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當空,弄蝶正躲在樹蔭下納涼。
「姑娘,好熱喔!」春花拿著團扇,拼命替弄蝶扇風,忠心的替她消去一身的熱氣。
「嗯!」弄蝶輕輕傾首,略表贊同。
其實,她早已悶出一身汗了,但她淑女的形象是不可以隨便打破的,尤其是這趟登高,不但有堡內的少年郎,還有恆山派的門人,在這麼多人面前,隨便一個拭汗的動作都是很沒有氣質的,她才不干咧!因為,自古美人都只能像一尊音像,不可以隨便亂動的。
「蝶師妹熱嗎?我阿牛的力氣最大了,讓我來幫你扇!」阿牛耳聰目明,听到弄蝶主僕倆的對話,立刻想搶下春花手上的扇子,自告奮勇的替美人做牛做馬。
春花一縮手,立刻把團扇藏在身後。她可是很清楚弄蝶絕對不喜歡這種大胖子,若讓他當眾對她獻殷勤,回家後肯定會跟她沒完沒了的。春花一點也不想自討苦吃,她還是自己扇吧!「哎呀!你湊什麼熱鬧?蝶師妹美得像幅畫……哪會熱?我家的那口子天氣很熱時也是這個樣子的,你不要癩蜞想吃天鵝肉啦!」
「就是說嘛!」
一堆年輕又有心事的少年家照例圍繞在弄蝶身旁,他們除了送菊花酒、夾烤肉給她吃之外,還不斷的嘲弄阿牛自不量力。
按理說,這應滿足了弄蝶的虛榮心,但春花卻越看越心驚,因為,她的主人兩眼無神、目光呆滯,平日樂在其中被人夸贊奉承的模樣全都不見了……這真是太稀奇了耶!難不成她的主人轉性了嗎?春花還記得臨出門前,弄蝶打撈了很久,又戴珠花、又拿手絹……
那副楚楚可憐的嬌柔感由她表演起來有如天生本性,再配上一個甜甜的微笑,絕對可以把男人的七魄迷走六魄,跟她平日在房里那種囂張自負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拜托!她「飛鷹天女」的名號豈是平空得來的?春花不用想也知道,今天的盛況一定是空前,但無憂的弄蝶為何不快樂呢?循著她眼光看過去,她這才注意到弄蝶的目光正不斷的往恆山派弟子的聚集處飄去她那若有似無的眼神,全落在終年皆一身襦衫的恆山派商少門主的身上。
莫非……她已戀上他的儒雅風采?「姑娘,商少門主的心情好像不大好。」春花用試探性的口氣在她耳旁輕輕響起。「我也這麼覺得。」弄蝶攏隴長發,不自覺地流露出她對他的關心。
「我去請商少門主過來說話,好不好?」
「不好!」直到拒絕的話語月兌口而出,弄蝶才驚覺自己隱藏的心事已被察覺。「好好的沒事,請人家過來做啥?」「一定要有事才可以請商少門主過來嗎?」春花拆穿了主子的秘密,心情大好,忍不住掩嘴一笑。弄蝶老羞成怒,轉過身不再搭理她的話。
「好姑娘,別生氣,難得你看上的人,就讓春花出黏力,如何?」春花把小嘴附在弄蝶的耳旁低喃,「這位姑爺倒是挺值得姑娘把握的,論家世、論功夫、論名聲,他都是上上之選,我已經听到很多女人在談論他了。」「可他看不出來這里這麼多人中我最美嗎?為什麼他不自己走過來?」弄蝶嘟著嘴,暗恨他的沒眼光,外加遲鈍加三級。「他身邊的恆山派弟子眾多,怎麼可以溜過來和美人說話呢?這樣以後怎麼當掌門人?」春花因為和其他僕役住在下人房,因而知道不少小道消息。「我听說他是恆山派歷任以來的儲備掌門中,呼聲最高、人緣也最好的一個,老門主已經在考慮提早卸任,而且,咱們堡主好像也很喜歡他。」「爹是跟我提過他的為人不錯。」弄蝶仿佛有點意亂情迷,瞳孔中溢滿了意中人的背影。「那我去請他過來。」
弄蝶緊緊扯著春花的手,不讓她輕舉妄動。「不行!他得自己過來跟我說話,否則就這樣,他人好是他家的事。」她可是得擺出大小姐的架式。「姑娘,你可知道堡中有多少師姊妹送點心給他?」春花急得猛跺腳,深怕主人看上的男人被別人給追跑了。原來,商宜修竟有本事攪動飛鷹堡的眾家師姐妹心中的一池春水,弄蝶不禁愕然。難怪他只肯站在原地跟她笑笑,卻不肯多走幾步過來與她說話。她不知道有這麼多女人主動對他噓寒問暖,弄蝶的心中充滿了妒意。
噴!居然主動去討好男人?她們怎麼這麼不要臉?「姑娘,我過去和他說說,他來不來就隨他的意嘛!」春花近乎哀求了。
請他過來,還得看他的意思?弄蝶負氣的回過頭嘟嚷道︰「不行!我要他自己走過來,不然咱們就別談這件事了。」
不知該如何勸主人回心轉意,春花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光看這個上等的夫婿人選被別的女人搶走,春花可是比她還著急耶!看著主人又把頭轉回去,春花發現,弄蝶哀傷的背影依舊美麗。
