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該做的事,但不一定非要是你能做到的事。」
姑婆對康恩的忠告雖然一直縈繞在艾麗耳際。但她似乎無法琢磨出這話的含意。他姑婆為什麼不願康恩做他能做到的事,完全發揮他的潛力?無可置疑地,他姑婆是很寵愛他,但她為什麼不讓康恩得到最好的?而康恩似乎也把她的話當真?
艾麗正準備傳真給牟南維,然後打算去倉庫工作。但此時櫃台接來一通電話,星期一早上,費娜會有什麼事要找她?
「詹小姐,我能為你效勞嗎?」
「天哪,叫我費娜就好了。‘詹小姐’听著使我覺得老得可以做你姑婆了。」她輕笑,「對了,康恩說你是遺囑解讀專家?」
艾麗回答說︰「我的專業是遺囑、遺產和信托。不過,如果要推翻原訂的遺囑其實並不是這麼容易。」
「我知道,事實上我也知道這篇遺囑無法推翻,這正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原因。」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有位客戶拿著遺囑來找我,雖然條款很不公平,但我也無能為力。不過康恩告訴我說,你一向擅長處理這——」
「你也是律師嗎?」
費娜咯咯地笑著,「康恩沒告訴你吧?嗯,我想你們有更好的話題可談。不管怎麼說,我的客戶——」
「詹小姐——費娜,很抱歉,我手頭上的工作已經太多了,沒法子再接——」
「我不是要你接受這位客戶,而且她根本無力支付你的鐘點費。」
「你是臨時性的?」
「我是聘約性的,你如果要和我對分酬勞,我也很樂意。不過,我希望能為她提供一些免費咨詢。」
「費娜,我不能——」
「她是一個帶著一歲女圭女圭的單身母親,若照遺囑的規定行事,她就得挨餓,而同時受托管理財產人,卻偷偷地把錢浪費在不必要的花費上。」
艾麗不禁產生了興趣,「那是女圭女圭的爸爸留下的遺囑嗎?」
「不。是祖父,雖然他沒有剝奪孩子的繼承權,但等到孩子十八歲時,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給他了。」
「難道沒辦法對付受托人?」
「至少我沒想出來。再說那母親並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他祖父不喜歡她,她自己應該是最好的受托人。」
「我可以幫你看看,但是不能保證什麼。」
「我也沒叫你做任何承諾,今天下午六點來我辦公室如何?」
艾麗同意了,同時記下費娜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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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你為何想不開,居然要和杰夫叔叔的老佣人談話。」伯爾搖搖頭,「如果瑞福說他有證據——」
「他沒這麼說。」艾麗提醒他,「他只是說他有證據,但並未明說是一封信,或一封證明文件。不過,也可能是別的東西。」
「有沒有辦法讓他說出來到底是什麼?」
「等正式進入司法程序,他就得立刻拿出證據,但到那時候——」
「你想他會同意進法庭嗎?我還是覺得他在唬人。」伯爾不安地走到窗前。
「也許你說得對,不過.我如果確知他沒有任何證據,會覺得更安心。」
「很好,我會請秘書把佣人的地址印給你。」伯爾笑笑,「我個人認為,瑞福只是趁機報私仇,我們不能讓瑞福這種人玩弄法律,對不對?」他走向她,「艾麗,去喝一杯好嗎?該是收工的時候了。」
艾麗看看表,同時起身,「抱歉,我另有約會。」
伯爾挑高了眉毛,「我以為你來德魯斯只是來處理我的案子。」
「別擔心,伯爾,我不會向你收這段時間的費用。」
艾麗進入費娜的辦公室後。接待員抬起頭向她微笑,「嗨,任小姐。」
艾麗頗為驚訝,「你怎麼認識我?」
「我們沒多少客戶能穿得像你一樣,費娜說她馬上就來。」
艾麗四下張望著,想找張椅子坐。
「我去拿檔案,第一間辦公室空著,你可以用。」
辦公室雖小,但裝潢得很有條理;每張桌子的文具都很齊全,不過沒有任何東西指明這些東西是屬于誰的。
