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婭手里的書跌落在地上,她嚇了一跳,「是誰?」
斯柯赫斯特爵士從壁爐旁的椅子上轉過身來。他在椅子上喝酒、瞪著空空的壁爐已經有段時間了。他把剩下半杯的白蘭地放在隔手的桌子上,向她走過來。
塔西婭感覺心髒狂跳起來,她指責地問道,「你干嗎不出聲?」
「剛才不是出了嘛。」看來斯柯赫斯特在書房里待了整整一天了,他的白襯衣上有斑斑點點的墨跡,最上面的扣子松開,露出黝黑的胸膛。幾縷黑發疲倦地散在前額,柔化了原本剛硬的臉部線條。
他深潭般的雙眼親昵地瀏覽過她的全身,讓她後背興奮地竄起一陣戰栗。再次想到白天……當倆人爭執時……他在狂怒的時候緊緊地抓著她的情形。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希望他沒有看到自己緋紅的臉頰。
「怎麼了?你的鎮靜上哪兒去了?」他突然開口說。
「換做任何人都會被你嚇一大跳的。」塔西婭艱難地回答,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她還欠他一個道歉,「爵爺,南兒來找過我—」
「我不想談這事了。」他一口打斷她。
「可我誤解了您——」
「不,你沒有誤解我。」
「我逾禮了,抱歉。」
斯柯赫斯特不置可否,只是挑眉看著她。她感覺緊張起來,站在此地……昏暗的房間里,單獨面對著一個男人。
塔西婭鼓起勇氣說,「謝謝您幫助南兒,爵爺。她和孩子都會感謝您的。」
「是啊,你認為有個丈夫總比沒有的好,他一點也不想娶她。」
「可是您告訴他,男人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至少孩子不會成私生子。」
塔西婭偷偷地打量他,吞吞吐吐地問,「先生,那麼,您還會解雇我嗎?」
「我有考慮過,」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但是還是決定不解雇你。」
「那麼,我可以繼續留下了?」
「暫時可以。」
「謝謝您,」塔西婭心里大大松了口氣,她的膝蓋都發軟了。她彎下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書本。
令她擔心的是,斯柯赫斯特彎來幫她。他把書一本本揀起,擱在臂彎里。他們倆同時揀了同一本書,塔西婭一踫觸到他溫暖的手指,反射性地馬上縮回手。她覺得羞愧極了,這可一點也不像她呀。她從來沒有這麼不好意思過。而她窘迫的表情落在了斯柯赫斯特的眼里,他揚起了一抹無聲的微笑。
「你想看哪本書?」他的目光透露著趣味。
塔西婭看也不看地拿起最近的一本,放在胸前說,「這本挺好。」
「很好,晚安,布琳斯小姐。」
「先生,」她猶豫著說,「若您有空,有件事我想告訴您。」
「是哪個女僕又懷孕了?」他諷刺地問。
「不是的,爵爺,是愛瑪的事。她知道了南兒的事,所以她問了我一些問題。先生……我想……我問愛瑪以前是否有人告訴過她相關的知識……您知道,她已經長大了……您知道的。」
斯柯赫斯特看來沒明白她的意思,他困惑地搖搖頭,但警覺地看著她。
塔西婭清了清嗓子。「我說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間……」她再次尷尬地停頓,真希望自己消失在地板下面。她從未和一個男子談論過這樣的話題。
「我明白了。」他的聲音听上去有點不自然。塔西婭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表情也是即尷尬又驚訝。「我曾經想過這問題,」他低聲說,「可她畢竟還小。」
「12歲了,」塔西婭舉起手指比著,「先生,我沒有……我媽媽沒有跟我說過……後來我嚇壞了。我不希望愛瑪和我一樣無助。」
斯柯赫斯特走到桌前,端起白蘭地,低聲同意地說,「我也不希望如此。」
「這麼說,您同意我和她談這事了,是嗎?」
盧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還沒有接受愛瑪已經長大成人的事實。相依為命的女兒慢慢地如出水芙蓉般長大,有了女人的身段、姿態、情感和渴望……他感覺很不好。以前他從不允許自己想那麼多,可的確得有人指導她如何成人的事,誰能勝任呢?他的姐姐住得太遠,而他的母親只會說一些乏味的故事。
「你打算怎麼告訴她?」他突然問她。
女教師驚訝地眨眨眼楮,瞬間聰明如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只會告訴她女孩需要知道的事,就這麼多。如果您不希望由我出面,爵爺,那麼您最好盡快找到合適人選。」
盧克認真地看著她,他能感覺到,她對他女兒的關心是出自內心。難怪愛瑪喜歡她,既然如此,何不由她出面呢?
