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霧氣凝聚下去,四周一片黑暗,氣氛凝滯得令人有股窒息的感受。
霧中一少年孤獨而立,眼楮直視前方,神情雖然冷漠卻難掩其害怕恐懼,不停地以緊握雙拳來抑止體內想逃的沖動。
但他是雲家人,在雲氏家訓中是絕不能不戰而逃的,縱使明知山有虎,亦要向虎山行。
但,畢竟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啊!叫他一人獨自面對噬人心魂的黑暗,終究是殘忍了些……
微微的亮光毫無預警地闖入詭譎的闐暗。一定是二娘來了,二娘來找他了。他蒼白的面寵乍放歡彩。二娘與他一向最好。
每當他因工作未能及時完成而受責罰時,都是二娘替他求情;當他被爹鎖在柴房不聞不問時,二娘天天替他送飯;當他遭爹訓斥責打時,還是二娘替他敷的藥。
「二娘——」少年滿心歡喜地迎視待他有如親娘的繼母。
「御風乖,這是二娘親自下廚為你做的飯菜,趁熱吃了吧,可別剩下。」二娘的慈顏在一籠燈火照映下閃著奇異的神色。
御風接過飯菜,睇眼瞧見面有一絲緊張的二娘,心下有些奇怪,但隨即便抑下那股怪異之感,畢竟整個山莊會囑咐他將飯菜吃完的也只有親愛的二娘了,他無須多心。御風滿足地一口一口將飯菜咽入口中。
突然,一陣劇痛襲來,四肢百骸,有如萬蟻嚙咬般地難受。這個情形他見過,那是雲家用來對付敵人的毒散。
「 當——」手中的碗掉落在地,難以承受著劇烈的痛楚,他找尋二娘的身影。二娘、二娘……
二娘仍是他所熟悉的模樣,但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不再慈愛,取而代之的是凶狠猙獰的可怕神色。
「怎麼?很痛吧?你已經中了雲家的秘密武器‘癥焰」,你就等著讓烈焰灼燒般的痛苦,帶你下黃泉吧!」她冷笑一聲。「你該慶幸我是在你毫不知情下讓毒在你體內慢慢累積,而沒讓你一下子就痛快死去。」
原來——「二娘每天替我準備的飯菜……」
「那只是下毒的幌子。」她無情的冷哼。「要怪就怪你死去的娘吧!你會有今天全是她賜給你的。」
十多年前她既能讓那狐狸精消失,十多年後的現在,更不會讓她兒子留在這世的。
此刻,所有疼痛皆已遠離,雲御風面無表情地接受事實殘酷的鞭笞,到頭來,他還是一個人,雲飛山莊的每個人全視他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很好,非常好!雲御風突然狂笑,笑得淒涼、悲哀。短短十多載,他嘗盡了世間冷暖與人心險惡,他的身子踉蹌了下,隨即跌落在地,意識逐漸模糊,上有灼熱燒熾他的怨與恨,所有情感在此刻燃燒殆盡。
雲御風在烈焰中起誓——
若他有醒來的一天,必要雲飛山莊為此付出代價……
沉痛不堪的回憶,依舊歷歷在目,如影隨形地糾纏著他。他勉強撐起身子,試圖將惡魘般的過去從腦子撇去。這回發病,似乎較先前昏迷更久,想來他所剩的時日恐怕不多了。
一陣嚶嚀聲吸引他回神,這時他才發現床角縮成一團的身影,陰沉的眼頓時充滿柔情。
吟蝶漂亮的瓜子臉上有淡淡的疲憊,一雙蛾眉緊蹙,看來睡得極不安穩。
是她照顧了他一整夜?僅存的記憶只到他發病時,劇烈的疼痛使他陷入癲狂,他什麼也記不得了。唯一肯定的應該是泛陽和悠羽制住了他的「獸性」吧!他自嘲地想。
他極盡輕柔地想將吟蝶抱至床上,而她卻在他抱起她的那刻驚醒,見她臉上的驚惶,他的眼神閃過一絲痛楚,想必是自己發病時的獸性嚇壞了她。雲御風心痛地自責。
既然如此,他還是離開吧!至少讓她能安心地休息,他不願看到她以驚懼的眼神看著他,隨即起身下了床榻,欲往外走去。
「喂!等等。」吟蝶拉住了雲御風的袖子。「你才剛醒來,要去哪兒?」不會又要去砸東西了吧?不累嗎?
