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野店雖坐落于荒山野嶺,但因地處通往關中的交通要道上,除了往來深山狩獵砍柴的樵夫、獵戶外,常有不少鏢師、商旅與江湖人士在此落腳休息。
就像此刻,兩、三桌粗衣短掛的樵夫、獵戶與數十名鏢師讓這間小店熱鬧非凡。
在喧嘩聲中,一名身著黑衣、頭戴黑紗笠的女子渾身散發森冷氣息,獨自一人坐在角落,安靜無聲的解決掉桌上的食物,丟下一塊碎銀後,便悄然離去。
「公子!」黑衣女子離去後,一身背衫的彪形大漢朝著同桌的白衣男子恭敬他低聲輕喚。
白衣男子擁有端正的眼眉、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在在顯示出他慣于發號施令。
他淡淡地看了羅似岩一眼。
「咱們要追上去嗎?」羅似岩輕聲建議。
沉吟半晌,白衣男子聞人霽月薄唇微扯,漾出一道不具一絲溫度的笑容。
「不,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先回府,有事我會跟你聯絡。」在他深邃眼瞳中,除了冷酷、絕情外,再無他物!
「可是……」本想再勸說些什麼,但一迎上聞人霽月那冰霜似的眼眸,他便順服的低頭應道︰「是!屬下遵命。」
黃昏時刻。
姬向晚仍是一身黑的踏進杭州城,無視大街上不停回首的行人,直接來到城內最大的藥材鋪──鴻源記。
「這是最後一樣了!」凝望著鴻源記往來熱絡的店門,她的心底不禁劃過一陣痛楚,但立即自衛地讓生人勿近的森冷氣息籠罩住整個人。
「歡……」即使是看慣形形色色的客人的藥鋪伙計,仍不免被她周身散發的冷絕氣息嚇得住了口。
「掌櫃呢?」姬向晚問道,嗓音卻是破碎、瘖啞,而非和她縴細的身影相稱的甜美聲音。
「小李,請貴客到大廳!」一看清來人,鴻源記林掌櫃立即起身吆喝。
「不必了!我要的東西呢?」姬向晚冷冷的問。
「呃……姑娘……」林掌櫃冒著冷汗,說話吞吞吐吐,「姑娘……有什麼事,咱們先坐下來再談。」
半年前,這名一身冷絕的女子尋上鴻源記,言明不計任何代價欲購鴻源記意外購得的千年參王,並約定半年後來取貨,屆時雙方銀貨兩干。
然而,三個月前,當今聖上大壽。為了壽禮大傷腦筋的太守廣貼公告,征求珍奇寶物,一經采用必有重賞。
當時的林掌櫃眩惑于權勢及貪念,不顧已收下姬向晚的大筆訂銀,竟將千年參王呈予太守,心存僥幸的認為,事到臨頭自有辦法。
然而,老參難得,更何況是千年參王呢!
時光匆匆,一眨眼半載光陰已逝,買主已依約上門,這下教他上哪再尋一條千年參王履行約定啊!
所謂「窮則變,變則通」……林掌櫃霎時動起歪主意來。
依據他的觀察,這名女子雖然一身冷絕的氣質,卻是名瞎子,或許……他可以拿百年老參魚目混珠。
林掌櫃小聲命令伙計入庫,取來一只盒裝老參,恭敬地遞給姬向晚,「姑娘,這是您訂的貨。」
烏紗下,只聞其味,姬向晚的臉色頓時一沉!
