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的溫度不似夏天熾熱難耐,卻像戀人的心那般顯得捉模不定,連續假日已經過了一半,氣象局發布了強烈台風的消息。
這是入秋以來,第一個朝台灣直撲而來的秋台,听說威力強大,暴風圈還沒到,台北已經不起了傾盆大雨。
藍愷菲從昨天就覺得頭重重悶悶的,她以為是生理期快來的關系,昨晚洗完澡後早早就上床睡覺,沒想到自己這一睡,居然睡到了隔天中午,醒來後不但沒有舒服一些,反而覺得頭更暈了。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是生理期,她就會很不舒服,尤其是虛弱失血的那幾天,特別容易生病。
她勉為其難地起身,听到窗外滴滴答答地不起雨來,想起昨天她把冬天的衣服都翻出來清洗了一遍,還晾在陽台上沒收呢。
「糟糕!」顧不得外頭斜斜打進來的大雨,她拉開陽台的落地窗,快速地將衣物收好,快步跑進屋里。
衣服攤在一邊,她人躺在床上喘著氣,感覺身體很冷,想起身到廚房去倒杯熱水,卻發現自己頭重腳輕的,根本站不穩。
她好像感冒了?
藍愷菲坐在床邊,用手撫了撫自己--
額頭有點熱、臉有點燙,是不是發燒了?
阿姨不在,整個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平時她喜愛的寧靜,此時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寂寞,令人恐慌。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能夠享受獨自生活的自由,以及相伴而來的寂寞,可是,現在她懷疑起自己的自信,因為她突然很想見到某個人。
也許是腦袋太過昏沉,讓她將理智丟到一邊,也不再擔憂是否會打擾到他,只想遵循自己的渴望。她想念他,想見到他……拿起床邊的電話,她按下深記腦海中的手機號碼--
嘟∼∼嘟∼∼
等待接通的時間里,她的心懸得半天高。
彷佛等了一世紀那麼久,那端終于有人接起。「喂,請問是哪位?」
藍愷菲嚇了一跳,因為她撥的是湛初雲的手機,接的卻是個女人。
「呃……請問,這是湛初雲的手機嗎?」
「啊,-找雲啊--」藍愷菲感覺到手機那方的女子似乎頓了一下,應答的聲音像是刻意放低,還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他在啊,不過他現在正在洗澡耶,可能不方便-是?」
「我是藍愷菲,是--」藍愷菲低頭,含糊地答道︰「他的朋友。」思緒開始繞著「洗澡」兩個字打轉。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胡思亂想的,他的工作室里設備一應俱全,當然也有浴室好方便他隨時熬夜時使用,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而他只不過是在洗澡,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只不過是洗澡--一男一女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浴室的水聲唏哩嘩啦……這個說服自己的理由真可笑。
那方的女人笑道︰「哎喲,原來-是雲的朋友,我還以為是他的女朋友哩!好險。他那男人啊,是很有才華沒錯,不過就是有一點點小心眼跟潔癖,跟人家『那個4完之後,一句情話也沒說,就翻身下床去洗澡……啊,他出來了,-等一下哦。」
藍愷菲很尷尬,她隱約听到兩人對話的聲音,或許是因為搗住通話口,听來並不是很清楚。
終于--
「喂,我是湛初雲,哪位?」
藍愷菲愣了下,趕緊開口道︰「初雲,是我……」深怕他不知道,她還加了一句,「我是愷菲。」
她一出聲,湛初雲就知道她是誰了,只是奇怪她做什麼那麼客氣。他把手機夾在耳畔,倒了杯熱茶,說道︰「愷菲,我認得出-的聲音。」
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從瞿諾手上接過這幾天新裝發表的彩排光盤,他點頭道謝,無聲的用唇語對她說--
沒事快走,我要跟愷菲聊天。
瞿諾瞪了眼這個接到電話後,就從老虎變成溫柔小貓的男人-,剛才還罵她亂接手機的說∼∼
「好啦,有異性就沒人性,J弟弟,我記住你了!」沒關系,反正她的目的達到了。這兩人這麼ㄍㄧㄥ,現下,她在這對小情人心底埋下了懷疑與嫉妒的種子,就等著看誰會先引燃愛的火花,呵呵!