「你可以和她談論這事,」他最後終于決定,「只是簡單敘述即可,犯不著套用聖經上的東西。我不想讓她以為這是聖經中描述的罪惡之源。」
她的唇閉緊了,迅速地回答,「好的,先生。」
塔西婭的臉不自然地暈紅了,可他卻非常欣賞。當她提出要去休息時,他說,「再等會,」他想要她留下,今天太累了,此刻正是放松的時間。「布琳斯小姐,喝點什麼嗎?酒怎麼樣?」
「不,謝謝。」
「那麼陪我聊聊天吧。」
她搖頭拒絕,「先生,恐怕我要謝絕您的邀請。」
「這不是邀請,」盧克一把拉過椅子,「坐下。」
她沒動,低聲抗拒地說,「已經很晚了,」可她還是慢慢地走到椅子前,把手里的書放到邊手桌上,坐下。
他從容地倒了杯酒,開口問道,「跟我說說俄國的風土人情如何?」
她渾身警覺地繃緊了,「我不——」
「你不是說過你是俄國人麼?」盧克握著酒杯坐下,伸長雙腿。「跟我說點什麼吧,我不會強迫你說出過往的秘密。」
她懷疑地看著他,揣測他是否在向她下套。然後她開口了,「俄國幅員遼闊。土地廣袤,那里的陽光比英國更柔和—所有的東西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聖彼得堡的這個季節里沒有日落。我們稱之為白夜,但天空不是白色,而是玫瑰色或紫色,從午夜持續到清晨。建築物在天空的映襯下,景色非常美。教堂的頂是圓的,就像這個。」她優雅地劃了一個半圓型。「教堂里沒有雕像,只有聖像畫——基督,聖母。畫像上的臉都是長長尖尖的。而英國的聖像看上去都很傲慢。」
盧克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幾分道理,他回想起自家鎮上教堂里的雕像,的確是有幾分洋洋自得的表情。
「俄國的教堂里也沒有座位,」她繼續說,「對主來說,站著比坐著更尊敬他。即使禮拜會持續好幾個小時也沒人坐著。俄國人認為做人應該謙遜,所以他們都很務實上進。如果冬天遲遲不過去,他們會拉鈴把大家聚集起來,一起活動談笑以溫暖彼此。我們相信上帝時刻與我們同在,任何事都出自他的安排。」
盧克深深著迷于她神情的轉換。這是頭一次她在他面前放松。聲調柔軟,雙眼露出貓般的神色。她仍在娓娓訴說,他已經心不在焉。他在想著把她瀑布般的黑發放下來纏在他腰間,擁她在懷甜蜜地親吻。她的身子如此輕盈,坐在他腿上也不會有多少分量。和縴細的身材相比,他更欽佩她鋼鐵般的意志和無畏的勇氣。即使是瑪麗也不敢觸怒他的脾氣。
「如果有非常非常糟糕的事發生,」她說,「俄國人就會說那句諺語︰一切都會過去。我爸爸以前常常說——」她突然停住。
從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父親在她心中佔據著重要的位置,「跟我說說你父親。」盧克低聲要求。
她的眼里涌上了晶瑩的淚花,「他逝世好幾年了。他是個正直的好人,別人一有糾紛都讓他去調停。他總有一窺全局的本事,自他走後一切都不對了,」她的唇角露出苦澀的笑,「離家萬里的滋味真不好受,對他的回憶只有停留在家鄉。」
盧克看著她,心情復雜。他預感到自己平靜內心的表象即將被某種不知名的爆炸情愫給沖破,這非常危險。自瑪麗死後,他活得如行尸走肉,除了滿足基本的需求外,他別無所動。直到現在。他應該遠離這位家庭教師,先前關于女僕的爭論給了他很好的借口可以解雇她,可是他最後還是沒有這麼做。
他沙啞地問她,「你還會回去嗎?」
「我……」她悲傷地看了他一眼,他心頭一緊。「我不能回去,」她低聲。
下一刻,她就走開了,可以說幾乎是沖出了書房,連書也沒拿。
盧克沒有跟上去,他害怕。他頭腦一片空白,仰躺在椅子上,無神地瞪著天花板。她太年輕,太陌生,太……太多和瑪麗截然不同的地方。
盧克站了起來,肌肉放松。他怎能背叛瑪麗?他清晰地記得他們共同擁有的過去,雖然她死後他也找過女人,但只是出于需求,純然的肉欲而已。
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再渴望瑪麗以外的其他人,但,他的自制力開始發出嚴重警告。新來的女教師讓他分心,而且他似乎無法阻止自己的變化。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
他舉起白蘭地,半嘲地笑道,「敬你,」他對著她剛才座過的椅子,喃喃地說,「無論你是誰。」塔西婭一口氣跑上樓梯停都不停,沖進房間,砰地關上門。她不該這麼無禮地沖出書房,可如果繼續待下去,她會哭的。剛才的話題已經勾起了她深深的思鄉之情,她想念媽媽,想念距離萬里的親人,她想听到熟悉的鄉音,想有人叫她的真名——
「塔西婭。」
她的心跳突然停止。她環顧著空空的四周,感到害怕,剛才是誰在叫她的名字?她的目光移到換衣鏡上,突然感到恐懼無比,她害怕地想跑開,但是雙腿一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盯著鏡子。