狀似伸手欲接過木盒,卻一個使力,將木盒用力地砸向林掌櫃的臉,冷喝一聲,「該死!」
林掌櫃心知詭計已遭識破,臉色大變地急呼鋪內強壯的伙計出來。「來人呀!有人在鋪內撒野!」
聲落,一干伙計蜂擁而上,拳頭似雨點般向姬向晚落下──
只可惜,任這班伙計再怎麼健壯,也敵不過姬向晚隨手撤出的一抹輕煙,瞬間,所有人全癱軟在地,無一幸免。
鋪內的騷動引來街上路人的觀看,見到向來勢利的林掌櫃及伙計皆像得了軟骨癥般,或躺或臥的倒地不起,誤以為姬向晚是名強盜。
「住手!」挺拔修長的身軀突地出現在鴻源記門口,身後夕陽照射,將聞人霽月的身影斜映入鋪,投射到姬向晚身上。「以這種手段對付『老實』商家未免太過分了。」
始終跟在姬向晚身後的他早已親眼目睹整件事情的經過,之所以強出頭,純粹只為了撤下陷阱,一則用來捕抓她──姬向晚的陷阱。
逆光中,姬向晚縴細的身影幾不可查的微微一顫,為這突然竄入雙耳的清朗嗓音,也為說話者身上所散發的氣勢。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不斷感受到的氣勢來自于他。
寒意迅速佔領姬向晚的心頭,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氣,漠視聞人霽月的存在,朝著癱軟一地的眾人冷聲道︰「我的貨!」
「姑娘……」老奸巨猾的林掌櫃知道自己這一次真的踢到鐵板了,但仍狡詐的當著眾人的面前,大聲哭訴,「老夫鋪內真的沒有千年參王啊!這等可遇不可求的珍品,教老夫如何拿得出來?」說得可憐兮兮,故意隱瞞他想以百年老參李代桃僵,蒙混過去。
林掌櫃的態度令姬向晚熊熊怒火頓時涌上心頭,卻又在瞬間降至冰點。有什麼好氣的,她早該知道世態炎涼,人人欺善怕惡的。
不想替自己辯解些什麼,也想閃避那名站在門口的陌生男子,她冷然的丟下一句,「三日後再來取貨。」即轉身離去。
三天後,她若拿不到千年參王,她會要林掌櫃付出應付的代價的!
「且慢!」
聞人霽月伸手想拉住行經身旁的姬向晚,卻被她一個閃身避過。
無語地背對著聞人霽月,姬向晚全身上下寒意更濃。
「解開他們身上的毒,妳要的『千年參王』我有!」聞人霽月漠然綻出一抹無聲的冷笑道︰「追魂羅!」
霎時,姬向晚無法自抑的倒抽一口氣。
比一般人更加敏感數百倍的她,早已察覺到聞人霽月身上散發出濃烈的邪氣。
她明確的知道,和這名男子交易,無異是與虎謀皮。
該向他屈服嗎?能向這名危險至極的男子屈服嗎?
如果現實允許,姬向晚寧願這輩子再也踫不到他,無奈,事實之于她,往往是這般殘忍且沒有選擇的權利呵!
「你想要什麼?」
「待會兒再告訴妳。」他嘴邊漾著冷笑,狂烈的邪氣無情地襲向姬向晚,令她全身又是一顫。
明知眼前這名男子極端危險,但為了達成願望,她無從選擇,只能順從他的意。
縴手一揮,化解鴻源記眾人身上的毒,抱著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姬向晚漠然的隨著這名危險人物離去。
「你想要什麼?」隨著聞人霽月踏進客棧雅房內,姬向晚再次開口。
「要什麼?」聞人霽月不帶笑意的牽動嘴角,雙瞳中滿布冰霜的宣布,「我想要名震江湖的追魂羅成為我的人!」
霎時,姬向晚心跳急促加速,為了他那出人意料的答案,為了他那狂妄自大的態勢,更為了他那自信十足的語氣。
他……要她?她的心猛然一震,隨即迅速地恢復平靜。
不!他不是要她,而是想要她那一身的解毒能力吧!就算不是,等他見到她
在烏紗下的面容,就會改變主意了。姬向晚不由得苦笑出聲,她太清楚自己擁有的是一副何等丑惡的模樣,這樣的她,就算無條件的奉送給他,他也絕不可能會要的。
「想要我的毒術還是醫術?」她諷刺的問。
「若我說我要的是『人』呢?」聞人霽月微垂眼睫,掩住眼中的精芒。他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泄漏自己的心思,就算明知道姬向晚雙眼皆盲,他仍下意識的掩飾一切。
「人?!」聞言,姬向晚難以自抑的狂笑起來,難听的笑聲嘲諷十足的回蕩在房內。
她倏地斂住笑聲,同時空氣莫名的凍結住。
姬向晚突然掀開頭上終年戴著的烏紗,不屑的問︰「這樣的『我』當真是你要的嗎?」
乍見烏紗下的容顏,聞人霽月不由自主的倒拙一口冷氣。
焚焚燭光照射出她那張教人吃驚的臉,心型臉蛋上,卻滿布縱橫交錯的刀痕!
