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雪漸漸痊愈了。
而隨著她病情的好轉,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變化。
那種感覺並不是一夕遽變,而是一點一滴的改變。
她那一向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的態度不見了。
好似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一點一點,嬌怯的,害羞的,向著陽光,緩緩的綻放開了花瓣,也綻開了她一向深鎖的心。
她個性依舊是幽冷的,持寧的,可臉上表情多了溫熙,少了些敵意。
一向拔尖的臉蛋,又加上舉止從容的大家風範,自然而然贏得了眾人的心,更別提絳雪是碩親王府主子的心上人的身分。
她的改變玉磬都看在眼里。毋需太多鼓舞,只要一丁點的改變就足以教他欣喜若狂,對她鍾愛的程度令眾人詫異不已。
在碩親王府里,有人受寵愛,相對的就表示有人受到了冷落。
玉磬對她的驕寵引起了其他女人的危機意識。向來得寵愛的梅蘭竹菊四姬,因為她的緣故而落得被冷落的命運。
這一日,碩親王府邸如同尋常的每一日的午後,躁意漫漫,知了狂鳴。
三休亭里,絳雪斜倚著欄桿看池荷,一池夏荷,隨風搖曳,在午後的熱潮帶來一絲涼意。
病差後的絳雪同玉磬過著撫簫弄笛品茗的優閑生活,並不恃寵,卻也無心。
她無心的以指尖撥弄著池水,寧靜的波心經她一個攪弄,原來無痕的鏡心泛起了一波波漣漪……就好像玉磬撩撥了她原本淡凝的心湖一般。
玉磬對她總是特別的。
每當想起了玉磬,這個亦敵亦仇卻又奇異的親密的男人時,在他那眼神灼灼下的絳雪,心總是揪緊的。
但除了眼神灼灼的光亮之外,對她卻也待之以禮再無-矩。
可是那一對發著異彩的眼楮,每每令她回想起那一夜奇異駭人的夢境……
不!不是夢。絳雪緩緩將掌心打開,瞧著手心那塊沉甸甸的璽戒,是那天一早醒來時重掛在她心口上的,他的信物。
這塊玉,如他的眼神,干擾著她的心。
不能再多想了……
她起身欲回房。
「站住!」背後傳來嬌聲斥喝。
令絳雪停步的不是那命令的口吻,而是那口吻中隱藏的恨意。
她轉身,只見幾個丫鬟簇擁著一位麗人緩緩趨近。
是蘭姬。一陣子不見,她容貌依舊明艷,但多了一絲憔悴。
對方隔著一段距離上下打量她,眼里帶著深深的敵意。
「見了咱們蘭夫人,還不叩安?」蘭姬身旁的丫鬟發號施令、狐假虎威。
絳雪還不及言,一旁的燕兒已經嚷了起來。
「叩安?憑什麼咱們小姐要向-們叩安?!」
「就憑咱們蘭夫人是王爺的寵妾。」
「寵妾?」燕兒不懷好意地笑了。「倘若咱們王爺當真寵愛蘭夫人,怎麼我卻三天兩頭就見著王爺出現在咱們耦園,卻不曾見過他往蘭苑那頭兒去啊?」
「放肆!」這回蘭姬開口了。她杏眼圓睜,滿是怒火。「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丫頭,來人,替我教訓這個嘴巴不乾淨的小蹄子!」
「慢著。」絳雪向前跨了一步,恰恰擋住了燕兒。「燕兒小孩子性重,一向心直口快,蘭夫人大人大量又何須與她一般計較。」
「幾時輪到-來替她求情?-又算哪根蔥!」
既然對方無理取鬧,她亦不需再客氣。「我雖不才,最起碼不是秋天見捐的一把扇。」
一句話讓蘭姬雙眼大睜,猛抽一口涼氣。臉上的怒氣讓她美麗的臉龐顯得有些猙獰。
蘭姬抽出腰際的軟鞭,眼中進射強烈的殺意。
燕兒跳出來擋在絳雪前。「-可別亂來啊……王府可是有規矩的,-這樣亂來,若是玉磬爺回府知道了,準教-們好受!」
一提到玉磬的名字,蘭姬眼中稍稍出現了警覺和猶豫,顯然她對玉磬是有所忌憚。
「燕兒,別說了。咱們走吧。」不想讓自己陷入這種為一個男人爭寵的局面,她寧可選擇走開。
燕兒在後面緊緊跟上。
蘭姬看著絳雪離去的背影,眼楮里蒙上的恨意愈來愈濃……
就因為這個女人,她-到了冷落的滋味。從前即使要同梅菊竹三姊妹爭寵,仗著自己是四人中容貌最姣美的,她也特別受玉磬寵睞。
她一向是艷冠群芳的,最美的那一個。
然而這個冷絳雪的出現,卻搶走了玉磐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注意力,玉磬像是給這個女人勾去了魂魄一般,從此梅蘭竹菊四苑成為與世隔絕的冷宮。
這女人究竟有什麼好?!她甚至不及自己的美貌!
