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蘭蒂說,走進客廳。「我不是有意打擾你。」
黛芬抬起頭。她盤腿坐在地板上,雙手優雅地置于膝上,顯然正在冥思。午後的陽光穿窗而入。「沒關系,我做好了。每天下午我都會花一個半小時用來冥思,這樣對馬休有益。」
「我懂。」蘭蒂茫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她費力地想持續話題。喬爾一大早就離開了,蘭蒂變得心浮氣躁。「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謝謝。」黛芬回答。「上星期我去做定期產前檢查,醫生說一切都很正常。」
「听起來一定讓你寬心不少。」
黛芬嚴肅地點頭。「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醫生,全國最好的婦產科醫生之一。擁有合格的開業執照,當然。」
「當然。」
「她做了所有最新檢查,超音波、蛋白質掃描等,檢查結果並沒有任何問題或反常現象。」
「我知道了。」蘭蒂說。
「摩根跟我已經參觀過我待產的醫院的育嬰設備,都是第一流、最先進的,絕對可以應付任何可能發生的問題。」
「我猜你不打算請產婆來家里為馬休接生?」蘭蒂立刻對她的小玩笑感到後悔。
黛芬看起來一臉驚恐。「我的天!當然不,我的寶寶要得到最好的照顧。」
蘭蒂並不驚訝。她猜想馬休是否知道為了迎接他的誕生,他的父母投注了多少時間、金錢與心血?
摩根走進客廳,手捧著咖啡杯。「做完冥想了嗎,親愛的?」
「嗯,做完了。」黛芬讓摩根扶她站起來。「已經下午三點,補充我蛋白質的時間到了。」
摩根望著蘭蒂。「我們何不趁黛芬吃點心的時候出去走一走?」
蘭蒂微笑,因為逃離這幢房子的藉口而松了一口氣。黛芬凡事重視修理秩序與控制,壓得她難以喘息。
從她抵達西雅圖參加查理叔公的葬禮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單獨跟父親相處。能夠獨自擁有她父親的感覺真好,即使只有須臾片刻。這勾起了在她父親于兩年前踏上西雅圖命運之旅以前的許多回憶。
他是來此參加一項有關語言學之邏輯運用的學術研究會。蘭蒂很高興地送他出門。對于他自她母親去世後即迅速地蒼老,她一直憂心忡忡。他的生命已經失去光與熱。
然而,生命的火花在西雅圖又重新被點燃。蘭蒂欣見他又恢復往昔的生氣蓬勃。但是當他宣布已接受里奇蒙大學的教職時,她卻感到震驚莫名。
更令她驚訝的是,在三個月後接到他計劃再婚的電話。
而現在他即將擁有另一個孩子。
事情會容易些——蘭蒂決定道——如果她與黛芬之間能找得出一些共同點。可是黛芬就跟亞馬遜女王般地遙不可及。她跟蘭蒂的母親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她母親一直是個完美的賢妻良母。
桑瑪莉天性善良而熱忱、開朗。她沒有博士學位,也不曾出版過任何學術論文,但她知道如何營造一個溫馨的家。她知道如何應付桑摩根起伏的心情——無論是他的妄自菲薄或他的沾沾自喜。
「你喜歡里奇蒙嗎?」當她和摩根沿著昨夜喬爾慢跑的那條柏油路散步時她問道。
「很喜歡。我的課不多,有足夠的時間寫論文。我有一間開窗的辦公室。而且感謝上帝,星期五下午不用參加教職員酒會。」
蘭蒂縮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參加那些酒會。」
摩根對她微笑。「我已經受夠了那些病態的不合理傳統。我想你也是。我很遺憾菲力是個大混帳,但是我很高興你及時在婚前發現。」
「我也是。」
