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兩個女孩落座在一家咖啡廳里。
「我很抱歉!我不該偷看別人的信的,但是我實在忍不住好奇,請你原諒!」藍佳涵再次道歉。
「不,你不用抱歉,這是我的錯。我早該猜到他會因為那件事而立即搬家的。我不該再寄出那些日記的。我跟他的故事早就結束了,是我的日記介入了你們的故事;所以,真正該說抱歉的應該是我。」
「你不要這麼說,你這樣會讓我更過意不去的。」
「其實,我把日記寄給他,最主要的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我不希望他因為我而內疚一輩子。我想你也知道,當初我讓我姊姊告訴他一個錯誤的消息。我非常了解他這個人,要是他一天不能證實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麼他就會因此不斷自責內疚下去。我不忍心再見他這個樣子,所以我才會寄那些一日記,想讓他知道我還活著。」
「可是,你拖了兩年。」
袁柏梅淺淺一笑。
「沒錯。除了寄回日記,我沒有附上任何只字片語證明信是由我本人寄出的;每篇日記最未端的梅花,也是我當初寫日記時就畫上的;另外,信封上的字跡也不是我的,是我請姊姊代勞的。所以,我想,當初你在看到日記的時候,應該也不十分確定日記的主人和寄信的是同一人,更何況是他呢?」
「所以,你是在吊他胃口,花了兩年的時間把日記寄完之後,才親筆寫了封信,讓他知道,其實你還活著的。」
「沒錯。我雖然不希望看到他內疚,但也不甘心他這麼快就解月兌。他把我傷得這麼深,我吊他兩年胃口也不為過吧?只是沒想到……」
藍佳涵尷尬笑著,覺得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那你今天來找它,是為了——」
「其實今天沒打算見他的。在下午這段時間,他多半在上班不會在家的;我只是想確定他是不是還住在那里。不過,我還是要再見他一面,在我回美國之前。」
「為什麼?你不是很恨他嗎?」
「本來是的。我也曾想過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了!但是,兩年的時間讓我改變了很多,我對他已經沒有恨了,現在我只希望能好聚好散。我知道一定要讓他看到活生生的我,並親口告訴他我不再怨他了,他才能真正心安,走出自囚的心牢;我也才能了無牽掛的去尋找我自己的人生夢想。」
藍佳涵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何其有幸,踫上像你這樣的女人;即使曾經怨恨,但你還是在乎他。」
「那你呢?我相信換成你,你也會跟我一樣。」
不!她不要一樣啊!她要和澤維攜手走一輩子的,怎麼會一樣呢?藍佳涵的神色充滿了顫栗及傍徨。
「怎麼了?」袁柏梅發現她的臉色不太好。「你是不是想問我關于David的事?」
「是,我要問你,他真的是同性戀嗎?她艱澀的開口。
「如果不是,我又怎麼會離開他。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樣的事情,但這是事實;我都以生命作證了,又哪有虛假的道理?」
袁柏梅露出藏在長衫及手表下的傷痕給她看。雖然割痕已復原得差不多,但仍隱約可見一條又一條的傷痕。
藍佳涵倒抽了口氣。
「你一定愛他非常非常深。像我,可能就沒有你這樣的勇氣。」
「那也不一定,你只是沒經歷我經歷的;否則,也許——你會和我走上同一條路。」
「你是指……」
「那天早上,我們原本是約好要去看花季的。原本說好,他會開車來接我,但是一早我把一些野餐餐點做好之後,我發覺天色還早,所以我就想干脆自己過去找他;一來給他個驚喜,二來我們可以一起在他家用餐,吃過早餐之後我們再出發。你知道嗎?我從不曾在一大早去他家找他,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吧,所以他才——很放心的讓他的親密愛人在他那過夜。你能想象嗎?兩個大男人全身一絲不掛的交纏在一起做那事。你能想象那是什麼樣一個畫面?而其中還有一個是你愛了四年的男人!你能想象嗎?」
「別說了……」藍佳涵虛弱的應道。她不能想象也不敢去想。