對絳雪的恨勝過了對玉磬的懼,蘭姬惡向膽邊生,手起鞭落,往她背後狠狠揮去--
「小心!」玉磬突然出現,遙遙狂吼。
專注在自己思緒中的絳雪听見玉磬大喊出聲時,頭一抬,望進他憂慮、擔憂的眼底。
一眨眼,後頭無形的風刃襲來,絳雪只覺背上宛若烙上一道火痕般,身形一凜,接著整個人如同狂風中墜落的粉蝶,整個人向前撲倒……
就在她要以面貼地的同時,玉磬一個翻飛落至她身邊,穩穩接住攬入懷中。
另一手掌風順勢飛出,只听見蘭姬一聲慘叫,揮鞭的右手竟被玉磬給斷了筋脈。
「來人,將這女人趕出碩親王府!我今生再不要見著這女人!」
蘭姬自知大難臨頭,只得僕伏倒地拚命哀求,她哭得如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一干女婢亦跪地求饒。一時間哭喊求饒聲遍地響起。
玉磬不為所動,他一心一意全在臂彎中的女人身上。見她慘白、痛苦的臉色,玉磬眼中又添一抹厲色。
「豪格、博爾齊!」他喚著身後兩位大將。「將這一干為虎作倀、不知好歹的女婢也掃出府,誰還要求情就一並趕出府邸!」說完,抱著人一個提腳消失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
豪格盯著玉磬蹤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陷了,陷了,這回主子真的陷下去了……」
「豪格,你在那邊磨蹭什麼?還不快想辦法收拾這殘局!」落在哭天喊地的女人群中,博爾齊顯得有些狼狽。
豪格看著蘭姬,她臉上不復昔日趾高氣揚、蠻橫驕縱的模樣,宛若一朵晚春欲凋的花朵,心中不勝欷吁。
這頭的碎心人心腸過于狠毒雖可恨卻也堪憐,彼端的那一位不也是一般既-且痴?
正是情到濃時反轉薄,風飄萬點正愁人。
愛情哪……
玉磬幾個起落來到自己的寢房,腳踢飛開門板,風似的進房,以無比輕柔,小心翼翼地讓絳雪趴臥在軟榻上。
他欲為她解衣。
「不要……」即使負傷,她還是放不下矜持。
「放心,我不會吃了。」手下一邊繼續寬衣解帶,嘴上也不饒她地邊說︰「再說這也不是我第一次為-寬衣解帶。雖然我比較期待這樣的場景是為了某種更怡人的目的,而非為-療傷……」
听見他調情的話語,絳雪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些紅暈。
他輕輕哂笑,但見到她雪背上那一道紅痕時笑容立逝。
拿來一只巴掌大的白玉瓷瓶,旋開蓋口,倒出一些透明的黏稠液體在手上,玉磬輕輕的為她抹在鞭傷處。
奇跡般,透明液體撫平了傷口處焦灼感,帶來了清涼,傷口也不再如灼燒般的疼痛。
「為何不閃?」他嚴肅的神情不類手下溫柔為她上藥的勁道。「-的能耐我最明了,即使封了-的內力,-也不該這般不堪一擊。」
「我……」
又是那種灼烈的眼神,在他那種眼光里,她只覺得無所遁形。于是斂眉垂目,企圖回避他追索的眼神。
他定住她的臉,不讓她躲避。
遲疑了半晌,她緩緩開口,「你……讓我分了心……」
他一頓,突然頓悟。
她想別過頭,但他不讓,他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告訴我。我要-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著我……」
閃亮異常的雙瞳緊鎖她,絲毫不放過。
絳雪先是閉了眼,然後睜開眼她緩緩開口,「你曾經說過不需用強便能贏走我的心,這場游戲你贏了。」撇過頭,不想看他洋洋得意的表情。
「這不是游戲。我跟-之間從來就不是游戲。也許一開始我想征服-,得到-的順服,但漸漸的,一切不再是征服和被征服之間如此簡單的關系,赫然發現-對我的意義遠超過許多!」
