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門鈴的是一位老婦人。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梅薇愣了一下,偏著頭問道。
老婦人扯扯身上破舊的衣服,神情局促不安。
「你……就是梅小姐吧?這是我撿破爛時在路上撿到的,應該是你的東西。」她怯怯地從手上的布包掏出一個小紙袋。
「這是?」梅薇不明所以地接過,拆開來看。「啊,這是我的皮夾!」她驚喜地瞪大眸子。「我真是太糊涂了,難怪怎麼找都找不著,大概是那天發生意外,掉在路邊,真是太謝謝你了。對了。你怎麼會找到這里來?」
「我我我……對不起,我翻了你的皮夾,不過里面錢都沒少,你可以點點看……」
她拉起老婦人因慌亂而發抖的手,真誠地握住。
「你別誤會,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而是真的很感謝你把我的皮夾送回來,我應該怎麼答謝你?」
「我……我想……對不起!」
「啊?」怎麼回事?梅薇腦中冒出了疑問。
老婦人再次掏出一張寫滿資料的紙,神情比方才更為緊張。
「請問,你在找樊匡嗎?」
她目不轉楮地盯著那張寫滿熟悉字跡的紙,那不正是自己放在皮夾中、抄自征信社給她的樊匡的資料?
她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你是——」從老婦人怯懦不安的眸光中,她感受到一股渴求與期盼。
這是怎麼回事?
在飯廳里久久等不到梅薇,樊匡決定出來瞧瞧,按門鈴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薇,是誰一大早就上門——」
當那抹高挺的身影出現,空氣仿佛在瞬間凝滯,所有的聲音嘎然而止。
老婦人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希望,布滿皺紋的老臉泛出激動的神采。「你就是那天那個——」
樊匡臉色陰郁,語氣冰冷,退了一步。「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呃,這位老太太撿到我的皮夾,特地送還給我,而且她想找——」梅薇欲出口的話消失在唇畔。
樊匡的神情異常冰寒,而她從未見過他這模樣。「你怎麼了?」
這是怎麼回事?看兩人的態度,好似早已見過面,可這位老太太想找的人不就是——他嗎?
「東西已經送到,你可以離開了。」他拉過梅薇,準備關門送客,完全不留情面。
「等……請等一下!」老婦人趕緊用微顫的手擋住門。「小姐,請你告訴我,樊匡的下落好嗎?」她依然緊抓著那張紙,說什麼也不肯放棄。
「我……」梅薇不知所措地看看她,又轉頭面對樊匡,從兩人的反應,她依稀猜出一些端倪。
「怎麼?憑著這張紙,你想證明什麼?」他無情地一把搶過老婦人手中的那張紙,冷漠地將它撕得粉碎。
「樊匡……」梅薇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盈滿恨意的他,和早上輕柔吻她的男子會是同一人。
「你……你就是阿匡!真的是你……」听見梅薇喚他的名字,老婦人眼中含淚,顫聲哽咽道,激動地想上前好好看看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孩子。「我就知道、知道是你……這些年,我跟你父親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那天在海邊,我怎麼沒發現你和你父親長得有多相像……」
「相像?」他冷笑幾聲,從玄關的連身鏡中,他看到了自己無情的臉龐。「你以為在不聞不問這麼多年之後,象征性地掉幾滴眼淚,就妄想別人也能當作事情從未發生過?!」
「你怪我們,我不意外……只是,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呢?」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可能!」情緒惡劣到了極點,樊匡甚至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氣。
他冷冷地指向門外。「請離開,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
「阿匡……」話未說完,老婦人便被推離門邊。
砰地一聲,冷硬的門扉將暌違二十年的親情隔絕在屋外。
海風呼呼地吹拂,梅薇循著從白雲那兒抄來的地址,來到了樊母的棲身之所。
在破舊的鐵皮屋前,她看到了坐在門前、望向遠方的老婦人,從她滿臉淚痕的蒼白表情看來,不用想也知道,她正在思念的人是誰。
因為,樊匡這幾日也常常出現這樣的表情,想裝作若無其事,卻又時常不經意地閃了神。
唉,母子分離二十年後再重逢,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嗎?為什麼要這樣互相折磨呢?