「而更諷刺的是,我之所以會發現這個秘密,是因為他曾以生日禮物的名義交給我他屋子的鑰匙;否則,我根本無法自由進出他家看到那不堪的一幕。」袁柏梅自嘲的笑了笑。
「我相信你無法想象我在那一瞬間的感受,痛苦、絕望、震驚……我這一生從沒有像那一刻這麼痛不欲生。後來他在門外走廊追上了我,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只問他︰「你是同性戀嗎?’他說是。我再問他︰‘你真的是同性戀嗎?他沒再正面回答,只說了句︰‘柏梅,原諒我,我對不起你!’接著我又問他︰‘你是同性戀,所以不可能會愛女人、也不可能會愛我!你從來就沒愛過我,是不是?「他沒否認,他還告訴我,他和我交往是為了隱瞞他同性戀的身分,為了朋友的懷疑,為了應付他父母的催促,他必須要有一個異性戀人。听完之後,我還能再說什麼?我再也無話可說了。」
藍佳涵不禁伸手緊緊握著她,因為她知道,她當時所受的打擊太大了;所以,才會一時想不開走上了絕路。
「所以,不是因為我愛他愛得深,我才會這樣做。若是你也經歷過和我同樣的事,也許你會和我一樣。」袁柏梅也反握著她的手,衷心說道︰「小涵,其實我們是不一樣的。他是真的愛你,不像我,只是他利用的工具;若你真的愛他,就不要介意他過往的歷史。兩人真心相愛,這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你說什麼?他真的愛我?你怎麼知道?」
自從得知澤維是同性戀的身分後,藍佳涵對于他對自己的愛,究竟是真是假,就再也無法確定,為何柏梅會那麼肯定呢?
「因為我太了解他了。其實他是個善良的人,他什麼都好,個性、處事、待人各方面,他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好男人。對我來說,他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不愛我。可是你不同,因為我了解他。在經過我那樣的事情之後,他是不可能再自私的為了他自己再欺騙任何一個女孩子的感情,他絕對不會的!」袁柏梅語氣非常堅定的說。
「真的嗎?」藍佳涵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當然!其實,我從不認為性傾向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以前,我有一個大學女同學是同性戀,她一輩子沒喜歡過男人;可是她卻在大學畢業之後,愛上了她的上司,兩人最後還結婚了,現在有兩個小孩。我早上還去看過她,她幸福甜蜜得像是個世界上最快樂的女人。」
「那當初你為何這麼決絕的就要結束生命?難道你不希望他有一天會為你而改變嗎?」
「不,我不認為有這麼一天。四年了,我都沒辦法讓他愛上我,將來也不可能。而且,就算他當時告訴我,他真的愛我、沒利用我,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繼續和他在一起,尤其在我看到那一幕之後。」袁柏梅嘆了口氣又說︰「其實,我也不該把整件事怪在他身上,我也有責任,是我自己喜歡他、纏著他,還主動向他示愛的。我想,他是不忍拒絕我,看到我失望,才會和我在一塊的;現在想來,我自己也有錯。」
「你別這麼想,如果愛一個人有錯,那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是對的?」
袁柏梅感激的對她點點頭。
「你這次回來不是要見他嗎?我可以幫你聯絡啊上!」
「不了,我臨時改變主意了。我覺得沒有再見他的必要,看到你就像看到他一樣;你只要幫我轉告他我還活著,這就夠了。」
「那你是不是要回美國了?」
「還沒那麼快,我會再待一段時間。怎麼?舍不得我走啊?」袁柏梅開玩笑的對她眨眨眼。藍佳涵握著她的手更用力了。
「是的,的確是舍不得。將近兩年,我每天讀著你的日記,了解你的喜怒哀樂,分享你生命里的種種轉折,因你的高興而高興,因你的難過而難過。我覺得我就像另一個你一樣,有著一份微妙的感情連系著我們。我想你是不會懂的,我對你——