絳雪無言听著他狂熱的吐出一切未竟的話語。
「我要-心里有我,就如同我的心早已盈滿了-一個人……-可知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到地老天荒,幾乎要絕望放棄。別這樣望著我,-那種表情讓人想做壞事……我想要-,-一定知道對不對?」他的唇烙上了她的雪背,也深深地烙進了她的心坎。
「爺,絳雪……很疼呢。」
她的一聲輕吟喚醒玉磬,他停下,眼里閃著夾雜著憐惜。
「-大病初愈,如今又負傷,我自然不能動。等傷好後,-定逃不了。」
她任由著玉磬擁著自己,默默不發一語。
「絳雪,絳雪……-可願意把心交給我?」
「我若是將心交給你,你會如何對待這顆心?」
他先是沉默。
「我曾說過要立-為妃,卻被-毫不猶豫地給回絕了。這一次我想要說的是,若-應允了我的請求,」他拉她的手貼近自己的胸口,讓她感覺到心髒狂跳的節奏。「我會將-捧在心上,生生世世永不負。」
絳雪第一次看見明白他那雙灼灼的眼眸中赤果果的寫著狂野的感情,這一回他月兌掉了一向深沉莫測的表情,所有的感情赤果果的寫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柔情、企盼、珍愛……還有一絲恐懼。
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一向好強、霸氣的男人竟會敞開自己的內心,這樣剖心掏肺的舉動本該是卑微的、脆弱的……卻出奇贏得了她的內心……
緩緩地,她抬手,縴縴柔荑撫過他的眉,他的眼,再徐徐的來到他的唇。
「君無戲言?」她吐氣如蘭,眸光曲回迷恍。
他眼中一抹光乍現。「絕不。」他的眼中閃著懾人的光,溫柔的語氣突然轉為凌厲。
「可-若負我,我會變成厲鬼,讓-生,亦不如死。」
這是個誓言,她明白。
悄悄地斂眉垂目遮住了所有的思緒……再抬頭時,她眼中閃著流動的光。
再也沒有退路了……
郡王要娶親立妃的大事,立刻喧騰了整個京兆。
郡王府里里外外結彩張燈,歡騰的氣氛籠罩全府上上下下。
這耦園屋內的寂靜和外頭的喧鬧成了強烈的對比。
大紅喜帳下端坐了一位美麗的女子,平素淡凝的臉蛋,仔細盛妝後,人面桃花宛如一幅畫,畫中人娉娉婷婷,如雲出岫。
「在想什麼?」玉磬打一進門便看見這樣一幅人間絕色,心驀地一動。
「王爺,你怎麼來了?」被驚動的絳雪抬起眼,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地,美麗的臉龐閃過一絲驚慌。「大婚前男女是不該見面的。」
王室的婚禮,更有許多規矩,許多排場,雙方不能見面更是大婚之忌。
「本王要看我的新娘子。」他視禮俗為糞土,這些八股繁文縟節皆不放在眼底。
一旁的燕兒暗暗抿著唇識趣地離開,將門合上,留下這一對在房里獨處。
「可人家還不是你的新娘子。」她不依地嬌聲道。
「待合巹之禮後自然就是了。」他的眉目含笑。
見絳雪臉一紅,那嬌俏含羞的模樣煞是好看。
按捺不住,玉磬伸手拉她往小幾旁坐下。「來,陪我飲這一盅。」
桌上正溫著一壺酒,他以手背探了一下壺身,溫度正好。
「你總是要我陪你飲一杯。」
「而-也總是拒絕我。不過這一次,-可不能拒絕了吧……」
倒了兩杯酒,他將其中一杯交給了絳雪。
絳雪略微猶豫了一下,縴縴素手接下了酒杯。
兩個酒杯輕輕地踫撞一下發出-一聲清脆。
左手支頷,玉磐唇邊漾笑直勾勾地盯著絳雪喝下了杯中酒。
「爺,你為何這樣看我?」一杯酒下肚,身子漸漸暖和了起來。