湛初雲拿起雞毛-子朝她揮舞--
隨-怎麼罵。好啦,快滾∼∼
「喂喂,你會不會太過分啊?!」瞿諾故作生氣地道,卻刻意壓低了音量。瞧他因為一通電話而一掃這幾天來的低落心情,她也很為他高興。「別太晚睡,別忘了明天是新裝發表的大日子,你身為重要人物,可別遲到了。」
好啦,-放心,我一定會到。
湛初雲揮了揮手,送走了瞿諾,才得以專心地與藍愷菲通話,「怎麼突然打電話來?」他問,語氣有些平淡,其實心里很雀躍。
忙了好幾天,就是為了明天新裝上市的走秀,只要明天一過,他將會有很多時間可以陪她。
他已經想開了,她現在不喜歡他無所謂,反正,他時間很多,願意花上一輩子的時間,等待她發覺他是生命中的Mr.Right的那一刻。
她嗓音虛弱,方才想對他說的話,此時已沒了情緒,她卷著電話線,幽幽地說道︰「我、我我……我其實沒什麼事。」
「騙人。」湛初雲將這幾天彩排拍下來的光盤放進了DVDPlayer,按下了Play鍵。模特兒穿著他設計的民族風華麗皮草款擺生姿,但他的腦海里卻只浮現藍愷菲的笑臉。
「當我第一天認識-嗎?愷菲,-不像是個會沒事打電話來的女人,更不像是個會說謊的女人,-只要一說謊就會緊張,手更是停不下來,-現在手正卷著電話線對不對?」
藍愷菲手上的動作一停。「是嗎……」原來她有這樣的習慣,他竟比她自己更清楚。「你還真了解我。」
「當然,也不想想我們認識多久了。」他的笑聲很得意。他可是很有自信,不可能會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平常-喜歡安靜,不愛胡鬧,只要一下班就回家,生活規律得不得了;不過特別節日就不一樣了,最喜歡的節日是中秋節,-喜歡準備好多好多的東西,找我們兩家一起團圓慶祝,看我跟老四耍嘴皮,-總是笑得很開心。」他頓了一下,字字清晰地道︰「-啊,總是像個歐巴桑,最愛叨念熬夜對我的身體不好,可是一旦我睡不著,-總是無條件地貢獻床鋪讓我安眠,還有……」
藍愷菲靜靜地听著,嘴角微微勾起,雖然她全身都鬧著不適,可听著他開朗的嗓音,她的心竟出奇地跳得好快。
原來,她的身邊竟有一個這麼熟悉自己的男人,將她的一切喜好記掛在腦海,而她,竟也在無意識中以一種極盡包容的方式寵溺他,此時從他口中吐露的輕柔話語,帶來一股麻癢的感受,蔓延到四肢百骸。
心中的某處微微一動,藍愷菲模糊地想著,窮盡一生,她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了解她的男人了。
「你可不可以……別再說了。」她怕,怕自己再听下去,會失了理智,讓感情有了錯誤的投射。
湛初雲低啞著嗓音問︰「為什麼不說?-在想什麼,愷菲?」
「我……」她說不出自己到底在恐懼些什麼,在她的眼中,初雲就像他的名字一般,像高掛空中的雲,自由自在,無法掌握;不像她,既乏味又平凡,像個丑小鴨。
她永遠也無法成為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耀眼星星。
就像剛才那個女子,爽朗又大方,可以將男女之間的歡愛說得毫不別扭,她就做不到這一點。
在她以為,愛情應該很神聖、很專一,唯有對所愛的人,才能發自內心地奉獻自己,沒有感情的性--就只是一種發泄的行為。
「愷菲?」湛初雲輕喚。她為什麼下說話了?「-怎麼了?」
「沒有……」藍愷菲望著窗外,聲音虛軟,「初雲,我有點不舒服……」
也不打擾你們了。她在心里輕輕地說了一句,不等他回應就徑自收了線。
「喂?愷菲?愷菲?!」
不對勁。
今天的愷菲與他過往二十多年來所認識的那個女人不同,掛電話更不像是待人有禮的她會做的事,那麼,她究竟是怎麼了?