說實在的,她真的差一點被他嚇死,平時一副任何事皆漠然的神情,居然會在發病時一反常態,像團炙熱的烈焰,劇烈的焚燒自己及想接近的人,片甲不留。
雲御風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你不害怕嗎?」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防備,這深切地折磨著他,此刻他只想遠遠避開她,逃開煎熬。
見他轉身欲離去,吟蝶情急之下沖到房前、擋著房門。「不行,你不能離開,我不想你傷害自己。」她咬住下唇,撲進雲御風懷里。
吟蝶將他的味道深深吸人心肺,試圖安撫自己的心慌無措。憶及昨夜他拿起刀欲自殘的情景,她便莫名地感到恐懼,她怕他傷害自己,怕他就這樣走了,她就要失去他了……
雲御風無奈地緊擁住她。「傻瓜!我只怕會傷害你!」她永遠是他最牽掛的一個,他珍愛她更甚于自己的生命。
「不會的。」在他懷中,讓她只感到安心。
「你已經見識過我發病的樣子,瘋狂得就如同一頭野獸,那時的我已無法控制自己……」
吟蝶打斷他未完的話。「就是這樣我才不願你離開,萬一你發病時,身旁無人怎麼辦?誰阻止你可能傷了自己?」她一向打定了主意,便會去做,沒人能輕易改變。
「若你怕傷害我的話,那你大可放心,我又不是傻子,乖乖在那任你欺凌,對不對?」吟蝶嬌俏的小臉昂起,一副自信滿滿的神情。雲御風不言地凝視著她——眉眼帶笑,櫻唇微張,清純真摯的模樣深深地牽動著他的心。
「何況,人家真的不想離開你。」何以有這樣的念頭,並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很喜歡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賴在他身邊。
雲御風為她所動容了,即使面容依舊淡漠如昔,但他知道自己一顆冰冷的心早已融化,心防也撤下,全部淪陷在她的無邪純真中,無法自拔。她燦若朝陽的笑靨,為他晦暗的日子帶來絲絲光亮,她對自己的在乎、關心也溫暖了他早已被傷得冷酷的心。
只是,她還年輕,未經大風大浪,是無法了解世事多變這句話。當她遇到一個比他更出色的男人時,必定會後悔今日的選擇,他極不願就這麼束縛了她。
「御風……」感受到他些微的疏離,龍吟蝶不安地喚他。
「好。」他點頭。
「真的?!」龍吟蝶亮著欣悅的笑容。
「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他加了但書。
「什麼?」只要不要她離開,她都答應。
他眼楮定定她看著她。「答應我在我發病時不準靠近我。」
「但是——」
「放心!日影、水影不會坐視不管的。」
「可是——呃,好吧!」瞥見了雲御風緊抿的唇,吟蝶只好乖乖的應允。
「君子一言。」他仍不放心。
她欣然應允。「駟馬難追。」反正她又非君子。「好嘛!人家都答應你的條件了,你這個人人敬畏的大堡主也不能食言。」她拉住他修長的手臂,尋求保證。
雲御風感受到她的在乎,心里漾滿柔清。
「你真不害怕?」他語氣中有著復雜的情感。
「你希望我怕你嗎?」龍吟蝶笑笑地反問。
他嘆了一口氣,他是對她沒輒了。
「吟蝶,」他低啞地喚她。「你讓我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
「像先前一樣就好啦!」吟蝶回道。「只要別當我是個嬌貴的郡主,就行了。」她要他當她是個尋常姑娘家,地位的高顯並非她的意願,她不後悔生為龍家的子孫,卻無法忍受背後的繁文褥節。
「我指的不是這個。」他拍拍她的頭。
「那你說的是——」她好奇極了。
「噓——別問。」他溫柔擁著她,在她耳邊輕訴。「你以後就知道了。」
