本沒有注意在听同桌的商賈的談話,眼尖的他看到他失蹤了兩年的發簪如意。
客棧的大門外,一名年約一、兩歲的女童手里正握著他的發簪如意。
仇少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三爺?」阿維好奇的走到窗邊跟著眺望。
這家「維揚客棧」客棧就是阿維所經營的,才二十歲的他光榮返鄉,回到自己的故鄉經營客棧。
「阿維,我看到我的發簪如意了!」仇少秋比著下方那個剛從客棧跑出來的女童。
「對,好像」阿維不可思議的低語著。
女童踩著不穩的腳步走向前,而一名年輕的女孩悄悄地跟在女童身後。
女孩偷襲似的從後面抱住女童,一大一小兩個女孩都開心的笑了。
「是她!那笑聲我不會認錯的,是她真的是她!」仇少秋興奮的大叫。
她一定就是他整整失蹤了兩年的妻子寧虹!
仇少秋不顧一切地翻了個身,身手俐落的從窗口躍下二樓。
熙來攘往的街道上,他不顧眾人怪異的眼光,撥開人群後,拚命地往目標邁進。
當他快要追上時,忽然,她們消失了!
他連忙飛奔至轉角處,發現那街角轉彎後是條死巷,于是他又旋身去看原來的地方,卻還是不見女孩的身影。
「三爺!」阿維也追了上來。
「我差點就要追到她了,可是」仇少秋難掩失望地道,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急急地問︰「阿維,你的客棧都是雯雯在打點嗎?」
兩年前,仇少秋做主讓阿維與雯雯成親,而阿維回鄉經營這家客棧至今也兩年了,一直都是雯雯當家。
「快去問雯雯,雯雯一定知道那身影是不是寧虹!」仇少秋興奮地說道。
「對!她是從客棧里走出來的,雯雯一定知道!」
說完,阿維便先一步往維揚客棧走去,而仇少秋也連忙跟上。
他那可憐的小妻子,回到娘家後第四天就失蹤了,這一失蹤就是兩年,而他也找了兩年。
如今就快被他找到了,找到她後,他要和她重新來過,不再讓她走出自己的生命了。
*****
小屋子里,女孩熟練的將碗中稀飯的米粒與米湯分開,連一滴米湯都沒有滴下來。
仇少秋站在窗外看著,看到女孩轉身抓住在她身後的小女娃。
「玹兒,怎麼可以隨便動娘的東西呢?真不乖!」
「呵呵」
屋里傳來一陣女童的尖叫聲,而後是咯咯的笑聲,傳遍整個屋子。
「玹兒真不乖,這簪子是你爹的東西呀!」
「娘,餓餓」
「好好,等等慢慢吃喔」
專心喂女兒吃稀飯的寧虹,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窗外,有個留著胡子的男子正在偷窺她。
這名男子一擺手,摒退了左右。
他就是苦苦找了寧虹兩年的仇少秋。他是從雯雯的口中打探出寧虹的住處。
阿維和雯雯開店後過了半年,雯雯才遇到當時正在幫人縫衣裳貼補家用的寧虹,而寧虹也將兩年前所有發生的事告訴雯雯。
當時,雯雯勸寧虹回到仇少秋身邊,寧虹不願意,因為當初她被送回娘家後,寧星得意地告訴她,仇少秋打算娶她,所以才會將她休掉。
身心俱疲的寧虹誤信寧星的話,萬念俱灰地在半夜里離家出走,離開了揚州。她在無意間來到吳興,也幸運的遇到雯雯。
雯雯告訴她,仇少秋沒有娶寧星為妻,非但如此,他還苦苦地找尋她;而仇少秋為了徹底斷絕寧靖遠與彭老爺的糾纏,無條件將蠶絲廠讓渡給他們,也不要求他們還錢了。
听到這個消息,寧虹更不想回去面對仇少秋。
當然,寧虹也威脅雯雯不準向任何人透露她的行蹤,否則她就會再度消失。