「塔西婭,」又是那聲音,她恐懼地用手遮住嘴,生怕自己大聲尖叫出來。
是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王子,在鏡子里對著她,他的雙眼被挖掉,剩下兩個黑洞瓖在血流如注的臉上。他青色的嘴唇咧開,陰森森地吐出,「殺人犯。」
塔西婭努力看著他,她意識到這不是真實的……這是一個幻象。她閉上眼楮,努力想把這景象驅逐出腦海,可當她再度睜開眼楮,那幻象還在那兒。她垂下手,輕輕地說,「米沙,」她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從沒想過要殺你——」
「看看你的手。」
她害怕地低頭看自己手,手掌一片鮮血。她發出哽咽地哭叫,握緊拳頭,閉上雙眼,綴泣地說,「走開,我不想听,走開。」她跌座在地上,反復地說著這幾句,慢慢地那恐怖的聲音消失了。她睜開雙眼,再次看著自己的手,血不見了,雙手干淨而蒼白。鏡子的幻象也消失了。她疲憊地倒在床上,知道自己今晚會難以入眠。
五月的第一天,明媚晴朗。冬天的最後一絲氣息戀戀不舍地消失,取而代之以春天的蔥翠。愛瑪躺在樓上起居室的地毯上,頭發蓬蓬地散做一團。她被家庭教師剛才跟她說明的月事給嚇著了。
「真糟糕啊,」愛瑪喃喃地自言自語,「為什麼女人會有這樣的麻煩?出血,惡心,還得每月算日子……為什麼男人不會這樣?」
塔西婭忍俊不禁,「我想他們也有自己的麻煩吧。這並不糟糕,是上帝塑造我們的,這是與生俱來的恩賜。」
「天哪,」愛瑪皺了皺鼻子,「我可不想得到這樣痛苦的恩賜。」
「總有一天,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到時候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愛瑪陷入沉思,「那就是說,我有月事就代表可以有孩子了,是嗎?」
「是的,只要和一個男人睡在同張床上。」
「只是睡在一起就可以了嗎?」
「事實比這個還復雜,以後我再告訴你。」
「可我現在就想知道,布琳斯小姐,我已經準備好接受可怕的事實了。」
「男人和女人在床上做的是並不可怕,據我所知,那甚至可以說是愉悅的體驗。」
「應該是這樣沒錯。」愛瑪推斷出結論,「難怪那些女人都爭相邀請爸爸上她們的床。」一想到這個她又沮喪起來,「哦,布琳斯小姐,你覺得他該不會讓她們懷他的孩子吧?」
塔西婭的臉都紅了,「我看應該不會。有可以阻止懷孕的方法,如果男女有一方仔細點的話。」
「怎麼仔細法?」
塔西婭正在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回答時,女僕進來了,是茉莉,一個豐滿的黑發女孩。「愛瑪小姐,」她說,「主人要我轉告您,潘頓爵爺和夫人已經到了,他要您馬上下樓去。」
「要命!」愛瑪邊忿忿地說,邊沖到窗邊往下看。「他們來了,剛好下馬車,」她轉向塔西婭,繼續忿忿地說,「每年他們都要來我家參加村里舉辦的五朔節舞會,潘頓夫人說她最喜歡這種‘鄉下人的’節目。真是虛偽透頂。」
塔西婭跟到窗邊,一起向下看那位裹在上好布料中的肥胖女士。潘頓夫人傲慢地皺著眉頭,塔西婭承認,「她看上去的確挺傲慢。」
「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參加的,布琳斯小姐,如果你不去我會無聊死了。」
「恐怕這不大合適。」熱鬧的鄉村節日不適合一個盡力掩藏身份的女家庭教師參加。想到那副場面讓她有點緊張。「我待在家里。」她肯定地說。
愛瑪和茉莉同時抗議出聲。
「可是爸爸會給所有的僕人放假到村子里去呢。」
「不參加五月節日太可惜了,」茉莉解釋說,「您得和我們一起歡迎夏季的到來。這個節目已經持續了一千多年了。」
塔西婭微笑著說,「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我是否參加,夏季都會到來的。」
女僕反對地搖了搖頭,「今晚您必須得去。這是我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今晚你們會干什麼?」
茉莉似乎驚訝她的漠不關心。「當然是五月節日啦。有兩個男的會身著騎馬裝圍繞村子走。然後大家都會跟在馬的後面。能加入這樣的隊伍是非常幸運的事。」
「可為什麼跟著馬走?」塔西婭覺得這活動很有趣,「為什麼不跟著狗,或山羊走?」
愛瑪大笑起來,「回頭我告訴爸爸,.布琳斯小姐想要節日上的馬換成山羊!」她邊笑邊下樓去和爸爸一起迎接客人。
「愛瑪,別告訴他。」塔西婭回頭看著茉莉說,「我不打算參加慶典,因為這會違反清教徒的規定。」
「布琳斯小姐,您不相信仙女是嗎?」茉莉誠實地說,「您應該相信的。她們會讓您有好運的。」
