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 第七章-02 作者 ︰ 安妮塔•藍伯

雷克像個生女敕的水手被人撞見在火藥室抽煙似的,一把將要命的證據塞入口袋。「謝謝你。」他喃喃道。

她仍伸著手,笑容過度甜美地說︰「這要四便士,爵爺。」

原來如此,她想玩游戲,是吧?「你真是唐突無禮,茱莉。」

「又如何?你真有代表性。」

「這話什麼意思?」

「不談了。請給四便主。」

「四便士做什麼?」他問。

「郵資。」

他呆若木雞,迸聲反問︰「你肯接受一個吻作為替代嗎?」

她的笑容消失,細巧的耳鼻歙張。「別油腔滑調。你跟你的情婦信函往來是你的事,收取郵資是我的事。」

羞慚冷卻了挑逗的企圖。「對不起。」他從抽屜取出一枚金幣放在她的手心里。

「四十二先令?兩金尼?」她說。「我沒有零錢找給你。」

他輕輕將她的手指合起來握住金幣。「其它的拿去付郵車的費用。」也原諒我這個小丑。他幾時才能學會應付這個女人?

她盯著金幣半晌,搖搖頭。「不,我不能接受。把它送給蕭夫人吧。她和你的兒子比我更需要它……尤其你現在要把他們攆走了。」

她譴責的口氣令雷克吃驚,他說︰「我不知道你竟會毫無道德到偷看別人的信,而且洛伯不是我的兒子。」

她挺直了身子,向他跨近一步。歐薄荷的清香驅散了紫丁香的濃郁。「我沒有看你的信,齊雷克,我從不看別人的信。道格親自送交你的信,他告訴我蕭夫人又哭又笑,因為你要跟她斷絕關系。而且,你說那孩子不是你兒子,什麼意思?」

耐心,雷克告訴自己。她慣于保護無助的孩童。「那孩子五歲。我……咂……認識蕭夫人才一年左右。縱或如此,我已安排了他的就學。我相信她給我的信是關于此事。」

茱莉張口結舌,平滑的額頭皺出一道紋。「哦,原諒我。我不該妄下斷論。」

打從與安茱莉見面起,雷克就不斷被她坦率的態度弄得陣腳大亂。他想擁抱她,希望她依賴他。他想問她為什麼扛起郵局的重大責任。用言語追求她並不容易——尤其如果類似地前任情婦的話題不斷鑽入交談中。不過,再想想,他幾時跟茱莉有過正常的交談?

「我原諒你,親愛的,」他愉快地說。「既然問題澄清了,告訴我,從我上次見到你看到現在,你都在做什麼?」

她把金幣塞入袋子。「你上次見我,我是在睡覺。」

他記得她的模樣有多麼甜美,像天使一般,雙唇微張,被單蓋到她的下巴。「而且很美。」

「你是個喜愛惡作劇的丑怪巨人。」

「我不是。」

「我把你的畫扔進垃圾桶了。」

「垃圾桶?」她的話有如拳頭。他已多年未提筆作畫,而且那幅畫並未展現他的才華,但是熟能生巧,他的技巧會恢復。

「哦,我傷了你的感情。」

這次她想欲擒放縱了,嗯?這方面他可以與她匹敵。「我猜這表示你不肯再做我的模特兒了?」

她像女皇一般尊貴地走向他。「我從來就沒有做過你的模特兒,你闖入我的房間——」

「不,我沒有闖,」他打斷她,希望能拖延她的忿怒。「我非常靜悄悄。」

「我真高興你覺得擅闖私宅是這麼有趣。」

她的表情堅定可畏,就像在裁縫店內護衛施昆彼時一般。雷克好喜歡。「你生氣時真迷人。」

她大笑,眼中的火花轉為挪揄。「你以為我會被如此缺乏創意的奉承所打動?」

雷克有如在茫茫大海中慌了手腳,他發覺要贏得她的心一點也不容易。但是這項挑戰卻讓他呆滯的腦子頓生靈感。幽默失敗了,開門見山可會奏功,「要怎麼樣才會打動你?」

她走到壁爐前,模克利夫蘭公爵最喜愛而自豪的一組鐵制士兵塑像。這幽暗而男性化的房間有了她,似乎明亮許多。雷克的生活亦然。

「如果,」她表示。「我要被打動,對象也不會是個有小偷的本事,和低級的想象力的男人。」她霍然轉身,對他搖著手指。「听我的勸告,齊雷克,把你的藝術靈感限制在車輛和靜物水果上,把你的多情限制在歡迎它的人身上。」

