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天,對,我記得那些周三下午的聚會,彷佛我上周才剛辦過。」遙遠幾近憂郁的神情出現在衛夫人的藍眸中。「那時我們都年輕且充滿熱情。科學是我們新發現的鏈金術,我們全專注於探索它的秘密,也全都自以為是當代的發明家。」
艾琳從薄如紙的瓷杯中抿了口茶,並偷偷掃視高雅的會客室,邊听衛可蕊夫人談起過往。這里和城中另一頭的葛太太家及其家具老舊的小客廳完全大異其趣,衛夫人的經濟顯然完全沒有問題。
會客室的裝潢充滿前幾年才開始流行的中國風,原本濃郁、鮮艷的色彩也維持良好。深藍色及金色的花飾壁紙、設計繁復的地毯、華麗的日本漆器家具,營造出深沉的異國風情,四處妝點的框飾華美的鏡子,使其更加明亮。這房間的設計是為了感官享受。
艾琳可以想像富有的女主人在這房間接待仰慕者的情況。衛夫人年近七十,但仍穿著昂貴且流行的服飾。她深金色的高腰晨服,彷佛是專門設計要在這色彩豐富的房間穿著。姣好的臉型及肩膀則證明她年輕時是個大美人。雖已滿頭銀絲佔用了不少假發,但仍梳成極為精巧的發髻。
根據艾琳的經驗,女人愈老愈愛戴珠寶,衛夫人也不例外。耳朵上戴著珍珠,手腕及手指上閃著各式鑽石、紅寶石及翡翠。
但引起艾琳注意的卻是她脖子上的盒式金鏈墜。不同於戒指,鏈墜的樣式十分簡單,似乎是非常私人的紀念品。也許里面放著某位子女或過世丈夫的小畫像。
亞瑟走向最近的窗戶,望著窗外修剪完美的花園,彷佛看到什麼迷人的景象。
〔所以你還記得我叔公、葛倫特及崔福德?」他說。
「歷歷在目。」衛夫人舉起手,模模脖子上的金鏈墜。「他們都獻身于科學。他們為科學而活的精神,正如畫家及雕刻家為藝術而活。」她垂下手,悲傷地一笑。「但他們現在全都走了,最後一位是葛倫特。我知道你叔公數周前被闖空門的惡徒所殺,爵爺。請節哀。」
「我不認為他是撞見普通小偷行竊而被殺。」亞瑟平靜地說。「我很確定殺他的人,和戀石社幾位紳士常來參加你周三聚會的那段時間有關聯。」
他似乎專注地看著窗外花園的某個景觀,艾琳則仔細觀察女主人。她注意到亞瑟直截了當地說出結論時,衛夫人的肩膀微微顫動,並再次撫模金鏈墜。
「不可能。」衛夫人說。「怎麼可能?」
「我還沒有答案,但我決心要找出來。」亞瑟緩緩轉身。「我叔公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我相信葛倫特的死也不是意外,甚至確信那個人不只殺了他們,還有我的前任管家。」
「老天,爵爺。」衛夫人的聲音顫抖,把茶杯放回碟子時也發出聲響。「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這……這實在難以置信。你說還有你的管家?但為何要殺他?」
「取得消息後,殺人滅口。」
衛夫人再次搖頭,彷佛想使頭腦清醒。「請問,是什麼消息?」
「當然是我正在調查藍喬治的謀殺案。殺人者現在知道我在追查他,他想知道我調查出多少真相。」亞瑟咬一咬牙。「其實並不多,也絕不值得殺死一個人。」
「真的不值得。」衛夫人顫抖著。
「但惡徒的想法並不理性。」亞瑟告訴她。「我相信他殺了我叔公及葛倫特是為了得到鼻煙盒上的紅寶石。」
衛夫人皺起眉。「我記得很清楚,那些奇妙的石頭很迷人。崔福德覺得那是不尋常的深色紅寶石,但葛倫特和藍喬治認為是古代某種特殊玻璃琢磨而成。」
「你看過我叔公的寶石學書嗎?」亞瑟問。「他連同寶石從義大利帶回來的那本?」
「當然看過。」她懷念地嘆口氣。「那本書怎麼了?」
「我相信我們正在找的惡徒神智瘋狂,相信自己制造得出《石經》里所描述的可怕機器。」亞瑟說。
衛夫人瞪著他,震驚得目瞪口呆。「絕不可能,」她終於非常肯定地說。「那實在是瞎說的,就算是瘋子也不會相信那本古書里的指示。」
亞瑟回頭看著她。「那三個男人討論過那個機器嗎?」
「當然。」衛夫人冷靜下來,聲音也平穩了。「寶石學書中稱它做『雷神之火』。我們曾多次討論過那個機器。崔福德及其他人也試著制造過,但最後的結論是那個機器根本無法發揮作用。」
「他們為何如此確定?」艾琳問。
衛夫人揉著太陽穴。「我不記得細節,似乎是無法把強烈火焰的能量導人寶石的中心以激出寶石中潛藏的能量。最後他們全都同意這項任務不可能達成。」
「我知道我叔公認同這個結論。」亞瑟說。「但你確定葛倫特及崔福德也都同意嗎?」
「是的。」衛夫人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再次快速撫模金鏈墜,彷佛回憶過往時得尋求些安慰。「請注意,在過去,投身於科學及數學研究的人很流行偶爾探索神秘學。時至今日,黑魔法仍讓某些圈子中最飽讀詩書的人深深迷醉。未來也絕對會這樣。」
艾琳看著她。「據說連偉大的牛頓也著迷於神秘學,甚至認真研究了數年的鏈金術。」