摩根停頓了一下。「你真的闖進他的辦公室發現他——他的——」
「不要說,拜托。」蘭蒂低語。
「他的——你知道是什麼——嵌在女研究生的嘴里?」摩根說完。
蘭蒂感覺自己的臉頰通紅。「對,沒錯,而且我真希望我沒有把這件丑聞泄漏給喬爾知道。我不知道昨晚我是著了什麼魔。」
「也許你只是要說出來。依你的個性,不可能會跟維拉特的任何人談論這件事。」
「對,這不是件可以跟自己同事討論的事,上帝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喬爾當我的听眾。我猜是因為夜深了我很疲憊,而且神智又不清醒。總之,我總算學到一個教訓。」
「什麼教訓?」
蘭蒂瞪視她的父親。「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不相信今天早上喬爾居然在電話中告訴菲力那些話。昨晚當我鑄下錯誤,在他面前剖析我的心,我的靈魂時,他一直表現得像彬彬有禮的紳士,非常能夠了解我的心情。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粗野。」
摩根咯咯發笑。「你也許覺得粗野,我卻覺得他的方法很有效。查理說桑氏之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完全是因為他在十年前放手把公司交給喬爾。」
「對于喬爾的工作能力我並不懷疑。很明顯地,他的工作能力很強。」蘭蒂挺肩。「而我打算學習每一件能從他身上學到的事。」
「每件事?」
蘭蒂急切地點頭。「第一件事。在我學習如何經營桑氏時,他會是我的老師。」
「應該會很有趣。」
「那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說了。」摩根的濃眉在沉思中聚攏。「有趣。黑喬爾不像任何其他你認識的人,蘭蒂,他不是那種象牙塔型的,他不買理論的帳,他只跟事實打交道。」
「我知道。」
「我強烈地懷疑他曾受過培養敏感度的訓練。」
「我想你說的對。」蘭蒂抑郁地一笑。
「也不按照規則玩游戲。他是那種自定規則的人。」
蘭蒂驚慌。「你是說他也許采用不光明磊落的商業手段?」
「不。我只是警告你他對公平交易的看法也許跟你的出入很大。」
「如果我發現他不誠實或使用陰險的手段,我會立刻將他解雇。」
「那樣做,」摩根緩緩地說。「也許太過現實。」
「爸,他為我工作,記得嗎?我可以隨時叫他走路。」
「最好不要打賭,親愛的。」
「我擁有桑氏企業,該死!」蘭蒂反駁。「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摩根露齒一笑。「你講話的語氣真像一個天生的企業領袖。」
蘭蒂覺得受辱。「怎麼回事,爸?你認為我無法學會管理桑氏,身為咨詢處處長,這幾年我也帶領過不少人。」
「管理桑氏跟管理維大圖書館咨詢處並沒有太多相似之處。蘭蒂,你很聰明,你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我一直這樣告訴你,而我是真心的。我只是想警告你你從未遇過黑喬爾這種人。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前,最好謹慎行事。」
蘭蒂松馳繃緊的身子。「好。」
「不管怎麼說,」摩根說道。「我很高興你給自己一個新的機會。你的生活甚至比我更需要轉變,親愛的。搬到西雅圖來能令你揮別一成不變的過去,感受到新影響,體驗一個新的世界。如果你覺得桑氏不適合你,一年後還是可以把它賣給喬爾。同時,你也能獲得有益于你的經驗。只是小心一點。」