看著身陷情網的女主人,春花暗暗握緊拳頭,她一定要幫她的主人搶回男人!她倆從小一起長大,看到主人得到幸福一直是她此生最大的願望。
她會幫弄蝶搶到手的!春花在心中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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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的消息!」秋月慌慌張張的從堡主夫婦的廂房沖出來,大肆嚷嚷,唯恐他人沒听到。
「什麼事?看你慌張成那樣子!」幾個丫環圍了過來,很好奇的詢問。
「不得了,堡主把二姑娘許給大師兄了。」秋月急切地敘述剛剛听來的消息。
「那有什麼了不得?」弄蝶打了個呵欠,弄蝶還以為是多麼驚悚的內幕消息,原來是七、八百年前的舊聞了,誰理這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啊!擠過采的丫環們又紛紛退回去,「大師兄與二姑娘原本就很要好,二姑娘不嫁給他,要嫁給誰?」
「那商少門主怎麼辦?」秋月不服氣的替商宜修說話,「他也會傷心啊!」
「傷心?!」原本躲在後頭替弄蝶傲鞋面的春花突然跳出來,面色不善地盯著秋月,「二姑娘定親,干他啥事?他傷什麼心?」
「他……他也有拜求親帖,堡主把二姑娘許了大師兄,他怎麼會不傷心?」秋月結結巴巴的叫嚷。這消息對春花來說,簡直是青天霹靂!那個又矮又瘦的弄影姑娘,有哪一點及得上她的弄蝶姑娘這麼國色天香的美貌?而商宜修拜帖求親的對象竟然是花弄影?天哪!這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想不到二姑娘今年紅鸞星動,除了大師兄慧眼識佳人外,連來作客的商少門主也對她動了感情。」看春花一副愕然的表情,眾家丫環深知她對弄影向來不屑,如今看她吃鰲,覺得真是值回票價,于是,她們嘲諷得更起勁了。「就是說咩!會燒飯、烹調料理倒比會唱曲、彈琴優秀得多哩!」
一時風涼話四起。
眾丫環想到長久以來,她們都活在花弄蝶笑靨的陰影下,有氣無處發,現在總算有人替她們出氣了。
「你們有完沒完?活都做完啦?」
春花狠狠地瞪了秋月一眼,心中罵道︰都是她帶頭胡說八道的,害得大家都把炮口指向弄蝶,看她等會兒怎麼修理她!秋月驚覺自己說錯話,馬上躲到一旁,不管別人怎麼問她,都不敢再應聲。
春花的眉頭這才稍微松了一下,但她要怎麼跟自己的主子提起這件傷人的事呢?想到花弄蝶的驕傲和作態……
這事要是讓她知道,她會怎麼辦?假裝若無其事地和大伙兒說笑,勉強自己不可以傷心給別人看嗎?春花越想越揪心。有誰知道花弄蝶在高傲、絕艷的外表下,其實,有的只是一顆脆弱的心?她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吃過敗仗……春花好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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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我為什麼要過來?」
艷光照人的弄蝶正氣唬唬地和春花鬧別扭,人就在翠竹園外拉拉扯扯的,向來眾在人面前,一向親切的弄蝶俏臉微皺,顯示出正處于極不開心狀態。幾個恆山派的弟子也看到她們主僕倆了。
端起滿臉的笑意,春花硬是把參茶捧到弄蝶的面前,語帶威脅地提醒她,「你好不容易泡好的茶,怎麼不送來讓大家嘗嘗呢?莫讓人家笑話我們是小家碧玉,登不了大場面。」「誰說我登不了大場面?」
禁不起春花言語上的刺激,弄蝶氣得挺直腰桿,用力把茶碗搶到手里,轉身就進了翠竹園。