幾分鐘後,費娜步入小辦公室。她穿著長褲和毛衣,滿頭銀發有些凌亂。
「真高興你能來,我等不及要看看你有什麼發現和想法。」
「還沒什麼發現呢,我們不能以受托人違反投資揪他上法庭,因為那位祖父太愚蠢了,遺囑里沒說明這一條,而且,他還沒做出任何足以讓法庭判定他是有意浪費金錢的行為。」
費娜搖頭,「只有他為遺產維修所花費了大筆費用,這是受托人自己說的。這兒是修理費明細。」
「嗯,從表面上看不出這些價格有什麼離譜,中確有令人懷疑之處。
「是啊,我想他很清楚我們沒法子動他。」
艾麗又拿起遺囑,「我想,你沒法子證明這些花費中,有部分竟流入死者最要好朋友的口袋中吧?」
費娜嘆息,「我有好多疑問,但要證明……嗯,你也知道要進行調查需要多少錢,私家偵探的費用不便宜,而我也不忍心叫客戶借錢去雇用私家偵探。」
「除非你很確定到底做了什麼,」艾麗同意,「但那樣就不用進行調查——你大部分的客戶甚至無法付你費用,對不對?」
費娜苦笑,「是啊,我們的客戶很多是貧窮的勞工階級,但他們還不符合可以得到免費法律協助的清貧階級。」
「這樣你怎麼能生存?」
「你是說我個人嗎?噢,我也執業,但要維持這里的開銷的確不容易。我們這兒偶爾也有律師自願來幫忙。我同時也教育人們自己處理他們的法律問題。」
艾麗微笑,「費娜,你處理很多信托或遺產的案件嗎?」
「每個人都需要立遺囑,對吧?當然,我的事務所也收費,以維持開銷。我想人們並不感激完全免費的東西,我們也處理一些離婚案。」她起身,「如果你需要影印這些文件,就告訴愛咪吧!」
艾麗笑著搖搖頭,「我在這兒看就行了。這麼多文件,影印起來會超出預算的。」費娜笑著離去。艾麗繼續埋首于遺囑中。伯她很難集中精神,心想也許吸些新鮮空氣會好些?也許散散步?甚至去逐浪?
就在這個時候,她想出了處理此案的答案。她眨眨眼,再看一遍。是的,文件上的條款是這麼說的,不多也不少。
她仔細地想了想,然後計劃該如何向受托人反擊,然後她去找費娜。她走出那問小辦公室向櫃台走去,此時她听見等候室傳來說話聲。
「告訴地主你有什麼要求,就像你剛才對著我練習的那樣,」康恩說︰「記得讓我知道結果。」他和客戶握握手,轉身要向費娜辦公室走去時。迎面撞上艾麗。
她從頭到腳仔細審視他。說實在的,她很驚奇,康恩穿著條紋襯衫和擦得閃亮的皮鞋。雖然沒穿西裝,但他至少沒穿牛仔褲。
「你知道嗎?」她甜甜地開口,「我有些擔心你呢,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受驚的樣子,也算大湖效應嗎?」
「我沒想到費娜能說動你來參加她的慈善事業。」
「三個禮拜沒執業,你已經不知道怎麼板起臉孔了……噢,對不起,你還是提供法律服務,對不對?只不過不是以傳統的方式罷了。」
康恩聳肩,「這只是地主和佃戶間的問題。如果我用寫信的方式,每個人都會上法庭了。如果她只是以人與人溝通的方式去——」
費娜出現了。「你們倆都沒事啦?」
「可以這麼說,」艾麗低應,「康恩,你常來這里嗎?」
「有時候來幫忙。你為什麼要問?」
費娜一手放在艾麗肩上,一手握住康恩的手腕,「時間晚了,有任何事都等到明天再說吧,你們倆何不去看場電影或什麼的?」
「好主意,」艾麗說︰「但除了看電影之外。」她將檔案交給費娜,然後走去拿自己的公事包。
她出來時,康恩正倚著她的汽車,「你看起來生氣了。」
「恭喜了!」她繞過他,打開車門。
「為什麼?」
「你告訴我,你得了職業倦怠。」
「我是啊。」
「你說不想再執業。」
「我是這麼說,但是——」
「那你為什麼來這兒服務?」
康恩嘆息,「艾麗,我不只是自願而已,我還要和費娜共同執業。」
艾麗用力把公事包扔進汽車後座,「這是我听過的最荒謬的事。」
「這種方式可以打開溝通管道,而且人們也會信任你。「
艾麗氣憤至極,「你真希望我能了解?你瘋了?康恩,你一直告訴你不想再執業!」
「我並沒有一筆勾銷所有的職業規劃,我——」
「你說過所有的執業樂趣都沒有了,你無法否認自己是這麼說過的。」
「我是說過。在惠德繼續執業是沒多大的樂趣,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每星期工作一百個小時,你認為有多少資深股東能參加孩子的生日宴會?」
「別試著改變話題!」艾麗忿忿地說︰「你要以慈善事業取代原先的工作?自願提供時間處理細微末節的地主問題?」