「你一直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爸。我想我所做的改變幾乎可以跟你的相提並論。」蘭蒂咬緊唇。「我還無法相信我就要有一個小弟弟了。」
摩根揚眉。「我知道我們遲早會談論到這件事。你對我跟黛芬結婚的事實仍然感到震驚,對不對?」
「那不是真的。我已經調適過來。」蘭蒂小心地斟酌字句。「但是我承認有時候我會覺得怪怪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令人措手不及。」
「到了這把年紀,我浪費不起任何時間。」摩根溫和地說。
「你才五十三歲,爸。」
「黛芬讓我覺得自己只有三十歲。」
蘭蒂嘆息。「我想這就夠了,不是嗎?」
「是的,親愛的,這就夠了。」
「她一點也不像媽。」
「蘭蒂,你母親是個好女人。我愛她幾乎整整三十年。可是她已經走了,我知道她會要我再度快樂的。」
「是的,可是跟黛芬?」蘭蒂月兌口而出,驚恐地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摩根的眉峰聚攏,在那一只海綠色的眸子上方形成一道堅定的直線。「黛芬現在是我的妻子,蘭蒂。她即將成為我兒子的母親。我不能強迫你愛她,但是我確定你會尊敬她。」
罪惡感淹沒蘭蒂。「對不起,爸。你知道我永遠也不會對她無禮。為了你,我會試著把她視為家里的一分子。」
「你一定要,因為她已經是家里的一分子。」
蘭蒂揚起她的下巴。「你知道我跟黛芬之間的真正問題是什麼嗎?」
「你認為她想要取代你母親的地位。」
「不,一點也不是。事實是,她給我一種脅迫感。」
摩根訝異地眯緊雙眼。「脅迫感?那是什麼意思?」
「很難解釋。」蘭蒂承認,暗自希望自己不曾提及此事。「她只比我大十一歲。」
「你該不是要責怪我娶了一個你認為太過年輕的女人吧?」
蘭蒂搖頭。當然,對摩根而言,黛芬的確太年輕。不過現在指出並無任何意義。事實已經鑄成。「不。我想說的是雖然她只比我大十一歲,但她讓我覺得自己太天真。」
「天真?」
蘭蒂蹙額。「也許這不是正確的說法。不解人情世故,笨拙。爸,她讓我覺得自己像個鄉下丫頭。現在,你懂了嗎?」
摩根的臉色轉為柔和。「我想我懂。如果你听了覺得安慰,我很樂意告訴起初我也有同感。但是在那冷靜的外表下卻有一顆迷人、真誠的心。我要你去認識真正的黛芬,我要你跟她做朋友。」
「我在努力,爸。」
「我要你更賣力一點。」
蘭蒂望著他。「你要我怎麼做?」
「我要向你提出一個請求,蘭蒂。黛芬已經報名參加一系列有關育嬰的講座。如果你能陪她參加其中一些課程,我會很感激。如果你們能多一點時間相處,對你們會有幫助的。」
蘭蒂凝視著他。「你要我去參加一堆育嬰課程?」
「為了我,蘭蒂。也為了馬休。」
兩天後,蘭蒂發現自己回到西雅圖,在一屋子的孕婦中與黛芬毗鄰而坐。台上的講師布哈洛教授是胎教的專家,而他所講述的內容並不會令人覺得索然無趣。蘭蒂注意到黛芬背脊挺得筆直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侃侃而談的講師身上,不停地振筆疾書,摘錄筆記。
「有充分的證據顯示,」布哈洛教授說。「懷孕進入第七個月,胎兒能夠听得見,對听覺的刺激也會有反應。許多資料也證實新生兒對母親的聲音有強烈的回應。之所以有此反應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在子宮內已經听了那個聲音達數星期之久。他們听得見那聲音,也記住那聲音。」
被一群孕婦包圍令蘭蒂覺得十分奇怪,她被迫面對一個最近她一直置之不理的問題。望著這一屋子的孕婦,要假裝有一天她也會擁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是愈來愈難。