她不意外听見聞人霽月吃驚的吸氣聲,只因刻劃在臉上的刀痕,均是她自己親手所刻劃的。
沒料到姬向晚藏于紗笠下的居然是這樣的一張面孔,聞人霽月倏然對她升起憐惜之情。
即便遍布刀痕,但仍可窺見其原來秀麗的影子,若無這些刀痕,這將會是一張何等絕艷的容顏啊!
「誰下的毒手?」語氣中難掩憤怒,他修長的手掌不由自主的撫上姬向晚那傷痕累累的面頰,卻因她迅速的抽身而停在半空中。
姬向晚默然不語。
「說!」聞人霽月再次欺身上前,將姬向晚縴細的身影困于牆角,心疼地輕劃過她頰上一道道的傷口。
忘卻自己本來的目的與決心,此刻的聞人霽月心中充斥著無端冒出頭的怒氣。
「不要!」她再次偏頭躲避,卻怎麼也閃躲不開他那濃烈的氣息。
頓時,滿心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了她。
姬向晚心知自己的能耐,除了使毒、輕功外,就憑她的身手,根本不是眼前這名男子的對手。
她該向他下毒嗎?
一顆心舉棋不定,她懼怕這名陌生男子對她的影響力,卻又留戀他那無心的憐惜舉動……
是的,是憐惜。正因她雙目皆旨,所以,更能感受到他人一舉一動無意間所透露出來的訊息。
透過他的手,姬向晚察覺到他末說出口的憐惜,但對她來說,這種感情無異是穿腸毒藥,因為,她承受不起啊!
心思千回百轉,令她一時拿不定主意。
在她猶豫不決時,聞人霽月已撫遍姬向晚的臉,心疼不已。
「放開我!」她再也忍不住驚惶的放聲尖叫。
她那如一潭死水的心湖居然因為一雙手輕易地再興波瀾!
不要!不要再來擾亂她的心啊!
「除非妳先回答我的問題。」他仍堅持地末撤回的手,留戀著指下的撫觸。
姬向晚一排貝齒死命的緊咬櫻唇,緊咬住幾乎要月兌口而出的怯懦求饒,緊咬住每一陣內心翻攪的痛楚。
「你要什麼?」她終于冷硬的開口,彷佛她與他之間除了這句話外,再無其它交集。
她不要也不敢有所交集呵!
「要妳!」聞人霽月的答復仍是最初的那句話,但語氣、含義卻明顯地略有差異,相同的話語中,卻少了幾分邪意,添了些許憐惜。
她又咬住下唇。
「要妳遵從我的命令,要妳回答我所有的疑問,要妳的身體、更要妳的心!」他霸氣十足宣誓,撫模姬向晚頰上的手緩緩收回。
伴隨著每一句「要妳」,聞人霽月逐漸收斂無心展現的柔情,而一度曾經消退的邪氣隨之轉盛,重新罩住姬向晚的全身。
「不──」拒絕之詞月兌口而出,卻又立即住了口,腦海中閃過一道瘦小病弱的身影……
她不再言語。殘酷無情的現實似幾無形的手,緊緊地扼住姬向晚的心,迫使她做出最殘忍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