和暖的風拂葉而過,竹林沙沙作響,偶爾傳來幾聲鳥囀,天地間仿佛只剩下相擁的二個人。
司空悠羽若有所思地折回來時小徑。
「水影,你也來探望堡主啊?正好,你不是要把佔卜結果告訴我——」大老遠,殷凡陽泛亮的嗓音傳來。
司空悠羽扯住殷泛陽的衣襟,不讓他繼續前進。
「喂!水影你干麼?!我要去看看堡主的怪病怎麼樣了——」
「要听佔卜結果就跟我走吧!」司空悠羽拉著殷泛陽便往影主居的反方向走了去。
「喂,別拉呀,走那麼急做啥,喂……」
「爹,孩兒來向您請安了。」雲嘯翌立于大廳,恭敬作揖行禮。
「嗯!」雲嘯天頭也沒抬,專注于面前的帳冊。「听說你前幾日被人打傷,是真的嗎?」
「只是輕微的內傷,不礙事。」一想及此,雲嘯翌原本溫和謙恭的神情,閃過一抹怨憤。這筆帳,他會記著的。
「哦!身為雲家人的傳人,武功已不在話下,居然還有人可以打傷你?」雲嘯天龍鐘老態的臉上滿是疑問,他倒想知道是何方的高手,竟有這麼大的本事。
「都怪孩兒學藝不精,才會讓驃影堡的人有機可乘。」
雲嘯天皺眉。「又是那孽子?」
雲嘯翌頷首。「爹不在山莊的這段期間,咱們在杭州的商行被人無故燒得精光,損失慘重,據探子來報,也是驃影堡干的好事。」
雲嘯天的臉沉了下去,雲嘯翌繼續道︰「孩兒氣不過,只身到驃影堡好禮談判,不料雲御風不但不領情,還趁孩兒不注意,出手打傷孩兒,甚而大言不慚地撂下一句話——雲飛山莊與驃影堡永不並立。」
「反了!」雲嘯天拍桌大斥。「沒想到他竟如此大逆不道,枉費我對以前的疏忽感到愧疚,甚至還私心認為他其實是我的親身兒子!」雲嘯天兀自沉浸在憤怒的情緒中,沒注意掛著溫和笑容的雲長翌早已變了臉色。
「爹不是說是大娘背叛了您?」他不動聲色地探問道。
「話是沒錯,但是——」雲御風的直烈性子根本與他年輕時如出一轍。
「雲御風無視于雲飛山莊存心與您為敵,這樣的挑釁會是與咱們有骨血之親的人所為?」雲嘯翌的口氣漸冷。說到最後,爹還是這麼在意雲御風那小子,那他呢?置他于何地?
「別說了,讓我想一想。」雲嘯天長袖一揮,示意雲嘯翌離開。
雲嘯翌只得抑下滿月復郁火無言地退下,在離去之前,他停下腳步。
「爹,有空多陪陪娘吧!在您去探望心愛女人的同時,請先想想這里也有一位愛您的女人。」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雲御風,你我之間注定要牽扯不清了。雲嘯翌露出噬血的笑容。
在雲御風的堅持下,吟蝶僅能在用膳時才可以進影主居,她明白是為了顧到她的安全,所以即使再不願,她也只能接受。
吟蝶端了飯菜來到雲御風書房門口,敲了敲門,心想此時的他想必在看書吧!
「進來。」沉厚的聲音傳來,她開了門走了進去。
雲御風以為是堡中的奴僕,頭也沒抬便吩咐道︰「東西放著就退下吧!」
這麼專心?龍吟蝶放下手中的飯菜,見他仍沉醉于手中書冊,頓時玩心大起。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後,一雙柔荑復在他眼楮上。「猜猜我是誰?」她壓低嗓子道。心想他一定猜不出來,正一臉得意呢!
熟悉的馨香撲鼻而來,雲御風拉下她的小手。「別鬧了,吟蝶。」
她原本志得意滿的表情頓時泄了氣。「你怎麼知道的?」
他寵溺地將她摟進懷里。「整個驃影堡里,就只有你敢如此做。」
她可驕傲了。「那也要你允許呀!」
沒錯,全是他縱容這小妮子如此沒大沒小的,所以即使會氣死自己也是自找的。雲御風寵溺地看著吟蝶。
「你在看什麼?瞧你渾然忘我的。」她偎在他懷中,好奇地拿起桌上書冊,意外地發現冊子上娟麗秀氣的字跡。
「我娘生前的手稿。」
「雲伯母?」
雲御風點頭。「上頭全記著她離鄉背景遠嫁中原的心情境遇。」一個遠居關外的女子能為心愛之人拋卻原有的生活去適應一個陌生的地方,情愛之心明白可見,不懂爹為何還會誤信讒言,認定娘不貞?