蘭蒂知道遲早她都必須面對可能婚姻無望、沒有子女承歡膝下的事實。她與菲力的感情失敗令她了解也許她對男人永遠無法有適當的回應。
「實驗結果證實如果孕婦在懷孕期間閱讀一篇故事給月復中胎兒听,孩子出生後依然會刻是那個故事。我們的實驗中廣泛地出現這種現象。」
蘭蒂側過身在黛芬耳邊低語。「也許你可以在馬休出生以前讀一整本食譜給他听,把他訓練成一個大廚師。想想看,他還沒學會走就擁有一項有價值的能力。他會為我們賺進一大筆錢。」
黛芬手中的筆不曾稍歇,也不曾抬頭。「拜托安靜,蘭蒂。我想專心听講。」
「對不起。」蘭蒂不自在地坐正,定目注視布哈洛教授。某種感覺告訴她這會是個漫長的下午。她很高興明天就開始在桑氏上班。至少她有逃避陪黛芬上這些午後課程的藉口。
不幸的是,黛芬所選的課程有些排在傍晚,這些課蘭蒂就無法幸免了。
「現在,」布教授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你無疑地會仔細考慮要對月復中的胎兒談些什麼。有一件事你們必須謹記在心,那就是即使在這個階段,記憶也已形成,而決定孩子出生後記憶的人便是你們。」
「他這一番話只為可憐的準媽媽們帶來許多壓力,」蘭蒂低喃。「好象她們承受的還不夠似的。」
「蘭蒂,拜托。」黛芬臉色陰郁地望著她。
蘭蒂閉上嘴。
十五分鐘後課程結束,令蘭蒂松了一口氣。她看著黛芬購買布教授的書籍及卡帶。開設育嬰課真是有利可圖,大有可為。
「你覺得如何?」黛芬戴上太陽眼鏡,領頭走向車子停放處。
「令人印象深刻,」蘭蒂急切地搜尋話題,「你打算開始對馬休朗讀嗎?」
「當然。我們會從莎士比亞開始。」
「我打賭他會比較喜歡‘興亡之道’。」
黛芬並不覺得有趣。「我想我們也會放一些音樂給他听。莫扎特或維爾瓦第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蘭蒂好不容易壓抑下建議她選擇重金屬音樂的沖動。「如果他出生時能以歌聲代替哭聲不是很有趣嗎?」蘭蒂喃喃低語。
很幸運地,黛芬並沒有听見她的話。「我等不及告訴摩根今天的課程。」黛芬繞過紅色保時捷車頭。「他會很高興。」
蘭蒂坐進前座,小心地系好安全帶。「我想是的。」
「你父親跟我一樣高興能夠添一名小寶寶。」黛芬緩緩將紅色保時捷駛離停車場。
「是。」蘭蒂絕望地找尋輕松的話題。她的心一片空白。「他一定很興奮。」
「我覺得自己非常地幸運能夠遇見摩根。」
蘭蒂凝視車窗外的街道。如果她也能像黛芬這樣輕松、熟練地駕御一輛跑車豈不棒極?蘭蒂渴望地想道。
「你確定你跟狄菲力之間已經完全結束了嗎?」黛芬問。
「嗯。」
「我不會責怪你,」黛芬繼續說道,她提高聲調以蓋過街的噪音。「我因為發現我的前夫跟女秘書有染而跟他離異。我當即就知道不要我的孩子有這樣的父親。婚姻應該建立在互信的基礎上。」
「我同意。」
「摩根跟蓋森是這麼的不一樣。」黛芬說。「我一見到他就知道他會是個出色的父親。」
「這就是你嫁給他的原因?」話一出口,蘭蒂立刻驚惱不已。她閉上眼楮,絕望地希望自己不曾提出這個問題。「我很抱歉,我不應該這樣說。」
「沒關系。」黛芬的語氣听起來不像被冒犯,倒像覺得有趣。「坦白說,摩根會是個好父親這一點對我而言比其他因素都重要。至少一開始是。可是現在我愈了解他,就發現他還有其他不計其數的優點。」
蘭蒂置于大腿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她的視線越過座位,因黛芬的深藍色墨鏡而讀不出她的表情。「黛芬,我知道我無權過問。可是你真的愛我父親嗎?」
「當然。」黛芬展開一個沉靜的笑容,將保時捷駛進一座超市的停車場。「可是如果你對愛的定義與我稍有不同,我不會驚訝。你不介意我們在這里停一會兒吧?我想買點費泰乳酪。」
