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如果今天上午沒有溜出韓家一陣子,我一定會發瘋的。」蓓妮從馬車窗戶里打量著街景。「別誤會,我很感激他擔心-的安危,但我必須承認我開始感到悶得慌。」
「我們今天早上的自由只不過是錯覺。」玫琳挖苦道。
拉摩在駕駛座上,但他不是一個人。颯奇坐在他身旁,身上帶著一把手槍。玫琳和蓓妮叫拉摩備車時,他正好在屋里。他堅持要陪伴她們。
「對,我們反倒像是在武裝警衛的保護下旅行,對不對?」蓓妮說。「但能夠出來透透氣還是不錯,即使是在這樣的大霧里。」
「是啊!」
「可惜我們出門時,雷先生不在屋里。」蓓妮隨口道。「不然我就會建議他陪我們。」
玫琳眨眨眼。「-想要雷先生跟我捫一起去?」
「-和韓先生去潘家迷宮探險時,我與他相談甚歡,彼此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他去過許多地方。」
「是嗎?」
「要知道,戰時他在歐陸待過。」
這個話題令玫琳不知所措。「不,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什麼?」
「他對那個話題很謹慎,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他帶回來一些法軍補給制度的報告。他的報告對威靈頓很有幫助。」
「天啊!雷先生在戰時從事秘密活動?」
「他沒有那樣說,但話說回來,他不會說的,對不對?他畢竟是位紳士。紳士不談這種事。他真的很迷人,-說是不是?」
玫琳突然想到,雖然認識蓓妮一輩子,但她以前從未見過姑姑眼中出現這種光彩,她以輕咳來掩飾驚訝。「確實非常迷人。」
「而且就他的年紀來說,相當身強體健。」
玫琳咧嘴一笑。「成熟但仍然敏捷,-說是不是?」
令她驚訝的是,蓓妮竟然臉紅了,然後她苦笑一下。「的確。」
馬車在這時停下,使玫琳免于進一步探討雷先生的諸多魅力和成就。車門打開,颯奇輪流扶蓓妮和玫琳下車。他憂心忡忡地陪她們走到小店門口。
「我們不會去很久,」蓓妮告訴他。「你可以在這外面等。」
「好的,李小姐。如果需要我,我就在門外。」
玫琳跟著蓓妮走進莫氏藥材店,店里的擺設多年不變。奇特藥材和香料的味道勾起兒時的回憶,她的父親跟許多梵薩紳士一樣是莫絲妲的老顧客,她的小藥鋪是販售梵薩藥草的少數藥材店之一。
「李小姐,狄太太,歡迎光臨。」莫絲妲穿著大圍裙從藥鋪後面出來。「好一陣子沒看到兩位了。」
「是啊,好久不見。」蓓妮興高采烈地說。「我需要幾種藥草,所以玫琳和我決定今天到-的店里來逛逛。」
莫太太點個頭。「-需要什麼藥草?」
「玫琳近來一直睡不好。」
「很遺憾。」莫太太同情和了解地輕聲低笑。「睡得好對身體和神經都有莫大好處。」
「對極了。」蓓妮一聊到她最愛的話題就來勁兒。「我平常的藥方對她都沒效,所以想試試幾年前實驗過的一些梵薩藥草。燃燒那些藥草產生的煙可以使人睡覺,-是否正好有些存貨?」
「我知道-指的是哪種藥草。它們相當稀少,我一年也只能拿到一、兩批。但我目前正好沒貨。」
「天啊!」蓓妮咕噥。「倫敦只有幾家藥材店有梵薩藥草存貨。我們已經去過其它幾家了,它們都好幾個月沒貨了。」
「如果-們早來兩個星期就好了,當時我有大量的存貨。」莫太太遺憾地望向架子末端的一個空罐子。「一位梵薩會員紳士買了我所有的存貨。」
玫琳屏住呼吸,強迫自己不要瞥向蓓妮。
蓓妮聳起眉毛。「-說-的新顧客買了所有的存貨?不管他是誰,他的失眠問題一定很嚴重。」
莫太太搖頭。「我不認為他有失眠問題,我相信他打算拿它們來做某些實驗。要知道,他對制造幻覺很有興趣。」
「不知道這位紳士願不願意割愛一些。」蓓妮若有所思地說。「也許在知道玫琳有多麼需要它們時,他會好心地分我們一點。」
莫太太聳聳肩。「我猜問問也無妨,我把藥草賣給了柯爵士。」
XXXXX
玫琳跟在姑姑後面沖進前門。「韓先生回來了沒有?」她問管家。「我有急事要立刻跟他說。」
「不必找,我就在這兒。」亞特在樓梯上出現。「-們也該回來了-們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聲音恍如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沈悶雷鳴,近得足以引人注意,但還不至于構成嚴重威脅。玫琳猛地抬頭。她立刻看出雖然他的語氣還非常自制,但強烈的情緒已經使他的眼神陰沈。「幸好你在家。」她說。
「我們過了充實的一天。玫琳有許多事要告訴你,韓先生。」蓓妮眼楮發亮地對他說。
「真的嗎?」亞特下樓時目光不曾離開玫琳。「跟我到書房來,狄夫人。我等不及要听听-今天過得有多充實。」
狄夫人──他的心情果然非常惡劣,玫琳在走向書房時,心想。