「不!我懂。你面對我就像面對鏡子一樣,不只因為我們愛上同一個人,有類似的感情路;還有因為你太了解我了,就如同了解你自己一樣;所以,我們就好像是不分彼此的生命共同體了。」「你說的沒錯!所以,我很希望想和你成為好朋友。」
「那有什麼問題!我們不但可以成為好朋友,也可以成為好姐妹,你說是不是?」袁柏梅嫣然一笑。
「謝謝!能夠認識你,是我最大的榮幸。」
「我也是。」
深夜十一點多,藍佳涵走進了「稻草人」。所有員工都已經下班了,一樓空無一人,只剩下幾盞燈還亮著。
她走上樓梯來到二樓。第一眼觸目所及就是徐澤維上前輕輕擁抱了陶貫聰,但隨即沒多久便放開了。
見狀,她心里沒有任何起伏波濤,反倒十分平靜;因為她知道那不代表什麼,那只是友好的表示而已。
陶貫聰揮手和徐澤維道別,正當轉身要走的時候,兩人同時看到了藍佳涵,陶貫聰走近了她。
「藍姐,你來的正巧,我剛好可以和你說再見。」
「你要——離開這里?」
「是啊!我們家最近開了一個小吃店。我要待在店里幫忙,這里我就不唱了。」
「是嗎?真可惜,以後就听不到你那麼好听的歌聲了。」
「還好啦!也沒多好听,唱得比我好的人太多了!好了,我不跟你聊了!我要回去了,拜拜!」
「拜拜。」她目送著他下樓的背影。
徐澤維走近她。
「怎麼突然來了?你先坐一會,我先收拾會東西,收拾好就可以走了。」
他才轉身走沒幾步,就被叫住了。
「你曾經喜歡過陶貫聰,對不對?」她想起當時三人儼然成了個「嬲」字的情形。
徐澤維整個人僵住了;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統統都知道了,你不用再瞞我了。」
「你知道什麼?」他沉著臉。
「我知道你是同性戀。」
徐澤維倏地轉過頭來看她,驚慌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是我自己發現的。」
「你怎麼發現的?」
「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柏梅她說,你變心了不再愛她,她可以認!你移情別戀愛上了別人,她也可以認!你是個有婦之夫不能給她一個名分,她還是可以認!但你是個同性戀,她就是不能認!可是我要告訴你,我和她不一樣,你是個同性戀我可以認!只要你告訴我你是真的愛我,你不是像對她那樣的來欺騙我,我什麼都認!只要你是真的愛我,我都不在乎了!你告訴我啊!你是真的愛我嗎?」她哭喊著說。
徐澤維完全震住了。只呆愣了幾秒鐘,他立刻飛奔上前,緊緊擁住了她。
「是的!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愛你!」藍佳涵終于流下興奮的淚水,這比他第一次對她說三個字,還來得教她感動。
他們把樓下大門及電燈關好,在二樓一個靠窗的位子並肩坐下,互擁著彼此坦誠告白。
「那時候,當我發現你就住在我以前住的地方時,我真的十分震驚;只是我沒想到,居然還有內情。」
「真的是冥冥之中往定的巧合吧。我也從來沒想過,你會是我每天觀賞的‘連續劇’中的男主角。原來我早就知道你過去的事,只是不知道David就是你,你就是David」。
「柏梅還好吧?」
「很好,她也變了很多,一點也不像我在她日記上看到的感覺。她變得很成熟獨立,有自己的思想,是個標準的新都會女性。」
「那就好,這樣我也就放心了。」他真正松了口氣。
「你對她很內疚是不是?這兩年來,你從來就沒真正把她放下過?」
「是的,從來沒有。從我接到她姊姊那通電話開始,她告訴我柏梅割腕、吞安眠藥自殺,生死未卜。她質問我到底對她妹妹做了什麼,我根本無法回答,之後,她卻什麼也不說的就把電話掛斷。接著,我就像瘋子一樣,到各大醫院去查詢她的蹤影,可是卻一無所獲;後來,我就從她姊姊口中得知她自殺身亡的消息。將近兩年來,我沒有一刻真正走出這個陰影;雖然我始終相信她還活著,但是一天沒找到她還活著的證據,我就一天都無法心安。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解月兌了。」
藍佳涵握住他的手。
「你是真的可以放心了,柏梅已經原諒你了,她不再怪你、不再恨你了。」
「但是,始終是我欠她的,我想我已經沒有補償她的機會了。」他幽幽的說。
「誰說沒有?」她抬起頭,仰望著他說︰「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只要你對我好一點,也就是對她做出補償了。」