清秀的字里行間全寫滿了對丈夫的愛慕和對未來的希望,雲伯母的真情至性的確讓人感動莫名,在傾盡所愛之時,她是否曾想過她對丈夫的心,竟還得不到夫君的信任,落了個不貞的罪名。而她卻傻得以為丈夫終會相信她,而不做任何辯解。
當然,雲伯母的作法並沒有錯,錯的只是那些愛嚼舌根之人,無端使得一個家蒙上陰影。可若是她的話,她一定不會讓那些人趁虛而入,謠言就謠言,何必篤信「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世上清醒之人太少,而唯恐天下不亂者卻大多了。
「太不值了。」她嘆息。「愛一個人就一定要讓對方知道,否則豈不白費心思了?」
雲御風苦笑。「也許吧!不談這些了,徒增悲傷。你到這兒,有事?」
龍吟蝶經一提才記起自己來此的任務。她敲了佔己的頭。「對哦!差點忘了。」她柔荑指向圓桌。「病人應該好好補一下才是,雲堡主。」
「小病小痛,早已習慣。」他拉她回坐。「這事自有奴僕打理,你毋需費這個心。」
「還說咧!」她老大不高興地嘟起小嘴。「不許人家來找你,你又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本郡主只得替自己編派些名目嘍!」
「你明知我的用意。」他嘆了口氣。他又何嘗願意?但為了保護她,忍耐是必須的。
「你的怪病真的無法可治嗎?」一年之中僅在夏秋之際發病,每回都讓他頭疼欲裂至癲狂的地步,想來就叫她心疼。難道連醫術高明的舞影都束手無策嗎?
「這怪病是我長期誤食癥焰,身中劇毒尚未能完全排除的結果。十多年前,我的師父在荒郊野外救了奄奄一息的我,雖然保住了我的命,卻無法完全化解癥焰之劇毒,年復一年,籍功力鎮壓住體內紊亂的血脈,倒也度過了數個年頭,但今年的情況似乎不同……」
龍吟蝶不等他說完便急急忙忙地打斷。「師父?既然他有辦法能救回命在旦夕的你,必定也有辦法治好你的怪病。」
雲御風搖頭。「沒用的,一來師父他老人家飄蕩成性,若他不願現身,無人能知悉他的行蹤,二來癥焰為雲家獨門秘毒,藥引難求,若真有法子也不會拖延至今了。」
無法可想?不會的。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法子的。吟蝶這樣告訴自己。
望著吟蝶眉頭深蹙模樣,雲御風有股想撫平她臉上那抹憂愁的,不料,手一伸出,一股熟悉的灼燙痛楚席卷全身——
「吟蝶,離開!」尚未完全驅離的理智要他快讓吟蝶離開,否則難保不會誤傷了她。
「不……」吟蝶一心一意只想救雲御風月兌離痛苦,她豈能撒手不管?!
「離開——」他使盡力氣一吼,僅存理智就要喪失。他渾身痛楚不堪,只得藉外力撞擊來減輕上的疼痛。
「御風,停止……」見他如此傷害自己,她的心也跟著發疼。
「吟……蝶……去找……泛陽……」一波更強烈的劇痛襲來,雲御風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御風……御風……」她旋身,飛快奔出影主居,向殷泛陽求助。望著蒼白無血色的雲御風,一股前所未有的驚恐籠罩著她。
影主居一如往常的寧靜肅穆,偌大的房間里除了在場者的呼吸聲外,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地上也能听聞。
「如何,舞影?」龍吟蝶拉著好友的手,詢問病情,這也是在場其他人所擔憂的。
雲御風氣急攻心昏死過去之後,吟蝶跑出去求救時踫巧在竹林出口遇上了殷泛陽、司空悠羽,以及離開驃影堡尋找解藥的花舞影、冷追月。此時驃影堡四堂主全聚集影主居外廳。
「情況不太好,」花舞影憂心忡忡地道。老實說,此次遠行除了尋找堡內中毒事件的解藥,她也盡力鑽研癥焰的解方,可惜,總無法如願。
「癥焰本是一味純陽剛烈之毒,故而應以陰制陽,采柔克剛,堡主深熟此理卻仍運行內力,強自鎮壓體內竄流的脈象,這一舉動無疑是加速體內余毒發作,因此才會造成氣急攻心。」花舞影原本想不透為何堡主要制壓體內的毒,在接觸到吟蝶心急如焚的神情後霎時間明白了。