「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是小問題,而我也不完全是自願的,費娜會付費給我!」
「她能付多少錢給你?我打賭你甚至沒辦法過寬裕的生活。」
他抓住艾麗的肩膀,「艾麗,你難道看不出來。我並不擔心自己能不能過活,我只擔心自己能不能過得有意義!」
她瞪大眼楮望著康恩。等他放手時。她身子忽地一軟,只好靠在車身上,然後無意識地揉著被他緊握而發紅的部位。
「抱歉。我無意傷害你。」他轉身走開。
「康恩,等等!」
他停步,但並未轉身。
她作個深呼吸,「沒錯。我是生氣,但更重要的是我受到傷害.為什麼你不把自己的計劃告訴我?」
他以平直的聲音回答道︰「因為我早知道你會有這種反應。」
「而你還一直誤導我?」她以苦澀的口氣問。
半晌後,他走到她身邊,「我們走一走吧!」
她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康恩,為什麼?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
他嘆息,「因為金錢買不到時間。」
他不止一次提到時間,他似乎被時間這個想法迷惑了……
「你……康恩,你得了重病還是怎麼啦?」
「我沒得癌癥,但人總會死的,是不是?我們又不是有無盡的明天可以揮霍。」
艾麗不知該松一口氣,還是該生氣,「拜托,別給我上那一套哲學課程了,這些人生難逃一死的話既愚蠢又無聊。」
他瞥了艾麗一眼,「我覺得你剛才認為我快要死的時候比較可愛。」
艾麗認為不理會他的抱怨,是比較精明的表現。
「好吧,我不向你說教,重點是我要把時間留給最重要的事、朋友和家人,我要活出自我。艾麗,那些點頭之交除去不算,你有多少朋友?」
「我想,半打左右吧。」
「那你最後一次和他們共度時光是什麼時候?」
我上星期參加了瓊安的聚會,可是只待了十五分鐘,剛好夠我和她打個招呼,和說聲再見……「姑婆是我最好的朋友,」康恩悄聲說道︰「但
她臨終前才告訴我,她愛我,我想她應該會早點
告訴我的,只是我一直都不在她身邊。」
「你也無能為力呀!」
「安養院的義工告訴我,她所訓練的那些員工一直在照頤她。她臨終前,她的朋友們都圍在她身旁。」
「那種景象很美!」
「是很美,但你知道我怎麼想嗎?如果我是她,我身邊半個朋友都沒有。」
「康恩,你多大了?三十二,還是三十三?你不認為自己有些病態嗎?」
「也許……有一點吧,但這是真的。我的父母都過世了,姊妹們各自過著自己的日子。我有數百個相識的人,但朋友呢?一個也沒有。如果我遇上麻煩,也沒有朋友可以投靠。」
「康恩,那真——」
「我並不可憐自己。」他很快地打岔。「我只是陳述事實。除非你先做別人的朋友,否則你得不到朋友的。但是你若出差到各地、遠離家鄉,甚至連秘書都找不到你時,該如何交朋友?」
艾麗有些生氣,「如果你是指雪倫無法找到我,告訴我瓊安生女圭女圭的事——」
「不是的。我是在談自己。我不希望自己的下半生都這麼過,我希望有真心了解我的朋友•希望有人不計較我的缺點而能愛我。」
「而你認為拋棄以往的一切就是解決之道?」
康恩似乎沒听見她的話,「等到恰當的時機,我希望我的妻子能成為我的好朋友。而不只是一個在我每周回家換干淨衣物時,才見一次的管家或保姆。我希望有時間陪孩子,我要帶他們去釣魚、教他們游泳、陪他們參加鋼琴演奏會或話劇表演。」
艾麗嘆息,「你一直談時間,可是想想你的工作。你可能要花更多時間換取你在惠德所賺的薪水。」「這我完全了解。」「好吧,就算你不介意降低自己的生活水準,你甚至還得工作得更辛苦,以取得基本生活所需。在這種小鎮上你也不可能專精一行,你勢必得花時間去多方學習。現在你也許覺得這些小問題很有趣,因為對你而言這些很新鮮,可是等到你每天面對的都是同樣的瑣碎問題時,你就會變得沮喪、厭煩。」
他停下腳步再度緊盯住她。艾麗想,或許這番話冒犯了他,但她不在乎。不論如何,總得有人告訴他生活的真實面。她繼續,「康恩,想想看,你和費娜的客戶混在一起的時間愈久,你能交朋友的時間就愈少;你接到的慈善案件愈多,能供給老婆孩子的收入就愈少;這樣下去,你一定是輸家,而你的同僚也不再尊敬你。雙子城的人已經在猜想你是被開除的,如果你不回公司,他們會更確定自己的想法。」