梅薇難過地朝前走去。「伯母,這樣寒冷的天氣,你怎麼不加件衣服就坐在這兒吹風?」
「梅小姐?!你怎麼會來這里?阿匡呢?他是不是也來了?」樊母激動地站起身,左右張望。
梅薇握住她的手,安撫道︰「伯母,你先別著急,樊匡他……很忙,暫時抽不出時間來探望你,也許過一陣子他有空機會來找你了。」
樊母落寞地嘆了口氣。「你不用騙我了,阿匡不肯原諒我,又怎麼可能來見我?」
「伯母……」梅薇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沒關系、沒關系,當初選擇丟下阿匡,我們就曉得會有這一天。」
一切都是命,能在她有生之年,再次與孩子重逢,她已經非常感恩了。
她的無奈,梅薇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很想知道,是什麼理由會讓父母狠心將自己的孩子丟棄?
「伯母,當年丟下樊匡真的是莫可奈何的決定嗎?我認為,即使日子再怎麼難過,孩子都該是父母心中的寶貝,而非一件說丟就丟的物品。」
樊母沉默半晌,「梅小姐,願意陪我走一走嗎?」
梅薇點頭,扶著她一起走在沙灘上。
「若不是做生意生敗.我與他父親是不可能丟下阿匡的……」
這是個很漫長的往事,在灰暗的天色中慢慢地傾泄而出——
梅薇回到家時,樊匡正坐在沙發上。
屋內昏暗,他卻沒有開燈,窗外透進微弱的光線,描繪出他孤絕的背影。
唉,他表面上對母親恨之入骨,其實,心里對久違的母子親情還是很在意吧?
梅薇看在眼底,不舍地走向前,從背後抱住他。
這是她心愛的男人啊!她十分不舍他以冷漠來排拒關心他的人,還有……他自己。
「怎麼了?」樊匡沒有回頭,低沉的嗓音仿佛自遠方傳來,字字透著寂寥。
「只是想抱著你。」他看起來好脆弱,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他,梅薇想給他一些溫暖的力量。
「我不需要任何人。」他以淡漠來掩飾自己的狼狽。
她將他抱得更緊。「那麼,就當是我需要你。」
此時此刻,她不想讓他築起高牆,隔絕兩人。
是我需要你……
樊匡的心因她的話而松動,他急切地扯住她的手臂拉至自己身前,面容布滿空茫與傷痛。
他的心好冷、好亂,有誰願意幫幫他……
「不,是我……」是我需要你。像是寒冬踫到了溫暖的泉源,他緊緊擁住她,渴望有人為自己驅逐空虛冰冷的過往。
「樊……」她情不自禁地吮吻他冰冷的唇片,想把自己的熱力源源不斷地注入。這個外表堅毅的男人,也有軟弱的時候嗎?