「犯不著對我惡聲惡氣,先生。」她在書房門關上後,轉身面對他。「如果最近發生的事給你帶來太大的壓力,那麼我建議你試試我姑姑的藥水。」
「我想我還是喝我的白蘭地就好。」他繞過書桌。
「亞特,我可以解釋──」
「一切?」他聳起眉毛。「但願如此,因為我有許多問題要問。讓我們從最緊急的事問起-怎麼可以不告訴我,-要去哪里就出門?」
她堅守立場。「你的語氣令人生氣。我願意保持耐性和體諒,因為就像我剛才說的,最近發生的事給每一個人的神經都造成壓力。但是,如果你繼續表現得好像──」
「像什麼?」他厲聲問。「好像我有充分的理由擔心?好像-的行為任性、倔強又不為他人著想?」
她火大了。「我剛才要說的是,好像你是我的丈夫。」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連時鐘的鐘擺都好像停了。玫琳想要收回那句話,但已經來不及了。
「-的丈夫。」亞特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重復。
她挺直背脊,專心月兌手套。「請原諒,先生,我的比喻太過牽強。只不過我今天發現了一些很重要的線索,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
他不理會她的話。「我真的表現得像-的丈夫嗎?我記得-把他形容成罪大惡極的壞人。」
她後悔極了。「別說傻話了,我沒有杷你比成倫偉。他是個毫無榮譽感可言的陰險小人,跟你完全相反。」
「謝了。」他咬牙切齒道。
她專心月兌另一只手套。「如你所知,我的婚姻回憶起來令人不愉快。剛才你對我大呼小叫時,我可能反應過度了。」
「我沒有大呼小叫。」
「對,你說的對極了,是我失言,你沒有大呼小叫。我相信你從不提高嗓門,對不對,亞特?大概沒有那個必要,因為你只要說一個字就能使人無法動彈。」
「我不知道使人無法動彈是怎麼回事,但我可以向-保證,不久前回到家發現-不在時,可把我給嚇壞了。」
她輕蹙柳眉。「管家沒有告訴你,我們帶拉摩和颯奇同行嗎?」
「有,所以我才沒有派耳目出去四處尋找。」
手套從她手中掉落。一時之間她只能呆呆地凝視著地毯上的手套,然後她緩緩抬起頭望向亞特。她想要解讀在他眸光深處閃爍的情感。
那並不容易。長久以來,他一直把自己封閉在他內心世界里,但他骨子里是個剛正不阿的君子。倫偉卻是個虛有其表、自私自利的小人。亞特還是個極具責任感的人,從雷亨利和颯奇等人對他的忠心耿耿,就可以看出他的真面目。
最重要的是,他跟她一樣了解內疚和辜負的痛苦。
「請接受我的道歉,亞特,」忘了腳邊的手套,她沖動地朝書桌靠近一步。「我不該亂發脾氣。丈夫是我的痛處。」
「-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拉摩和颯奇都帶了槍,我也帶了我的手槍和小刀。我不是傻瓜。」
他凝視她良久。「對,-當然不是傻瓜-是個足智多謀,習慣自己作主的女人。」他突然轉身面對窗戶。「反應過度的人顯然是我。」
「亞特──」
「再這樣吵下去,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他反握雙手,目不轉楮地望著花園。「讓我們換個較有建設性的話題。告訴我什麼事令-感興趣到離開這幢屋子。」
他一定是世上最固執的男人。她望向天花板,但老天沒有賜給她任何靈感。「是啊!讓我們換個比較溫和的話題。沒有什麼比閑聊謀殺和陰謀更能令人心情輕松。」
他回頭看她一眼。「奉勸-一句,凡事適可而止-或許習慣自作主張,但我同樣習慣在我自己的屋子里當家作主。」他聳起一道眉毛。「而-目前住在這幢屋子里。」
她清清喉嚨。「你說的對極了,先生。你當然有權在這里發號施令。我向你保證,以後我不會不告訴你我的去處就出去。」
「我猜我不得不以此為滿足。好了,說說-今天的冒險吧!」
「簡而言之,我想到倫敦只有幾家藥鋪有梵薩藥草,其中只有極少數有大量現貨。在潘家迷宮里燒香想要迷昏我們的人,一定有不少安眠藥草。」
他沉默片刻。「所以-決定去調查藥草是在哪里售出的?」
她很高興他這麼快就抓住重點。「事實上,我很清楚要從哪里調查起。今天上午姑姑和我去了那些我們認為最有可能售出安眠藥草的藥鋪。」
他轉身面對她,她知道她終于引起他的興趣了。
「說下去。」他說。
「我說過,備有梵薩藥草的藥鋪屈指可數。幾個月前其中一家藥鋪的老板,在自己的店里遭人殺害。」
「我听說過那件命案,」亞特-起眼楮。「謠傳它與秘籍有關。」
「對,但那些謠言大多在羅義泰自殺後,無疾而終。」
「當時我就在猜測羅義泰自殺,是否與秘籍的傳聞有關。」亞特若有所思地說。「他是歐洲少數有可能譯解秘籍的人之一。」