「你喲,真精明!」他在她鼻頭輕捏了一下。
「那還用說!」她洋洋得意得很。
「小涵……」他突然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你真的不介意我是同性戀嗎?」
「當然不,只要你愛我的話。」
「可是你不覺得——同性戀是心理變態、不正常的嗎?」他艱難的說出一般人對同性戀者的評價。
「不;你怎麼會以為我會這麼想呢?我記得我曾說過,我對同性戀完全沒有歧視,我非常明白性傾向是怎麼回事?我可以包容——」
這是兩回事!小涵,先前你是一個旁觀者的看法,但現在不同了,你的另一半是同性戀啊!你所愛的男人他也會愛男人,你在心里不會產生疙瘩嗎?要是將來我們結婚了,你不怕有一天,你丈夫外遇對象的會是個男人嗎?縱使我愛你、為你改變,我也不過是從同性戀變成雙性戀而已,我還是有可能會愛男人的,你真的不怕嗎?」
「不怕!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之後,就不會再愛別人了,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我要是對你沒這份信心的話,你縱使是異性戀者,你也不會是我要的那個男人。」
「小涵……」因著她這份信賴和包容,他內心感動得無以名狀,他下意識把她擁得更緊。
「現在我知道了,為什麼你會在學校吻過我之後突然一聲不響,人就消失不昆蹤影了。你是怕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你,到時候就會像柏梅一樣受到傷害,是不是?」
「我怕我的愛是不完整的,你不會要。」
「現在你知道我要你,那麼,我可以跟你要承諾嗎?」
「什麼承諾?」
「承諾我你永遠不會再無故消失不見,承諾我你要永遠照顧我,陪我到地老天荒。」她半認真半孩子氣的說。
徐澤維故作無奈的淺淺一笑。
「這些話我承諾過了,你還要我再說一次嗎?你們女孩子怎麼老愛听重覆的話?」
「不一樣。上次口說無憑,這次我要你發誓!」她幫他舉起右手。這樣才算數,承諾才有效!」徐澤維卻自動的緩緩放下手,因他想起了Jacky,想到他身上可能被感染到的愛滋病毒……不!他不能給她承諾。
「怎麼了?你不願意發誓?」她心里非常失望。
「不,不是的!我還不能給你承諾,因為……」
「因為什麼?」她都快哭了。
「因為……」
看著她眼中的失望,他心里十分不忍;只遲疑了一會,他就決心要告訴她真相,因為他認為兩人之問不該有任何欺瞞了。
「我可能感染上愛滋病毒了。」
「AIDS?為什麼?」她幾乎整個人要跳起來。
他把他和Jacky之間的恩恩怨怨,全部明明白白的告訴她。
「你害怕了嗎?後悔和我在一起嗎?」他瞅著她間。
「不!我不害怕?我也不後悔。而且我相信你不會被傳染的;只是我不明白,你那天為什麼還要去找他?」
「可能是因為我不相信自己真會愛上女人吧?會跑去找他,也許是潛意識想證明我到底還是不是同性戀。只是沒想到,卻證明出問題來。」他苦笑著。
「檢驗報告什麼時候拿?」
「後天早上。所以,我得在那天拿到檢驗報告之後,才能決定能不能給你承諾。而且,你千萬不要陪我去,我會膽怯。」
「我相信你一定會沒事的,你的承諾我是要定了!」
「謝謝你對我的信心,我也希望如此。」
「知道結果之後,馬上打電話給我。我後天請假,我會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嗯。」
藍佳涵把頭靠在他肩上。
「澤維,後天拿了報告之後,我們上陽明山去賞花好不好?」
「好!」回答之後,他才又接著補上句。「奇怪了?為什麼你們女孩子都這麼喜歡花呢?」
藍佳涵沒答覆他,只是甜甜的笑了笑。接著,她就閉上了眼,緩緩進入了夢鄉。
其實,她對賞花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只是為了再次證明,她和柏梅在他心中是真的不一樣的。
夢中,她置身在一片花海當中;可奇怪的是,陪伴在她身邊的居然不是他,而是……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