「你喝酒了?」她注意到桌上半空的威士忌酒瓶。
「喝了一點……」他心中的冰冷漸漸遠離,取而代之的是體內緩緩升起的熾熱,他含住那嫣紅的唇瓣。
「嗯……」梅該輕喘著氣,差點沒法呼吸,全身虛軟無力,思緒被他溫暖的唇舌及迷人的氣息掏盡,酥麻的電流經由他的撫模貫流全身,心跳躍動亂了頻率。
「你醉了?」
「半醉半醒,不過,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此時,兩人的身驅靠在一起,彼此呼吸都成了喘息,漸次升高的體溫透過衣衫,幾乎燙著了他倆的知覺……
驟然間,過往的一切逐漸遠去,傷痛不再那麼明顯,遺憾成了淡淡的瑰影,樊匡在她的全然付出下釋放了身與心。
所有的創傷都在烈焰之中焚燒殆盡……
一夜交歡,初嘗禁果的人兒,累極地趴在光果健壯的胸膛上。
「天啊,好累……我沒辦法移動了,讓我這樣趴著好嗎?」
「對不起。」樊匡憐惜地看著她光果的身子布滿點點紅痕,很抱歉地說道。
他一時讓情緒失控了。
梅薇稍稍撐起眼皮,嘴角勾起笑。「你別這樣說,這是我自願的,又沒要你負責任。」
「傻瓜,別隨便對男人說這種話。」他手指微勾,輕刮著她粉女敕的臉頰。她的付出,他心領神會,經過昨夜的身心相擁,他更無法放開她了。
「笨蛋,我怎麼可能隨便說這種話。」倚在他肩頭,抬眼望去,微亂的發絲隨意垂在他額前,沖淡了這幾日來的郁悶氣息,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你總算肯正眼看我了。你這幾天都不理我,害我幾乎要以為自己是隱形人了呢!」
樊匡輕啄她嘟起的小嘴,淡淡地解釋,「我在想一些事情。」
「我知道。」她點點頭,明白要他拋去過往的怨懟,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凝視她嬌美的容顏,他忍不住問︰「你……沒有什麼話想問我?」
她搖搖頭。「該知道的,白雲姐已經說了不少;至于其他的,等你能夠說出口時再說吧。」
「這麼體貼?」
她輕柔地吻了他一下。「當然。對你來說,要接受她是一件難事,所以我想給你一些力量。」
緘默了一會兒,激情歸于平靜,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關于這件事,並不在我考慮的範圍之內。」
話是說絕了,但這幾日纏繞心頭的煩悶,又是為了什麼?
她抬起困惑的眸,「為什麼?你不是也去看她了?」如果真的無情也就算了,可分明不是這麼一回事啊!
假如不想念她,何必每年都回來看她?
「你——」他口氣依舊冷硬,可臉色卻多了一分不自在的惱怒。「那並不代表什麼!」他只想親眼看看,那對狠心的夫妻在丟棄親生兒子後,日子會過得有多好!
「是嗎?」她輕笑一聲,慵懶地窩回他懷中。「她會住在海邊,也是為了思念你啊。」以前樊家就住在小漁港邊,所以,樊匡小時侯最喜歡去海邊玩耍。
「思念我?」他自嘲的嗓音在暗夜中听來特別悲傷。「那個孩子早在多年前被狠心拋棄的那個夜晚就死了!」
「別這樣說。」她半跪起身,望進他抑郁的眼,仿佛看見了深夜獨自縮在角落哭泣的那個小男孩。
心酸酸疼疼的,她有必要說出真相,不能任由他這樣誤解下去。
「其實,多年前的那個聖誕夜,她曾回去找過白雲的父親。」
樊匡聞言一愕。這……怎麼可能?!
「母子親情讓她割舍不下,回頭想跟白伯伯要回自己的孩子,白伯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帶她到餐廳外。透過玻璃窗,她看到你坐在桌邊,衣著合宜地與白伯伯和白雲享用聖誕大餐……那一刻,她卻步了。」她倚在他肩窩處,輕輕軟軟地述說。
這件事連白雲都不曉得,是她從樊母口中得知的。
「你說什麼?!」他神色復雜。
「為了你好,她只得選擇放棄。」
唯有送走阿匡,才能給他一個美好的未來。因為,那是我們無法給予的世界……
「呵,為我好?」原來當年他看見的不是幻影,真的是他母親!真是可笑,為什麼她從來不問問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或許她的做法錯了,但不可否認,在那當下,她全心全意只想讓你過正常的生活。」她偏頭,等著看他的反應。
「看來你為了說服我,做了很多功課。」他無奈地嘆氣。「有些事,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原諒的。」
「無妨,我不過是做我該做的事,只希望你別太早否決一切。
樊匡寵愛地將她擁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秀發廝磨,輕聲低語︰「我知道了。」
街頭巷尾開始播放應景的音樂,宣告聖誕節即將到來。
以往,這個節日對樊匡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義,而今年本該和過去一樣的,可某人卻在幾年前就開始忙動忙西,讓他想忽略都很難。
「薇,你究竟在忙什麼?」他抬眼,那抹飛蝶似的身影才稍稍在眼前駐足。
「準備過節啊!」表現得這麼明顯,他還不知道嗎?
