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空間一陣不自然的闐靜。
身子斜靠在五尺巨型辦公桌的東方驥,雙臂交疊,一雙鷹眼穿過空間直掃祈來攫住她的目光,仿佛永恆的一刻後,他終于開口。
「好久不見了,楚楚。」
「你要什麼?」她如驚弓之鳥,全身悚然戒備。
東方驥微偏著頭,抬起一道眉,懶洋洋的說道︰「就這樣?」他的微笑宛如豺狼,「沒有一句哈-,沒有一句問候……嘖嘖!這可不是對待一個情人的方式。」
她聞言,素顏一抿。「我同你早已經是過去式,兩人早無交集,根本沒什麼好說了!」
宛如優雅的大貓,他懶洋洋的朝她逼近。「不再相見,並不一定等于分離;音訊全無,也不等于能夠忘記……」
突然,他一把攫住她,攬靠向自己。
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一喘,全身立即緊繃,抬頭剛想抗議,卻不期然跌入一雙深不可探的黑潭。
「太遠了,你總是離我太遠……」他的唇貼近她發鬢旁廝磨耳語,引得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竄過一陣哆嗦。
「不要……」想開口,聲音卻異常喑啞無力。
「別那麼冷淡呵,楚楚,」扣住她下頷的手多了些勁道。「我怎麼可能對你別有陰謀呢?」他柔聲笑道,可是笑意始終未曾達到他的眼。「我只不過是安排個機會,想見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她敢打賭,他想用的是「情人」這個字眼。
楚楚深吸一口氣,再吐氣。「如果你真當我是朋友,就請你不要拐彎抹角,有話直親!」
東方驥已听不進她的請,逕自打量她的臉。他的手松開了鉗制,改拉起她的左手,五指輕松的攫住那縴細皓腕,感覺到如小鳥一般的脆弱,憤怒油然而生。
「該死!這些年你都靠什麼維生?!空氣嗎?」
她先是一愣,跟著也怒氣勃生。「這是我自己的身體,不干你的事!」
他冷笑。「干不干我的事你很快就知曉。」聲音森冷,拇指卻輕撫過她的眼下,輕輕按摩著。「瞧,黑眼圈都出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的故弄玄虛,將我急急召喚了回來,連時差都還來不及調適!」她沒好氣的嗔怒道。
東方驥若有所思。「召喚?」他點點頭,「要不是這一個召喚,你大概還要繼續那波西米亞的生活方式,游走在世界邊緣,永遠不想回頭了。」
楚楚別過臉不願看他。「我喜歡那樣的生活。」沙啞的聲音減低了說服力。
「巴黎、紐約、雅典、哈瓦那、秘魯……就這樣不停不停地旋轉的生活?」
他……為何知道這麼多?
「我喜歡這樣自由的生活方式。」她略帶防御月兌口而出。
「是啊,自由……」他美麗的唇緊抿成冷酷的一條線。「你寧可拋下所有的東西就為了成就自由,不是嗎?」
他輕而柔的語氣吐在她的肌膚上,引起一陣陣顫栗。
「所有的東西……家人、朋友,以及我這個微不足道的情人?」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兩人共有的過去,她無言。
他的大手戀戀地摩挲她的發,「這麼的美麗、這麼的狂野……你明知道我有多瘋狂的迷戀著你的長發,可你還是狠下心把它給剪了……對我,你可曾有一點在乎?」
「我的頭發屬于我自己,你對我沒有半分的權利……啊……」頸部倏地一陣疼,使她眼一睜。他……竟然咬她?!