斯柯赫斯特父女倆整個下午都在和潘頓夫婦談論五月節的事。僕人們對布倫特準備的冷掉的晚餐絲毫不在意,他們都在忙著打扮自己。塔西婭深信這節日不過是給村子里的人有個飲酒作樂的借口而已。她可不想參加。她一個人關在房里,坐在窗前,聆听欣賞著鄉間的美景。夜晚很快降臨了,空氣中升起朦霧。她仔細望向外面,想象著森林中的仙女揮動翅膀,發出柔和的光芒。
「布琳斯小姐!」房門被焦急地推開,門外的人不等回答就直接進來。塔西婭困惑地看著茉莉,漢娜和貝思。她們都穿著同款的衣服,瓖綴著蕾絲的白衣服。「布琳斯小姐,」茉莉高興地說,「我們是來帶您一起去村子的。」
塔西婭無奈地搖搖頭,謝絕了她的好意,「謝謝,可我沒什麼象樣的衣服。我還是待在這里吧,祝你們玩的愉快。」
「您的衣服我們帶來啦。」她變戲法似地把衣服拿出來,放在床上。
漢娜—一個嬌小的廚房女佣自告奮勇地說,「這些衣服有些是愛瑪小姐的,有些是我們的。看看您現在的樣子—太老土了,快試試這件紅襯衣吧。」
「我不想去。」塔西婭推辭著。
女孩們不由分說,上前去七手八腳開始幫胳換衣服,「布琳斯小姐,您必須去。」
「外面那麼黑,沒人會認出你的。」、
「大家都去的,您可不能留在這兒。」
更令塔西婭驚訝的是,南格斯太太也來了,手里還捧著束花。女管家狀似嚴肅地問,「听說布琳斯小姐不太想去村子,是這樣嗎?」
塔西婭不得不改變初衷,「南格斯太太,看來我應該和大家一起去,可是我實在有點不自在。」
「別擔心,」南格斯太太露出了罕見的微笑,「如果您不去,我可會很不高興的。要是您像我一樣一把老骨頭,那就可以待在屋子里。可現在您該去參加舞會。」
「可……可是。」塔西婭吞吞吐吐地說,「我怕違反教規。」
「別為這個影響你。」茉莉笑著說,「就想著讓自己開心點吧。您從前沒做過讓自己開心的事嗎?」
塔西婭希望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可她思來想去,終于決定要去看看。「好吧,」她不情願地說,「我會去的,但我不會喜歡的。」
女孩們堅持她穿那件紅色襯衣,並對她的縴腰羨慕不已。嘰嘰喳喳一陣後,終于對穿戴完畢的塔西婭發出評論。
「太漂亮了。」漢娜驚嘆,「真希望我的衣服穿上也那麼好看。」她跑到鏡子前擺弄自己的金色卷發,希望能讓自己看上去更高挑一些。
她們在塔西婭的頭發上綁上了緞帶,一翻擺弄後,女孩們終于滿意了。
「您看上去漂亮極了。」南格斯太太說,「村子里的小伙子都會來向您索取吻的。」
「什麼?」被女孩們拉著走的塔西婭驚訝地問道。
「這是節日的傳統,」茉莉解釋說,「年輕男子會偷索一個吻以期得到好運。不會有事的。」
「如果我不想讓他們親怎麼辦?」
「您可以跑開,不過……沒這必要啦。如果他長得難看,敷衍一下就行了,可如果是個帥哥,您就不會想跑開啦!」
外面星明雲淡。村子里篝火通明,空中回響著鼓聲。
正如塔西婭先前想到的那樣,美酒是慶典上不可或缺的重要東西。所有的人都歡快暢飲,手拉手地圍圈跳舞,歌頌森林、土地、日月。塔西婭想起了俄國農人最愛的伏啦節,在那天,所有的不快和煩惱都會通通拋棄,大家無拘無束地載歌載舞。
「來呀!」茉莉和貝思一人拉住她一只手,將她帶進跳舞的合圈里,他們正在唱一首古老的森林頌歌。「布琳斯小姐,您不用一起唱。只要和我們一起跳就行了。」
听起來挺容易的。塔西婭努力和其他人保持步伐,並輕輕地跟著他們哼唱,慢慢地學會了,跟他們一起唱。舞跳完後眾人各自散開休憩。茉莉遞給她一杯酒。塔西婭硬著頭皮喝了一口。音樂再次響起,一個英俊的男孩一把拉起塔西婭的手,拖入眾人的隊伍里繼續跳舞。
也許是酒精,也許是舞蹈,讓塔西婭慢慢地放松並享受起來。女人們把頭上的花環取下,將鮮花撒向天空。瞬間空中彌漫著甜甜的酒味和花香,浪漫極了。
她又跳了一會,退出來打算歇口氣。衣服有點皺,她得整理一下。雖然晚上有點涼,可是跳舞讓人渾身發熱。有人遞給她一瓶酒,「謝謝,」她說,用力打開瓶蓋。當她抬起頭時,突然一個金發小伙子親了一下她的臉,在她還沒反應過來前就跑開了。
「祝好運,」他說,轉身繼續跳舞。
塔西婭因驚訝而臉通紅,她模了模自己的臉。
「馬來了!」有人大叫道,大家發出興奮的歡呼。
「是馬,馬!」
塔西婭看到馬時不可抑制地笑起來。兩匹馬還戴上了量身定做的面罩。馬頭上套著花環。馬兒們步向村中心,大家緊跟其後,歡呼著鼓掌。
她看到了斯柯赫斯特爵爺,心里一震。他來干嗎?她渾身繃緊,本能地想在他看見她之前開溜,可是太晚了……一瞬間他也看到了她,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喉頭發緊,喉結吞咽了好幾下。嘴巴和她一樣,驚訝地張成一個圈。
他衣冠不整,背心敞開,襯衣領子松開。火把金色的光芒照射在他身上,看起來就像波嘉朵夫—俄國傳說中的英雄一樣俊美。他的藍眸捕捉到她的,熾熱而直接。
