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艾琳掃視臥室,雙手擦腰,腳尖點著地。
晦暗的深色家具,包括雕刻華麗的衣櫥、垂著厚簾子的大床,及骯髒的深色地毯。壁紙則是早期流行的外國花樣,可惜顏色已褪到分辨不出糾纏的藤蔓及花飾。
這房間和她在宅邸里四處看到的一樣骯髒,只稍稍拂過灰塵、掃過地板及擦過家具。八角窗的窗格及床頭板積了厚厚的塵垢,窗外朦朧的景象顯示玻璃許久不曾清洗。
她若要在這里住上幾個星期,一定得想辦法改善它可悲的狀態,她想。
打開門,她走進昏暗的走廊,一點也不期待早餐。前一天的晚餐包括食之無味的炖雞肉、可充當船底壓艙沙袋的餃子、煮到分不出形狀的灰色蔬菜,及牛油布丁。
她和瑪格兩人獨自在骯髒的餐廳用餐,亞瑟明智地選擇去俱樂部。她不怪他,因為她也寧可到別處用餐。她下樓時又注意到欄桿間堆積的灰塵,之後才開始尋找早餐室。她走進兩間窗簾緊閉的房間,看到覆著蓋布的家具,接著才遇見尼德。
「早安。」她說。「能否請你告訴我早餐室的方向?」
尼德一臉迷惑。「我想是在走廊的另一端,小姐。」
她揚起眉毛。「你不知道早餐室在哪里?」
尼德臉一紅,開始結巴。「請原諒,小姐,但我來之後都沒用過早餐室。」
「原來如此。」她要自己有點耐性。「既然如此,我今早要去哪里用早餐?」
「在餐廳,小姐。」
「很好,謝謝你,尼德。」
她沿著另一道走廊走進餐廳,有點訝異地看到亞瑟坐在長桌的一端。
他抬起頭,報紙攤在面前,微皺起眉,彷佛他不知道這麼早要如何和她應對。
「艾琳,」他站起身。「早安。」
「早安,爵爺。」
食口叩室的門猛然打開,莎麗的臉比前一天更疲憊、不安,前額沁著汗水,幾撮長發散亂在黃色小帽外。她瞪著艾琳,雙手在非常污穢的圍裙上擦拭。
「小姐,」她說,笨拙地行禮。「我不知道您要下來用早餐。」
「我注意到了。」艾琳說著,故意朝長桌一點頭。
女僕沖到餐具櫥,用力打開抽屜。
女孩一邊準備第二個位子,艾琳則穿過餐廳檢查盤里的菜色。
廚房的狀況從昨晚就沒改善。蛋已經凝結,香腸的顏色一點也引不起食欲,馬鈴薯則冒著臭油煙味。她絕望地選了兩片軟吐司,又倒了一杯冷掉的咖啡。
她轉回桌子旁,看到莎麗把第二個位子擺在亞瑟所坐的另一端。
她等到女僕離開餐廳才拿起餐巾及食器,移到亞瑟右手邊的位子,端著軟掉的吐司及咖啡坐下來。尷尬的沉默維持了一陣子。
「我相信你昨晚睡得很好。」亞瑟最後說。
「的確很好,爵爺。」她啜了口咖啡,發現不但冷且難喝,便放下杯子。「我可以問一下,這些僕人都跟你很久了嗎?」
她的問題似乎讓他有點訝異。「我幾天前抵達時才見到他們,以前從未見過。」
「你完全不認識他們?」
他翻翻報紙。「我盡可能不待在這里。事實上,我去年完全沒用到這里。我很少來倫敦,來了也都待在俱樂部。」
「原來如此。」他對宅邸的缺乏興趣解釋了一些事,她想。「誰在管理僕人?」
「我祖父的代理人負責所有事務。我繼承宅邸時也沿用他,管理這地方是他現在僅存的工作,此外我沒要他做別的事。」他拿起杯子。「你為何問?」
「有些瑣碎的家事需要人注意。」
他喝了口咖啡,皺起臉。「對,我注意到了,但沒時間處理。」
「你當然沒有,」她說。「但是我有。你會反對我在你家做幾個改變嗎?」
「我並不認為這是我家。」他聳聳肩,放下杯子。「事實上,我正考慮賣掉它。但你可以在停留此地的期間隨意做任何改變。」
她輕咬垂軟的吐司。「我了解你為何想出售,這楝大宅的維護費用很高。」
「那和費用沒有絲毫關系。」他的眼神一變。「我只是不喜歡這地方。我結婚後會需要在城里有棟偶爾來住的房子,但我會另外再買。」
不知為何他的話讓她完全失去食欲。他當然要考慮真正的婚姻,她想。為何提到這個卻讓她心情低落?他對爵餃及家族有責任,等他真的必須選擇伯爵夫人時,一定會依照與他同等地位那些男人的做法,去找剛離開學校、備受保護的年輕淑女,盡管他認為那些女性太縴細、太單純,無法擔任他的假未婚妻。
聖梅林的新娘——真正的新娘——會是擁有無瑕名聲的淑女,家族不曾出過丑聞,也不曾經商,可以帶給他土地及財富,盡管兩者他都不需要,但這就是上流社會的習俗。
該改變話題了,她決定。「報紙上有什麼有趣的新聞嗎?」
「只有一些平常的謠言及丑聞。」他的聲音充滿輕蔑。「沒什麼大事。你今天有什麼計劃?」
「瑪格和我計劃去買東西。」
他點點頭。「很好,我要你盡快準備好,現身社交界。」