情愛之事總是惱人的啊!花舞影喟嘆一聲,她拍拍吟蝶冰冷的手。
「現在堡主尚無生命危險,咱們都先退下讓堡主安靜地休養吧!」
說完四個人便退下,只留下吟蝶一人獨坐床榻。
御風……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快點醒來啊……
分不清心底的那股疼痛究竟為何,是自責,是悲傷,還是……
冰冷小手撫上他瘦削的臉,她再也承受不住地痛哭失聲。
驃影堡,花廳
龍吟蝶沿著小徑,尋找花舞影的身影。
剛到舞影的房間去撲了空,她才憶起通常舞影在這個時候應該是在藥草園里才是。
果然沒錯,吟蝶在轉角處發現了舞影的身影。
「舞影。」
花舞影聞言轉身。「吟蝶,是你。」她拍拍身上的塵土,拉著吟蝶同往涼亭。
「吟蝶,別擔心了,瞧你愁眉不展的,我都快不認識你了,那個不知悲傷為何物的頑皮郡主到哪兒去了?」花舞影不知該怎麼安慰眉頭深鎖的吟蝶。
硬扯出一抹笑,龍吟蝶的哀愁顯而易見。「不知怎麼了,以前的我是快樂無憂,天塌下也不怕的,但現在看著御風昏睡的模樣,我一點也快樂不起來,心底還緊揪著,好像喘不過氣似的,這是為什麼?」她不懂,這種心情在以前從未有過,獨獨對雲御風衍生的感覺,既復雜又難懂。
傻蝶兒,這就是愛啊!花舞影以既欣悅又訝異的眼神注視她。她欣悅吟蝶居然能在驃影堡尋到所愛之人;卻訝異那人竟是堡主——那個素來冷漠,不易親近的堡主。
「舞影,怎麼這樣盯著我瞧?」龍吟蝶被她注視得怪不自在。「別鬧了啦!人家這幾天都快被這個問題煩死了,你還有心情和我玩。」
「我?」花舞影指向自己。「哪有?」舞影一臉無辜狀。
「還說沒有咧」吟蝶責怪似地瞪了她一眼。「看你那種眼神,明明就知道答案,還故意不告訴人家。」舞影的見多識廣、通情達理是她所不及的,所以當她有疑問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舞影。
「好吧!好吧!」舞影清清喉嚨,晶亮的眸光落在吟蝶好奇的臉上。
「你愛上堡主了。」
「什麼?!」愛,她瞪大眼楮。
「你愛上堡主。」她再次重復。
「愛——像大哥和紫翎姊姊一樣?」單純的吟蝶根本不知情為何物,腦中自然浮現大哥和上官紫翎間的恩愛景象。「難怪……」
難怪她只要一天沒見著御風就覺得有什麼事沒做一樣;一有好玩或好笑的事,第一個總是想告訴他;還有,她老是喜歡窩在他溫暖的懷中,這算不算?
「懂了?」舞影問。
「嗯!」吟蝶重重地點頭。原來這就是牽掛的心情,她總算可以體會大哥那時對紫翎姊姊形影不離的原因了。
不知御風有沒有點喜歡她呢?
龍吟蝶搖搖頭。憑她獨一無二的容貌,和活潑開朗的個性,御風一定會愛上她的,她得對自己有點信心。
心里的疑問解決,消失已久的神采又重回吟蝶的臉龐,慧黠的靈活大眼轉了轉,蘊藏無限活力。舞影樂見吟蝶的開朗。
「舞影,御風應該快醒了吧?」
「嗯!」舞影點頭,她已用藥慢慢克制了堡主的脈流,應該今晚就會蘇醒。雖然……舞影神色有些黯然。然而一心期待見到御風的吟蝶,卻無心留意舞影臉上擔憂的神色,轉身欲往影主居去。
花舞影望著翩然離去的倩影,怔忡失神。
或許,這正是讓吟蝶與堡主一個磨練對彼此的愛之機會吧!希望,最後的結果不會太令人遺憾。
晚風自窗口吹入,微涼沁人,整個影主居顯得靜謐清幽。
雲御風悠悠轉醒,緩緩地張開眼。
由于不敵身上襲來的痛楚,他悶哼一聲。
「御風,你醒啦!」
吟蝶早已端好藥,似是預知他此刻會醒來,漾出一朵嬌燦的笑顏,美得奪人心魂。
雲御風屏息以視,每回她燦若朝陽的笑靨,總能叫他忘卻一切晦暗,激起他心中千縷情愫,他多想盡情擁有她的美好。
但他必須壓抑,惡疾纏身的他,是無法給她完整的愛和呵護,甚至還可能會傷了她。這樣他如何去愛吟蝶,除了隱藏自己的愛意,別無他法了。
他不停不停地在心底告誡自己絕不能流露太多的情感,即使他並無把握能完全克制住滿腔愛意。
龍吟蝶見御風默不吭聲,單純地以為他是身子不適,並不在意他的沉默。
「御風,這是舞影親自調配的藥,應該滿有效的。」吟蝶小心翼翼地捧著藥汁至榻前,卻沒想到,他大手一揮——
當!