初雲,我有點不舒服……
她虛弱的嗓音飄在耳畔,湛初雲看了看手表,決定回去一探究竟。
拿起車鑰匙,他甚至連電視都忘了關,一顆心早已飛到了藍愷菲身上。
藍愷菲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吞下最後一顆止痛藥,卻覺得痛楚一點都沒有消失。
想起自己剛才掛了初雲的電話,這樣無禮的舉動,一定讓他很生氣吧?
她蜷著身子躺在床上,望著深藍色的被套出了神。那是屬于夜晚的深藍色,上頭繡著的螢黃月亮透著淡淡的微光,這是初雲出國的第一年,從法國為她帶回來的禮物。
他凡事大而化之,可每次出國,總不忘為她帶上一份禮。有時是一個手工布偶,也可能是水晶項鏈,曾經,她也收到過一個碎了一半但花紋美麗的貝殼。
她心里泛起了酸酸甜甜的感受,感覺自己像躺在彎彎的月亮上,而片片雲朵就飄在她的身旁,她伸出手輕輕撫著被套,從那柔軟的觸感及織線,她知道它價值不菲,但她喜愛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它的高價,而是初雲的心意。
他的心意,她知道,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總用著「好朋友」、「青梅竹馬」的借口,阻止他的越界,也阻止自己的奢想。他是那麼優秀,像是天空飄揚的雲朵,無法停駐在任何一方,是她配不上他。
所以,當他的情感轉向其它女人身上時,她並沒有立場去介意,只能悄悄退到遠方,暗自難過傷心,然後,再微笑地扮演著「青梅竹馬」的角色……
想著想著,她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轟隆隆的雷聲響徹雲霄,藍愷菲從惡夢中驚醒,昏暗的室內,讓她以為自己還在夢里,直到一道閃電伴隨著雷聲從無邊的幽暗天際打下--
她驚恐萬分,恐懼與不適同時席卷而來。
「藍愷菲,這只是大自然現象而已……」
她的恐懼來自于中學時的某一天,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原本只是要劫財的歹徒,在遍尋不著值錢物品後,竟然侵入她的房間,沉睡中的她驚醒過來,讓歹徒起了邪念,窗外雷聲隆隆,掩蓋了她的驚聲尖叫,她逃月兌無門,那猙獰的臉孔離她愈來愈近……
「不怕不怕,藍愷菲,-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無力自保的小女孩……」即使她不停地做心理建設,滿身的寒意依舊無法稍減。以往,只要打雷時,即使阿姨不在,初雲也會陪在她的身旁,可是,他正忙著明天的新裝發表會,她不想再麻煩他。
藍愷菲,撐下去,-會熬過的……
轟!
一聲巨響,打散了她好不容易凝聚的注意力,她發著抖,無力甩月兌深沉的恐懼,感覺那雷電彷佛下一刻就要打在她身上,多年前那張猙獰面孔再次浮現眼前……
「愷菲,開窗!」
雷雨交加的窗外,傳來一陣陣敲打聲。「愷菲,我是初雲,快開窗!」
不……她陷入自己的世界,想起多年前的暗夜,根本不敢睜開眼。
「愷菲,是我,快開窗!」
她縮在床角直發抖,厚重的棉被蓋在身上,將真實世界隔絕于外。
窗外,大雨下停地落下,沿著湛初雲俊朗的側臉蜿蜒而下,浸濕了他身上價值不菲的襯衫。
「愷菲!該死!」他渾身濕透,可他渾然未覺,一心只掛念著縮在床上發抖的藍愷菲。方才他一出門,看到外頭風雨交加,就知道會出事!