「權利?既然你提起這事,你不是最看重自由,像一只美麗的野生動物,就拿你最看重的自由換取喬家,這交易夠劃算吧?」
「這就是你先前說的條件?你想囚禁我的身體?」
出乎意料的,他搖搖頭。「不止,我要你完完全全的臣服,不論身或心,換句請說,這回我要全贏。」
這真的太過分了,她不必在這兒忍受這樣的屈辱。
她甩開他的手,轉身舉步。
「敢走出這里一步,你心愛的喬氏就毀了。」他的聲音低如微風,卻透露著不容錯認的威脅感。
腳跟宛若定在地板上,她緩緩地回頭,深入他森冷的眼底。「你不會真的這麼做!」
「你可以賭賭看。」對峙的眼眸中沒有半絲溫度。
她低聲控訴,「你是個不折不扣的野蠻人!」不敢置信眼前這個感覺陌生無比的男人是多年前那個她曾深愛過的男人。
他沒有表情地任憑她謾罵發泄怒氣,冷峻的容顏刻鑿著殘忍妄為。兩雙眼隔空遙遙對峙,心與心的角力,一場意志之爭。
過了寂靜的半晌──
「多久?」她屈服了。
他唇角滿意的一抿。
「隨我高興。」這一回,他佔盡上風,且絕不輕饒對手。
「我難道沒有考慮的時間?」
「現在,或永不,你自己想清楚吧。」這是最後通牒。
她低下頭。
從她的緘默確認了自己的勝利,東方驥得意的笑了,他以臀靠向大桌穩住重心,接著朝她傲慢地勾勾手,宛如臨幸的君王那樣不可一世。
「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他猷為他是誰!楚楚暗暗咬牙,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你若不過來也可以,就當喬氏的股權交易作罷,請便吧。」他隨意揮一揮手。
事情發展至此,再愚笨的人也該懂得他心里的詭計。
「這就是你那黑心腸里打的鬼主意,對吧?利用喬氏牽制我、打擊我……東方驥,你果真是個了不起的商人。」她忍不住冷聲諷刺。
「過獎。」東方驥不為所動,依舊是莫測高深的表情,等著美麗的獵物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
強抑下憤怒,她緩緩地走向他,一步一步,直到三步距離之外,他突然如迅猛的鷹禽一把攫她入懷,拉她緊貼住自己。
感覺到月復部頂著的灼熱硬物,楚楚的臉瞬間如火焚燒。
「在這里?現在?」這……太快了吧?她的表情像驚慌失措的小鹿。
看穿了她的靦腆不安,他露出性感的一笑。「在商言商,我只是預收訂金。」
禁不住她瀲艷紅唇的召喚,他低俯下臉孔,品嘗她的甘美,那比記憶中更加甜蜜柔女敕的滋味……
然而她只是一逕緊閉著唇,不肯回應,那扭捏、冷淡的模樣惱怒了他。
東方驥大手一個使勁,她順勢被翻倒大桌,感覺到背脊貼上的一片冰涼、平滑。
桌上東西被他大力一撥,紙張飛揚,玻璃紙鎮落她應聲碎裂。
她因著他散發的暴力,唇邊止不住逸出一陣驚喘,見他俯下強悍的身體和幽-的眸子。
「曾經,這個身子的每一處都屬于我,哀求我的佔有……」他使勁的鉗制住她的下巴,吻上她紅艷的唇,有力而需索,以近乎暴力的方式吻著她。
東方驥的手順勢撫上她的背後,猛力推她壓上自己的身體,使兩人緊緊貼合,然後前後移動,尋求男性本能的快樂。
「不要……」她用盡力氣以手抵住他的胸膛,企圖拉開兩人的距離,卻激得他越發冷酷。
「承認吧,我可以在這兒就上了你,此時,此地。」
她閉上眼,轉過頭不想看見他勝利的目光。
他定住她的腦勺,強迫她以眼對眼。
「說,你是我的!」火熱的眸光燃燒著熊熊的佔有欲。
楚楚染上一層迷霧的水眸,含著無言的祈求與濃濃的哀傷。
泛著緋紅的臉,死命咬著唇,直到在舌尖嘗到了一絲血味,她身體哆嗦著,拚了命想維持自己僅存的尊嚴。
倔強!
放開手,他不要兩人多年後相逢的第一次在這張檜木桌上草率的打發,雖然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狂野吶喊著佔有她。
然而,他再也不會讓她輕易的離開,這一次,他要狠狠地在她身上烙下記號,野蠻地標明他的領地。
她低頭慌亂的拉下衣衫,眼角瞄見一個翻倒的相框,忍不住以手拾起。
相片中的背景是游樂園,東方驥和一個約莫五歲大的小孩子,身上白衫牛仔褲的父子裝打扮,一大一小肖像的臉孔宛如同一個模子烙出來。
心,因為照片中那神似的笑容無端的抽痛了起來。
「孩子的……母親好嗎?」
「瞳心?」他一頓,搜尋她的眸光帶著深意,「還是同以前一般。」
慢不經心的應答,卻深深傷痛了楚楚的心。
「她……可知道……我們的……交易?」交易。多麼猥瑣、不堪,卻再貼切不過的字眼。
這回東方驥蹙起了劍眉。「這干她什麼事?」
他的不解是那麼的理直氣壯。
而他的理直氣壯卻比毒還烈,比劍更銳,滲透腐蝕她的心,直到整個人徹底的涼了心。
所以呵,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一切都沒有改變,她仍然是第三者,只是這一次她身不由己。
「求求你放過我好嗎?為了你,我躲得好累、好累……饒了我吧?我再也不能承受這一切了……」她雙手捂面,分外的荏弱。
他們之間,他明明是負心的那一個,憑什麼用這般怒火中燒的面孔待她?