「不,我不介意。」
XXX
夜幕深垂,蘭蒂躺在床上,聆听由窗外飄進的低喃聲。她父親與黛芬仍未就寢。他們坐在陽台上欣賞西雅圖的萬家燈火以及艾略特灣的夜景。蘭蒂看不見他們,但可以听見他們低聲的交談。
「你認為她會留在西雅圖嗎,摩根?」
「我不知道。但她需要改變。最糟的情況是她回維拉特去。」
「也許你是對的。我為她感到難過。她似乎有點失落,你知道我的意思。也許退婚比她所願意承認的更困擾她。」
「她很堅強,很快就會恢復的。黛芬,你真好,這麼關心她。」
「她是你的女兒,我當然關心她。」短暫的沉默過後,黛芬繼續說道︰「雖然我不認為她已經完全地接受或了解我們的關系。」
「給她時間。」
又一陣沉默。蘭蒂側過身子,支起頭。接著再度听見黛芬的聲音。
「今天的課程很不錯,摩根。從明天開始,我會固定給馬休一些听覺的刺激。」
摩根咯咯發笑。「要不了多久,人就能跟他面對面地談話了。」
「再兩個月。」
蘭蒂听出黛芬聲音里的期待與滿足,然而除此之外,她還察覺出一絲緊張。她憶起今天下午她在布教授的課堂上記筆記那種專注的樣子,就好象害怕會錯漏一個字似的。
害怕!對,蘭蒂突然了解,就是這兩個字——害怕。但是這沒有半點道理,黛芬是她見過最冷靜自持的女人。
「我得檢查一下我們訂的那張意大利嬰兒床。」摩根說。「應該送來了。」
「我打過電話給設計師。他說差不多都好了,他選擇植物作為設計主題。」
蘭蒂繼續聆听他們喁喁交談好一會兒。她決定的結論就是她在父親家里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人。
是搬出去的時候了。她得馬上開始找間公寓。
明天她就會坐在桑氏企業的董事長辦公室里。一思及此,快樂的感覺竄過她全身。她的新生活正等著她開始發號施令呢。
XXX
喬爾研究著桌上的報表。一切皆已就緒,只等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將束手就擒。寇氏船運的苟延殘喘不過是垂死前的掙扎。
他應該感到更心滿意足,他想道,為了整垮寇維多,他已經等了太久。正確地說,整整十五年。再過一個月這件事就將大功告成。
那麼,為什麼今天他會覺得如此急躁難耐?喬爾起身走至窗前。他的問題是桑蘭蒂即將進駐桑氏令他失措,而且他心知肚明。明天她就會在這里,接收董事長辦公室。
董事長辦公室——真是個笑話。桑氏的董事長辦公室向來很少派上用場。至今桑氏尚未出現過曾花一點時間坐在辦公室後辦公的董事長。桑查理只會坐在辦公桌後系魚餌。
樓下桑氏企業城區分公司的門市部此時正人聲鼎沸。隨著夏天的告別,露營熱潮亦劃上休止符。緊接而來的將是滑雪季節的展開,一年一度的雪靴銷售旺季也將開始。
十年前桑氏企業不過是第五街上的一家小店面。今日這家公司的辦公室友踞了半幢大樓,並且在東岸及波特蘭都有銷售據點。
城區店的一、二樓門市部,再上去兩層則劃為會計部、行銷部及其他部門。每次喬爾走進桑氏企業的大門,一股深深的驕傲與滿足感便不禁油然而生。
第五街的人群一如往常熙來攘往,由窗前放眼望去,可以看見一家泰國餐廳、一家性感內衣專賣店、一座成人電影院、一間當鋪以及一家地中海食物外賣店,桑氏企業所有大樓的對面是一家歷史可溯自本世紀初,即將改建為公寓的高級飯店。
喬爾看著一架飛機掠過艾略特灣水面。灰蒙的天空下四濺的水花映照出鋼鐵般冷冽的顏色。根據氣象預測,即將下雨。有些人無法忍受西雅圖陰霾的天氣。他們搬到這個城市,在六個月後因難以適應長年的濃霧與多雲而匆匆搬離。
喬爾滿懷希望地猜想蘭蒂是否會被西雅圖像是永遠郁結化不開的天空所逼走。如果她會,那麼說服她將桑氏賣給他的工作可就輕松多了。
上帝保佑他,她最好不要對雨有任何浪漫的情懷。