「我們應該可以參加明晚的第一個宴會。」她向他保證。
伊畢端著前廊不甚干淨的名片盤進入餐廳,盤子上堆著名片及帖子。
亞瑟抬起頭。「你手里拿什麼?」
「另一疊名片及邀請函,爵爺。」伊畢說。「您要我如何處理?」
「我會在書房處理。」
「是,爵爺。」
亞瑟拿開餐巾,站起身。「請恕我告退,親愛的。」他說。「我必須離開了。今天稍晚我會給你本周的社交活動表。」
「好的,亞瑟。」她低語,聲音非常恭順。不要把他那句親愛的當真,她告訴自己。他親密的表現只是為了伊畢。
但她震驚地發現他竟彎身親吻她的嘴唇而非臉頰。那個吻短暫而極具佔有性,是對真正的未婚妻才會有的吻。誰猜得到亞瑟是這麼有天分的演員?她有點茫然地想著。
他假裝親昵的無預警表現讓她呆住,等她回過神,亞瑟已經離開餐廳,並听到他高雅雪亮的靴跟踩在走廊上的模糊腳步聲。
「還有別的事嗎,小姐?」伊畢詢問的語調強烈暗示不可能還有什麼事。
「的確有些事。」艾琳把餐巾放在桌子上。「請把過去兩季的家用帳簿拿來給我。」
伊畢不解地瞪了幾秒鐘,接著臉頰轉為暗紅,嘴唇張合了幾次才勉強出聲。
「您說什麼,小姐?」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伊畢。」
「家用帳簿由老伯爵的代理人保管。我只有支出記錄簿,之後再轉交給歐先生。」
「我懂了。既然如此,也許你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小姐?」伊畢警覺地問。
「廚師在哪里?」
「她數月前辭職了,小姐,一直找不到人遞補。但莎麗做廚房工作似乎做得不錯。」
「莎麗的確很辛苦,但並不適合當廚師。」
「我想盡快由介紹所雇用新廚師。」伊畢低語。
「真的嗎?」艾琳起身,向廚房走去。
「您要去哪里,小姐?」伊畢問。
「去問莎麗關於廚房的事。同時,我建議你努力尋找新廚師及另一位女僕。噢,對了,我們還需要一、兩位園丁。」
伊畢的眼中閃著深沉的怒火,但不發一語。她轉身背向他走進廚房,卻感覺到背脊出現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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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者又調整一下沉重的鋼鐵儀器,接著後退檢查成果。
他快成功了。他解開了古老寶石學最後的大秘密,也是他的先人解不開的謎題。再最後調整個一、兩次,儀器就完成了。不久「雷神之火」無與倫比的力量將任由他支配。
得意激狂地竄過全身,如鏈金術士之火般炙熱、澄淨人心。他全身都因即將到來的成功興奮著。
他看了看表,黎明將至。他在實驗室里梭巡,熄滅燈火。接著拿起提燈,進入地窖。
他已經知道實驗室有兩處秘密入口。鐵籠可以從地面上的舊修道院降下,很方便,但他不喜歡經常使用,因為如先人一般,他擔心經常重復的使用會導致附近的人好奇。
沒錯,大部分鄰居都害怕修道院,相信這地方鬧鬼。但也許有膽大的人無意間看到每晚都有衣著時髦的紳士進出,也會克服恐懼前來探看。因此,殺人者只在緊急時使用鐵籠。
他每晚固定前來實驗室時則使用較安全且可怕的地下河流。
在地窖後方,河水拍打著秘密地下碼頭。他登上留在那里的淺底小船,小心維持平衡,把提燈放在船首,再拿起篙。
堅定地一撐將小船推進久被遺忘的小河中,船在漆黑、臭氣燻天的河水中輕輕飄浮。殺人者不得不偶爾蹲,以躲避橫跨在頭頂上的古老石制人行橋。
這趟旅程怪異而令人不安。雖然他已經來過無數次,仍不能習慣這壓迫性的黑暗及惡臭。但令他興奮且安慰的是,他的先人也曾無數次經由這奇異旅程進出實驗室。這全都是他偉大命運的一部分,他想。
一個散落在河岸的古遺跡出現在眼前,提燈的火光搖曳,照射出半埋於泥地的大理石浮雕,上面描繪戴著獨特帽子的奇怪天神。畫中人正在屠殺巨大公牛。根據先人的日志所載,這是密特拉神(譯注︰太陽神、光明神或戰神,一至三世紀在羅馬帝國受崇拜),曾經在此地興盛的神秘羅馬教派主神。
每次經過古老雕像,殺人者便避開視線。那些無神的眼楮指控般地瞪視,總是讓他不安,彷佛古老天神看得到他內心深處洶涌、翻騰的奇怪精力正在增強他的天賦;彷佛它們了解他並無法完全掌控那股力量。