「的確。」衛夫人堅定地回答。「倘若頭腦如此杰出的人都會受到黑魔法的誘惑,誰又能怪罪平凡人會落入迷人神秘學的陷阱之中?」
「你認為盡管大家都同意放棄後,葛倫特或崔福德有可能繼續私下研究嗎?」亞瑟問。
衛夫人眨眨眼,挺起肩膀。她轉身面對亞瑟時,顯然已回到現在。
「應該不會吧,爵爺。他們畢竟都是極度聰明、受過教育的現代人。老天,他們不是真的鏈金術士。」
「如果你不介意,請允許我再問一個問題。」亞瑟問。
「什麼問題?」
「你確定崔福德爵爺真的在多年前的實驗室爆炸中死亡了嗎?」
衛夫人閉上眼楮,手指又移到鏈墜上。「是的。」她低聲說。「崔福德確已死亡。我親眼看到尸體,老實說,你的叔公也看到。你不會以為你要找的殺人者是個老人吧?」
「絕對不是。」艾琳說。「我們非常清楚我們在找一個正值壯年的人。」
「你為何會這麼說?」衛夫人說。
「因為惡徒在謀殺伊畢後,還有膽子與我共舞。」艾琳說。
衛夫人一臉震驚。「你曾和殺人者共舞?你怎麼知道是他?你能描述他嗎?」
「可惜不能。」艾琳承認。「當時是在化妝舞會里,我沒看到他的臉。但他的披風上有割痕,我們相信那是在和管家打斗時造成的。」
「原來如此。」衛夫人的表情很困惑。「我必須承認這實在有些怪異。」
「沒錯。」亞瑟望向時鐘。「我們該離開了。謝謝你的接見,夫人。」
「當然。」她很有威嚴地點點頭。「這件事若有任何進展,也請你告訴我。」
「是的。」亞瑟從口袋里拿出名片放在桌子上。「若你想到任何能幫助我調查的事,不論多晚,白天或夜晚,都請立刻送信給我,我會非常感激,夫人。」
衛夫人拿起名片。「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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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馬車前,亞瑟什麼都沒說。他坐在座位上,手臂擺在椅背的靠墊上。
「如何?」他說。「你對衛夫人有什麼看法?」
她想了想那女人在談話時一次又一次踫觸金鏈墜的行為。
「我認為她非常深愛戀石社的某位成員。」她說。
亞瑟的臉驚訝地繃緊。「多麼意外的推論,但的確很有趣。你認為她愛的是哪一位?」
「崔福德爵爺。他英年早逝,而她與其他兩人都認為三人中最聰明的是他。我認為她的金鏈墜中或許放著他的畫像。」
亞瑟揉揉下巴。「我沒注意到鏈墜,但我很確定夫人隱瞞了一些消息。我和很多狡猾的人做過生意,知道何時有人說謊。」
艾琳遲疑著。「如果她對我們說謊,我相信是因為她深信有此必要。」
「也許她想保護某人。」亞瑟說。「不管原因為何,我相信接著是去了解崔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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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者居然敢和羅小姐共舞,他一定是瘋了才這麼膽大妄為。瘋了。
衛夫人想著全身一顫。她獨坐許久,瞪著伯爵的名片,同時撫模鏈墜。舊時回憶帶來許多沖擊,令她視線模糊。老天,這比她的預期嚴重許多。
許久許久之後,她挺起肩膀,拭干眼淚。她的心碎了,卻別無選擇。內心深處,她知道這一刻終會到來,而她也必須采取必要的手段。
她很不情願地打開寫字桌的抽屜,拿出信紙。她會立刻送一封信。只要計劃得宜,事情很快就會受到控制。
但她寫完短信時,有些字跡已經被淚水弄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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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梅林去拜訪衛夫人!殺人者幾乎無法相信雙眼所見。他震驚地站在半條街外的陰暗前廊下,看著閃亮的馬車消失在轉角。
不可能。那可惡的家伙如何得知其中的關聯?而且如此迅速?
他雇來當間諜的街頭游童前來報告說聖梅林及羅小姐已前往葛太太的住處時,他並不訝異。伯爵遲早會找土星的遺孀。但那愚蠢的女人對他說了什麼?竟讓他直接前往衛家在城中的宅邸。
殺人者瘋狂地從頭思考計劃,想找出哪里曾犯錯誤。但他精心設計的計劃中找不到任何錯誤。他感覺到自己開始冒汗。看到聖梅林的馬車停在衛夫人的門前,便表示他和對手玩的有趣斗智游戲已經有計劃之外的不祥轉變。
夠了。他不想冒險再節外生枝。他已拿到完成機器的所有必需品,事情該結束了。
他離開前廊,走下種滿行道樹的街道,聰明的頭腦已經在思考新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