「放了你……」東方驥俊臉突地一沉,仰頭長笑,宛如厲鬼。「那是不可能的事,我早就知道女人都是不可信的動物,而你,更是個中翹楚。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我栽了大跟頭的女人,這種羞辱我永志難忘。」
第一次,楚楚打從心底害怕起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心,再也探不著了的深沉幽-呵。
捕捉到她淒惶的眼神,他只是一笑。「楚楚啊,你終究不是木頭人,灑月兌得不夠徹底,才會被敵人探著了底線,這一回,你已是我的囊中物,再也無所遁形──」
「……我要走了。」此時北刻她只想遠離他,愈遺愈好。
這回他並沒有阻止她。「讓凌亦倫送你回去,順便打包你的東西。」
她點點頭,慢慢地走開。
他突然開口,「值得嗎?楚楚。」
她的手停在門把上,感覺熾熱的目光燒灼她的背。
「值得嗎?為了追求你所謂的自由,為了所有的冒險而拋下……這一切,值得嗎?」控訴的語氣似刀刃狠狠凌遲她。
楚楚霎時淚已盈睫。
不許哭,她命令自己。帶著僅存的自尊,她輕輕轉動門把,頭也不回的筆直走出他的視線。
夜。冷汗浸透的夜。
被那種幾欲窒息的寂寞給侵蝕,東方驥猛然睜開眼。
推開糾結的黑色絲被,隨手抓起睡袍套上,他信步走向房間另一端的落地窗。
推開窗子,走出陽台,雙眼視而不見的穿過一大片草坪,落在黑暗盡處。
這樣的情形早已司空見慣。
夜復一夜,被同樣一個鬼魂給糾纏、給驚醒,不眠的夜。楚楚。
她用那深邃如子夜閃爍的星眸凝視他,她以那貓一樣的慧黠神情撩撥他、顛覆他所有理智。
一度,在擁她入懷的同時,他亦瞥見了開放的天堂之門。
然後是一片虛無、荒涼。
寂寞。無以復加的寂寞。
在親炙楚楚的美、體驗到她小小身軀散發的充沛生命力,其他的女人都在他生命中褪成了黑白慘淡的模糊背景。
考慮要為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加冰塊藉以麻痹自己的腦,可懋一想又隨即作罷。
他不必飲酒。
對楚楚深沉的愛就是一種酒,飲了就化做思念,他早已上了癮,夜夜舉杯,遙向那一年,初初相見的那一年。
心不在焉地掏出口袋里的煙,點燃。
叼著煙,隔著煙幕,了無睡意地望向遠方,突然咧嘴一笑,思緒陷入遙遠的回憶……
他一直記得那個遇見楚楚並且與她相愛的夏日回憶。
那種體會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就宛如捉住了一個奇跡、領受到一項奇異的恩典。
他知道他這輩子只想握住一雙手,一個相依相系的生命,而且知道錯過就此生不再。
弱水三千,他只願取這一瓢。
萬萬沒料到飲下的這一瓢卻是無藥可解的毒鴆!
在東方集團遇上危機,接著父親過世的打擊後,楚楚的叛逃似乎是命運捉弄的玩笑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他責無旁貸的扛下東方松柏留下來的重擔,超乎一般人所能想像的投入工作札,藉以轉移注意力和遺忘痛苦。
幾年過去,東方集團成為他引以為豪並讓人人稱羨的成功典範。
失去親人的創傷隨時間流逝而漸漸平復,失去她的痛苦卻與日俱增。
像靈魂的版圖遺失了最重要的一塊,那股噬人的空虛慢慢蠶食他的生命。
東方集團的成功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拚了命的工作也無法彌補心中愈來愈大的荒涼時,他開始憎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楚楚。
那股用盡所有自制壓抑的情緒終于在多年後爆發。
愛恨本就是一線之隔,曾經以為是愛的甜蜜現在嘗來只剩下走了味的酸劣和苦澀。
他痛恨命運讓他遇見楚楚,波瀾不興的生命從此掀起翻天巨浪。
他痛恨自以為體驗到生命最狂喜的時刻,卻被人活生生擺了一道的羞辱感。
他痛恨造成這一切的女人最後卻不由分說的揚長而去,任由他在這情感的漩渦中載沉載浮,永遠上不了岸。
然而最最痛恨的事實是,他始終未曾擺月兌任楚楚。
她一直杵在那里,像一個潰爛生瘡的傷口,沁出的腥紅血液,一點一滴似滴水穿石般浸蝕他的心。
于是他開始自我分析這一切,盡管在她背離時曾有的愛意也已枯萎死亡,僅存的除了單純的,還有他受了傷的男性自尊。
因此他心底執意固守這段不堪,遲遲不願讓它隨時間淡去。
受傷的自尊渴望反擊。
憑什麼楚楚能安然從這的桎梏中無恙月兌離而任憑他獨自沉淪?如果他命中注定要在煉獄受苦,他定要拖她一路作伴,領受這火焚的滋味。
得到結論的同時,他也開始這場游戲的布局,每一步暗樁都是為了請君入甕。
待整件事情結束時,他就能擺月兌擱在心中揮之不去的遺憾,而任楚楚這個名字將從他生命里徹底消失。
長痛不如短痛,這回定要一勞永逸地擺月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