假如自尊是溫煦的風,他已夠死在水中。他自我辯護地說︰「要勸退我,憑幾句賣弄辭藻的侮辱還辦不到。尤其是你不久前才投入我的懷抱,差點把我的臉吻掉,鼓勵了我對你的感情之後。若非你外婆和那個嘮叨的牧師在郵務室內,我會一路抱你上樓,放在你的床上,讓你嘗到我的多情。」

她堅不退卻,旁人只能從她上下起伏的胸部看出一絲她的氣忿。「我會早在你強暴我之前就清醒過來。」

她會醒過來——許多次。「那麼你承認你曾經心動,曾經想要我。」

她氣得雙頰脹紅。「我是……好奇,而且氣昏了頭。」

「你現在也在生氣。」

「我一直生你的氣。」

小心,茱莉,他心想,你已經無法自拔了。「那麼,換言之,你一直想要我。」

她雙手一攤。「我真不懂何必費神跟你談話。」

雷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你費神,是因為你喜歡我。」

「不,」她試圖掙月兌。「我不喜歡你,至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喜歡。哦,真是費神!我的意思是,你的想法錯了。」

她並未再掙扎,于是他追問︰「我的想法是什麼?」

她站得好近,他可以看見她羽毛般的睫毛。她輕聲說︰「你以為你可以耗弱我的意志力,你以為我會把我的童貞獻給你。若不然,我相信你會下手強奪。」

他狂馳的思潮猛烈停頓。童貞。為什麼他曾假定她不是處女?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情境。除了她有一副豐滿的胴體,她還是全英國最獨立自主、最有潛力的女人。他以為她會有個情夫,而且,為什麼沒有?

呆愕之下,他讓這項無比悅人的信息在他心頭扎根。他會很快向這個曠世奇絕的女人引介激情的樂趣。他的身體應和他的想法。

「怎樣?」她質問,退後一步。「你無話可說啦?你會試圖在此地奪走我的童貞嗎?」她眼中閃動著激挑之色。「現在?」

他吞口口水,啟齒欲言,但她的表情制止了他。他興致勃勃地望著她的目光落向他的胯下。

「你的庸俗多麼容易預料呀!」

她的機敏狡黠令他惱火。「喂,看著我,茱莉。」

「我已經看過了,謝謝你,而且我對家父的最新獻禮根本毫無興趣。」

雷克大笑以掩飾自己的尷尬。「相信我,親愛的,令尊與我將要奉獻給你的根本毫無瓜葛。」

「就算是教皇替你的品行作證,我也不會相信你。」

「那麼,國王怎樣?」

她故作輕描淡寫地問︰「你寫信給他了。為什麼?」

「擔心了?」

她信心十足。「一點也不。」

「哦,我認為你擔心。」而且她該好好擔心一下。「我認為你也怕我。」

「哈!你給自己臉上貼金。你以為我會愛上你。」

「對,沒錯。我是個金龜婿,而你是人人爭取的首獎,茱莉。」

她握拳重擊壁爐台,步兵塑像應聲震倒。「我不是獎品,雷克爵爺,」她說著,扶正塑像。「我是個棋子,跟你一樣。」

她這句話的確瓦解了他的斗志,他的雙手頹然垂落。「就是那紙婚約,是嗎?」

她的神情軟化了,看上去好脆弱,令他覺得她會哭。「是的,就是那紙婚約,否則你為什麼要我?你可以得到全英國任何一個合適的、甚至不太合適的女人。大概連法國、西班牙也包括在內。別裝了,我們知道你為何來此。」

他突然念頭一動。「別動,我立刻回來。」

他不讓自己有時間考慮後果,大步走進他的套房,拿著一份文件回來。「拿去。」他把它塞入她手中。「沒有你的簽字它一文不值。撕掉它,扔進火里或掛在旗桿上,茱莉。我不在乎。」