吟蝶愣愣地看著碎落滿地的湯碗,隨即疑惑地抬起頭,眼底有著不解。
「御風?」她試探地喚道,心想他可能是身子不適,故而有些反常的行為,便忙不迭地伸出玉手想去探探御風的額際,然而在手還未踫到前,卻被他給揮開。
「您逾矩了,吟蝶郡主。」御風面無表情口氣淡漠地道。「端藥照料之事自有驃影堡奴僕負責,您堂堂一位郡主,雲某不敢勞駕。」
吟蝶柳眉微皺,不知雲御風何出此言。一只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氣氛有些僵凝。「御風你怎麼了?今天怪怪的。」
「沒什麼。」他臉色仍舊冷然。「雲某不過恪守男女之間規範,身為郡主您應該了解。郡主遠來驃影堡作客,自是驃影堡貴賓,雲某不願郡主有任何落人口實之處。」
落人口實?龍吟蝶杏眼圓睜。「你我之間又無不合禮教之處,有何好讓人說話的?」
他撇開眼神,不願對上她坦然率真的眸子。「郡主單獨與陌生男子共處一室,謠言一起,郡主恐怕就要身敗名裂了。」
「我不懂。」吟蝶定定地看著他。
之前他們不是相處得挺好的?御風對她呵護有加,而她也已芳心暗許了,為何今日他一醒來,以前的一切他全忘得一干二淨,還跟她說什麼男女有別?
望著眉頭深蹙的吟蝶,御風暗自心疼。著實想安慰她受傷的心,但一開口卻只是句︰「我累了,請您離開!」旋即合上雙眼,不願去看吟蝶疑惑受傷的眼神。
吟蝶默默地撿拾地上的湯碗碎片,她不知早前的柔情蜜意為何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在她眼前的已是全然陌生的雲御風,並非那個溺她、疼愛她、包容她的雲御風。
是他變了嗎?不,她寧可認為是怪疾的緣故,也許,是他累了,明天醒來,那個溫柔的御風就會站在她面前,擁著她……一道疼痛劃過,吟蝶看著不小心被碎片劃傷的手,無聲無息地退出了寢居。
直到門扉合上了的聲音傳來,雲御風才張開眼,淡淡的眼神若有似無地瞟往竹影幢幢的窗外。「進來吧!」
被識破了!殷泛陽態度自若地自外踱進屋內,完全沒有此時該出現在臉上的羞愧。
「什麼時候驃影堡的日影堂主也會竊听了?」
殷泛陽俊朗的臉仍掛著笑容。「這話說得可嚴重了,我不過是想關心嘛!」他徑自拉過一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下。
「你太閑了嗎?」這樣說自己的屬下是不太好,但他實在沒有心情與殷泛陽說笑。
殷泛陽嘖嘖二聲。「原來堡主早恢復神智了嘛!那方才的表現……」
雲御風沉下臉。「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要說的,想必堡主必然清楚,這樣剌傷吟蝶,你心底也不會好過的。」平常不拘小節、大而化之的殷泛陽有比人更細膩的心。
雲御風闐暗的眸子閃過一抹痛楚。他又何嘗願意這麼做?
「你不了解。」雲御風悠悠道。「我隨時會因為癥焰之毒昏迷,甚至死去,在這種情形下,疏離她是最好的結果。之後,她會遇到一個真正能保護她、愛她的男人,屆時,她會忘了我的。」雖然早已設想過這種情況,但在說出口後卻仍覺得難以接受,他不願去細想。
殷泛陽輕笑出聲。「你真的這麼想?你真的能坦然接受心愛的人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犧牲自己,把自己心愛的人拱手出讓?」他搖搖頭。
雲御風挑眉。「日影,你的確太閑了。」
「嘿嘿,堡主,我可是才忙完,你可別又想派我去出什麼任務。別瞪,我走就是了。」臨行至門邊,他才又回頭。「如果你想傷她,那麼剛才的見血就足以讓她痛上好一陣子了。」他滿意地看見雲御風臉上的神情一變,便頭也不回地步出影主居。
不過,比起心傷,她手上的傷又算得了什麼呢?殷泛陽抬頭望著天邊懸掛的月牙兒,悠然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