接下來的日子,寧虹靠著一雙巧手幫人縫制衣裳,而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來,偶爾雯雯會去幫她分擔一些事情,這一切阿維都不知道。
因為阿維一個月只有十天待在家中,其余日子都待在仇少秋身邊當差,因此,雯雯才得以經常去幫寧虹做事。
直到半年前,雯雯懷孕了,才漸漸減少幫寧虹的次數
終于,寧虹將女兒喂飽了。她溫柔地拂開女兒額前的濕發,寵溺地吻了一下,再將已經睡著的女兒放回床上。
接著她從飯桌上拿起飯碗欲走向廚房,突地,一陣暈眩感襲向她,她連忙扶住桌子,感覺自己快要暈倒了。
仇少秋不解的看著,忍不住推開斑駁的木門走了進去
******
寧虹有種被偷窺的錯覺,連日來的趕工縫制衣裳讓她體力透支。
她強壓下那股昏眩感,勉強往平時工作的桌子移動。
難道她真的快暈倒了嗎?為什麼她感覺有個影子一直在她身後跟著她?寧虹恍惚的轉過身,震驚的睜大雙眸--
這兩年來總是出現在她夢中的男人--仇少秋,竟然出現在她眼前!
她困難的低下頭,下一刻隨即被無邊無際的黑暗緊緊的包圍住
仇少秋立即伸出雙臂,扶住厥過去的寧虹,將她抱起。
她的身子怎麼這麼輕!仇少秋心疼極了。
他連忙將寧虹放到這屋里唯一的一張床上,讓她躺在女兒身邊,接著他倒了些水,將隨手取來的毛巾弄濕。
他以冰涼的毛巾擦拭她的額際,以及她的臉頰。
仇少秋又松開她頸間的排扣,感覺她的呼吸似乎比較順暢了,可他卻在不知不覺中將她胸前的排扣全部解開……
*****
激情過後,兩人互訴這兩年來彼此的思念。
屋子里的椅子上,仇少秋將寧虹緊緊地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寧虹已將褻衣穿好,並在褻衣外加了一件外衣,一臉幸福的緊緊偎在他的懷里。
「我不納妾的。」仇少秋突兀的說。
自古以來,男人擁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
但是,仇少秋不是一般的販夫走卒,事實上,以他的身分和富可敵國的財富,就算擁有三宮六院也不算什麼,可他並沒有這麼做。
寧虹抬起頭,好奇的盯著他,難道他知道寧星曾經對她宣稱的事?
「雖然我是我阿瑪的長子,可是我卻是妾的孩子,所以,我能體會當妾的孩子會有什麼樣的心情。」他低聲解釋道。
「阿瑪?少秋,你你是旗人?」寧虹大為驚訝,她從未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
「我本是遼東漢人,在我祖父佟國維還在世時,宗人府就已抬旗了」
寧虹越听越驚訝。
「我的本名是佟克毅,現今九門提督隆科多之子」仇少秋緩緩地道出那段似乎已經離他很遠、很遠的過去。
他將一切全都告訴了寧虹,包括他與阿薔的初戀,以及阿薔的死,而他又是如何從被送到廣州的途中逃走,以及為了復仇而入山寨學習狙殺的本事最後遇上改變他一生的恩人趙荃洲。
寧虹專心地聆听著,听得都傻了。
*****
「一切經過就是這樣。」仇少秋說完,低頭看了她一眼。
只見原本被玹兒握在手里的發簪如意,從她因熟睡而松開的小手中松月兌。
坐在床邊的寧虹拿起發簪如意,放在手心端詳著。
在外表瓖了一層玉保護的發簪,還清楚的能看到它原來的簡單雕飾,令人無法想像它曾是孝惠太後珠寶盒里的其中一樣東西,只覺得它似乎有自己的生命,並衍生出這麼一個傳奇故事。
「這發簪真的是孝惠太後當初賞賜給你的姨娘,再由你的姨娘轉贈給阿薔的嗎?」寧虹十分驚訝發簪的來歷。