人群開始涌動,塔西婭雙腿像灌鉛般沉重。她站著不動,直到後面有人抗議,「嘿,小姑娘,累的話就到一邊去休息吧!」
「對不起,」她匆忙地移到路邊,人潮迅速填補了她的空白。
她本想快速逃離,但斯柯赫斯特爵爺比她想的更早出現。他攬住她的腰,低聲說,「跟我來。」
後排的房子遠離了喧鬧的人群和歡呼。塔西婭感覺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所有的聲音。斯柯赫斯特大步地前走,她不得不小步跑才能跟上。他正在為了什麼事而生氣。她不該來舞會,她應該本分地待在屋里。現在斯柯赫斯特只言片語就可以將她撕得粉碎,也許會就地解雇她。
他拉著她遠離房子,走進村邊的小樹林。倆人走到一棵大樹下,他松開了她的腰。
塔西婭看著他陰暗不明的臉,卑謙地先開口,「我不該來跳舞。」
「干嗎不?今晚所有的人都可以做任何喜歡的事。」
她的懊惱轉為驚訝,「你不是在生氣?」
他走近了點,避開她的問題,「你看上去像個吉普賽人,頭發很有味道。」
這番意料不到的評論讓塔西婭感到困惑。今晚的斯柯赫斯特和平時不太一樣,他習慣性的冷漠自制不見了。他的嗓音、舉動中摻加著危險的訊號……她感覺到自己像獵物般被盯上了。她警覺地後退,差點被樹根的盤節絆到。他及時伸出手穩住她的肩,等她平衡後,也沒有放手的意思。他舉起另一只手,把鉤子抵在她耳後的樹干上。她被困住了。她敏銳地感覺到他結實的身軀散發出的氣息,因不安而後退,直到後背抵上樹干。
他喝多了,她狂亂地想著,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嗎。「先生……你喝的太多了。」
「你也一樣。」
他緩緩地靠近,她聞到他呼吸中帶著甜甜的酒味。塔西婭無力地後仰。樹葉遮住了淡淡星光,此刻倆人處在全然的黑暗中。
他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她發出輕喘,無助地想躲避,「不,」她無力地低聲請求。
「不?」他重復,聲音低醇。「那你為什麼跟我來這里?」
「我……我以為」塔西婭艱難地呼吸著,「我以為你生氣了,我以為你要私底下朝我發脾氣。」
「你寧願那樣也不想要個吻?」
「是的。」
他因為她急切地回答而輕笑,手指滑動到她的頸後,觸模到她緊張的肌肉。他手指傳來的熱力令她輕顫。
「你怕我。」他低聲說。
她尷尬地點點頭。
「是怕這個?」他晃了下鉤子。
「不是。」其實她也不知道害怕他什麼。她對他有奇怪的感覺,所有的感官在面對他時都異常敏感。他暖暖的呼吸觸動她的頭發,讓她全身震顫。她手握成拳,放上他的胸膛,徒勞地想抵擋他的靠近。
「來個幸運之吻如何?」他提議,「我覺得你需要好運,布琳斯小姐。」
她緊張地干笑出聲,「我不相信運氣。我……只會祈禱。」
「干嗎不兩個都信呢?別緊張,我不會傷害你。」他漸漸靠近。
「我得走了,」她不自在地找了借口,想把他推開。斯柯赫斯特比她動得更快,一把抓住她僵硬的身軀。他的手指纏上她的卷發,一圈,兩圈,直到溫柔地把她拉近。他的臉正對她前方,手指固定在她頸後。塔西婭無力閉上眼,感覺到唇上落下一個溫柔的親吻。
他更緊地擁住她。輕輕地以吻刷過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她曾領教過他的暴躁、不耐……任何方面,但沒感受這溫柔、熾熱的雙唇。他的唇自她的面頰滑到她的耳朵,然後到喉部,讓她的脈搏狂跳起來。塔西婭突然有種沖動,想緊緊地靠在他懷里,享受黑暗中的歡愉。但她過去從未在他人面前失去自控。這項認知讓她的理智恢復了。「別……」,她的聲音听上去像被壓住一樣悶,「請住手!」
他正色地看著她,「你是如此甜蜜,」他低聲道,手從她發間垂落,帶下了束在她發辨上的花束圈。他的手指游移到她的下巴。
「爵爺,」她不溫地開口,深吸一口氣,「先生,我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最好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如你所願,」他的大拇指溫柔地刷過她的下巴。
她尷尬地點點頭,貝齒緊張地咬住下唇。「是酒的緣故,還有舞蹈。」
「當然,鄉間的舞蹈總是讓人興奮。」
塔西婭臉紅地意識到他正在諷刺她。可沒關系。至少這是個很好的借口。「晚安,」她說,快速地離開。「我得馬上回屋里去。」
「我陪你回去。」
「我想一個人走,」她突兀地拒絕。
短暫的沉默後,他輕笑起來,「好吧。如果你出了事可別怪我。可是我想今晚同樣的事不會發生第二次。」