他知道她怕打雷閃電,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歹徒入侵她的房間,因為雷聲隆隆,沒有人听到她的尖叫,他剛從外面進屋,發現她習慣亮著燈的房間反常地一片黑暗,而面對大馬路的窗戶卻在大雨中敞開,他覺得奇怪,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越過窗戶往她房里一看--差點失去了呼吸!
一個歹徒竟試圖侵犯她!沒有多想,他冒險地跳到了歹徒身上纏斗,歹徒亮出刀往他砍來,她竟快一步地擋在他前面--
情急之下,他抓起茶幾上的花瓶砸向對方,歹徒甩出去的刀卻劃傷了藍愷菲的額際。
雖然歹徒最後被他打昏,送到了警局,時間也已經過了很久,可傷痕還在,留在藍愷菲心里的恐懼也還在。
她開始懼怕打雷的夜晚。
「愷菲,開窗,是我--我是初雲,湛初雲啊!」湛初雲不停地拍打窗戶,終于,埋在棉被里的藍愷菲動了動。「愷菲!」
是誰?是誰在叫她?藍愷菲听到細女敕的聲音,她以為自己幻听,才會听見湛初雲憂心的叫喚。他正忙著明天的發表會,更何況,身邊還有個女人陪著,他怎會有空來找她?
可是,心底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看看吧,或許是真的,初雲了解她,知道她怕轟隆隆的雷聲,或許他會為了她回來也說不定啊……
藍愷菲怯怯地從棉被中探出頭來,抬眼望向窗外--
她怔怔地凝望外頭那個濕淋淋的男子許久,而後眼睫眨了眨,悄悄地落下淚。她緩緩地從床上起身,忍著雙腳的酸麻,走到他的面前打開玻璃窗。
湛初雲趕緊跳下窗台,緊張地道︰「愷菲,別怕,有我在,我會陪在-身邊--」
「初雲、初雲,真的是你,是你來了……」她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胸懷,眼淚垂落,嘴角卻在微笑。
恐懼已經遠離,她埋在他胸懷,在這一刻,心底的某一座高牆彷佛崩落了,心頭緩緩地滑過一道暖流。
「愷菲?」湛初雲模不著頭緒,以為她還在驚嚇之中,無法回神。「快放開我,我全身都濕了,-抱著我,衣服也會濕的。」
「我不在意。」她難得的任性。
「不行-不是身體不舒服嗎?」湛初雲推開她,將她攔腰抱起,有些生氣地說︰「身體不舒服還敢給我亂來!我抱-去洗個熱水澡,才不會感冒。」
她早就感冒了……藍愷菲在心底微笑,順從地讓他將自己抱進浴室里。他轉開了熱水,溫暖的煙霧瞬間彌漫了整個浴室。
他單純的只是想讓她冰涼的身體溫暖起來,並沒有想到,在他懷里的她,衣服早已濕透,玲瓏的曲線畢現,而她純然依賴的眸子對上他,溫柔而危險。
Shit!真要命!
湛初雲轉身就想逃,深怕自己在情愫鼓動下,一不小心會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快把自己弄暖和一點,我先出去了。」
「初雲,等一下。」她柔柔的聲音喚住他。
她、她、她她想做什麼?!一股熱熱浪從下月復竄升,湛初雲屏息以待,連動都不敢動。
他可是個擁有正常「需求」的成年男子,禁不起誘惑的啊!
她的指尖帶著熱氣搭上他的肩膀,「你怎麼了?為什麼在發抖?」低低的嗓音帶有笑意。
「拜托,愷菲,-別再靠近我--」他挫敗地轉過身,與她視線相接,看見她手中的大毛巾,以及那一閃而逝的受傷眼神。
「對不起,我只是想拿毛巾讓你擦……」她退了一步,蒼白著臉輕輕說道。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湛初雲也很愕然,因為情況與自己方才的瑕想差了十萬八千里,他一時無法反應。
藍愷菲將手上的毛巾遞給他,回望他的眼神有一絲狼狽和尷尬。「我知道,我了解你的意思。」
湛初雲見她背過身去,不禁暗罵自己一聲。
唉,他跟愷菲似乎愈離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