他身後的對講機響起秘書清晰、堅定的聲音。
「黑先生,二線電話。行銷部傅先生打來的。他說有要事。」
喬爾轉身走回桌前。「謝謝!賽小姐,我知道了。對了,賽小姐?」
「是,黑先生?」
「桑小姐的辦公室準備得怎麼樣了?」
「明天應該就可以準備完成,先生,我已經為她安排一名秘書,會議部的畢亞瑟。我想他應該就是你所要的人選。而且他為這突來的升遷雀躍不已。」
「很好,請他進來一下。我想簡短地跟他討論一下他的新職責。」
「是,黑先生。」
「很好。」喬爾按下一個按鈕。「黑喬爾。有什麼問題嗎,卡爾?」
「在將廣告承包出去前,我們必須先決定好廣告方案。我們不能再等了,不然可能會來不及。喬爾,我們需要你同意通過那份合約。」
「好,這個周末我會再過目一次。你去安排一下,星期一早上開會。」
「是。」卡爾清清喉嚨。「我需要請桑小姐出席嗎?」
「沒有很必要拿這種小事去煩桑小姐,第一個星期,光是要進入狀況就夠她暈頭轉向的。」
「當然,那麼星期一早上開會。我會跟你的秘書討論。」
喬爾掛上電話,手中撥弄著一枝筆。他一向有魄力、主見,從不曾像對這個新廣告方案如此猶豫不決。問題出在他知道自己的目標卻不確定如何達成。
過去十年來,他用傳統的商業手腕造就了桑氏企業。對于生活在西北太平洋岸的這一群居民,他了若指掌,他的家庭三代世居華盛頓州。他有一種本能直覺,知道如何擬定成功的行銷策略。
這個廣告方案卻令他搖擺不定。廣告的訴求在于吸引那些尚未領略他們周遭環境之美的一群人。
不斷涌入奧勒岡及華盛頓兩州的新居民逐漸形成一個對桑氏這類公司而言大有可為的潛在市場。在喬爾眼中,這個有待開發的市場基本上是由一群喜愛西北岸的生活模式卻不知如何融入的人所組成。喬爾打算經由新成立的「露營樂」露營器材的品牌切入。
但他還不完全確定如何引起這個新市場的注意。行銷部門送呈了幾個方案,但沒有一個令喬爾有十足把握。時間所剩無幾,他必須盡快做決定。
他起身,煩躁地走回窗前。一連串的事情前僕後繼地到來。查理的死、桑蘭蒂的出現、新廣告方案的策劃,摧毀寇氏船運的計劃——在在令他心力交瘁。
對講機響起嗶嗶聲。「畢亞瑟等著見您,黑先生。」
「請他進來,賽小姐。」
門打開。一個神色緊張、頂著一頭剪短的棕色鬈發,架著金邊眼鏡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您對我的新職務有何吩咐?黑先生。」亞瑟焦慮地整整領帶。
喬爾背靠著他的座椅。「請坐,畢先生。明天開始你為桑小姐工作。」
「是,黑先生。」亞瑟坐下。「我很高興自己有這個機會。對于獲得升遷,我很感激。」
喬爾的笑容嚴厲。「我很高興听到你這樣說。現在听著,我要你記得你最重要的職務就是不讓桑小姐為任何例行瑣事煩心,清楚了嗎?」
「我想是,黑先生。」亞瑟看來一臉疑惑。「呃,我應該怎麼做才能避免她為這些事煩心?」
「通知賽小姐在桑小姐辦公室所發生的每件事,賽小姐會轉告我,我會監控一切情形並在必要時出面。這就是大概的模式,亞瑟。你認為你能做到這些簡單的指示嗎?」
「是的,總裁。絕對可以,總裁。」
「好極了。我要知道董事長辦公室里的每一件事。你要過濾桑小姐的電話,並向我報告她的每一位訪客。我會告訴你怎麼做。」
「是,總裁。」
「賽小姐會給你進一步指示。你可以下去了。」
「是,總裁。」亞瑟站起來轉身離開。
亞瑟的鞋跟絆到腳下的地毯,使他失去平衡。他伸出手想抓住什麼以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他抓到椅子的扶手,椅子跟著倒下。
「我相信你會成為桑小姐的得力助手。」喬爾說。畢亞瑟爬起來,倉皇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