受傷的自尊令她雙頰脹紅。「我早就知道你並不想娶我。」她搖晃著文件。「你對這文件的漠不關心足以證明我的想法。」

她誤會了,雷克的耐性繃斷了。「我當然想娶你,我從未隱瞞過這一點。可是我幾曾真正向你求婚過?」

「你並沒有真正求婚。」她邊說邊撫弄著羊皮卷,姿態撩人令雷克受不了。「你當著全巴斯城的市民告訴我,我們將成為夫妻。」

雖然他明知那姿態和動作是純潔無邪的,他仍情不自禁想象她的手以類似的動作在他身上游走。

「你否認自己說過的話嗎?」她問。

他的膝蓋快發抖了,他若不盡快將那文件自她手中取走,他必會後悔。「我不否認。可是你怎知你不會想嫁給我?你根本不肯認識我、了解我。」

「相信我,我了解得夠了。或許你忘了,可是我曾經大度面對這種情況。」

「我跟其它人不同。」

她上下打量他。「哦?怎麼不同?」

她永遠不會知道答案。「我想要你。其它人配不上你,而我願意證明我配得上。」他刻意盯著文件。「撕毀它。」

她反而將它抱在胸前。「你不能當真。你不了解家父。他毀了四個正派男人,第五個傾家蕩產。為了給我找個丈夫,讓他抱個外孫,他手段無情。」

冰冷的恐懼滲入雷克的骨髓,但是他擠出一絲微笑,說謊道;「我不怕令尊,而且我了解你何以不肯被迫結婚。」

「那你的重點是什麼?你又怎麼會被迫答應結婚?」

但願他能告訴她。他取過文件,扔在克利夫蘭公爵的書桌上。安全了。他的虛張聲勢奏效了,他說︰「我的重點是這樣——我們彼此不了解。你是個聰慧能干的女人,而我是個智力中等的狡黠巨人。」看見她笑了,他急忙說下去。「我認為我們試試求愛的階段,看看你是否不喜歡我。」

「我不是不喜歡你,雷克。我不能嫁給一個睜著眼楮說謊的男人。」

「我又怎知你能否讓我信任、托付我的‘謊言’?」

「你不知道。」

「我願意冒險。我們就從周二晚上去辛普生俱樂部開始。」

「不行。」她又開始扶正壁爐台上的士兵塑像。「我得跟藍先生和韋馬歇先生見面談事情。」

「那,周三晚上去魏家俱樂部。」

「抱歉,你得一個人去。我得陪亞伯去布里斯托,我們要到周四才回來。」

「這都是搪塞之辭。」

「不是。布里斯托的職員是新來的,我必須去檢查他作的記錄。」

「那,周四晚上去辛普生俱樂部。」

她的貝齒咬著嘴角。「你看過社交行事歷。」

他虛張的勇氣漏風了,但是他拒絕認輸。「你肯跟我去嗎?」

「我肯在周五跟你去跳舞,但是你必須答應兩個條件︰你要保證停止午夜拜訪;同時取消印制喜帖和文具用紙。」

詫愕之下,他說︰「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杜比急于讓我知道。」

「你不喜歡他。為什麼?」

她嘆口氣。「這是個很古老又通俗的故事。」她將一台模型大炮移至她布置出的前鋒位置。「你會覺得很乏味。」

「我好奇,告訴我。」

「不。」她尖聲說。

他該見好就收。「好吧。你信守諾言,局長小姐,我就會信守諾言。」

她伸出手。「我們會做朋友。將來有一天你真結了婚,帶著你的夫人回到巴斯,我們會相處融洽。握手言和?」

她的手滑入他的,他立刻期待更親密的擁抱。她會成為他的夫人,上帝為證。「當然。你回來和第二天一早我就會去看你,我們去十字浴室。」

「好啊。外婆一定會喜歡她的護花使者。」

厭惡感席卷他。

「你為什麼神色如此沮喪,雷克?她又不會咬人。」

此話說得太客氣了,因為洛克堡的文娜對她的敵人會吃了還不吐骨頭。他了解她這種人,他也知道如何對付她。但是,他能在不傷害茱莉的前提下,讓她明白她外婆的真面目嗎?

「雷克……」

他毅然不再想那殘酷的老惡婆。「她當然不會咬人。你現在要去哪?願意有個護花使者嗎?」

她聳聳肩。「我要去咖啡店遞送最新一期的‘塔勒三日刊’和‘紳士季刊’。我不需要護花使者。」

「啊,可是你需要的。」

「為什麼?」

他撥搓光禿禿的上唇。「據余夫人表示,咖啡店不適合弱者女性的縴弱性情,而且充斥著政治和哲學這類嚴肅話題。」

茱莉大笑。「除非季刊在轉運時毀損,否則他們從未注意到我的存在。而且,嚴肅話題來不及讓我吃不消,因為我只去送遞刊物,立刻就出來。」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可以只手擎天。「反正我還是要去那兒。」他說謊。

「隨你吧!」

他握著她的手肘走向房門。他逗她道︰「我看我要親自去拜訪杜比,問他為什麼你不喜歡他。」

她抓住他的衣領,目光驚惶。「你千萬不可以去。」

他按住她的手。「為什麼?」

她緊張地看著他的領巾,又看看吸煙座,再看看牆上的肖像。最後,她說︰「他要我的工作。」

雷克托起她的臉。「看著我。」她看他,他說︰「還有呢?你隱瞞了他的一些事。」

她再度振作自尊,但騙不了他,因為齊雷克一眼即知什麼是謊言。一股深切的同情勾動他的心靈。「告訴我。」

「六年前,家父派杜比來此地跟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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