她步履輕悄地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盧克靠在她先前靠過的樹上,煩亂不安地踢著腳下的泥土。他盡力壓抑自己的渴望,盡可能地溫柔待她。很久就沉寂的鮮活地復蘇起來。他想帶她上那張大床,狠狠地愛她一個星期,甚至永遠。一股罪惡感流入他的思想。他突然很氣她,因為她給他平靜的生活帶來了危險的起伏,她讓他對瑪麗的記憶開始遠離。
她很快就會離開。不會太久,月底就到期了。查爾斯會給她找個新地方安置,他所做的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模糊她的樣子。他挫敗地猛擊樹干,鉤子在樹干上劃出深深的刻痕。他大步走開,離開人群、離開燈光、離開慶典。
塔西婭站在窗前,不帶欣賞地瞪著窗外的景色。她依然還記得他暖暖的呼吸,溫柔但隱忍不發的力量。她孤獨地太久,所以在他臂彎里才會如此驚慌和緊張的甜蜜。在他懷中是如此舒適,如此心安,她深深為之觸動。
她慢慢地用手指輕觸嘴唇。斯柯赫斯特必定會為她的生澀感到有趣。在此以前她從未被吻過,最親昵的行為也僅止于和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在定婚後的敷衍擁抱。
米沙——他的家人和朋友們這麼稱呼他——是英俊和放縱的混合體。他喜歡奢華的裝扮,噴大堆的古龍水,頭發很長,私底下很懶。大部分時間他漂亮的金色雙眸都因吸食鴉片而變得萎靡空洞。
她的腦中突然閃過聲音,塔西婭不舒服地搖搖頭。
「米沙,我愛你,比她愛你更甚一千倍。她無法給你所要的東西。」
「你這善妒的老笨蛋,」米哈伊回答,「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聲音消失了,塔西婭困惑地皺起眉頭。剛才那聲音,是過去的記憶?還是她的幻像?她挫敗地坐下,臉埋在手掌中,為不知名的東西感到痛苦。
隨著倫敦的社交季暫告一段落,富人們紛紛遷往鄉村度假。斯柯赫斯特爵爺在自家開辦了夏季的第一個晚會。所有的重要人物和社交人物都將在周末到來。塔西婭很難歡迎這樣的活動,這是對她隱蔽存在的潛在威脅。另一方面,艾許伯恩一家也會來參加,這可是不太多的好消息之一。塔西婭很高興能又見到自己的表姐—聯系自己脆弱過去的唯一紐帶。她希望有時間能和她獨處。
令人驚訝的是,伊莉絲.哈柯特夫人會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現。「這是她的主意,」南格斯太太告訴僕人的原話,「哈柯特夫人想得到主人,大家都等著看好戲呢。她成為這宅子的女人的期望就和布丁一樣平淡無望。」
哈柯特夫人提前兩天就到,以確保萬無一失。自她來後,宅子里就開始喧騷起來。鮮花得按樣子擺放,樂隊要在空閑房間里練習。哈柯特夫人事無巨靡地打理一切,從家具的重新擺設到布倫特太太擬訂的菜單。塔西婭敬佩她的社交手腕。盡管她的出現搞得原來的計劃一無是處,可是僕人們都不太敢抱怨。
愛瑪對她表現出明顯的不悅,甚至和父親頂撞起來。他們的聲音很響。
「爸爸,她把一切都弄得不對勁了!」
「我讓她弄的,愛瑪,你抱怨夠多了。」
「但是我還沒說完——」
「我說—夠了。」他一看到塔西婭,就把正在發脾氣的女兒推給她,「勸勸她,」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對她說話,盡管他幾乎在咒罵。
等他走後,愛瑪開始大聲地說那女人的不是,「她不是我們家的人,我才不會當她是自己人!我討厭她意氣指使,討厭她死纏著爸爸,討厭她說話時那副嬌滴滴的樣子,我簡直快吐了。」
「過完周末就沒事了。你能表現得和真正的淑女一樣好,愛瑪,得對她溫文有禮。」
「周末完了也有事,」愛瑪忿忿地說,「她要嫁給他!」突然她的憤怒消失了,絕望地看著塔西婭。「哦,布琳斯小姐,如果她真的嫁給他那怎麼辦?那我這輩子都擺月兌不了她了。」
塔西婭安慰地抱住她,輕柔地撫模著她的紅發,「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她繼續,「可是你媽媽死後,你的爸爸孤寂太久了。你知道,聖經上這麼說,‘任何男子都要娶妻。’你真的希望他這輩子都孤獨終老?」
「當然不希望,」愛瑪悶悶地說,「可我想要他娶個我喜歡的人。」
塔西婭笑了,「親愛的,我可不認為你會認可他喜歡的人。」
「不,我會的。」愛瑪突然站起來,「我找到合適的人選了。她又年輕又漂亮又聰明,和他是絕配。」
「是誰?」
「是你!」
塔西婭震驚地呆住了,「愛瑪」,她呆了好一會才開口,「你最好馬上忘掉剛才的點子。」
「為什麼?」
「因為,以你父親的地位,不可能娶一個家庭教師。」
「爸爸才不管這套呢.布琳斯小姐,你覺得他長得英俊嗎?」
「我從來沒仔細看過他的相貌。現在我們該上課了。」
「你的臉紅了,」愛瑪開心地發現了這點,不顧塔西婭警告的眼神,繼續手舞足蹈,「你有注意到他的相貌!」
「漂亮——或優美——都是膚淺的東西。」