「白雲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從不過聖誕節?」他隨口提起,手指快速地在筆記型電腦上動作,與美國的友人聯絡。
這幾日,他趁著梅薇忙碌分神時,將歐培山莊的財務報表好好地研究一番,如果他沒估計錯誤,揚威集團就快要有進一步的行動,要幫歐培山莊,他得抓緊時機了。
「嗯,白雲姐有提過。」梅薇放下手中的掛飾。打從他在聖誕夜被丟棄後,便對這個節日痛恨至極。「不過,我們不是要過聖誕節。」
樊匡挑眉,手邊的動作稍停。
她坐到他身邊.偎靠著他。
「喂,你喜歡我吧?」
瞥了她一眼.他猜測著這女人又在轉些什麼怪念頭。
「嗯。」他低低地應了聲。
「那……答應我一件事好嗎?」梅薇拉住他的手臂,雙眸眨動俏皮的光芒。
「又是要我到飯店幫忙?」
沒想到她竟搖搖頭道︰「我說過,這件事不會再勉強你了。」
當一件重要的事突然變得不重要,代表女人有了新的希望,而男人,就是為了滿足女人的希望而生的。
樊匡按下最後一個指令,快速地結束了工作。「好了,說吧!我很專心在听。」
她眼中盈滿笑意。「幫我過生日好不好?」醞釀已久的計劃一步步地成形,就是希望能讓這對母子早些和好。
「生日?」他接過她手中的筆記,瀏覽上頭的準備清單。
「你也知道,從小到大我很少過生日的,所以我想辦一個生日派對,邀請阿姨、姨丈、白雲姐他們一起來慶祝,不過……」她欲言又止。
「嗯?」樊匡注視她,等待未竟之語。
「你知道我的生日在什麼時候嗎?」她小心翼翼地開口。「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換言之,她的生日就在聖誕夜。
樊匡嘆了一口氣,放下手里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你應該清楚,我不喜歡聖誕夜的理由。」
「即使當成是我的生日,對你來說還是無法面對嗎?」如果他不願跨出這一步,所有的事都會在原地打轉,更別說讓他們母子和好了。
他默然不語。
梅薇明白他內心的掙扎,遂又開口,「我想和你還有大家一起度過這個特別的日子……樊,可以答應我嗎?」
看著她殷殷企盼的小臉,樊匡憶起她曾對他說過的話——
每當遇上大家團圓的節目,我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對著大桌子,連個吃飯的伴都沒有,寂寞地看著嘻嘻哈哈的電視節目,總覺得……有人陪真好!
他幾乎忘了,梅薇也是在孤單中長大的孩子。
而那滋味,他是最清楚的。
「可以嗎?」梅薇緊張極了。
凝視她不安的臉許久許久,他終于笑了。「瞧你這麼期待生日,如果那天沒準備禮物的話,是不是會被壽星關在門外?」
她愣了一下,他的意思是——
「你答應了?!」梅薇環住他的頸項,興奮得像中了頭獎似的。
「喂喂,沒這麼夸張吧?」他覺得好笑。
「我真的很高興啊!哇,得加快腳步布置了,還要寫邀請卡、采買材料……」她腦海里浮現了歡樂的場景,而樊匡不再是個孤獨的小男孩,他的身邊有她、有白雲、有朋友,還有久違的母親。
他彈了彈她的額頭。「先別開始幻想,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她一個人要準備這麼多東西,只怕會忙翻了。
「不用,你只要放松心情,好好期待那天的來臨就行了。」
樊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到底——」
不等他說完,梅薇開心地吻住他。
呵呵,祝我生日快樂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