「但誰在乎?」
他的語氣很倦怠,好像體內的精力全被榨光了。
艾麗心中涌起一股同情,但她壓抑著不顯現出來。他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了,他需要的是坦誠。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他突然說︰「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說罷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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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辯論令她精疲力盡,她太專注于思考,完全沒注意到他們所去的方向,或他們離她停車的地方有多遠。等她終于模索回到自己停車的地方,才松了一口氣。
她回到招待所,看到牟南維的留言,再看看鐘,估計這通電話是幾小時前打的。她將留言放入口袋,決定明早再回電。
她累得沒力氣洗澡,也不想吃晚餐,只隨便從水果籃里抓了一個隻果。
「別再一廂情願了。」她自言自語。
吃完隻果,她決定去沖個澡。然後叫樓下送晚餐來,吃過晚餐得打個電話給瓊安。
瓊安的丈夫接了電話,他說瓊安正在喂女乃,不知什麼時候可以接電話。艾麗可以听見瓊安在問話,一會兒後,瓊安終于接起電話︰「艾麗,真高興又听到你的聲音。」
艾麗心中感到一陣暖意,「希望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你還不太晚。」
「噢,當然不會太晚,只是同時拿著听微又抱著女圭女圭需要一些技巧。你在家嗎?」
「我還沒回家,可能還要在外面待一陣子。」
「遺產案很復雜哦?」
「是的……還有些別的事。」
「總是有一大堆問題,是不是?有時我真高興這些日子以來,我唯一的問題就是女圭女圭,有空來看看女圭女圭,他是我最珍貴的……」
今天下午康恩是怎麼說的?「除非你先做別人的朋友,否則你得不到朋友的!」
「艾麗,你會回來參加女圭女圭的受洗典禮嗎?還有幾個禮拜,你能回來嗎?」
這時有人敲門,艾麗拉長電話線去開門。門開處,桂太太出現了,「任小姐,有位牟先生打電話來,他堅持要你接听。」
她點點頭,「瓊安,對不起,我得掛電話了,有空再打電話給你。」
接著是牟南維的聲音傳來,「我今天和文伯爾通過電話,我還以為你會和他在一起呢,因為你也不在招待所。」
「你給了我兩個任務,記得嗎?」
「那你是和康恩在一起嘍?這是我找你的真正原因,我希望今天能收到你的報告。你知道的,如果我不了解你的進展,我什麼事也不能做。」
「牟先生。他並沒告訴我在什麼條件下才肯回公司。」
「胡說,你只要立場堅定,告訴他你可以和他談條件。艾麗,不論他要求什麼,你都答應他吧。」
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听錯,「不論要求什麼?」
「是的,不論什麼,告訴他,如果他要娶我女兒,我也會把女兒鎖在房問里,只給她清水和白面包,直到她答應為止。艾麗,把他弄回來。」語畢就掛斷了電話。
艾麗呆坐著,不論他要求什麼……今天下午康恩說他要求什麼?時間。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可以培養友誼、經營婚姻和家庭的時間。
換言之,他要的是較充裕的時間,出差行程不要太緊湊,或者根本減少出差。這樣的要求不算過分,如果不願失去他,惠德應該考慮妥協。
仔細回想起來,康恩並不想放棄法律,他和她一樣熱愛這個行業,如果他能在合乎自己要求的條件下重返惠德……不論他要求什麼……康恩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了。
艾麗伸個懶腰,自言自語道︰「我們贏了!」現在她只要找到康恩,然後告訴他這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