「爸爸的內在也很美,」愛瑪開始為自己的父親辯解,「有時候我叫他怪人,但並不是真的那個意思。布琳斯小姐,你要對他好點,多對他笑笑。我覺得,只要你願意,你完全可以讓爸爸愛上你!」
「我不想讓任何人愛上我,」塔西婭轉過身,咕噥著。
「你不喜歡我爸爸嗎,布琳斯小姐?」
「我認為他是個值得敬重的人。」
「沒錯,可是你喜歡他嗎?」
「愛瑪,這太荒謬了。我對他了解不深,談何喜歡或不喜歡呢?」
「如果你嫁給他,你就不用工作了。你就會成為公爵夫人,怎麼樣?你不想和我們永遠待在一起嗎?」
「噢,愛瑪,」塔西婭憐愛地說,「謝謝你為我的幸福考慮那麼多。可是還有很多事你不明白,而且我現在也沒法解釋。我會盡可能久地待在這里。我只能保證這個。」
愛瑪正要回答,有人來了。「哈柯特夫人,」她低聲說。
哈柯特夫人停在她們的面前。她穿著深紅色的絲裙,「愛瑪,」她愉快地說,「介紹你的看護給我認識一下好嗎?」
愛瑪不情願地遵命,「這是我的家庭教師,.布琳斯小姐。」
哈柯特夫人冷漠地點頭以示禮節。「真奇怪,先前斯柯赫斯特爵爺跟我描述過你,我還以為你是個中年婦女。可你居然還是個孩子。」
「哈柯特夫人,」塔西婭說,「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和愛瑪幫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她使了個眼色給愛瑪,「對嗎,愛瑪?」
「哦,對。」愛瑪露出蜜糖般的假笑。
「謝謝你們,」哈柯特夫人回答,「你們能提供的最好幫助就是照看好對方,免得亂跑到客人堆里。」
「當然,夫人。事實上,今早愛瑪的課程已經延遲太久了。」
「亂跑?」愛瑪惱怒地回敬,「可這是我家——」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塔西婭拉到教室里去了。「我們得開始看書了,」塔西婭打斷她。
「她那麼無禮,我干嗎還對她有禮貌?」愛瑪不滿地向她發牢騷,「她看上去不怎麼喜歡你,布琳斯小姐。」
「我覺得哈柯特夫人看上去很高雅。」塔西婭公正地下了論斷。
愛瑪仔細地看著她,「我覺得你和她一樣有貴族血統,布琳斯小姐,恐怕你比她還高貴。南格斯太太說過,看你的皮膚和身材,你應該是貴族。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我會替你保密的。你應該是個很不平凡的人物……偽裝的公主……或者是外國間諜……也許是——」
塔西婭笑出聲,「我是你的家庭教師,這就是我,我可不希望成為別的角色。」
愛瑪責備地看了她一眼,「這想法不對,」她簡短地說,「你才不像一個家庭教師呢,人人都看得出來。」
客人們一整天都絡繹不絕。夫人們下馬車後就進房間,換完裝後回來,坐在起居室里邊吃點心邊八卦。晚餐極其豐盛,至少有超過30道菜品上桌。長長的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空氣中彌漫著鹿肉的香味,還有鮭魚、鵝肉、布丁。塔西婭經過門口,听見里面傳來陣陣踫杯聲和笑聲。她在想象哈柯特夫人今晚一定光彩照人,在吊燈柔和的燈光下她的頭發會閃耀著紅金色。還有斯柯赫斯特爵爺,洋洋得意地享受著成功的盛宴。她悄悄地上樓去,和愛瑪一起吃晚飯。看來今晚她們倆就得這麼過了。孩子們不在正式的用餐行列邀請之內,家庭教師也一樣。
晚餐結束後,客人們短暫地休憩。女士們在畫室里喝茶,紳士們在餐廳里享用白蘭地。然後客人們齊聚到大客廳里開始娛樂活動。愛瑪央求塔西婭帶她到樓下去看看,「哈柯特夫人請了一個先知來預言未來。她叫米蘭柯(奇跡)夫人,她有透視能力,可比一般的先知高明多了。喔,.布琳斯小姐,我們一定得下樓去看看!萬一她預言了爸爸的未來呢?我會安靜地待在角落里的,我保證管住我自己,我保證表現好。」
塔西婭邊笑邊說,「我相信在沒人注意的情況下,我們可以看一會兒。可是,愛瑪,別對這個叫米蘭柯(奇跡)夫人的人指望太多。我覺得她像一個剛丟了飯碗的演員。」
「我不在乎。我只想听听她是怎麼評論別人的。」
「很好,」塔西婭說,看到愛瑪的裝束時,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但是,我們下去之前,你得換上深藍色裙子,梳好頭發。」
「今晚不要梳了吧,」愛瑪不同意地叫起來,「每次我梳得平整後,過會兒會比以前翹得更厲害的。」
塔西婭笑道,「那麼就綁條緞帶。」
塔西婭邊幫愛瑪換衣服,邊擔心帶她下去是否合適。畢竟哈柯特夫人告訴過她們別下去。雖然斯柯赫斯特爵爺沒有明確這麼說,不過他也可能同意她的意見。可愛瑪一整天都很乖,安靜地學習,不出聲地吃晚飯。如此表現的確值得獎勵,而且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害處。