「沒錯!阿薔在臨死前將它交給姨娘,要姨娘轉交給我,她說她希望這根簪子能夠代替她陪伴我」仇少秋看著發簪如意說道。「還好有它,我們才能再重逢。」
「是的,那天我被你帶上畫舫要送回揚州時,我拚命的掙扎,不小心將這發簪如意從你的腰際扯下」
說完,寧虹歉疚地握了握他的手。
「沒關系,我早就釋懷了,只是我曾夢到阿薔」
寧虹點點頭,表示她懂,並偎進他的懷里。
「不!你別誤會了,我只是夢到阿薔臨死前的場景,夢見格格派出的殺手在追殺姨娘她們,有如身歷其境」仇少秋雖然看著寧虹,可思緒已然飄遠。
「那是個被血所覆蓋的夢,至今我一共夢過五次,第一次是在我要被送到廣州的前一晚,那年我還未滿十二歲;第二次是在前往廣州的路上,在湖南過夜時夢見的。
「第三次則是在我遇到趙荃洲的那晚,那年我已經十八歲了;最後一次便是在元宵節前一晚,也就是我們相遇的前一晚。」
聞言,寧虹抬起頭凝視他,這代表著什麼嗎?她不由得有所聯想。
聰慧如寧虹,她已听出什麼端倪了嗎?仇少秋興奮的盯著她瞧。
他從來不曾告訴任何人有關這噩夢的事。
「第五次,也就是在我要了你的初夜那晚」
「啊!是了,那晚我躺在你身邊,目睹你先是喃喃地叫著『不!不要』,而後高喊一聲『阿薔』,之後便醒了過來,並沖出去」寧虹回憶著那晚的情形。
「對!那你曉得我夢見那噩夢代表的意思了嗎?」仇少秋仍盯著寧虹不放。
「少秋,那夢是個啟示,是阿薔在預告你即將要發生的事」
寧虹果然聰慧,仇少秋不由得贊賞。
他忍不住想要確定,「何以見得?」
「你第一次作這個夢時,就是在你隔天被送往廣州的前一晚,那象征著你傳奇一生的開始;你第二次夢見這夢,是在你要入山寨之前,你從隨侍的隊伍中逃月兌,拋棄了『佟克毅』尊貴的身分
「第三次則是在你要離開山寨前,同樣的,你也不曉得會對你造成這麼大的影響,你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結果成了今日的紅頂商人」
「不!」仇少秋搖搖頭,「前兩次你都說對了,但第三次就不是那樣了,當時我已經十八了,對那夢的意義已經有所領悟,不再那麼懵懂無知,否則,不管我再夢見幾次,也無法參透阿薔究竟要告訴我什麼。」
寧虹瞅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靜靜地聆听著。
「至于第四次與第五次也是,事後證明不管那個夢具有什麼啟示,若我想擁有你,一定要付諸行動。」
說到此,兩人不禁回憶起曾經共有的一切。
「這期間我既掙扎又迷惘,因為你是如此的年輕而美好,而且,那時你也還愛著彭昭倫
「所以,我十分排斥那個夢,我甚至還想問在冥府的阿薔,為什麼安排你成為我的妻子?」
「最後呢?」
寧虹的一顆心揪了起來,她已經向他表白,絲毫沒有退路了。
「最後,我听了我心底的聲音,也不得不承認我的心已為你開啟,我是那樣的愛你啊!」
寧虹顫著手撫上他已有些風霜的臉頰,雙眸盈滿淚水。
「兩年前當我命令阿維送你回揚州後,我就後悔了!」仇少秋低下頭,吻住她微顫的櫻唇,滾燙的淚水浸濕兩人的唇
*****
黃昏時分,仇少秋被一股飯菜香喚醒,模模糊糊的睜開雙眼。
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在屋子里的爐灶前忙碌著。
寧虹熟練的將青菜放進已爆過蒜香的鍋子里,拿著鍋鏟炒青菜。
才一會兒,她便炒好最後一道菜,抬手擦拭額上的汗水。