「記得嗎?-曾經拒絕同我一起飲酒。我只是想到-再也不會拒絕我,就打心底歡喜了起來!」他仰頭一飲而盡,再執起壺添滿一盅。「絳雪啊,-可知曉我的心意如同這一壺酒,一片情意都傾注給-,傾注滿溢,直到地老天荒。」
他將杯中酒舉至她的唇邊。「飲了這盅。連同我的心,我的情一起飲下。」
絳雪猛地一震,覺得自己內心深處被什麼東西給重重的撞擊了。
她深深抽著氣,揚起睫毛,飛快的看了他一眼。
玉磬則是一瞬不瞬的回視著她。
「王爺……」她欲言又止,眼光停駐在他臉上。
不值得啊……絳雪在心底吶喊,她想逃,逃出他眼底那一片深情,逃出他用柔情所編織灑下的網。
但她畢竟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默默地瞅著玉磬,玉臂一抬,以口就他手中的杯,一飲而盡。
一時間全身上下都沸騰了起來。
酒意襲上絳雪的臉,她面色酡紅,帶著微醺酒意,緩緩起身。
「來,讓我為君舞一曲。」
酒的力道讓她拋開平素矜持,她就著偌大空間中旋起舞來,踱著拍子清歌烈舞了起來。
那是一曲胡旋,旋轉急如旋風,舞得纏綿意切,看得玉磬滿眼的驚艷。
她不停的放肆忘我的舞著,舞得狂野不拘,舞到直至玉磬的眼里、心底全是她那一團不斷旋轉、延燒的火紅……
那抹紅焚燒起玉磬心底的。火,在心底熾熱地焚燒,燒得他渾身發痛。
他起身追逐,那抹紅影轉眼要逃,他不讓,手勁一使,絳雪整個人便落在玉磬的懷里。
她的鬢發亂了,抹勻的妝有些糊了,但玉磬只覺得此生再沒見過像絳雪這般美麗的女子。
「若見紅顏如-,莫怪英雄氣短。」
「人不會永遠這樣好看的,我要王爺你記住這樣的我。」她話中有話。
從不曾想過清揚冷凝的絳雪會有如此嫵媚的一面,這一照面簡直開了他的眼,也勾走了他的魂。
「胡說!本王要用一輩子的時間看盡各種風情的。」他心情出奇的好。
「爺,再飲一盅,願我們倆,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她殷勤勸酒,玉磬來者不拒。
幾杯下肚,向來千杯不醉的玉磬竟覺得奇異的困倦,手中酒杯 啷一聲落地。
「-……」絳雪在他的眼中幻化成無數個紅影,似乎要騰雲飛去,心中竟泛起一股不祥,他直覺伸手要拉住絳雪,卻力不從心地只是手一癱,下一刻整個人便癱伏在桌上。
事先吞下了解藥的絳雪清醒的見他直直倒下,她臉上沒有半絲欣喜,相反的,她直勾勾盯著玉磬趴伏的身影,那眼光,帶著眷戀和不舍。
她緩緩伸出手,指尖伸向玉磬想拂開他臉上的發絲。
門外傳來一聲輕叩,接著一道黑影輕盈無聲地閃了進來。
她悚然而驚,立時松開了手,直起身面對來者。
尉遲棠輕巧地來到玉磬身邊,銳眼在玉磬臉上兜梭,一會兒,他抬頭,對絳雪說︰「房外的侍衛已被我制伏,趁著前廳宴客,大家分神的時間,咱們由後門離開。」
方要離開,這時屋外突然一個人影閃過--
尉遲棠警覺。「誰?」
絳雪眼銳,「燕兒?」
尉遲棠直覺作勢要往燕兒昏穴一點,哪知燕兒卻咚一聲雙膝跪地。
「小姐,請-一起帶我走吧。」
「燕兒……」絳雪眼神不解。
「小姐,燕兒知道-心不在此,這宅里只有-一個人將燕兒當人看待,燕兒也只認-是我唯一的主兒,不論-到哪兒,燕兒是跟定-了,所以,請-別趕我走,讓我跟著-,好在路上服侍-啊。」她磕頭。
「燕兒,-快起來。」
她搖搖頭,一臉固執。
絳雪心軟了,她抬起頭,無語地望著尉遲棠。
見她水眸盈盈含著懇求,本想反對的尉遲棠也只能長長地一嘆。他點點頭。
「就依-吧。」
一直至吉時已到,卻不見新人拜堂,碩親王府的貴賓們面面相覷時,眾人才感覺事有蹊蹺。
豪格和博爾齊率先尋到了耦園,卻發現不省人事的王爺,而新娘子……芳蹤已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