大廳里正有個大型聚會。客人們扎堆坐在高雅的法國長椅上。燈光柔和,氣氛融洽。
斯柯赫斯特看到女兒,自談話中抽身後走過來。今天他穿著黑色手工外套、苔綠和炭黑相混的絲制背心,英俊非凡。他親昵地吻了吻女兒,「我一整天都沒看見你,」他問,「正納悶你去哪兒了。」
「哈柯特夫人告訴我們不要——」愛瑪說到一半,感覺到塔西婭提醒似地戳了戳她的背,她馬上改口,「我們一整天都在上課,爸爸。」
「今天都學了什麼?」
「早上我們學了禮儀,下午學的是德國歷史。真高興.布琳斯小姐說我可以見見米蘭柯(奇跡)夫人。」
「米蘭柯(奇跡)夫人?」斯柯赫斯特短笑了一聲,「她只會吹牛。你可以和我一起坐前頭,愛瑪,但前提是不準你相信她說的任何事。」
「謝謝你,爸爸!」愛瑪歡快地跑到他那里,停下來轉頭,「你也一起來呀,布琳斯小姐!」
塔西婭搖搖頭,「我還是待這里的好。」
她凝視著斯柯赫斯特寬厚的背影,直到父女倆走了出去。一股絕望、焦慮的感覺涌上心頭。她感到困惑的是為什麼他不看她,他在刻意回避她,在他冷靜自持的外表下,有種輕微的變化正在發生。
她的思緒在看到哈柯特夫人拉著一位黑發女人進來時開始輕松起來。「各位,隆重介紹今晚的特別來賓。以超能力而風靡倫敦、巴黎、威尼斯的米蘭柯(奇跡)夫人!據說經常有皇室成員邀請她做咨詢。幸運的是,她接受了我的邀請,參加今晚的聚會,並將展示她的看家本領!」
米蘭柯(奇跡)夫人是個四十出頭的黑頭發女人,化妝很濃。批著金絲瓖嵌的紅色披肩,每個手指都戴著戒指,手腕上還有累累的手鐲。
「朋友們,」米蘭柯(奇跡)夫人戲劇化地解說道,「該是時候拋開你們的疑慮,讓冥冥主宰一切。今晚鏡中會顯示我們內心的靈魂。準備好探索你的過去和未來吧。」
她正在滔滔不絕時,塔西婭突然听到旁邊有人低聲在叫她。
「塔西婭.」
她的後背串起一陣戰栗,她馬上回頭一看,是艾麗西婭,高興地看著她。塔西婭開心地擁抱她,她們找了間空室聊天。
「表妹,」她親昵地喚她,「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艾麗西婭轉過身來,高興地說,「塔西婭,你看上去氣色真不錯!過去幾周你的變化很大。」
塔西婭困惑地低頭看看自己,「我怎麼一點都沒注意到?」
「你比以前開心多了,也沒以前那麼瘦了。」
「我吃的太多了,這里的食物棒極了。」塔西婭做了鬼臉,「還有牛女乃凍,應有盡有。」
艾麗西婭笑了,「你活潑多了。告訴我,塔西婭,你在這里開心嗎?」
塔西婭不自在地聳聳肩,本想托出她看到的鏡中幻象和噩夢的事,可那是因為犯罪後的內疚心導致,她認為自己能夠處理,沒必要讓艾麗西婭擔心。「放心,我在這里很好。」她最後說。
艾麗西婭同情地說,「我和查爾斯就是你的親人,塔西婭。我們會盡所能地幫助你。我相信斯柯赫斯特應該和善點了吧?」
「他還不算不近人情,」塔西婭謹慎地下了定語。
「那就好,」艾麗西婭望了眼空空的房間,說,「我們最好回去,以後有空再說。」
塔西婭停留了一兩分鐘,然後以輕松的姿態步入客廳。她驚訝地看到愛瑪坐在桌邊,不顧父親的警告,完全著迷于米蘭柯(奇跡)夫人的動作。「你看到什麼了?」她急切地問。
桌上擺著幾顆彩色石頭。米蘭柯(奇跡)夫人仔細研究了一會,「啊,」她向石頭點點頭,仿佛石頭的擺放有著重大意義,「一切都清楚了。你有不羈的內心,內心的意志很強——也許太強了——但總的來說可以維持平衡。你會吸引很多人的眼光。」她停下來,拿起愛瑪手,閉上眼楮,全神貫注地敘述。
「我的未來怎麼樣?」愛瑪立刻提問。
「我看到一個丈夫。他是外國人。他會帶來紛爭……可如果你能善用耐心和寬恕,你的余生將非常幸福。」她緩緩睜開眼,「你會生很多孩子。一生富足。」
「我會嫁給什麼地方的人?」愛瑪追問,「法國人?德國人?」
「靈媒沒有說。」
愛瑪皺了皺眉,「問問她好嗎?」她請求。
米蘭柯(奇跡)夫人無奈地聳聳肩,「就這麼多了。」
「倒霉,」愛瑪心有不甘地說,「現在我每踫到外國人都得好好看看了。」
斯柯赫斯特疼愛地把女兒拉到身邊,「甜心,你得讓人家有斡旋余地吧。」
「啊,對了。」愛瑪突然說,「布琳斯小姐,我想知道.布琳斯小姐今後會怎麼樣。」
愛瑪話鋒轉向她,她臉色刷白。大家都自座位上翹首看她,她突然成了眾人的焦點。至少200人盯著她看,她已經冷汗淋灕。瞬間她以為又回到了俄國,謀殺審判時眾人是如何好奇又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她一陣恐慌。她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再度身處噩夢中,突然斯柯赫斯特爵爺開口了,「干嗎不呢?」他溫柔地請求,「到這里來,布琳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