仇少秋看得都傻了,直到寧虹側過身要拿盤子盛菜,才發現他已醒來,並對他嫣然一笑,他怔了怔,這才回過神來。
「你醒啦?玹兒也醒了,她在屋外玩,我叫她不要吵你的。」說完又轉回身,繼續盛菜。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發現身上蓋了條薄被,連忙整理好自己凌亂的衣裳,走向正在灶旁做事的寧虹。
「懷孕生子真的能使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變成一個堅強勇敢的母親嗎?」仇少秋十分驚奇。
「你別再取笑我了,快去外面帶玹兒進來吧!可以吃飯了。」寧虹笑著說道。
這幾年她為了生活,變得堅強且獨立,從一個柔弱的少女,轉變成今日能干且堅強的母親
仇少秋不經意地看見屋子里的另一處角落,整齊的擺放著她替人家縫制好的衣裳,一想到她獨力撫養女兒的辛苦,他不由得感到心疼。
他忍不住走向她,將她抱個滿懷。
「啊--少秋,你快放開我,我手里的碗」寧虹驚呼一聲。
這一聲將在屋外玩耍的玹兒吸引進來,她沖向仇少秋,介入兩人之間,護在母親身前。
仇少秋低頭一看,玹兒死命的想要推開他。
寧虹趕緊將碗放到飯桌上。
「你叫玹兒嗎?」仇少秋蹲下來,抓住嚇得想要逃跑的女兒。
不曾被大男人抱過的玹兒,嚇得拚命掙扎著。
「琺兒,別怕,那是你爹爹啊!」寧虹走了過來。
看到母親走過來,她趕緊掙月兌仇少秋的懷抱,撲向母親。
「不是!不是爹爹」琺兒心有余悸地躲到母親身後,大聲的反駁。
看見女兒天真的模樣,仇少秋與寧虹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玹兒,我是你爹啊!」他哭笑不得,伸手要去拉躲在寧虹身後的玹兒。
「對呀!玹兒,娘剛才不是已經告訴過你,躺在椅子上睡覺的人是你爹爹啊!你忘了嗎?」寧虹將女兒拉到身前。
玹兒依然固執的猛搖頭,還瞪著仇少秋嘴上的胡須。
「琺兒,你剛剛沒看見爹爹的胡子嗎?」寧虹輕聲問。
仇少秋疑惑的抬頭看著寧虹,而寧虹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會不會是
他和寧虹很有默契的同時望向椅子上的薄被,彼此對望了一眼。
兩人同時大笑出聲,而玹兒則不知所措地望著母親。
「來!玹兒,剛才你看見的爹爹是不是這樣啊?」仇少秋走回剛才躺的那張椅子,坐了下去,將薄被往嘴上一蒙。
「是不是啊?玹兒。」寧虹笑問。
琺兒認真地點了個頭。
仇少秋朝玹兒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她。
「去呀!玹兒,讓爹爹抱抱你。」寧虹彎下腰對玹兒道。
琺兒遲疑的跨出一步,而後邁著不穩的步子奔向仇少秋。
「爹爹--」玹兒奔進他懷中,怯怯地喊了聲。
仇少秋興奮地抱住女兒,將她高高的往上拋,玹兒在半空中尖叫著又落回他手中,兩人開心的玩著。
玹兒咯咯的笑聲回蕩在屋里,寧虹則滿臉幸福地看著眼前這對父女。
「好了!別玩了,吃飯了」寧虹笑著說。
「好!吃飯!」
「不要,爹爹,還要玩」
「吃過飯再玩,好不好?」
「對!玹兒,咱們明天就要回揚州了!」寧虹告訴女兒。
「虹虹,你」
仇少秋欣喜若狂,興奮的大吼,差點把屋頂給掀了。阿薔!謝謝你讓我與妻女團圓。他在心底感謝阿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