「如果林斯磊的話可信,那麼我們面對的又是秘籍的傳聞。無論如何,蓓妮和我決定去莫氏藥材店,打听安眠藥草的事。莫太太告訴我們安眠藥草暫時缺貨,因為她不久前才把店里所有的存貨,賣給了一位『梵薩學會』的紳士。」
亞特從窗前走到書桌後面對她。「他是誰?」
「柯爵士。」
亞特先是吃了一驚,然後皺起眉頭。「我和他見過一、兩次面。那個人相當和氣,但有點胡涂。套句-的話說,他只不過是『梵薩學會』的另一個瘋癲會員。據我所知,他對古梵薩文不感興趣,我無法相信他會追求秘籍那樣神秘難解的東西。」
「但倫敦現在只有他擁有大量的安眠藥草。」
亞特拿起拆信刀,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這條線索不怎麼樣。」
「你有更好的嗎?」她直率地問。
他把拆信刀往桌上一扔。「沒有。好吧,我們就照-的線索追查看看。」
「怎麼查?我們不能搜他的屋子。它不像潘家那樣沒有人在,它會日夜都充滿僕人。」
亞特緩緩微笑。「梵薩古諺雲︰『人滿為患的城堡,和空無一人的城堡一樣脆弱』。」
「從來沒听過那句諺語。」
「大概是因為那是我剛才臨時編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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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視著燭火,直到它充滿視野。臥室的空氣里彌漫著蠟燭復雜的幽微味道。
她集中精神,讓噩夢的情景似幽魂般飄進她的腦海。她不想再度審視那個噩夢,但別無選擇。她必須弄清楚夢境為何在上次有所不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沈浸在腦海的景象里,再一次听到大火的爆裂聲,再一次感受到鑰匙在她的手中。她瞥見地毯上金光一閃。鑰匙從她指間滑落,她彎腰撿拾,倫偉發出笑聲。她轉頭望向他,他尸體的手指伸向鑰匙……
一聲尖叫響徹臥室。燭火閃動一下後熄滅,室內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剛剛發現是自己發出尖叫和打翻蠟燭,她就听到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房門上緊接著響起拍打聲。「玫琳!開門!」
一身冷汗、氣喘吁吁的她急忙爬起來跑去打開門鎖。拉開房門時,她差點被沖進來的亞特撞倒。
「怎麼──」他停在門內掃視室內。
「沒事。」她連忙說。「很抱歉尖叫的事。」
他瞥她一眼,大步走到窗前扯開窗簾檢查鎖。他轉回身來望向熄滅的蠟燭。
「我在打坐沈思,」她解釋。「想要記起夢中的影像。」
蓓妮滿臉關切地在門口出現。「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手臂用吊帶吊著的潘伊頓出現在蓓妮身後,他的濃眉緊張地皺在一起。「是不是『陌生客』?」
「不是,不是。」玫琳說。看到奈麗和管家也在走廊上出現時,她暗自申吟一聲。「我在打坐,有東西嚇了我一跳。請各位不必擔心。」
「這件事我來處理,翁太太。」亞特對管家說。「麻煩-告訴其它人一切安好。」
「是,先生。」翁太太一臉如釋重負地轉身帶著奈麗走開。
亞特等她們消失在後樓梯時,才望向玫琳。「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的夢。」她瞥向伊頓。「長話短說,潘先生,我經常作一個相同的噩夢。昨夜的夢有所不同,有一把鑰匙。」
「鑰匙?」潘伊頓把頭歪向一側。「-是說,開門的鑰匙?」
「鑰匙怎麼了?」亞特問。
「它一直在我的夢境里,但昨夜它從我手中滑落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撿起它──」她突然住口,轉向潘伊頓。「潘先生,昨天你告訴我說,你不認為我拿給你看的那本小簿子會是秘籍。」
「不可能是,它甚至不是用正確的語言寫的。」
「但你我討論過它可能是某種密碼。」
「那又怎樣?」
她深吸口氣。「林斯磊爵士跟一個他當成是我丈夫鬼魂的闖入者談過話。林斯磊說他和鬼魂談到秘籍。倫偉的鬼魂似乎提到,即使找到秘籍,還會需要某種方法來翻譯它,因為看得懂那種古文的學者太少。」
「沒錯。」潘伊頓說。
「你則說過在迷宮偷襲你的『陌生客』要你交出鑰匙。」
「-的重點是什麼,玫琳?」亞特問。
「萬一秘籍沒有被大火燒毀呢?」玫琳沉著地說。「萬一它落入某個人的手中,而那個人正在尋找解開它的秘密所需的密碼呢?萬一我一直在研究的那本奇怪的小簿子,就是解開秘籍秘密的鑰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