「那我們就趕快走吧!」春花掩嘴一笑,急忙催促弄蝶,「商少門主可是從來沒喝過你泡的參茶呢!」弄蝶聞官不禁瞪大眼,這哪是她泡的茶嘛?她連人參放在哪都不知道咧!真不知道春花在搞什麼鬼?之前,春花幫她展示了好幾件繡面,又弄了一堆江南茶點……搞得她現下在飛鷹堡已經可以號稱為十項全能了,連她那嫻雅出名的花弄影都不及她的多才多藝。但是,弄蝶真的好想哭喔!她心知,連爹娘也不知道她是家事蠢才,所以,大伙兒才會輕易被春花蒙騙住。拜托!她連拿針線補個破綻都可以扎到手,怎麼可能繡得出鴛鴦呢?萬一有一天,這些不是她的本事教人發現了,到時又怎是一個慘字了得?現在,這該死的春花竟然還要她端參茶給一個遞求親帖給妹妹的人!弄蝶越想越懊惱,趁春花沒注意,偷喝一口,順道吐了口口水進去。嘻!誰教他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她其實是小魔女投胎?教他吃她的口水已經便宜他了,呵呵……童心未泯的弄蝶忍不住在心中竊笑。對弄蝶突然轉變的態度,春花決定視而不見,她只是裝出很可愛的笑容,急著耍弄蝶送茶水進翠竹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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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大姑娘光臨,未曾遠迎,真是失敬。」向來斯文的商宜修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他的神情多了一份平日未見的不羈與狂放,令任何女人看了都不忍怦然心跳的危險氣息,「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咦?他怎麼跟平時的風度翩翩差那麼多?弄蝶的面色泛紅、心如擊鼓。
「怎麼不說話?」商宜修把弄蝶迎入內院,平日這里沒有他的允許,是不會有人敢擅自闖進來的。
石桌上擺了幾壇已空的酒甕。
看了那些空的酒甕,弄蝶心中的疑惑才解開,原來……縱使他的名氣滿京華,但也有斯人獨憔悴的時候啊!他是因為情場失意而借酒澆愁嗎?弄蝶的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采。
「我每天都有空啊!」她閑閑的回答,「可就怕我來了,打攪了你練功的時辰,那我就罪過了。」
「哪兒的話?美女當前,我求之不得。」一反平日的淡漠,商宜修的應對進退在弄蝶面前又收放自如了。其實,這是因為無法獨自面對失敗,尤其當眾人在他背後說的閑言閑語,更讓他覺得不堪,他簡直無法設想日後沒有意中人相知相許的生活面面。有誰會知道躲在內院喝酒的他,已虛弱到連明日都走不下去了?他人生的美夢已碎……
「商少門主請喝口茶、解解酒。」從進園就一直不曾出聲的春花,一開口就推薦弄蝶手上捧的參茶。「解酒?」接下弄蝶手上的茶,商宜修一飲而盡。
弄蝶根本來不及喊一聲,就見到惠中人把自己剛剛「加料」的參茶一口喝干,心中感到十分愧疚,不過,她不是故意的嘛!她只是氣他求婚的對象不是自己……但看到他這麼難過,她也于心不忍。「我恨不得能醉死在酒海里呢!」接觸到弄蝶憐憫的目光,商宜修的心情更差了,他賭氣地坐在石椅上,舉起酒壇就要張口灌。弄蝶連忙扯住商宜修的手臂,「別用酒壇,我陪你喝。」
「你?」
「天下失意之人,何止你一個,讓我也喝一杯吧!」
與她相視片刻,商宜修嘆口氣,然後,把小酒杯送到弄蝶面前,「我希望花堡主不會責怪我帶壞了他的閨女。」弄蝶則欣然坐在他的身側。
站立在一旁的春花則喜上眉梢,向兩人告了個罪,推說肚子不舒服,要找茅房,便不給弄蝶問話的機會,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怎麼回事?」弄蝶輕輕嘀咕。
「沒料想‘飛鷹天女’也會在情場上失意?」商宜修端起酒杯,他先干為敬。「那男人的眼楮是瞎了嗎?」他禮貌性的恭維她。
「他的眼楮的確是瞎了。」弄蝶回答得一點也不客氣。
沒有想到在人前嬌柔有禮的花大小姐居然會有這種反應,商宜修隱忍不住,立刻放聲大笑。
她愛嬌地白了商宜修一眼,眼神卻是充滿嬌柔嫵媚的神采。
霎時,他竟看痴了,心也跟著莫名的悸動起來。不知從何升起的一股燥熱,突然自他的腳底涌上,火速的蔓延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